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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法師之路 第十八章 寶座之價 文 / 艾德·格林伍德

    王座之價幾何?偶或如一老弱病殘之王性命爾,又或如普天之土諸民之命爾。如若朝代更替,得以清君側,盡除貪王與諂臣,乃善。

    泰登森?費洛斯神之路墜月之年兩人的劍刃交錯撞擊,發出清亮的響聲。這碰撞震麻了雙方的手臂,令得兩個人都倒退一步。伊爾念出的咒語迴盪在整間大廳裡。一道刀光劍影組成的白色光牆驟然把兩人包圍了起來。

    孛醪佴嘲笑道:「你還有什麼魔法沒使出來?」「這將是我從費倫大陸裡召喚的最後一道法術,專為你送死的!」伊爾明斯特分外鎮定地說,邁步上前。

    兩人的劍再度纏在一起,金屬撞出火花。王子和國王都想突破對方的防護,咬緊了牙,硬繃著肩僵持著。孛醪佴是個久經沙場的闊肩戰士,雖然這麼多年發胖了不少,卻還是機警有如惡狼。他的對手體重既輕,身形也瘦小,只是動作分外敏捷。年輕的王子不停地躲閃、跳躍、前衝,一次次躲開了暴怒國王的攻擊。國王的劍揮舞得呼呼有風,極度渴望著血的味道。

    不久,伊爾明斯特的肩膀已經被震得完全麻木,漸漸落在下風。他往後退步,繞到了右邊。孛醪佴向他緊逼過來,野蠻地呲牙而笑。但伊爾躲過他,埋頭撲向了王座。

    「哈!」孛醪佴得勝般大喉一聲,大踏步上前。幾步之遙外,伊爾從王座下探出頭,向他甩出一把匕首。

    孛醪佴揮劍格開匕首,一步不曾放慢速度,把他的敵人逼向絕境。

    伊爾似到窮途,奔跑著繞過王座。國王緊緊跟著他,可伊爾不停地躲閃,一次次從他劍下逃出生天。國王咆哮起來,彎腰從靴子裡掏出匕首,朝伊爾甩了過去。伊爾側身躲閃,那匕首已貼著他的臉頰飛了過去。孛醪佴的劍也緊隨而上。

    伊爾這次似乎躲閃不及,國王的劈砍震得他虎口幾乎失去了知覺。他鬆開手晃了晃,想把那麻木感甩開。但馬上,他又不得不用兩隻手緊緊支撐著劍柄,擋住孛醪佴的又一記大力劈砍。國王的劍似乎無所不在,簡直讓伊爾明斯特疲於應付。

    伊爾曾聽說,國王手中的劍叫鹿角之劍,是巫師團重新鑄造並注了魔力的。現在,他對這個傳言確信無疑了。

    兩人的劍又撞在一起,火星四射。兩人的眼睛相互怒目而視,用盡全身力量抵著劍,誰都不肯往後退一步。孛醪佴往前下死力壓著,肩膀上閃著汗珠。伊爾的劍慢慢被推開到了一旁。

    國王暴喝一聲,一股猛力,已然格開了伊爾的防衛,劍尖砍在伊爾的脖子上,湧出了鮮血。伊爾喘著氣倒在地上,當孛醪佴的劍就快砍進他的腦袋時,他伸出腿,絞住了國王的雙腿。

    國王失去平衡,重重地倒在地上,手肘狠狠地撞上地面。兩把交錯在一起的劍鬆解開來,伊爾一腳把它們揣開。這下兩人都躺在地上,臉對著臉。孛醪佴翻過身,想要卡住伊爾的咽喉。

    伊爾拼了命想要蹬開那雙強壯有力的手臂。兩人纏鬥在一起,不到一會,可憐的王子又一次筋疲力盡了。粗大的手指刺進他的喉嚨,他抬起脖子,掙扎著。國王一拳砸在王子的前額,接著一雙手已經穩穩地卡在他的脖子上。

    伊爾徒勞地舞著手,抓撓著對手的胳膊,腿也不住地撲騰,想讓自己從這魔爪下掙脫出來。可他的努力只讓國王稍稍晃了晃。孛醪佴收緊雙手,勝利在望地喘著氣。伊爾的肺好像著了火,慢慢地,他感覺世界變得昏暗了,腦子裡開始變得天旋地轉。

    他蜷曲的手指突然碰到了一個熟悉的東西——雄獅之劍!就在眩暈襲上他腦子的那一刻,他小心地抽出了那把劍,用那殘餘的鋒利劍刃,深深扎進了孛醪佴的咽喉!國王熱乎乎的鮮血噴射出來,伊爾忍不住閉上了眼睛。敵人的手變得癱軟無力,整個身體倒在伊爾身上。

    終於能站起來了!伊爾伸伸腿,搖了搖頭,緊接著又因為缺氧而咳嗽起來。他抬頭四處看了看,確定身邊沒有更多敵人。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用手擦去了臉上孛醪佴的血,才看清朝臣們全都擠在大廳的牆邊。但從那些張皇的臉上,他沒看見哪個人義憤填膺,想要跟他幹上一架的。國王發出最後一聲呻吟,面朝下靜靜地躺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

    伊爾顫抖著,倒吸了一口氣,握緊手中的雄獅之劍,朝尤達的方向走去。皇家大法師正用法術治療自己的傷口,同時用盡所有的法術,想要掙脫伊爾的魔法籠。

    被困住的巫師大聲喚出一道咒語,撲向了光籠,接著又反彈回他身上。皇家大法師顫抖了一下。伊爾冷冷一笑,走進了光籠。光籠的力量猶如閃電,沿著他四肢不停湧動,直到他無法控制地震動起來。

