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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號角狩獵 第八章 真龍轉生 文 / 羅伯特·喬丹

    起初,嵐兩腳僵直、心情焦慮地跟在守護者身邊。站直腰迎接它。蘭恩說得輕巧。他沒有受到艾梅林殿下的召見。他不需要擔心自己是否會在天黑之前被安撫掉,或者更糟。嵐覺得如鯁在喉,非常想吞卻吞不下去。

    走廊裡亂哄哄擠滿了人,有忙於各自晨間雜活的僕人,也有把劍掛在慵懶長袍之外的戰士。有幾個拿著練習用劍年輕男孩跟在他們的長輩身旁,模仿著他們的走路姿勢。戰鬥的痕跡已經消失,但是就連孩子都帶著一種戒備的神色。成年男人的樣子看上去就像是等待群鼠的貓。

    他們從英塔的身邊經過時,他看著嵐和蘭恩的目光很特別,幾乎可說是困擾。他張了張嘴,但是什麼也沒說,看著他們走過。又高又瘦臉色發黃的卡金把拳頭舉在頭上揮動,喊道,Taishar[1]墨凱裡!Taishar曼瑟蘭!墨凱裡的真正血脈。曼瑟蘭的真正血脈。

    嵐嚇了一跳。光明啊,他為什麼這樣說?他回答自己,不要犯傻。這裡的人全都知道曼瑟蘭的故事。只要是關於戰鬥的古老傳說,他們全都瞭解。見鬼,我必須控制自己。

    蘭恩舉起拳頭回應。Taishar石納爾!如果他現在逃跑,他是否可以在人群中消失足夠長的時間跑到他的馬匹那裡?如果她派人追蹤我每走一步,他的緊張都在增加。

    當他們靠近女客樓時,蘭恩突然爆了一句,貓穿庭院!吃驚之下,嵐本能地按照蘭恩的教導採取了貓穿庭院的走路姿勢:腰挺得筆直,但是所有肌肉都放鬆,就像是整個人都懸在一根綁著他的頭頂吊著他的線上。這是一種放鬆的,幾乎可說是傲慢的步態。外表是放鬆的;可他的內心當然沒有這種感覺。他沒有時間思考自己在做什麼。他們兩人齊步轉過了最後一道走廊。

    女客樓門口的女人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們靠近。有些人坐在斜面的桌子後,查看巨大的賬本,不時做些記錄。其他人在做編織、或者針線和刺繡活。穿著絲裙的女士在看他們,穿著制服的女僕也在看他們。拱形的大門敞開著,沒有守衛,只有女人。不需要其他。沒有石納爾男人會在沒有受到邀請之下走進女客樓,但是,任何石納爾男人都隨時準備在有需要的時候守衛那道大門,並且會為有那樣的需要而驚駭不已。

    嵐的胃在翻騰,在發酸,很難受。她們會看一眼我們的寶劍然後把我們趕走。啊,那正是我的希望,不是嗎?如果她們把我們趕走,也許我還有機會逃掉,只要她們不呼叫守衛來追我們。他保持蘭恩教他的姿勢,就像洪水中漂浮的一根樹枝一樣;保持著,就像只有這樣他才不會轉身逃走。

    當他們兩人停下腳步時,阿瑪麗莎女士的一位侍女,妮蘇拉,一個圓臉女人,把她的刺繡放到一邊,站了起來。她的目光掃過他們兩人的寶劍,抿緊了嘴唇,但是沒有說什麼。所有女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兒看著,沉默而專注。

    向你們兩位致敬,妮蘇拉說道,略略低頭。她瞥了嵐一眼,快得他幾乎不肯定自己是否看見了;這讓他想起了珀林說過的話。艾梅林殿下在等你們。她做了個手勢,然後另外兩位女士不是僕人;因為他們兩人是貴客走上前來引路。她們低了低頭,只比妮蘇拉稍微低了一根頭髮那麼多,然後示意他們走進拱門。她們倆都斜眼瞥了瞥嵐,然後再也不看他。

    她們是在找我們三個人,還是只找我一個?為什麼要找三個人呢?樓裡,他們倆吸引了嵐早就預料到的目光罕見男人的女客樓裡進了兩個男人他們的寶劍還引起了比挑起一邊眉毛更多的注意,但是,沒有一個女人說話。他們走過之後,女人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聲音低得嵐無法聽清。蘭恩大步向前走,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嵐緊跟在引路女人的身後,希望自己能聽到她們在說些什麼。

    然後,他們來到了艾梅林玉座的房間前,門外有三個艾塞達依。其中一個是那個高個子艾塞達依,莉安娜,手裡握著她的金色火焰手杖。另外兩個嵐不認識,從她們的披肩穗子看來,一個是白結,另一個是黃結。但是,他記得她們的臉,當他在這同一條走廊裡往外跑的時候,他見過她們瞪著他。光滑的艾塞達依臉蛋,洞悉一切的眼睛。她們挑起眉毛,嘟著嘴唇,打量著他。給蘭恩和嵐引路的女人屈膝行禮,把他們交給了艾塞達依。

