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法師之路 第十二章 艱難之抉擇 文 / 艾德·格林伍德
「在費倫大陸上,有幾個人有資格、有機會去選擇自己的人生呢?所以呀,興許大家缺乏鍛煉,那些偶然遇到機會,能作出抉擇的人,總是把自己的人生,選得一塌糊塗。」格拉葛?托穆斯潘,刻薄嘴馬歇爾戰士觀點藍甲之年麻煩來了的第一個徵兆——大路朝天,空無行人。
天氣這麼好,這條通往奈希珥的大路,本應該擠滿了吱吱呀呀的手推車,呣呣叫的牛群,牽著騾子的小販,背著大包裹的朝聖者,扛著筐的農夫,甚至還會有一兩個傳令官騎著馬奔跑在路上。
可現在,伊爾瑪面前的這條路上,空無一人。她遠遠看了看,不遠的前面,路上橫著一道大門。以前在哈桑塔,從來不曾聽說過阿森蘭特的路上有柵欄門,要不,那些絮絮叨叨的小販們早該就對這種事兒抱怨一萬次了。
門後的守衛百無聊賴地坐在長椅上,戰戟放在一旁。他們看上去很殘忍。伊爾瑪心想,這應該就是阿森蘭特的士兵了。
她把背包在身上換了個位置,好藏起自己身上攜帶的魔法小物品,然後一步一步朝著大門走去。
「停下停下,女人,」士兵隊長粗魯地喝令道,」名字?職業?」伊爾瑪看著他,隔著門彬彬有禮地回答:」這第一問,不關您的事;這第二問,我是干魔法的。」士兵們聞言,彷彿聽到了集合的號令一般,精神陡然振作,拔出了劍,舉起了長矛。他們從大門之後看著這個單身女子。大多數人見到他們這副為虎作倀的樣子,都會拔路而逃。
可這次,這位外來陌生人,站著一動不動。
「不是我國國王麾下的魔法師,是不歡迎進入我國的。」隊長一邊說,他身後的士兵們也列好了隊,站在大門兩側,慢慢地想圍住伊爾瑪。
伊爾瑪根本就沒拿他們當回事,「你說的國王是誰啊?」「當然是孛醪佴國王陛下!」隊長呼喝了一聲,伊爾瑪背後,硬硬地頂上了一隻戰戟。
「跪下!」隊長得意揚揚地喝令,「現在你就等著我們的法師過來,他會更詳細地盤查你的來歷。你對法師大人可得放尊重點。用跟我們說話的語氣可是不行的。」伊爾瑪笑了一笑,舉起空空的手,做了一個不太起眼的手勢,語氣恭敬地回答:「哦,我會的。」這時,她身後的那支戰戟尖突然消失不見,士兵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色蒼白,有些人還倒地吐了起來。一個士兵更是歪歪斜斜地倒在草地上,手裡的矛掉在身旁。
隊長臉色也突然變了,他艱難地卡著自己的脖子,痛苦地掙扎著問道:「你、你,做了什麼?魔法……?」「只是一個非常小的魔法,能讓你們感受到利劍穿心的痛苦。」鼻樑挺直的年輕女子分外平靜地說,「它能讓你們的自我感覺更好一點。」隊長頓時看見自己肚子上多了一把利劍,從腹部傳來了無法忍受的被戳穿的強烈痛苦。他看著那把劍血淋淋地把自己戳了個對穿,腥紅色的血沿著劍刃滴答滴答地流出體外。他伸出手想摀住傷口,可竟然根本觸摸不到劍——劍和鮮血,一瞬間又消失了。
隊長驚恐萬狀地看著腹部,他的盔甲上連個破洞都沒有。他慢慢地,極不情願地抬起眼睛看著伊爾瑪,伊爾瑪笑吟吟地看著他,抬起了另一隻手。
隊長張了張嘴,一個字也沒說出來。他晃晃下巴,終於大叫起來,回頭拔腿就跑。其他的士兵見了,也紛紛跟著飛快地跑裡了崗哨,只恨自己沒長出三條腿來。
伊爾瑪望著他們漸漸消失的背影,抿嘴一笑,沿著大路,往前面的旅店走去。
旅店門外掛的招牌上寫著「麥琪爾小憩」,有人告訴過伊爾瑪,這是奈希珥附近最棒的一家店——也是唯一的一家。店裡的確不錯,伊爾瑪找了一把椅子,靠後牆坐了,在這個位置上,她能看到門外走進來的每一個人。
她向上了年紀的女招待要了一份飯,又問她能否租一間客房小小休息一會。
店主好奇地揚揚眉毛,什麼話也沒說,接過伊爾瑪遞給她的錢,帶她進了一間能掩上門的小小客房。