    尤達手上的動作比伊爾見過的任何巫師都要快,但所幸伊爾跟他只有短短一段距離。雄獅之劍深深地戳進了巫師念著咒語快速翻動的嘴巴。尤達一下子被噎住了,伊爾跳上前去,用劍一下一下狠狠朝他身上猛刺。

    「為了阿沙瑞!為了莎兒!」這狂怒的阿森蘭特王子怒號著,「為了阿森蘭特!也為了——我自己!諸神在上,祝你一路好死!」血順著他的劍湧了出來,突如其來的恐懼抓住了伊爾。他定睛一看,原來那四處濺出的血,竟然是漆黑之色!伊爾震驚地看著滿身是血窟窿的巫師。尤達搖搖晃晃,一條腿幾乎跌在地上。可他仍無力地朝伊爾伸出了手——那手突然佈滿了鱗片,變成了一隻爪子。他翻倒在地,因痛苦而扭曲的臉變長,長出一副有鱗片的拱嘴,一條長長的舌頭搭拉在了地上。這個怪物的身體周圍冒出了無數亮閃閃的光斑,慢慢地,整個身軀消失不見,只剩下地上一大灘污穢的黑血。

    伊爾看著他此生最大的敵人倒下的地方,所有的氣力似乎都沒有了,突如而來疲憊感湧了上來。他倒在地上,手裡的劍,鋒刃還上沾著國王和皇家大法師的血,此刻也從他手裡無力地掉落出去。魔法光籠漸漸消隱。

    逼人的靜寂降臨。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朝臣,從後牆的柱子裡遲疑地走了上來,手裡握著細長的廷劍。他小心翼翼地往前邁了一步,接著又邁了一步……他舉起劍,想要刺殺那倒下的陌生闖入者。

    劍光在他喉嚨上一閃,朝臣尖叫著忙不迭往後退。麵包師漢尼拔手裡持著國王的寶劍,昂揚地站在朝廷之上,怒喝道:「退回去!所有的人都往後退!」這個衣衫破爛的人,站在倒地的王子身旁,揮著牡鹿之劍,目光堅定地逼視著眾人。商賈朝臣看著他,卻不敢有所動作。

    大廳裡突然閃爍起一道明亮壯闊的光芒。眾人的視線立刻轉了過去。但見雙拱門之前,走進了那發光的身體。一個身體修長,黑眼冰膚的高貴女人,款款地出現在眾人面前。她手裡還牽著另外一個女人,那人赤著腳,身上披著一件不合身的華麗袍子,不知所措地跟在後面。她看到了麵包師,立刻朝他奔了過去,「漢尼拔!漢尼拔!」「珊迪絲!」麵包師手裡的牡鹿之劍噹啷一聲掉在地上,兩人擁在一起,抱頭痛哭。

    那全身發光的高貴女士看著抱在一起的這對夫婦,面露滿意之色。她鎮定地沿著血污的地毯,走到伊爾倒下的地方,揮了揮手,兩人周圍的空中遍佈微光,罩住了他們。此刻,這女人看起來高貴有如法師之女神,她揚起下巴,用那對深黑而又神秘的眼睛打量著整個大廳。迎上她視線的人則感到無助而又慌張。她長久地掃視著人群,直到所有的人都臣服在她的視線之下。

    接著,她說話了——所有在場的男女,直到自己死的那天,都毅然發誓說,她的話,是單獨對他(她)而說的。

    「此乃阿森蘭特新一天的黎明時刻,」她說,「汝等快去傳來武瑟葛拉爾為王之時,曾在此殿上的人民!天黑之前,快把他們帶來,熱烈地歡迎他們!爾等的新國王,正在傳喚他們!」麥嘉拉揮揮手指,眼神更是深邃。人群立刻蜂擁著擠到了門口。

    大殿裡只剩下淚光晶瑩的漢尼拔和珊迪絲,於是她又揮了揮手指,空中現出一個華麗的箱子。

    麥嘉拉笑著揮手示意兩人呆在原地,從箱子裡拿出一個細長頸的小瓶。她拔開瓶塞,跪在了伊爾身旁。

    她身上的那種華麗的亮光,漸漸消失了。

    大街上很快擠滿了好奇的人們,有些人身上還帶著一股子前一天晚餐的氣味。他們遲疑地湧進了厄蘇尕,他們剛剛看過陌生的武士和巫師團軍隊的戰鬥,現在又一窩蜂地擠進了王座大殿。小孩子好奇地看著每樣新鮮東西,店主警惕地四處打量,老人們則拄著枴杖,或是拉著年輕人的手臂。各色人等,擠滿了大廳。

    待他們看見了沾滿鮮血,又被燒焦的士兵屍體,又看見國王孛醪佴半裸著身體,倒在鹿角王座的血泊裡,眾人都遲疑起來。

    一個他們完全不認識的鼻樑挺直的年輕人,坐在王座之上,身旁站著一位身材極為高挑的黑眼女人。年輕人看起來就像是街上精疲力竭的流浪漢,雖然他膝蓋上放著那把牡鹿之劍;而那女人的態度則雍容華貴,確實像是皇后。