    莉安娜微微笑著看著嵐。儘管她在微笑,她的語氣卻帶著嚴厲。蘭恩Gaidin[2],你今天為艾梅林殿下帶來什麼?一頭年輕的雄獅?你最好不要讓綠結看到他,否則她們會在他來得及呼吸之前把他收為自己的守護者。綠結喜歡趁他們年輕的時候俘虜他們。嵐心想,汗水是否真的有可能在皮膚內面流淌。他覺得自己此刻就是這樣。他想看蘭恩,但是,他總算記得守護者關於這個場合的指示。我來自曾經是曼瑟蘭的雙河,我是嵐艾索爾,塔艾索爾之子。莉安娜塞達依,我應艾梅林殿下的召喚而來。我準備好了。他驚訝地發現自己說的話一次都沒有發過抖。

    莉安娜眨眨眼,她的微笑退去,變成若有所思。蘭恩Gaidin,他不是個牧羊人麼?他今天早上可不是這麼自信的。他是一個男人,莉安娜塞達依,蘭恩堅定地回答,不多不少。我們就是我們。艾塞達依搖搖頭。世界每一天都變得更奇怪。我猜鐵匠也會戴上王冠用高調說話了。在這裡等吧。她走進房間,通報他們的到來。

    她只離開了一會兒,但是留下的艾塞達依的目光使嵐很不自在。他竭力按照蘭恩的教導淡漠地回應她們的凝視,她們則把頭湊在一起低聲談論。她們在幹什麼?她們知道些什麼?光明啊,她們打算安撫我嗎?那是否就是蘭恩說的不論命運如何,站直腰迎接它的意思?莉安娜回來了,招手叫嵐進去。當蘭恩起步跟上時,她用手杖擋在他的胸前阻止了他。你不要進去,蘭恩Gaidin。茉蕾塞達依有任務給你。你的幼獅自己一個人很安全。門在嵐的身後關上了,但是關上之前,他聽到了蘭恩的聲音,強而有力,但聲音很低只說給他一個人聽。Taishar曼瑟蘭!房間裡,茉蕾坐在一邊,另一個他在地牢裡見過的棕結艾塞達依之一坐在另一邊,但是,吸引他目光的,是坐在寬闊的桌子後高高在上的椅中的女人。窗簾半遮著箭縫,漏進足夠的光芒照在她的身後使她的臉難以看清。不過,他仍然認得她。艾梅林殿下。

    他迅速地單膝跪下,左手握著劍柄,右拳按在花紋地毯上,低下頭。母親,我應您的召喚而來。我準備好了。他抬起頭,正好看見她挑起雙眉。

    是嗎,男孩?她的語氣幾乎是覺得有趣,還帶著某種他無法分辨的感覺。她的表情當然不是覺得有趣。站起來,男孩,讓我看看你。他站起來,竭力放鬆臉部肌肉,好不容易才阻止自己握緊拳頭。三個艾塞達依。安撫一個男人需要多少個?她們派了一打或者更多艾塞達依去追捕羅耿。茉蕾會那樣對我嗎?他筆直地迎著艾梅林殿下的目光。她沒有眨眼。

    坐吧,男孩,她終於說道,朝一張放在桌子前的方形梯式靠背椅示意,恐怕這次見面時間不會很短。謝謝您,母親。他低下頭,然後,按照蘭恩教的,瞥了那椅子一眼,摸著他的寶劍,說道,恕我失禮,我站著就可以了,母親。守護還沒結束。艾梅林無可奈何地歎了一聲,看著茉蕾。女兒,你任由蘭恩擺弄他嗎?事情本來就已經夠困難的了,他現在還學會了守護者那一套。蘭恩一直在教導所有三個男孩,母親,茉蕾平靜地回答,他在這個男孩身上花的時間比起另外兩個稍微多了一些,因為他使用的是劍。棕結艾塞達依在椅子上挪了挪身體。Gaidin倔強而且驕傲,母親,但是很有用。我不能沒有我的托馬斯,就如同您不能失去阿里克。我甚至聽過幾個紅結姊妹說她們有時候希望自己能有一個守護者。當然,還有綠結此刻三個艾塞達依全都對他不理不睬。這把劍,艾梅林殿下說道,似乎是一把蒼鷺寶劍。他是怎樣得到它的,茉蕾?塔艾索爾在年輕時曾經離開雙河,母親。他加入了伊連的軍隊,參加過白斗篷戰爭以及在特爾進行的最後兩場戰爭。期間,他成長為劍術大師,晉陞至盟軍的副統領之位。艾爾戰爭之後,塔艾索爾帶著一個來自卡安琅的妻子和一個男嬰回到雙河。如果我早知道這些信息,也許可以挽回許多。不過,我現在知道了。嵐瞪著茉蕾。他知道塔離開過雙河,然後帶著一位外地妻子和寶劍回來,但是其餘的你是從哪裡得知這些的?不是在艾蒙村。除非奈妮把她沒有告訴過我的事情告訴了你。她不說他的兒子,卻說一個男嬰。然而,我是他的兒子。