不久後,伊爾瑪哼著小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飯菜已經準備好了:黃油麵包和烤兔肉。
這頓飯實在是美味極了。伊爾瑪津津有味地大吃大嚼著,要不是旅店的門突然被人用力撞開,她一定會覺得飯菜更香的。
闖進來的是一隊士兵,領頭的男人穿著紅色的法袍,腰上鑲著金邊。他滿臉怒容,一進來就大叫道:「哈,阿曼莎!這次你又藏起什麼匪徒來了?」他感覺到一道銳利的視線,於是他轉過頭,瞪著正坐在牆角里的伊爾瑪。
店主也氣憤地看了伊爾瑪一眼,可那女子正美滋滋地舔著兔子的腿骨,連頭也沒抬起來。
紅袍人大踏步走到伊爾瑪桌前,其他的客人忙不迭地給他閃開一條路,躲到一邊去看熱鬧。
「小婊子,我有句話要跟你說說!」伊爾瑪拿起了另一條兔腿,仔細看了看,放下又重選了一條。」您儘管說,多少句都成!」她一邊開吃,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
人群裡響起竊竊私笑,紅袍人狠狠跺了跺腳跟,兇惡地環視四周,人群立刻鴉雀無聲。
「我知道你把自己看成個法師!」他又轉過頭對著靜坐著的女子,故作冷酷道。
伊爾瑪放下骨頭,」沒有啊,我只是說自己是干魔法的。」她回答說,眼睛依然沒有抬起來。好一陣以後,眾人看到她又拿起一塊兔腿肉,快活地啃了起來。
「臭婊子,我在跟你說話呢!」「我聽到了,」伊爾瑪點點頭,」您繼續說啊。」她挑了一塊骨頭,看看上面剩下的肉太少,不值得再啃一次,又放了下來。「您想說什麼,一次說完啊。」她終於抬起頭看著那一大群士兵。
圍觀的人再也不敢出聲,都被這女人的氣勢給嚇住了:難道她是想找死嗎?「拉茲坦,」紅袍人對一個士兵喝了一聲,「拿你的劍,招呼招呼這個不懂規矩的婊子!」伊爾瑪打了個飽嗝,靠著椅子背,露出沒有防備的肚子。拉茲坦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衝上去就砍,可是他腳下卻失去平衡,臉重重地栽進伊爾瑪桌上的盤子裡。人們都聽見他的劍砍在水泥牆上的叮噹聲。
伊爾瑪悠閒地把面前的盤子和碗推到一邊,拿了根牙籤塞進嘴邊。
「妖術!」另一個士兵叫了起來,一刀沖伊爾瑪臉上砍去。
血沒有噴出來。士兵的劍彷彿砍在空氣裡,從她臉上滑了過去。圍觀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紅袍人彎了彎嘴角,「原來你還懂得鐵甲護衛術。」他面無表情地說。
伊爾瑪笑了笑,點點頭,曲起一隻手指。士兵們手裡拔出的劍全變成了鐵灰色的大毒蛇,昂著頭,吐著紅色的舌頭,張開血盆大口,往士兵手上狠狠咬下去。
士兵們見狀大驚,忙不迭地鬆開手。有人尖叫著往門外跑,其餘士兵也紛紛跟著跑出屋子。
他們的兵器變回原狀,叮叮噹噹落了一地。
紅袍人見狀,倒退了一步,臉色發白,「看來我們要好好談一談,」他聲音有些發抖,「請別輕易動怒……」伊爾瑪抬起雙手在空中畫了一圈,紅袍巫師見狀趕忙轉身後退,想往門口沖,剛走到一半,就全身僵硬,動彈不得。人們看見他額頭上冒出豆大的冷汗,努力想挪動自己的腳步,卻一分一毫都動不了。
伊爾瑪站起身,走到僵住的巫師身旁,巫師的眼睛裡帶著恐懼,緊張地跟著她轉動著。
「這裡歸誰統治?」伊爾瑪問道。
巫師恨恨地咒罵了一聲。
伊爾瑪的手和眉毛同時抬了起來,巫師趕忙大叫,「求您饒命!」「魔法是不會饒了誰的,」伊爾瑪靜靜地對他說,」我已經明白這個道理很久了。我再問你一次,這裡歸誰統治?」「我、我……我們替國王孛醪佴鎮守奈希珥。」「謝謝您的回答。」伊爾瑪有禮貌地小聲說,重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紅袍人突然從禁錮法中脫了身,登登登往前衝了三大步,幾乎跌倒在地上。他站穩腳跟,怒喝一聲,念了一句咒語,同時回手拔出了匕首。旁觀的人們又一次繃緊了呼吸。