    大殿上的人已經十分之多,擠得珊迪絲往光芒的柵欄上倒了一下,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微的驚叫。麥嘉拉看時間差不多了,就邁步上前,對著王座上流浪漢樣的年輕人做了個手勢,「阿森蘭特之子民,此人乃是阿沙瑞王子的子嗣——伊爾明斯特,他替他父親奪回了王座!可有任何人認為他不配坐在這鹿角王座上,替他父親統治這片國土嗎?」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靜。麥嘉拉環視大廳,「爾等快快回答,要不就向這新國王宣誓效忠吧!」人群裡洋溢著激動和歡欣,但仍沒人說話。隔了一會,漢尼拔跪了下來,也把珊迪絲往下拉著。接著,一個胖乎乎的紅酒商人也跪下了,接著跪下的是一個馬販子……大廳裡的人群都跪了下來!麥嘉拉滿意地低了低頭,一樁苦差事總算瞭解了,她說:「好,這就是了。」王座之上,伊爾明斯特歎了一口氣,」終於,結束了。」他臉上突然之間滿是淚痕。

    麥嘉拉在跪下的人群中搜尋著,仔細打量大廳後面那些老人的面孔,突然,她微笑著,抬起手歡迎道:「密史泰,你以前曾是武瑟葛拉爾朝廷的傳令官。快來宣佈新王登基,並無人等置疑此王之權。」老人鞠了一躬,聲音乾澀,問道:「女士,誠如君言,新王登基……但,您是誰?您認識我,可我發誓我從不曾見過您。」麥嘉拉微笑道:「我和以前看起來不太一樣。你見過我之後,曾說過一句話,說你不知道我還會跳舞。」密史泰瞪著她,臉色頓時異常蒼白,他不禁張開嘴巴,嚥著口水,忍不住倒退一大步,態度極是敬畏。接著,他又跪下了,全身發著抖。

    麥嘉拉依然微笑著說,「看來你還記得。不要害怕,老傳令官。我對你並無惡意,快快起身,放鬆一點。」她轉向王座,「眾人皆願臣服,伊爾。」伊爾明斯特帶著淚,點頭道:「眾人皆願臣服。」麥嘉拉點點頭,沿著墨綠色的地毯走到了大殿中央。哈桑塔的人們全都給她閃開一條道。

    「往後站一點,各位!」她聲音愉快,「為我騰出一點空間吧!」眾人連忙後退……不一會,她面前就空出一大塊地,麥嘉拉打個響指,伸開一隻手。

    空地上一下就擠滿了人。二十來個大汗淋,漓滿身血污的軍人站在了她面前,舉著血紅的劍,狂亂地四處看著。

    「爾等休戰!」麥嘉拉說,身上四周又圍起了白色光芒,她的聲音令得戰士們動彈不得。眾人靜靜站著,互相疑惑地對視著,轉頭打量著大廳。

    「看哪,哈桑塔之子民!」麥嘉拉又說,「這裡站著的人,是多年來反抗巫師團殘忍統治的自由英雄。他們就是阿森蘭特的騎士!而他們的首領,赫爾姆?石之劍,更是阿森拉特當之無愧的真正騎士!」伊爾明斯特從王座上站起身,走到麥嘉拉身旁。兩人相視一笑,年輕人便站到無聲的軍人之中,眾人用劍指著他,但沒人上前冒犯。伊爾走向赫爾姆,「吃驚嗎,老朋友?」赫爾姆點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泥濘汗濕的臉上除了震驚,也有些許敬意。伊爾微笑地看著他,又轉頭看著人群,大聲說道:「因此劍之名,因我血統之名,我確實應該坐在那鹿角王座之上!只是,爾等當也知道,我並不適合坐在那裡。現在,一個比我更適合它的人出現了!他就是赫爾姆!阿森蘭特之子民,快跪下並向你們的新國王獻上敬意吧!」赫爾姆和他的夥伴們都嚇壞了,有人歡呼一聲,卻很快沒了聲息。即使在巫師團控制最緊的哈桑塔,人們也都聽說過內陸的反抗義軍。

    伊爾明斯特緊緊地擁抱住赫爾姆,眼裡尤有淚光,「我父仇已報,而這國土,當屬於你。」「但——為什麼?」赫爾姆不可置信地問道,「為什麼要放棄你的王位?」伊爾明斯特大笑,又跟麥嘉拉換了個眼神,「如今我是個法師,我為這身份感到驕傲。怎麼講呢?我覺得法術更適合我。這樣,我就沒什麼時間來照顧這王國的土地和人民的需求,我對宮廷鬥爭也沒什麼興趣。」他彎著嘴角,又接了一句,「更重要的是:我猜阿森蘭特的人民已經受夠巫師的統治了。」人們由衷的贊同聲從大廳的四面八方傳來,大門外突然闖進一群拿著刀的流氓,那是法爾和拓珊柏帶著的妙手幫眾。伊爾快活地向他們揮揮手,赫爾姆搖頭歎息,彷彿已經看到未來的日子裡會充滿大麻煩,可接著,他好像也沒法控制自己,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在我們走之前,總有一樣東西大家都會喜歡。」麥嘉拉朝那兩人走過去,輕聲說。

    赫爾姆好奇道:「女士,那是什麼?」「當然是一場最盛大的宴會,如果你願意,我會施一道魔法,把這大廳裡所有的兵器都甩在外面,今晚眾人不需害怕,只需盡情歡唱!」赫爾姆看著他,突然他往後揚起頭,大笑道:「當然,當然!」密史泰分開眾人走向他們,帶著一個發著抖的年輕男僕,手裡端著阿森蘭特的王冠。伊爾明斯特微笑著,向那王冠鞠了一躬,舉起戴在赫爾姆的頭上。接著他大叫道:「阿森蘭特之子民,向爾等的新王,赫爾姆?石之劍跪下吧!如今他是這王國的主人!」這時,除了麥嘉拉和伊爾明斯特,大廳裡的每個人都跪了下來。