    對抗特爾,艾梅林殿下輕輕皺著眉頭,呃,在那場戰爭之中,雙方都受到了足夠譴責。愚蠢的男人,寧願戰鬥也不願意對話。你可以分辨這把劍是否真品嗎,維琳?有測試可以做,母親。那麼,把它拿去做測試吧,女兒。三個女人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他。嵐後退一步,緊緊抓著劍柄。這是我父親給我的寶劍,他憤怒的說道,沒有人可以從我手上拿走。說完之後,他才注意到維琳坐在椅子上沒有動。他疑惑地看著她們,竭力恢復自己的沉著。

    這麼說,艾梅林殿下說道,不論蘭恩給你塞了些什麼,你的心中仍然擁有自己的火焰。很好。你會需要它的。我就是我,母親。他盡量流利地說道,我準備好迎接命運。艾梅林殿下皺起了眉頭。你完全學了蘭恩那一套。聽著,男孩。英塔在數個小時之內就會出發去尋找被偷走的瓦勒爾之角。你的朋友,馬特,會跟他一起去。我猜你的另一個朋友珀林對吧?也會去。你想跟他們一起去嗎?馬特和珀林都去?為什麼?說完他才想起要尊敬地補充,母親。你知道你的朋友帶著的那把匕首吧?她嘴角的扭曲流露著那把匕首使她想起了什麼,它也被偷走了。除非找到它,不然馬特和匕首之間的連結就無法完全砍斷,他就會死。如果你願意,你可以跟他們一起去。或者,你可以留在這裡。阿格瑪大人毫無疑問會一直把你當成客人,只要你願意。我今天也會離開。茉蕾塞達依會跟我一起走,伊雯和奈妮也是,所以,如果你留下,你就只有一個人了。決定權在你手中。嵐瞪著她。她的意思是我可以隨我喜歡離開。那就是她把我叫到這裡來的目的嗎?馬特快要死了!他瞥了瞥茉蕾,她雙手合著放在膝蓋上,面無表情,就像是世界上她最不關心的事情就是他要去哪裡。你們打算要把我推到哪裡去,艾塞達依?見鬼,我會往另一個方向去的。但是如果馬特要死了我不能丟下他。光明啊,我們怎樣才能找到那把匕首?你不需要現在就決定,艾梅林說道。她似乎也漠不關心,但是你必須在英塔離開之前決定。我會跟英塔去,母親。艾梅林殿下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現在,這件事決定了,我們可以繼續討論重要的問題。我知道你可以引導,男孩。你知道些什麼?嵐驚訝地張大了嘴。只顧擔心馬特的他猝不及防地被她這句隨口說出的話擊中,就像被搖擺的穀倉門撞了個正著。蘭恩的所有建議和指示開始在他腦中旋轉。他瞪著她,舔著嘴唇。猜測她知道是一回事,發現她真的知道完全是另一回事。汗水終於還是爭先恐後地冒出他的額頭。

    她坐在椅上,向前傾身,等著他的回答,但是他有一種感覺,覺得她想靠在椅背上。他想起蘭恩說過的話。如果她害怕你他想笑。如果她害怕他。

    不,我不可以。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有意引導的。它就是自己來了。我不想不想引導唯一之力。我不會再做的。我發誓。Niniya你不想,艾梅林殿下說道,哼,這樣很明智,也很愚蠢。有些人可以學習引導;大多數人不可以。不過,有少數,出生就擁有這種能力。他們遲早都會操縱唯一之力,不論他們是否自願,就跟魚卵一定會變成小魚一樣。你會繼續引導的,男孩。你不能阻止自己。所以你最好學習如何引導,學習如何控制它,否則你很快就會沒命,連發瘋都沒有機會。唯一之力會殺死那些不能控制它的人。我怎樣學?他問道。茉蕾和維琳只是坐著,平靜無波地看著他。像兩隻蜘蛛。怎樣學?茉蕾聲稱她不能教我任何知識,而我不知道該怎樣學,也不知道該學些什麼。反正,我也不想學。我想要停止。您明白嗎?停止!我說的是事實,嵐,茉蕾說道。她的語氣像是在進行一場愉快的聊天,那些可以教導你的人,那些男性艾塞達依,已經死了三千年。沒有活著的艾塞達依可以教導你如何接觸塞丁,就如同你無法學習如何接觸塞達。鳥兒不能教魚兒如何飛翔,魚兒也不能教鳥兒如何游泳。我一直覺得這句俗語不正確,維琳忽然說道,可以潛水游泳的鳥兒是存在的。在狂暴之海那裡,有魚兒可以飛翔,它們長著長翅,可以像人展開雙臂一樣伸展,還長著像劍一樣鋒利的喙可以穿透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變得有點狼狽。茉蕾和艾梅林殿下都面無表情地瞪著她。