剛才士兵們掉在地上的劍全部懸在半空,暴雨一般潑向伊爾瑪的背。伊爾瑪沒有轉身,只是嘴裡輕輕念了句咒語,指向她的劍尖就全部掉過了頭,往巫師身上飛了過去。
「不!」紅袍人倉惶地厲聲高叫,往門口狂奔。
劍尖象黃蜂一樣飛進他的身體,他倒在地上,腿無力地蹬了蹬,再也不動了。他背上的劍,一把把直立著,好像是一片劍之樹林。
伊爾瑪歎了一口氣,提起自己的外衣和行李,」你看,魔法總是不饒人。」她慢慢往街上走去。
人們好奇的臉從旅店的窗戶探了出去,彷彿伊爾瑪身上充滿了錢幣和智慧,多看一眼就能讓自己也沾染點財氣和智力。
她沒走多遠,大路正前方,奈希珥小城堡的大門慢慢打開了,人們聽見了馬蹄聲。隨後,一個穿著傳令官衣服的老人和兩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從裡面出來。伊爾瑪看見他們朝自己的方向過來了,聳聳肩,又轉身往小旅店走去。
街上頓時擠滿了好奇的人們。
「您是誰呢,女士?」一個鼻子上有疤痕的男人問。
「一個朋友……蜜斯特拉的流浪牧師,從阿森蘭特來的。」伊爾瑪回答。
「巫師團的人?」另一個男人的聲音,聽上去彷彿很生氣一般。
「巫師團的叛變者?」他身後的女人補充了一句。
「哦,和巫師團一點關係都沒有。」伊爾瑪回答,轉向一個衣衫破爛,巨乳闊臀的女人。女人看著她的表情就彷彿伊爾瑪是一條會說話和走路的魚。「大嫂,奈希珥現在怎麼樣?」聽了伊爾瑪的話,女人後退了一步,有點結結巴巴地說,「孩子,不太好,不太好。自從那些阿森蘭特的狗崽子們到了這裡,就肆無忌憚地搶奪我們的糧食和女人。連問都不問一聲!」「嗯哪!」旁的人也都贊同地點點頭。
「難道他們比土匪還凶殘?」伊爾瑪朝小城堡指了指,又問。
女人晃了晃腦袋,」喔,當真差不太多。這些狗雜種一個個昂首闊步地在我們的地頭上行走,還讓我們給他們修修補補!拿人不當人!」「小心點!」一個男人警告了她一句,圍著伊爾瑪的人們散開一條路,讓那三個騎手走到伊爾瑪身旁。
伊爾瑪鎮定地等著他們過來。
三人為首的老者,穿著紫色的號衣,上面點綴著銀色的月光花。他勒住韁繩,停下馬,對伊爾瑪說,「在下是艾賽勃,奈希珥的副統領。您是誰,為何要對我方盡忠職守的士兵與法師施法作對?」伊爾瑪衝著他點點頭,「我是個外地人,想看看在這個世界上,有沒有魔法師用魔法幫助人民而不是欺壓他們,有沒有統治者為人民提供和平穩定的生活,而不是殘忍和貪婪地壓搾他們。」圍觀的鎮民中響起一陣贊同的低語。副統領看了看他們,有些嘲笑地說:「您是個愛做夢的人。」伊爾瑪抬起頭,「也許如此。這只是我的一個夢想罷了。」老人在馬背上向下看,」年輕的夢想家,那你還有些什麼夢想呢?」「還有另一個,」伊爾瑪輕聲道,「那就是復仇。」她抬起雙臂,彷彿是要施法。老人的臉一下變白了,匆忙掉轉了馬頭,往小城堡方向騎去。人群裡爆發出一陣哄笑,伊爾瑪一字不發,慢慢回到了旅店。
當她走到店門口的時候,一個男人悄聲問:「那女人剛才說什麼了?」他身旁的女人看了他一眼,抬高聲音道:「難道您沒聽見嗎?她說的是:復仇。」她看見伊爾瑪走了進來,打住了話頭。整個旅店突然安靜下來。伊爾瑪走到吧檯前,輕聲問:」還有啤酒嗎?」屋子裡響起人們的輕笑聲。
卜萊歐斯特這天過得很差。他坐在高背靠椅上,只等使者一走,就把在屋外使用偷聽術的學徒叫了進來。