    赫爾姆低下頭,笑著向兩人道了謝,用力地拍拍手,「各位,快快起身!」他大聲喊道,「快去拿來美酒美食,叫來這城市的每一位吟遊歌手,讓我們舉國歡暢吧!」他的夥伴們扔下兵器,歡快地叫了起來。大廳裡突然擠滿了快活的人們。伊爾看著他們,不知不覺中,臉上又滿是淚痕,「我母……我父……」他低低地念著,已然忘記耳邊的喧鬧,只是說道,「如今我總算做了一件正確的事。」麥嘉拉溫暖熱情的手臂突然環住了他的,他把臉貼在她的胸口,輕聲抽泣著。

    他終於獲得了自己的自由。

    人們比赫爾姆想像得要能吃多了。他笑看著大廳裡東倒西歪睡著的人們。他又看了看自己那些夥伴,他們正圍著吟遊詩人,舞步不停,快樂地轉著圈子,他的笑容更開心了。眾人之中,麥嘉拉和小伙子們一個接一個地跳著舞,卻不見疲態,仿若是一位女皇,清晨裡,正從自己的房間走出。

    人群裡,一個臉上髒兮兮,留著短鬍子茬的戰士向麥嘉拉鞠了一躬,拉過她的手,跳起繁複的撒拉舞步。戰士貼近她,好奇地問道:「女士,我可無心冒犯,但——你為什麼不向我們的新國王下跪呢?」「噢,阿諾佛來,你要知道,我是不向任何人下跪的。」麥嘉拉微笑著回答,「要是想知道原因,你就去問今天早晨那位密史泰吧。」那戰士還在想她是怎麼知道自己名字的,她已從他身邊走來,離開跳舞的人群,去找密史泰了。

    老人站在柱子旁邊上了年紀的人群裡,正在觀看別人跳舞。當他抬眼看到麥嘉拉朝自己走來,臉色頓時又蒼白了,轉身想要走掉,不料自己身邊突然圍起好些觀眾,他沒地方可躲了。

    麥嘉拉緊緊地拉著他的手,「你讚美了我的舞步之後,難道不想在這大廳裡跟我試試看嗎?勇敢的密史泰啊,我可真受打擊。但今晚,別想從我身邊逃開!」周圍的人群裡響起半是調笑半是羨慕的聲音,麥嘉拉拉起老傳令官,進了舞池。不久後,老人回來了,背挺得直直的,臉上帶著笑容,彷彿突然年輕了不少。

    伊爾明斯特可是累壞了,他脖子上的傷口還在痛。但拓珊柏拉著他不放,在舞池裡對他又親又摸。好不容易,法爾拉回了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幾乎把這可憐的王子拍倒在地。可後面還有一大群漂亮的貴族女士等著他呢。

    伊爾覺得這舞不盡的晚上實在是過得太慢了,好容易一曲結束,另一個美麗的女士又向他伸出了迫不及待的手,所以只有繼續往下跳。

    他的腳已經痛得快和脖子上的傷口差不多了,汗水打濕透整件襯衣,卻還不停地往外淌。音樂在繼續,他也繼續被一大群女人圍著。伊爾無奈地搖了搖頭,視線從那些歡笑的肩膀上越過,尋找著麥嘉拉高挑的身影。他與她深黑的眼睛相遇,雖然兩人之間隔著上百個人,但麥嘉拉的聲音卻彷彿是貼著他耳朵說的:「來吧,盡情享受這一晚吧!清晨之時,再與我在此相見吧!」伊爾對著空氣無可奈何地問:「但那時我們幹什麼呢?」麥嘉拉又打了幾個漂亮旋子,走過他身邊,衝他眨眨眼睛。伊爾看她又和赫爾姆跳了起來,便鼓足了勇氣,把手從依莎佩拉身上抽開,轉向了麥嘉拉,讓她轉回頭,望著自己。「我在想一些事情!」麥嘉拉對她的學生說道,牽著赫爾姆的手,一起轉到了房間那邊。老騎士搖搖頭,笑著看看伊爾,聳聳肩。

    伊爾看著他們,有些驚訝地聽著她暢快的大笑聲,終於克制不住地大笑起來。

    這時,一大群手拉著他去了另一間休息室,那裡有長靠椅,美酒,還有許多飢渴的嘴唇……破曉的第一道亮光射入大廳,伊爾搖搖晃晃地回到了王座大殿,他的頭暈乎乎,嘴巴發乾。他的平衡性好像出了些問題,但他還是掙扎著紮好腰帶,理了理自己亂糟糟的衣服。他正要穿過那道雙重拱門,卻看見麥嘉拉調笑地看著他。她正站在鹿角王座之前,看起來簡直完美無暇,衣衫和氣質,都和昨晚一摸一樣。

    「阿森蘭特可有恰當地向你表示了感激之情?」她取笑他說。

    伊爾看了她一眼,他的手指還在忙著撫平絲綢衣服上的褶皺,又從腰帶上摸到了一根女士專用的面紗。他無奈地搖搖頭,舉起面紗,對麥嘉拉說,「你要我把這個扔掉嗎?」她揚頭大笑,「前不久,你還呆在一大堆陰謀詭計裡……你得知道,一個人不用當國王,總得大吃大喝盡情地過上一個晚上吧!」伊爾歎了口氣,看著大殿四處自己祖先的標誌,又慢慢把視線從遙遠的回憶裡轉向她,「讓我們出發吧,」他快活地說,「在赫爾姆醒來之前,讓我們離開這裡。」麥嘉拉點點頭,向前走來,挽起了他的手。兩人一起走出王座大殿。