    嵐趁著這次中斷重新控制自己。就像很久以前塔教他的一樣,他在腦海中聚集起一簇火焰,把恐懼丟進火中,尋找空洞寂靜的虛空。火焰越來越旺盛,直到它包圍了一切,直到它猛烈得再也難以容忍或者想像。然後,它消失了,在它原來的地方留下一片平和。在它的邊緣,感情仍然在閃動,恐懼和憤怒就像黑色的斑點,但是,虛空沒有退讓。想法在它的表面掠過,就像鵝卵石滑過冰面。艾塞達依的注意力只離開了他片刻,但是,當它們回來時,他的臉很平靜。

    為什麼您要這樣對我說話,母親?他問道,您應該安撫我才對。艾梅林殿下皺起眉頭,轉向茉蕾。這是蘭恩教他的嗎?不是,母親。這是塔艾索爾教他的。為什麼?嵐再次問道。

    艾梅林直視著他的雙眼,說道,因為你就是轉生的真龍。虛空在震盪。世界在震盪。他身邊的一切似乎都在旋轉。他將注意力集中在虛無中,空靈回歸,世界穩定。不,母親。我是可以引導,願光明助我,但是,我不是勞霖黑禍,不是古埃樂阿瑪拉颯,不是羽蓮石弓[3]。您可以安撫我,殺死我,或者放我走,但是,我不會成為塔瓦隆鎖鏈之下一條馴服的偽龍。他聽到維琳屏息,看到艾梅林圓睜雙眼,目光就如藍色岩石一般堅硬。這在內心的虛空表面滑過,對他沒有影響。

    你從哪裡聽到那些名字的?艾梅林質問,是誰告訴你,塔瓦隆操縱任何偽龍神?一個朋友,母親,他說道,是一個吟遊詩人。他的名字是索姆墨立林。他已經死了。茉蕾咯了一聲,他瞥了瞥她。她說索姆沒有死,但是,她從來沒有給出任何證據,他看不出任何男人與黯者徒手格鬥的時候能有生還的機會。這個想法無關緊要,它褪去了。他心中只剩下虛空和唯一。

    你不是偽龍神,艾梅林堅決地說道,你是真正的轉生龍神。我是雙河的一個牧羊人,母親。女兒,把故事告訴他。真實的故事,男孩。聽清楚了。茉蕾開始述說。嵐的眼睛一直看著艾梅林的臉,但是,他能聽到。大約二十年前,艾爾人跨越了世界之脊,翻過了龍牆。那是他們有史以來唯一一次那樣做。他們橫掃卡裡安,毀滅任何前去迎擊他們的軍隊,燒燬卡裡安城,一路殺到塔瓦隆。當時是冬天,雪花紛飛,可是,寒冷和炎熱對於艾爾人來說沒有區別。最後一仗,那次戰爭的最後一次戰鬥,就在光輝之牆外、龍牆的陰影之中進行。戰鬥進行了三日三夜,艾爾人被擊退了。又或者說,是他們撤退了,因為,他們來的目的已經達到,那就是,殺死卡裡安的國王拉曼,因為他犯了砍倒生命之樹的罪。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的故事開始了。你的故事也開始了。他們從龍牆那邊如潮水一般湧來。他們一路殺到光輝之牆。[4]嵐等待著記憶消退,但是,他耳中響著塔的聲音,高燒中的塔,囈語中的塔,揭開他過去的秘密。那聲音在虛空之外徘徊著,吵嚷著,要入侵。