卜萊歐斯特的臉漲得通紅,對學徒破口大罵,「滾去練好你的火球術,別在這裡給我找茬!國王派給我『國家重任』,說是謝爾狄諾的徒弟,被人在奈希珥的一家酒店裡給連鍋端了!可謝爾狄諾竟然說他太忙,沒功夫去處理!所以,為了巫師團的偉大榮耀,我得出馬去解決那個外地來的蠢貨!」有人輕微但急切地搖著伊爾瑪的手。伊爾瑪在「麥琪爾小憩」上等客房的床上醒了過來,睡眼朦朧地看著站在她面前表情急切的店主人老婦。店主身上裹著一層毯子,抓著伊爾瑪的手,」孩子,孩子,」她噓著聲說:」請您趕快離開此地,快到樹林那裡去。他們要派人對付你來了!」伊爾瑪打了個呵欠,伸了伸懶腰,向老店主說,「謝謝您,夫人。能給我弄點熱乎乎的蘋果酒和香腸來嗎?」老婦人驚訝地看著她,隔了一會,她轉身,光著腳出了門,臉上似乎帶著一絲絲甜甜的笑意。
破曉之前,道路在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中瑟瑟地發著抖。從阿森蘭特方向疾馳來六十來個騎士,全部身著最好的戰甲,一路朝著西邊狂奔。隊伍中一個騎士頭盔上刻有一朵梅花,應該是司令官。他回頭看著他身後的騎手。「請您告訴我,法師,」他問,「到底是什麼緊急的事情,非要我們半夜趕路呢?」「王子殿下,我們是去復仇,」弈斯法師說道,「這個答案對您來說夠了嗎?」葛多斯王子想了想,接著說,「不,遠遠不夠。對我來說,復仇只意味著戰爭。」前方突然出來一聲叫喊。馬群散開,葛多斯不耐煩地喝令:「停下!停下!」騎手們勒了馬,圍在他身旁左右。
「怎麼了?」葛多斯咆哮著問。
「王子殿下,前面就是奈希珥的路門了,可那裡沒有士兵把守!」葛多斯倒吸了一口冷氣,「列隊!上刀!前進!」然後重重地揮了一下手。他身邊的騎士們依令行事,馬頭整齊劃一地向前方奔去。一刻鐘功夫,眾人已經如雷霆一般衝進了奈希珥。
前方的路途籠罩在一片黑暗中,黎明將至,黑暗更深。大路兩旁的房屋商店裡一絲燈火都沒有。前面的騎士們放慢了馬蹄,警惕地左右探看著。整個小鎮看起來都沉浸在睡夢中,沒有任何造反的跡象,完全沒有。
除非……一個孤零零的影子沿著大路慢慢朝他們走來。那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女人,身上穿著樣式古怪的衣服,一隻手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果子酒。她靜靜地站在了路中央,邊喝著酒,邊拿眼睛斜看著這一大隊兵馬。騎士們勒著韁繩,慢慢圍住了她。
伊爾瑪的眼睛停在了兩個人身上,一個是身著華麗盔甲的騎士;一個是眼睛泛著冷光的長袍巫師。
「早上好,先生們,」她吸著果酒,「請問你們是什麼人,為何在人們安睡未醒的時候,全副武裝地來到這安寧的小鎮?」「應該是我來發問,你回答。」騎士把馬側轉,低下頭來問伊爾瑪,「你是什麼人?」「一個愛看熱鬧的人,想看看驕傲的法師和凶暴的士兵們是怎麼被打敗的。」伊爾瑪回答道,她說到」打敗」兩個字的時候,使出法術,全身上下頓時射出刺眼的光芒。這些光一射到盔甲上,就呈現出藍色的火焰。高坐在馬鞍上的騎士們還來不及拔劍,已從受驚的戰馬背上翻跌下來。
那一瞬間,所有的馬在劇烈的光芒中高高地昂起了頭,拚命嘶叫著,沒命地撒開蹄子瘋跑開去。伊爾瑪面前只剩下兩個臉色蒼白的騎馬人,他們身體周圍罩著一層藍色的保護術。
「現在又輪到我問了,」伊爾瑪眼睛裡帶著一絲調笑,」你們是什麼人?」騎士慢慢地抽出了劍,劍刃上閃著奇異的九環法術之光。」我乃是阿森蘭特的葛多斯王子,」他驕傲地大聲說道,」在奈希珥的黎明到來之前,我一定會殺掉你的,女巫。」他說話的時候,在他身後沉默的法師手裡不停地作著各種手勢。可不等他完成,他定睛一看,登時呆了:伊爾瑪消失了。
緊接著,弈斯法師的馬被人從後面狠狠地搗了一下子,他正要轉身,一隻看不見的手重重地扇了他一個大嘴巴,弄得他鼻涕眼淚橫流,而又有一隻手卡住了他的喉嚨。