    偌大的馬廄裡,光線昏暗,悄無聲息,現在還沒人起來餵馬,麥嘉拉小心地選了兩匹最好的馬,吩咐睡眼惺忪的僕人替它們上好鞍。

    「這……,現在……」他有些不滿地說,「這些馬……」僕人看著她嚴厲的眼睛,又看見她的手似乎想要比劃咒語,趕緊把後面的話吞回了肚子,「馬上,夫人,馬上就好!很快!」麥嘉拉一笑,轉向伊爾明斯特,又打了個響指,伊爾腳邊的馬包慢慢膨脹起來。伊爾疑惑地看著她。

    「我是早晨起來收拾好這些東西的,」她分外無辜地微笑著說,「拯救了一個王國的人,完全應該吃得好好的。」伊爾舉起一個包,試試重量,發現它可真不比一般的重,包裡面還叮叮噹噹地響著,絕對是錢幣。他可是做過賊的人!他放下包,打開口袋:裡面全是金幣。

    麥嘉拉又無辜地攤開了手,「一個國王,總得花點錢吧。我們路上肯定需要錢,才好繼續我們下一段冒險啊……」「那我能問問,那冒險是在哪裡嗎?」伊爾問道,把手做成環狀,麥嘉拉伸出一隻穿著軟尖頭靴的腳,輕盈地翻身上了馬鞍。

    「我覺得,這次冒險可還沒完全了斷哪。」她用一種警告的聲調說。伊爾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但她沒再說下去,而是策馬朝馬廄門走去。

    二人走進了晨曦的薄霧裡,看見密史泰拄著枴杖朝二人走來。他抬頭看著他們,勉強地笑了一聲,「阿森蘭特的人民都應該好好地謝謝你們兩位。我想我說不出太漂亮的話,但我總得向你們致個敬,才放你們走啊。」麥嘉拉從馬鞍上彎彎腰,說:「謝謝您,密史泰。我知道你大概有什麼心事……如果你願意,告訴我吧。」密史泰看了她好一會,接著他的話像洪水一樣湧了出來:「女士!是阿藍多的預言,他從不會錯!他說,艾摩一氏會比鹿角王座存在更久遠。也就是說,如果艾摩氏若不為王,阿森蘭特國運堪憂啊……但你竟然要離開這裡!」伊爾明斯特朝焦急的老人擠出一個不太老實的笑容,」只要我活著,艾摩氏的血脈就會延續下去。未來的日子裡,請讓這國家如我所願的那樣,幸福而又強大吧。」密史泰沒再說什麼,臉色還是有些焦慮,但他低頭深深鞠了一躬。兩人抬起手向他道別,無聲地往前行去。升起的太陽散發出一片玫瑰紅色的光芒,照在哈桑塔的房簷之上,老傳令官無聲地望著兩人背影。

    他們停在了小路盡頭。鼻樑挺直的年輕人看著前面的墳場,對高個女人說了些什麼。老傳令官看著,想要看看這放棄王位的王子想要暗示些什麼。但他只是拿出了一件衣服。

    一件披風……輕輕蓋在了一對在熟睡的男女身上。密史泰尷尬地清了清喉嚨,接著才看清那對男女是法爾和他漂亮的小女人,對了,她叫拓珊柏。在他們身後,坐著一個高個子的人,回看著自己!那是……一個精靈!一個高高的男精靈!密史泰喘了一口氣,舉起手做了個難堪的敬禮,那精靈便也向他還了禮。

    精靈轉過頭。密史泰也朝相同的方向看了過去,王子和女巫(也許她喜歡被人們這樣看待)一起消失在石頭路的轉角處。

    等他們的身影消失,密史泰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他轉回頭,朝著城堡走去,眼睛濕潤了。他知道自己以後是活不了太長,再不能看到這樣重要的一幕了。這個認知,在這天的清早來說,未免過於沉重了吧。

    也許在吃過一頓早餐,喝上幾杯熱飲之後,再告訴他的老妻。密史泰不止一次地想過,但願自己能活到小孫女懂事的時候,再上百次地告訴她今天早餐曾發生過的一切。

    他走進庭園,赫爾姆的一個騎士出現,好奇地向老傳令官打聽,麥嘉拉在舞會裡對他說的那一切。密史泰看著男人的眼睛,發現自己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傾訴的聽眾。他拉著阿諾佛來朝廚房走去,心裡覺得好多了。

    沿著城西的小山之徑,麥嘉拉策馬前行。伊爾好奇地看著四周,問道:「我們現在去哪?」從哈桑塔城裡,誰也看不出這裡竟然是一塊墳塚之地。矮牆內樹著一塊石方碑座,被雜木亂草包圍著,若非靠得如此之近,是怎麼也發現不了的。

    「你與巫師團打了這麼多場硬仗,但你卻從未得到過巫師們所使用的任何法術。」麥嘉拉回答,「而我卻從中發現,皇家大法師定然有一個隱蔽的藏身之處,藏著魔法書、治療藥劑和以備不時之需的魔法物品,萬一他被人從哈桑塔推翻,他就會到這裡來。這裡是蜜斯特拉的一座古老祭壇,因為有死去法師鬼魂的守衛,從沒有盜賊光顧過。——這裡就是他的藏身之處。」「你說這裡有人守衛?」二人在樹林裡下了馬,伊爾明斯特小心翼翼地問道。