    當時,我還是一個見習使[5],茉蕾說道,我們的母親艾梅林殿下也是。我們很快就可以成為真正的艾塞達依。那一晚,我們負責伺候當時的艾梅林。她的編年史監護人,吉塔拉莫咯蘇也在場。塔瓦隆裡的每一位姊妹都在外面盡量為她能找到的傷員治療,包括紅結姊妹。時間是黎明。壁爐中的火焰無法阻擋寒冷。大雪終於停下,在白塔中的艾梅林玉座房間,我們可以聞到城外在戰鬥中被燒燬的村莊的煙味。戰鬥總是令人熱血沸騰,即使你身處冰天雪地。必須離開死亡的味道。塔的狂亂聲音抓扒著嵐心中虛空的平靜。虛空顫抖著、收縮著,穩定下來,卻又再次晃動。艾梅林的眼睛如針刺一般紮在他身上。他再次感覺汗水在臉上流淌。那是一個高燒中的胡夢,他說道,他生病了。他提高聲音,我的名字是嵐艾索爾。我是一個牧羊人。我的父親是塔艾索爾,我的母親是茉蕾本來停下來聽他說,但此時,她那不變的聲音打斷了他,輕柔而溫和。卡拉安索輪迴,龍神的預言,說真龍將會在龍牆的山坡上重生,那正是他在裂世中死去的地方。吉塔拉塞達依有時候可以預言。她的年紀很大了,她的頭髮白得像雪,但是,她的預言很準確。當我為她送上茶水時,窗戶灑進來的晨光正在增強。艾梅林殿下問我,從戰場上傳來什麼消息。這時候,吉塔拉塞達依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的手腳僵直顫抖,她的表情就像是看著剎幽古的厄運之淵,她喊道,他重生了!我感覺到他!龍神在龍牆的山坡上開始了他的第一口呼吸!他降臨了!他降臨了!願光明庇護我們!願光明庇護世界!他躺在冰雪之中,哭聲如雷!他如同太陽般耀眼!然後,她向前撲倒在我的懷中,死了。山脈的斜坡。聽到嬰兒的哭聲。臨死前獨自在這裡生下孩子。孩子凍得發紫。嵐強迫塔的聲音離開。虛空越來越小。一個高燒的胡夢,他喘著氣。我不能留下孩子不管。我在雙河出生。一直知道你想要孩子,卡麗。他撕開與艾梅林對視的目光。他竭力強迫虛空留下。

    他知道這非正確方法,然而,心中的虛空正在崩潰。是的,我的愛人,嵐是個好名字。

    我是嵐艾索爾!他的雙腳在發抖。

    於是,我們知道真龍轉生了,茉蕾繼續道,艾梅林要我們兩人發誓保密,因為,她知道不是所有姊妹對真龍轉生的看法都是合適的。她派我們去尋找那個孩子。戰爭留下許多孤兒。太多了。但是,我們找到了一個故事,說有一個男人在山脈那裡撿到了一個嬰兒。僅此而已。一個男人和一個男嬰。於是,我們繼續尋找。我們找了許多年,我們反覆研讀龍神的預言,得到了其他線索。他將擁有久遠的血脈,在古老的血脈中成長。就是其中一條;還有其他的。可是世界上有許多地方擁有傳承自傳奇時代的仍然強烈的古老血脈。然後,在曼瑟蘭的古老血脈依舊如洪流般沸騰的雙河,在艾蒙村,我找到了出生日期與龍牆之戰前後相差幾周的三個男孩。其中的一人能夠引導唯一之力。你以為半獸人會僅僅因為你是taveren而追殺你嗎?你是轉生的真龍。嵐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全靠雙手撐在地毯上才沒有趴下。虛空消失了,靜寂粉碎了。他抬起頭。那三個艾塞達依,她們在看他。她們的臉平靜無波,就像一池死水,但是,她們的眼睛一眨不眨。我的父親是塔艾索爾,我出生於她們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她們在說謊。我不是她們說的那個人!她們用了某種方法撒謊,想利用我。我不會被你們利用的。船錨不會因為用來固定船隻而貶低價值,艾梅林說道,你有你的使命,嵐艾索爾。當TarmonGaidon[6]的狂風捲過地面,他將會與闇影對決,為世界再次帶來光明。預言必須實現,否則闇黑魔神將會打破牢籠,按照他的意願重造世界。最後一戰即將到來,你的降生是為了團結人類,帶領他們對抗闇黑魔神。巴阿扎門死了。嵐嘶啞著聲音說道,艾梅林就像個馬伕一樣冷哼了一聲。Niniya如果你那樣以為,你就跟都曼人一樣愚蠢。那裡有許多人相信他死了,又或者,他們說自己相信,不過,我注意到他們仍然不會冒險呼叫他的真名。闇黑魔神活著,他正在打破他的牢獄。你將會與他對決。這是你的命運。這是你的命運。他聽過這句話,那是在一個也許不完全是夢的夢中。他想知道,艾梅林如果知道巴阿扎門在夢裡對他說過話會怎樣說。那已經結束。巴阿扎門已經死了。我看見他死了。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匐在地上像只癩蛤蟆,在她們的眼皮下蜷縮著。他努力再次召喚虛空,但是,聲音在他的腦海中旋轉著,把一切努力席捲而空。這是你的命運。雪地裡的嬰兒。你是轉生的真龍。巴阿扎門死了。嵐是個好名字,卡麗。我不會被利用!依靠天生的固執,他逼迫自己重新站起來。站直腰面對它!你至少可以保住你的驕傲。三個艾塞達依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你們他勉強穩住自己的聲音,你們打算怎樣對我?沒有打算。艾梅林說道,他眨了眨眼。這不是他預料中的答案,不是那個他害怕的答案,你說你想跟你的朋友一起跟著英塔去,你就去吧。我對你沒有任何特別的對待。也許有些姊妹會知道你是個taveren,但是她們只知道這麼多。只有我們三個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你的朋友珀林會接受我的召見,就跟你一樣,我還會去醫務室看望你的另一個朋友。你可以隨你心願而去,不用擔心我們會派紅結姊妹對付你。你的真正身份。他怒火中燒,如同烈火噬心。但是,他強迫它留在心中,隱藏著。為什麼?預言必須實現。我們雖然知道你是誰,但是讓你自由行動,這是因為,如果我們不這樣做,我們所認識的世界就會毀滅,闇黑魔神將會以烈火與死亡清洗地面。記住我的話,不是所有艾塞達依都這樣認為的。法達拉這裡就有一些姊妹,就算只知道你的真正身份的十分之一也會立刻把你打倒,而且就像剖魚一樣不會有一絲同情。而且,還有那些此刻跟你一起玩笑的男人,只要知道了也會做同樣的事情。小心點,嵐艾索爾,轉生龍神。他逐個凝視她們。你們的預言跟我沒有一點關係。她們如此平靜地迎著他的目光,很難相信她們正在努力說服他相信自己是世界歷史上最為人忌諱和恐懼的男人。他剛剛走過恐懼,卻又來到另一個冰冷之地。只有怒火使他溫暖。她們可以安撫他,或者當場把他燒成灰燼,他再也不在乎。