弈斯驚恐地和空氣搏鬥著,在馬鞍上扭動著身子,好像有東西撕開了他的背帶,他重重地摔下了馬,頭撞在地上,從此,這個世界永遠地離開了他……伊爾瑪比巫師還早一步就摔下了馬。因那騎士反應十分快,他看見巫師的動作,已然明白伊爾瑪在哪裡施法,當下一劍就砍了過去,劍鋒緊貼著巫師馬鞍劃過。
伊爾瑪好不容易站穩了腳跟,看著手上從巫師背帶裡取來的棍子。「啊哈,在那邊!」馬蹄向著伊爾瑪踩了過來,伊爾瑪抬頭一看,對棍子粗的那一頭,輕聲念了一道咒語。棍子的頂端射出光芒,劃破空氣,在騎士的臉上狠狠擊了一下。葛多斯的頭不由得側向了一旁,恨恨地喝了一聲,手忙腳亂地揮著劍。伊爾瑪趁機閃到了另外一邊,再次拿棍子對準了騎士。
光芒閃過,第二次準確地擊中了目標。騎士的肩膀痛苦地蜷曲著,寶劍失手掉在了路邊的草叢中。那馬兒見勢不妙,拚命往大路東邊奔去。這時伊爾瑪手裡的棍子也彷彿受了驚,一下從她手中彈出,掉進了路旁的草叢裡。她只好用手指著遠去的馬匹,嘴裡輕輕一動。
王子登時從馬鞍上墜下身來,在地上翻了兩滾,躺著不動了。戰馬頭也沒回,一路狂奔而去。
睡眼惺忪的鎮民們從窗戶裡探出頭來,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這精彩一幕。
伊爾瑪走到路旁,重新拾回了法杖,四下裡打量了一下還有沒有別的對手。確定身邊再旁人,她走向了倒在地上的騎士。
騎士正仰天躺著,臉上帶著痛苦。
「騎士,我還有一些問題,」伊爾瑪問他,」阿森蘭特的騎士,到奈希珥來幹什麼?」葛多斯恨恨地瞪著她,一語不發。伊爾瑪揚了揚眉毛,用手指了指騎士,威脅地做了一個手勢,彷彿是要施法。
葛多斯看見她這麼一弄,連忙道:「噢,見鬼的法術!我接到命令,要找出在獨角獸之角殺害巫師團成員的兇手。你、你、你就是那個人嗎?」伊爾瑪點點頭,「我打敗了他們,把他們送去了一個地方,我想運氣好的話,他們還活著吧。你是一位王子?那誰能命令你呢?」騎士的嘴唇有些發乾,「即使國王都得聽令於最尊貴的法師。再說,是國王賜封我為王子的。」「為什麼?」倒在地上的男人聳肩無奈道,「因為他信任我,他讓我能直接命令軍隊,而不必聽從哪個愚蠢年輕法師的胡亂指揮。」伊爾瑪點點頭,」那麼,那個跟著你的法師又是誰?」「他叫弈斯,是巫師團安插在我身邊的看門狗,他隨時監視我,免得我會幫孛醪佴國王,暗中發動反對他們的行動。」「照你這樣說來,孛醪佴完全是個犯人?」「他的確是個被巫師團困住的犯人。」伊爾瑪注意到他的眼神正四下偷偷亂瞟,好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告訴我更多關於弈斯的事情。」伊爾瑪邊說邊向前踏了一步,從腰帶裡抽出了法杖,這是為了讓騎士快說實話,也為了讓他沒機會偷襲她。
葛多斯又聳聳肩,」我知道得不多。巫師團都不怎麼愛談論自己,他們管這叫『石之緘默令』,聽說他年輕的時候,用法術舉起過大船,僅此而已。我……特魯阿林!」騎士大聲叫了起來,魔法的光芒同時暴漲。伊爾瑪匆忙轉身,剛好看見那把有魔法的劍從草叢裡竄了起來,筆直地飛向了她。
她往路旁閃過,騎士又大叫:」奧斯塔!異都魯魯哈薩哈啦!」長劍在空中掉了個頭,繼續飛向伊爾瑪。
她已來不及再躲,把手裡的法杖往前一扔。利劍劈開棍子,又割裂了她的身體。伊爾瑪感覺眼前一片喑紅,是自己的血嗎?身上的劇痛是她從不曾體會過的。她向後倒在了地上,耳邊響起了葛多斯冷酷已極的笑聲。她掙扎著抓住腦海裡閃過的最後一縷念頭:」蜜斯特拉,幫我……」葛多斯王子從地上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了幾步,又坐在了地上,盔甲嘎嘎地響了幾聲。
整個奈希珥都默默無言地看著他。