    「當然有,你這愚蠢的小子!」他身後有人向他吼叫道。

    伊爾猛地一轉身,正巧看到自己的馬後半身開始扭曲變換——變成了那熟悉的人形,阿森蘭特的皇家大法師尤達!麥嘉拉的馬受驚尖叫起來,馬蹄一陣亂響,已經逃走了。

    伊爾倒吸一口冷氣,連忙從腰帶上拔出魔法物品,那是他在法師大戰裡來不及用的。可尤達得意洋洋地冷笑著,彷彿告訴他已經來不及了。他舉起手,開始唸咒。但麥嘉拉即時橫插進了兩人之間,裙衫飄揚。她揚起雙手,尤達召喚出來的魔力頃刻之間蕩然消失在了她身體兩旁。

    皇家大法師狂怒地衝她尖叫道:「你!總是你!每次都壞我好事,那你現在去死吧!」他絲絲地念了另一道咒語,手指間噴出赤紅的火網,撕扯著周圍的空氣。可在麥嘉拉的魔法防護之前,這法術也向後退卻了。

    伊爾明斯特剩下的咒術根本無法和這類魔法抗衡,只有站在麥嘉拉的防護咒下,焦急地看著事態發展。

    尤達發出的火網顏色漸漸黯淡下來,但他依然不依不繞地想要攻破麥嘉拉的防護罩,他大叫了一個名字,在石頭祭壇那邊蕩漾起回音。

    一聲宏亮的野性嗥叫回應了他的召喚。皇家大法師身後的樹林裡冒起了一個巨大陰暗的身影……一條赤紅色的龍!它展開了雙翼,嘶叫著,殘忍的眼睛爍爍放光。它雙肩聳動,大步朝著王子和女法師走來,一邊走,嘴裡一邊吐出了洶湧滾燙的火焰,如暴雨般澆灌在了麥嘉拉的防護罩上……可那防護依然無法打破!女法師嘴裡唸唸有詞,吐出一長串繞口的咒文,火焰頓時從紅色變成了奇異的亮藍色,又因熾熱變成了純白色,以雙倍的猛烈彈回到龍身上。從伊爾的魔法視線裡看來,這火焰亮度更高了,麥嘉拉已經用魔法把它變成了另外一種東西。它有若颶風一般,席捲著紅龍。伊爾看到那紅龍暴躁地猛拍著翅膀,好一會,整個小山都搖晃起來,巨大的爆炸把龍撕裂了。七零八落的燒焦龍肉飛過王子身邊,他掙扎著在這肉雨中間站定腳步。尤達咆哮著,繼續用火鞭攻擊麥嘉拉,想要穿破她的防護。火焰在怒號,獵獵作響。

    麥嘉拉卻站定腳步,並不後退半分,分外鎮定地說了一個咒詞。她的魔法罩向外擴張,向外冒出許多長矛般的尖角,一波一波地蕩漾著沉厚的法力,直朝尤達伸去。

    巫師輕蔑地笑了一聲。他的手臂突然變長,往前長出了觸鬚。他原本蛇一樣細長的上肢尖端,變成了腥紅色的鋒利指爪,上面還有密密麻麻的鱗片。這時,麥嘉拉的魔法防護已經能夠碰上他,卻只是沿著他的身體分毫不動地滑到一邊。尤達的笑聲更加尖酸。面孔變長,長出令人深覺恐怖的拱嘴。手指前端生出許多小球根樣的東西,每一個上面還都有一張翕動的嘴巴。

    「我的魔法竟然動不了他!」麥嘉拉驚訝地叫了一聲。

    巫師狠狠地甩過頭,猖狂的笑聲不斷在他身後的巨石上發出迴響,「你當然碰不了我半根寒毛!我可不是費倫大陸上那些愚蠢的凡人,能夠輕易被你的魔法控制!我是藏在影子裡的生物,生存在無數的世界裡!很多人以為自己能比我更強,可惜,他們只有在死亡面前才知道自己有多麼多麼愚蠢!」尤達醜陋的腦袋已經變得更大了,突然探出到了麥嘉拉魔法防護的正上方,像蛇一樣翻騰嘶咬。麥嘉拉一聲驚叫,好像自己舉起了手被它咬住了一般。但這聲音很快就被打斷,尤達的腦袋現在像一個巨龍之頭,分毫不停地向那魔法防護吐出了火焰!麥嘉拉上半身頃刻消失,升起一道黑煙,留下焦黑的骨骸。

    「不!」伊爾明斯特一聲慘叫,朝那龍怪巫師撲了過去,用手捶打,用腳猛踢,止不住地哭泣著。

    尤達輕輕晃晃腦袋,伊爾就被重重地甩在了地上。他看見那犬牙交錯的大嘴朝他壓迫下來,想要噴出地獄之火,連忙死命地一翻身,滾到那咆哮著的下顎下邊,並在那裡站起身。

    尤達噴出的火焰在他頭頂上噴發,沒能傷了他。伊爾藉著機會抽出雄獅之劍,連續不斷地捅插對手的咽喉,迫使怪物往後退縮。但即使這樣,那龍頭怪的下巴也抓住了伊爾的臉和背,用力地扯著。伊爾彎起一隻手臂,繞在尤達的喉嚨上,搖搖晃晃地竄到了後面,竭力站穩腳步。巨大的下顎咬向他,但他已把劍刃深深地刺進了龍頭上那金黃色的眼睛。