    他想起了蘭恩的一個指示。他左手握著劍柄,把寶劍推到身後,右手握住劍鞘,然後鞠躬,手臂伸直。恕我失禮,母親,我可以離開了嗎?我准許你離開,我的兒。他站直腰,又逗留了片刻。我不會被利用的。他對她們說道。當他轉身離去時,房間裡只有久久的沉默。

    嵐離開之後,房間中一直沉默,直到艾梅林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我一點都不喜歡我們剛才所說的話,她說道,可是這些話必須說,然而它有用嗎,女兒們?茉蕾搖搖頭,動作非常輕微。我不知道。但是,它們非說不可。非說不可,維琳同意道。她撫了撫前額,然後看著濕潤的手指,他很強大。而且,茉蕾,跟你說的一樣固執。他比我想像之中要強大得多。我們也許不得不最終安撫他,在她睜大了眼睛,但是我們不可以,是不是?預言。願光明原諒我們放任他自由行走於世上。預言。茉蕾點著頭說道,必竟,我們做了必須做的事情了。那就是我們現在做的事。我們必須做,艾梅林說道,是的。但是,當他學會引導之時,願光明保佑我們所有人。再度沉默。

    有一場風暴就要來臨了。奈妮感覺得到。是一場特大的風暴,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場都要猛烈。她可以聆聽風語,預知天氣的變化。所有賢者都聲稱自己有這種能力,雖然多數人其實辦不到。在她瞭解這種能力其實是一種使用唯一之力的技能時,奈妮的感覺要安心得多。任何可以聆聽風語的女人就可以引導,雖然大多數也許跟她自己以前一樣,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只是偶然用一用。

    然而,這一次,有一些不對勁。外面,早晨的太陽像個金球一般掛在晴朗的藍天之中,鳥兒在花園裡歌唱,這很正常。如果她不能在徵兆明顯之前就預知天氣,那麼聆聽風語根本就不算什麼本事。這一次,她的感覺有點不對勁,有某種跟平常不一樣的感覺。風暴的感覺很遙遠,遠得她幾乎感覺不到。然而,卻又像是頭上的天空在下傾盆大雨,還夾雜著雪花和冰雹似的。同時,她也感覺到晴天還會持續一段日子,只不過,這種感覺被風暴的感覺減弱了。

    一隻藍雀在一條箭縫上棲息,瞅著走廊裡,就像是在嘲笑她的天氣預感。當它看到她時,它撲翅飛走了,藍色和白色的羽毛一閃而逝。

    她盯著鳥兒剛才站的地方。有一場風暴,卻又沒有風暴。這一定有什麼意思。但是,是什麼呢?遠在樓下的走廊裡,擠滿女人和孩子,她看到嵐大步離開,護送他的女人小跑著追在他的後面。奈妮堅決地點了點頭。如果,將有一場並非風暴的風暴,那麼,他就會是風暴的中心。她挽起裙子,快步向他追去。

    一些她來到法達拉之後跟她漸漸熟絡的女人想跟她搭話;她們知道嵐是跟她一起來的,他們兩人都是來自雙河,她們想知道為什麼艾梅林要召見他。那可是艾梅林殿下!她邁開腳步奔跑,只覺得胃裡發冷,但是,她還沒跑出女客樓,嵐就已經消失在太多角落、太多人群之後了。