他自言自語地說,「容易,太容易了,現在……」他的手下正站在遠方的路旁,身邊一匹馬也沒有。「特魯阿林,」他小聲念道,伸開自己的手,」阿格婁斯!」寶劍從那女人的身上自動抽了出來,準準地掉進了他的手裡。
巫女,你以為你是誰?竟敢公然反抗巫師團?葛多斯搖搖了頭,整整護甲,把護身衣拉直,定了定神,閉上眼睛,集中精神召喚依波爾塔法師的影像。
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他的臉上。他連忙睜開眼睛,驚訝地看著眼前的老太太——麥琪爾小憩的主人,一把匕首割進了他的喉嚨。
葛多斯王子掙扎著想叫喊,想舉起手中之劍,但已經動彈不得。劍身上的光芒彷彿嘲笑著他。他看見自己倒在了黎明的晨光之中。
「葛多斯會親眼看到那個女巫死掉的,」卜萊歐斯特肯定地說,臉上閃過一道笑容,「弈斯能保證這一點。」「你對弈斯的能力這麼有信心?」尤達問道。
巫師們圍坐在一張圓桌之前,皇家法師坐在最上位,手指上的大紅戒指隱隱閃著光。
卜萊歐斯特聳聳肩,心裡正在想到底是什麼力量能讓那戒指如此耀眼奪目,也許是戒指裡被封閉的魔法?他答道:」弈斯早已經證明過自己的能力,他非常出色,行事十分謹慎。」「那麼這算是一個測試咯?」格拉斯追問道。
「當然,」卜萊歐斯特有點不耐煩地回答,今天這是怎麼了?為什麼這種會上總是會有一兩隻哈巴狗呢?格拉斯迫不及待地向前靠了靠,「那他有沒有向您報告呢?」戴著頭巾的拿薩咳嗽了一聲,冷冷地看著桌子旁的人們,」要是每個法師都為了這些小事密告個不停,我們的耳朵哪裡還有寧日?」拿薩眼神尖銳,鷹鉤鼻子,衣服髒兮兮的,那樣子就像一隻禿鷲,正在觀察誰是下一個犧牲品。
尤達點點頭,」我也不希望每個巫師都把魔法浪費在這些小事上。必須要有緊急情況,才能使用密告術。舉例來說,比如這個外來法師是別國的間諜,或是民間反抗組織的領袖。」格拉斯顯得有點侷促不安起來,其他法師的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卜萊歐斯特更是當著他的面,故意打了個哈欠。格拉斯心情沉痛地望著自己面前的人。
「不過,格拉斯,你誠心可嘉,」尤達又加了一句,」如果弈斯向我們求援,或是他發生了什麼不幸,那就由您出發到奈希珥接手處理此事。」格拉斯聞言,立刻分外驕傲地挺了挺背。而圍坐的巫師,好幾個都忍不住嘲笑出聲來。卜萊歐斯特望著窗外的屋簷,心想,格拉斯真的懂得怎麼打開魔法書嗎?他肯定只會像削土豆那樣把書皮給剝了!高高的房簷沒有作聲。這厄蘇尕高塔上的屋簷,已經如此高高懸了幾百年,早就學會沉默是金的道理了。
劇痛在伊爾瑪身上洶湧澎湃,在一片黑暗籠罩之中,她拚命想要抓住腦子裡閃過的那一道亮光。她必須堅持下去,必須。
那把魔劍,沿著頭頂,把她對剖開來,她的血,噴湧而出。
褻瀆啊!費倫大陸不需要看到她的內臟,這般醜陋、這般羞辱地暴露在眾人面前。但她無法阻止,無法阻止,自己的血拚命往外湧。她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是想把自己的傷口包紮起來,但那道光漸漸隱去了,她感到冷,十分冷,她漸漸地要沉到最最底下的地方,那裡到處都嘲笑著她可悲的人生。噢,她好冷,好冷,冷得像一團冰。
伊爾瑪繼續掙扎著凝聚自己的意志。那道白色的光芒,就像是夜裡的一團微弱篝火。她拚命把自己投進那道光芒,直到自己的身體,又漂浮在白色的薄霧之中。
疼痛減弱了。好像有人抬起了她,輕輕翻動著她的身體。有一陣,那翻動讓她不能全神貫注,身體上的痛苦立刻穿心地湧上來。伊爾瑪抓著自己的,重新把自己推到白光之中。
有什麼東西圍著她,好像是聲音,在她耳邊輕聲吹奏,但她無法做聲。包圍著她的黑暗似乎更深更濃了,伊爾瑪只能緊緊地抓著自己的那道光。她聽見傳來了哭泣聲,似遠似近。