    尤達大驚失色,渾身顫抖。他新長出的粗壯尾巴一下子把伊爾掀飛到了一邊,而他則在劇痛裡震天動地地號叫著。伊爾從泥濘的地上站起來,格外謹慎地召喚了一道閃電法。這魔法本身並無太大威力,對一條龍來說幾乎起不到什麼傷害,可是——魔法的目標並不是尤達,而是撲向了雄獅之劍的劍柄!那劍柄這時正在龍眼睛外面搖搖晃晃。

    閃電在劍柄上跳躍。龍樣的怪物一瞬間僵在了那裡,尾巴伸直,歪歪斜斜地倒在了身後的矮石牆上。它的腦子被燒熟了,眼睛和鼻孔裡都升起一道道青煙。

    伊爾在狂怒中流著眼淚,把自己剩下的所有戰鬥咒語都施了出來,直到那全身長滿鱗片的怪物被法術跺了個粉碎。他站在怪物身前,顫抖的雙唇念出了最後一道咒語,細小的魔法刺撲向了尤達的片片碎肉,把它們捲飛上了天。

    敵人所有的肉都裂成小塊,所見之處無不是血肉橫飛。伊爾終於停了下來。

    他哭著,慢慢走回到麥嘉拉倒下的地方。她又一次為了保護他而倒下。伊爾伸出手,想要擁抱起她殘存的軀體,然而那些骨頭碎裂變成了齏粉,在空中飄蕩著……最後什麼也不曾存在。

    「不!」在才大亮的天色下,伊爾跪在蜜斯特拉女神的祭壇之前,再也克制不住地放聲大哭。

    他站起身,嘴唇顫抖著,衝著滿不在乎的太陽,仰天悲嘯,「魔法一道,結局無非一死!我此生再不要擁有它了!」大地在他腳下隆隆作響,搖晃起來。伊爾腳下有什麼東西滑動起來……他低下頭,登時驚呆,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身邊的骨灰慢慢亮起了光,晶瑩地漂到了空中,聚集在一起,懸在簇葉從生的石頭祭壇上。它們重新組合著,終於,麥嘉拉出現在他眼前!她褐色的髮絲盤旋著,光點凝結成了她白皙的身體,靜靜躺在石頭上。她頭髮散亂波動,猶如潮汐退去,露出伊爾老師那張活潑生動的臉孔,和那對深邃的黑眼睛。

    接著,它們張開了眼皮,瞳仁裡映出伊爾的臉。

    伊爾目瞪口呆,而麥嘉拉張開嘴,溫柔地說:「伊爾明斯特,請,為了我,莫要再說這樣的話,好嗎?」伊爾哪裡還發得出聲音來,只是重新跪在地上,伸出顫抖的手,撫摸著她的肩膀。那是真實的肉體,光滑而又富有彈性。她的手也伸向了他,抓住他的頭,把他拉向了自己的唇邊。

    一股刺鼻的毛髮燒焦氣味強烈地湧進了伊爾的鼻孔,他驚覺地拉開她的手,以為這又是巫師團的某個詭計,有些憤怒地瞪著她的眼睛。

    四目相接良久,伊爾知道自己眼前的確是真正的麥嘉拉。眼淚克制不住地又淌下他的臉頰,落在了她的臉上。伊爾說道:「我、我……自然,我不會再那樣說了。我還以為你已經……是的,你確實是死了,你被燒成了灰燼!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那深邃黑眼睛的深處,燃起了火焰,麥嘉拉唇邊仿若溜過一個微笑的幽靈,柔聲道:「蜜斯特拉在上,世間無不可能之事。」伊爾愣愣地看著她,終於,他明白她的導師到底是誰了。

    他頓時感到十分驚慌,想從她懷抱裡掙脫。麥嘉拉眼睛裡溜過一絲哀怨之情,但很快,她的手臂更緊地環住了他的脖子,一動不動。女神深黑的神秘眼睛俘虜住他,她輕輕說:「很久很久以前,你曾說過你要學著愛我。」她眼神裡閃過一縷挑戰的神色。

    伊爾臉色蒼白,無聲地點點頭。

    「那就讓我看看,你學會了些什麼。」女神在他身下低語,冷白色的火焰圍住了兩人的身體。

    伊爾感到身上的衣服在灼燙的火焰裡,全都燒成了灰燼,飄蕩在冰涼的石頭基座上,在清晨的天空裡蕩漾。她的唇攫住了他,火焰再度熊熊燃燒,伊爾感到身體裡湧動著從不曾感受到的激情之力……像往常一樣,大板車發出的吱吱聲響得可以把死人都吵醒。貝塞戈打著哈欠,在通往哈桑塔顛簸不平的漫長斜坡上,用力推著車。一直以來,他已經很習慣這樣做了。

    「醒來吧,哈桑塔!」他伸了伸胳膊,又打了個呵欠,自言自語地說,「為了我貝塞戈?諾力,一個著名的奶酪商,和他滿載貨物的大車,還有……」有什麼東西把他的視線拉向了左邊,他看見了一座古老的石頭平台……他的第三個大呵欠被猛地扔到了天邊。

    他看著——不,應該是瞪著,前方閃著一團藍白色的明亮火焰,亮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但他仍用力地看著,那裡還有兩個人,懸浮在火焰之中!一個男人,還有一個女人,他們在……貝塞戈使勁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瞪了良久,放開大車——上面可有他的全副身家,轉身就跑,驚恐地尖叫著。

    噢,諸神啊,他真不該再吃那些蝸牛了!阿穆絲向來就是對的……哎,諸位神仙呀,為什麼他不早聽她的話?兩人抵死纏綿,心滿意足之後,他們擁抱著。為了躲過正午的毒日頭,兩人躺到了一棵大樹的陰影下。