    他往哪邊走了?她問妮蘇拉。不需要說她問的是誰。她能聽到聚在拱門附近的女人的談話中提到嵐的名字。

    我不知道,奈妮。他出來的速度快得像是心禍[7]咬著他腳跟追著他似的。不過也難怪,腰上佩著劍跑到這裡來。闇黑魔神算是他最小的擔憂了。世界到底怎麼了?他居然就這樣被帶到了艾梅林的房間,不用繳械。告訴我,奈妮,他是否真的是你們那裡的王子?其他女人停止聊天,湊近來聽。

    奈妮不太清楚自己回答了什麼。反正是讓她們放走她的話。她匆匆離開女客樓,緊握著拳頭,每到一個交叉路口,都四處張望尋找他。光明啊,她們對他做了什麼?我早該設法讓他脫離茉蕾的,可恨。我是他的賢者。

    你是嗎,她內心的一個細小的聲音在奚落她。你遺棄了艾蒙村,你讓它自生自滅。你還自稱是他們的賢者?我沒有遺棄他們,她狠狠地回答自己。我從德文驛站那裡請來了瑪拉馬勒照看艾蒙村直到我回去。她有足夠能力應對村長和村議會,她跟女事會相處融洽。

    瑪拉馬勒遲早要回到她自己的村莊的。沒有村子能夠長時間缺少賢者。奈妮的內心在畏縮。她已經離開艾蒙村好幾個月了。

    我是艾蒙村的賢者!她大聲說道。

    一個穿著制服抱著一堆衣服的僕人朝她眨眨眼,然後低低鞠了一躬,疾步跑了。從他的臉色看得出他迫不及待要離開她。

    奈妮紅著臉四處張望看看是否有人注意到。走廊裡只有幾個男人,專注於自己的談話中,還有幾個穿著黑金兩色制服的女人忙著自己的活兒,當她走過時向她鞠躬或者行屈膝禮。關於這件事她已經跟自己爭論過上百次,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自言自語。她低聲嘀咕了幾句,發現自己又這樣,立刻緊閉雙唇。Niniya當她終於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尋找是徒勞的時候,她遇到了蘭恩。他背對著她,低頭透過箭縫看著外面的庭院。庭院裡傳來的噪音全是馬聲和人聲,馬匹在嘶叫,人們在呼喝。蘭恩看得那麼專心,以至於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腳步聲。她從來沒有成功地偷偷接近過他,不論她把腳步放得多輕,這是個令她討厭的事實。在艾蒙村的時候,她是公認精通野外追蹤和反追蹤技巧的,雖然這種技巧少有女人有興趣學習。

    她站住了,雙手捂著胃部壓制它的翻騰。她酸酸地想,我應該給自己灌一劑藍蘭草和羊舌根。那是一種混合藥茶,她會開給那些四處閒蕩自稱生病的人、或者舉止像只笨鵝的人吃。藍蘭草和羊舌根會讓你稍微振作,而且沒有什麼害處,但是,更主要的是,它的味道難吃得可怕,而且會在口裡留上一整天。用它來治療舉止像個傻瓜的人最好不過。

    此刻,她很安全地站在原地偷偷打量蘭恩。他斜靠在石牆上,手指刮著下巴,觀察下面發生的事情。他個子太高了,這是一個問題,而且,年紀大得可以做我的父親,這是另一個問題。一個長著那種臉的男人一定很殘忍。不,他不殘忍。決不。而且,他還是個國王。他的國家在他還是孩子的時候就被毀滅了,而他不會登上王位,但是,他仍然是個國王。一個國王怎會喜歡一個村女?他還是個守護者。他跟茉蕾兩位一體。她擁有他致死方休的忠誠,而且,他們的關係比任何愛人都要密切,她擁有他。她擁有我想要的一切,願光明之火燒死她!他從箭縫前轉過頭來,她轉身就走。

    奈妮。他的聲音傳來,就像陷阱一樣把她困在原地。我想單獨跟你談談。可你似乎總是呆在女客樓,不然就是跟其他人在一起。她好不容易才抬起頭面對他,但是,她相信自己的表情很平靜。我在找嵐,她不會承認自己在躲避他的,我們,你和我,很久以前就已經說清楚了。我令自己蒙羞我不會再那樣做的你叫我離開。我從來沒有說過他深吸了一口氣,我所說的是,我能給你的新娘禮物除了寡婦的黑紗以外什麼都沒有。那不是任何敢自稱男人的男人應該給女人的東西。我明白,她淡淡地說道,反正,一個國王是不會送禮物給一個村女的。而這個村女也不能接受。你見到嵐了嗎?我要跟他談談。他應該去見艾梅林。你知道她想對他做什麼嗎?他眼中閃起的光芒就像陽光中的藍冰一般。她暗自在腳上使力阻止自己倒退,直直地迎著他的目光。