她一個人,孤零零的一個人,在光海裡沉浮。前面有什麼?她游了過去,噢!龍之火!怒火熊熊地燃燒著,這情形伊爾瑪再熟悉不過了。她想要哭,想要哭,她想放肆地大哭出聲。
阿沙瑞王子正站在火焰的赫爾登村前,他腳上蹬著亮閃閃的黑靴子,佩著閃著黑色光華的雄獅之劍。他轉過身來,長髮隨風飄蕩,他眼光溫柔地看著伊爾瑪,「耐心,我的孩子。」煙霧和火光轉眼又把他湮沒了。伊爾瑪大喊大叫著,但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她突然又來到一座石頭大殿之前,穿著華袍的法師衝著她獰笑。她看見了騎龍者尤達,蹂躪赫爾登的皇家大法師。還有一個法師把手穿過水流,對著她大叫:「他是誰?」他瞇著眼睛,像是要撲過來。
大殿轉眼消失在白光中。伊爾瑪看見了蜜斯特拉溫柔的眼睛。她正對著她微笑。
伊爾瑪穿過看不見的地板,跑向了女神。「女神,女神!」伊爾瑪哭叫地跑著,女神身邊的光芒也微弱下來,噢,她消失了,她消失了。
「蜜斯特拉!」伊爾瑪失望地叫著,在黑暗中哭泣。她沉下去了,沉下去了,沉到那看不見的深處,她好冷,好孤單,她的光消失不見了。
她正在死去。她,伊爾瑪,一定正在死去的途中。她的靈魂正在飄離她的軀體……噢,不!遠方突然出現了一道小亮點,一瞬間點燃了整個黑暗之境。蜜斯特拉的笑容包圍在她身體左右,那麼溫暖,那樣舒適。
伊爾瑪在那強烈的亮光中旋轉。
伊爾瑪發現自己又盤腿坐在了一座古墓之前,墳墓周圍全是法術之物。她拿起一本打開的魔法書,研習著。那情形看上去有些朦朧,突然又變得極清晰。她看見自己正在施魔法,一團火焰從她手中噴了出去。火球術?那是巫師才會的魔法啊,她是女神的牧師!光芒裂成了無數碎片,只剩下熊熊的火光。這些火就是魔法,它們令她感到熟悉。噢,是的,這是她自己的魔法!存封在她腦海裡的魔法!它們正等著被她釋放出來!是的,一個溫暖而又威嚴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了起來,你要看。一團火球突然移過來,像毒蛇一般絲絲吐著舌頭。那光芒驟然增亮,不可直視,可那聲音對她說,就這麼做,就這麼做!閃動的火光消失了,白色的光霧像琥珀那樣,包圍著她,托起了她。伊爾瑪突然感到好多了,肉體的痛苦正在減輕,同時,腦子裡的壓力也驟然減小。
再來一次,蜜斯特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另一團火焰翻騰著,從她身上閃過。伊爾瑪再次感到痛苦被帶走,自己的法力好像也增強了。
在不斷膨脹的溫暖光芒中,那個聲音對她說:來,自己照著做。伊爾瑪有些緊張地發著抖,好像有些東西正要撕裂她的意識。但那火焰伸縮進退,彷彿是等著她的命令。那,現在變亮,好,變亮!對,就是這樣!火光消失後,伊爾瑪感覺自己的意念又變強了一些,身體的麻痺感再也沒有了,腦裡的壓力似乎又輕了一點。
蜜斯特拉女神教給她如何把腦裡暗藏的魔力潛意識擊發出來,並且轉換成她自身的能量。伊爾瑪漸漸開始感受這個過程中的魅力和美。寒冷的黑暗像黎明前的黑夜那般漸漸散去,在火球一起一滅之中,伊爾瑪漸漸發現自己能分辨那些魔法了。她漂在空中,冥思著,肉體剩下的痛苦就像一件斗篷般披在她身上。想要脫了它,就必須選擇最適合的魔法。
噢,伊爾瑪終於知道,她漸漸地已經活過來了。她發現自己想要站起來,接著,她動了起來,穿過了那道光芒之霧。
耳邊突然響起了石頭碰撞的聲音。她看見了天空中的雲彩,一張有些蒼老的臉,張大著嘴巴看著她。伊爾瑪認出了這張焦急的臉,是旅店店主呢。她朝老人笑了笑。
「嘿、嘿,」她說,嘴裡含著一口濃濃的血,「我,我活著。」圍觀的人群裡響起幾聲驚訝的叫喊。伊爾有些虛弱地笑了笑。店主蒼老的臉上也閃過了笑意,一雙強壯的手攙起了她。