    白色的火焰消失了,蜜斯特拉看上去只是個獲得極大滿足的漂亮女人。她把頭靠在他肩膀上,輕聲說:「現在,伊爾,你前面的路必須一個人走下去了。我在人類的身體裡呆的時間越長,我的神力就喪失得越多,能量也越來越少。為了幫助你,我以麥嘉拉之身,為你死了三次:一次是這裡,還有伊赫玳的城堡裡,以及厄蘇尕的王座大殿上……每死一次,我的力量就減弱一些。」伊爾看著那對黑色的眼睛,正想張嘴說話,她卻用手指橫在他嘴唇上,自己繼續說道:「自然,你也可以不必獨自一人。因為我需要這塊大陸上的最強者,男人,或者女人,忠誠地侍侯在我身旁,並替我掌管一部分力量。若你成為我麾下一人,我定然十分高興。」「女士,只要您吩咐,儘管讓我為你做任何事。」伊爾試著發出了聲音,「儘管吩咐我吧。」「不,」麥嘉拉神色凝重,「不要這樣快作出回答。這是一條你可以自己選擇的道路。你一定要知道,我會要你侍奉我整整一百萬年,這絕非一條易與之路,前方儘是黑暗與厄運。你會看著阿森蘭特的人民和它高高的塔樓,全變成過眼雲煙,滄海桑田,往事塵飛。」深黑的眼睛攫住伊爾,他懸在半空,看著它們,心裡有一些恐懼。女神繼續道:「你身邊的世界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我會命令你到各地去完成許多殘忍與無情的任務。你會變得為眾人所不歡迎,而在另外的地方,你獲得的掌聲也無非是因為天生的畏懼與奉承。」她離他稍微遠了一點,讓兩人在空中,剛好可以面對面互相看著。「我還要告訴你,我並不會因為你的拒絕,感到任何不滿。你已經比大多數人幹得要出色得多了。」她眼睛灼灼發亮,「你站在我的身邊,為我而戰,永遠地信任我,從不曾背叛我,甚至你也沒有利用我為自己謀求過任何利益。這將是我永遠珍惜的一段美好記憶。」伊爾又開始不爭氣地哭了起來,好不容易,他才抽噎著說,「女神啊,我請求你,命令我吧!你給了我兩件此生最最寶貴的東西,你的愛,還有我人生的意義。人還能要求別的什麼?侍奉您,將是我的榮耀……請,讓我成為你的僕人!」蜜斯特拉微笑著,周圍的世界似乎變得更明亮了,「謝謝您,」她鄭重地說,「那麼,你願意現在就開始,還是先休息一段時間,享受你自己的人生?」「現在就好,」伊爾堅定不移地說,「我不需要時間去懷疑……請現在就讓我開始吧!」蜜斯特拉低下頭,眼睛裡是異常歡欣之色,「會有點痛,」她鄭重其事地說,身體又飄近了他。

    兩人嘴唇交接,閃電從她眼裡傳到了他眼裡。白色的火焰再度猛烈燃燒起來,圍著兩人,似乎要把他狠狠地燒化成灰燼。伊爾想要發抖,可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呼吸,他被這升起的火焰撕裂著、拉扯著、身體已變得一無所有。但這一切再也沒有所謂了……阿穆絲一邊走,一邊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脾氣,「你在講些什麼故事啊!」她搖搖頭,一頭秀髮飄在陽光下,「你總是愛說這些神話——噢,好吧,好吧,我丈夫不管睡覺還是清醒,都一樣愛做夢!感謝諸神!可這次,我對你真失望!真失望!整整一車奶酪翻倒了,被不知什麼人撿了去!你太過分了,太過分了!你這游手好閒的懶鬼!我可跟你說,如果那每塊奶酪……」阿穆絲的長篇演說突然打住了,她望著山上的神殿。她發著抖,一頭栽進了貝塞戈的懷抱。但貝塞戈一點也沒有得意,照樣又發起抖來。

    貝塞戈腳步踉蹌,但把阿穆絲抱著緊緊的,「好了好了,現在沒有了,」他說話聲音不大,只是看著蜜斯特拉神殿上升起的白色火球,「你說,我們該把奶酪全撿起來……你說,除非奶酪全變成錢,否則我不能再坐在桌子前吃飯……好吧,我可愛的老婆,我現在餓了。我早知道我會餓,我說過……」「看在神的份上,貝塞戈!閉上你的嘴巴,快跑吧!」阿穆莎使勁在他懷裡掙扎著,貝塞戈歎了一口氣,鬆開了手,讓她去了。她馬上跑得像一隻兔子那麼快,直奔下了山,頭髮在身後飄蕩著。貝塞戈看著她走遠,拚命克制住自己想要哈哈大笑的慾望,轉身走回自己的大車。一塊奶酪從車上掉在了草叢裡。他把它撿起來,拍了拍灰,放回車上,拉起車把,朝著哈森塔方向用力推起了車,彷彿完全沒聽見身後有人大叫著他的名字。

    他走過了神殿,抬頭看了一眼那團火焰,沖它眨了眨眼。很快他就後悔了,背上冒了一身冷汗。他把驚惶壓在心底,小心翼翼地、不緊不慢地把車推下了山。他敢發誓,當他看著那團火焰的時候,一雙睿智的黑色眼睛分明看見了他,還衝著他眨眼睛呢!貝塞戈到了山底,回頭眺望。火焰還在燃燒。他吹了個口哨,把車推到哈桑塔的城門前。城門前十分嘈雜熱鬧,他皺了皺眉,今天大街上竟然有這麼多人,而且看起來都格外興高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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