「噢,我可是親眼看見了!」老婦人沙啞的聲音十分驚訝,」我親眼看見你被一劍砍成了兩半,可漸漸地,你又拼在一起了。噢,上天諸神啊,神跡永在!神跡永在!」老人哈哈大笑,連眼淚都迸了出來。她用手指輕輕擦著伊爾瑪的臉頰,搖著頭說,「噢,孩子,我從來沒有見過這般情形。告訴我,是哪一位神在向你微笑呢?」「蜜斯特拉女神,」伊爾瑪說,「至高無上的蜜斯特拉女神。」她掙扎著坐起身,身後突然有許多手伸出來扶著她,」我本是蜜斯特拉的牧師,「伊爾瑪對店主說,」當然,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噢?」「如果我想要反抗巫師團,面對面地反抗他們,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習,我必須成為一個真正的法師。」伊爾瑪慢慢地說。
「你難道不是一位女法師嗎?」伊爾瑪搖搖頭,「噢,現在還不是,」也許永遠不是,她突然這麼想,如果我找不到願意教我的法師……這個世界可有哪位法師可以信任的嗎?阿森蘭特沒有,薩林姆斯罕也沒有。也許別的地方會有,可她該怎麼去找呢?噢,布萊伊爾!對,對!到至高森林去找她的導師。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可以相信。「我必須走了,」伊爾瑪說,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巫師團會用法術找到我的,」伊爾瑪急切地說,「我再這裡多留一分鐘,就會多帶給你們一分危險。」店主人阿曼莎趕忙扶著伊爾瑪。伊爾瑪用力站了站,擦了擦身上的血,臉色看上去有點蒼白。「我的包,」她自言自語地說,朝旅店走去。
人群圍在她身後,慢慢地跟著她。
伊爾瑪勉強地笑了一笑,「各位,我很好,而且,很高興。魔法女神在對我微笑。」老婦人點點頭,跟著伊爾瑪一起走進了旅店的門,「這一點我確信無疑。」伊爾瑪孤身一人的離開了,就像她孤身一人地來。她背著背包,朝東北方向走去。老店主看著她消失在遠方的背影,她年輕時候也曾幻想過一段傳奇的人生,經歷費倫大陸所有的冒險。如今,當她年華老去,她終於看到一位這樣活著的女孩。願真神保佑她一路平安。
她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歎了一口氣,走回旅店。她得趕快找些人手把那些屍體埋了,要不到了晚上,整個奈希珥都能聞到死人的臭氣,山上的野獸也會循跡而來。
所以,鎮上的一個男人被打發來處理阿森蘭特王子的屍體。
他走到屍體跟前,面帶驚恐地看著地上的那把魔力之劍,劍刃上閃著極為凶殘的光芒。男人嚇了一跳,連手都不敢伸過去。這時,那把劍自己漂了起來,就像被一把無形的手握住了。它懸在目瞪口呆的鎮民面前,好長時間,劍鋒轉向了東北方,有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
男人看著它,生生嚥了一口吐沫,「坦帕斯神,保佑啊。」魔法這種玩意兒,歸根到底是不能信任的。他低頭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王子,吃力地搬起了他一動不動的腳,那把劍會飛到哪裡去?唉,他還是不要關心這些東西的好。
魔劍正飛向東北方,它還記得自己最後砍斷的那人,一個女巫,她身上的血味。那個女巫,竟敢反抗士兵,反抗巫師團,反抗阿森蘭特的王子!噢,她必須死!魔劍繼續往前飛著,尋找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