    嵐艾索爾和艾梅林殿下都見闇黑魔神去了,他咬牙說道,把一件東西塞到她的手中,我會把這個送給你,就算我要用鎖鏈把它鎖在你的脖子上,也要你把它收下。她將目光扯離他的眼睛。當他生氣的時候,他的怒視就像一隻藍眼雄鷹的目光。她的手中是一隻沉甸甸的黃金印章戒指,色澤因歲月而黯啞,大得幾乎可以戴在她的大拇指上。戒指上刻著一隻飛翔在長槍和王冠上的鶴,雕工精細。她屏住了呼吸。這是墨凱裡國王的戒指。她抬起頭,忘記要以怒視對抗蘭恩,我不能收下,蘭恩。他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這不算什麼。很古老,而且已經沒有用了。不過,仍然有人能一眼認出它。拿著它,你就能從邊疆一帶的任何領主那裡得到客人的資格,以及你需要的幫助。把它拿給守護者看,他就會提供協助,或者把消息帶來給我。把它送來給我,或者送一張用它蓋章的字條來,我就會來到你的身邊,毫不遲疑,決不失信。我發誓。她的視野模糊了。如果我現在哭,我就要自殺。我不可以我不想要你的禮物,艾蘭恩曼德格然。給你,收回去。他擋開了她試圖把戒指還給他的努力。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溫柔但是牢固得像手銬。那麼,就當作是為了我而收下吧,當作是幫我一個忙。或者,如果它令你不快,就把它扔掉。它對我來說沒有更好的用途了。他用手指輕輕拂過她的臉頰,把她嚇了一跳。我現在必須離開了,奈妮mashiara[8]。艾梅林希望今天中午之前離開,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也許,我們在前往塔瓦隆的路上有時間可以再談談。他轉過身,大步沿著走廊離去。

    奈妮摸著自己的臉頰。他觸碰過的地方仍然留有感覺。Mashiara。以心和靈魂愛著的人,卻同時也是失去的愛的意思。無法挽回地失去。蠢女人!停止這種像個頭髮還沒編成辮子的女孩一樣的行為。這是沒有用的,不要讓他使你感覺她緊緊握著戒指,轉過身,發現自己跟茉蕾面對著面,嚇了一大跳。你在這裡多久了?她質問道。

    時間不長,不夠讓我聽見我不該聽見的話,艾塞達依流利地回答,我聽到他說,我們很快會離開。你必須去收拾行李吧。離開。蘭恩說的時候,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我必須跟男孩們道別,她喃喃說道,然後橫了茉蕾一眼,你對嵐做了些什麼?他被帶去見艾梅林了。為什麼?你跟她說了說了?她說不出口。他和她來自同一個村莊,她的年紀比他大不了多少,只不過是在他年幼的時候照看過他一兩次,但是,一想到他如今的樣子,她就無法阻止自己的腸胃揪痛。

    艾梅林會召見全部三個男孩,奈妮。Taveren是很罕見的,她不會錯過在一個地方見到三個的機會。也許她會給他們一些鼓勵,因為他們將會跟英塔一起去追捕偷走瓦勒爾之角的賊人。他們動身的時間會跟我們差不多,所以,你要是想道別,最好趕快。奈妮衝到最近的箭縫前往下看外面的庭院。到處是馬匹,背著行李的馬匹,裝上馬鞍的馬匹,還有圍著它們轉的人在互相呼喊。唯一空出來的地方是艾梅林轎子的停放之處,它的一對馬兒無人照料,耐心的等候著。外面還有一些守護者在查看自己的戰馬。庭院的另一邊,英塔站在一群全副武裝的石納爾人中間。時不時地,一個守護者或者英塔的戰士會走過鋪著石板的院子交換隻言片語。

    我早該阻止那三個男孩跟你扯上關係的,她看著外面說道。伊雯也是,如果我可以這樣做而又保住她的性命。光明啊,為什麼她要天生擁有這種受詛咒的力量,我早該把他們帶回家的。他們已經長大了,再不能用圍裙的繩子綁住他們,茉蕾淡淡說道,而且你很清楚,為什麼你永遠辦不到。至少,對他們的其中一人,你辦不到。況且,那樣就意味著伊雯要獨自前往塔瓦隆。又或者,你決定放棄前往塔瓦隆的打算?如果你自己使用唯一之力的能力不接受訓練,那麼你永遠沒法用它來對付我。奈妮猛地轉過身面對她,驚訝地張大了嘴。她無法阻止自己。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以為我不知道麼,孩子?啊,如你所願就是。我猜你也會來塔瓦隆?是的,我想你會來的。奈妮真想揍她,把艾塞達依臉上閃過的微笑敲掉。自從裂世之後,艾塞達依一直沒有公開地發揮影響力,更別說使用唯一之力,但是,她們在暗中出謀劃策,操縱世事,像木偶師一般牽動著絲線,像移動石棋棋盤上的棋子一般利用君主和國家。她也想利用我。如果她能利用國王或者王后,為什麼要利用我?就像是她利用嵐一樣。我可不是孩子,艾塞達依。

    現在你要對嵐做什麼?你還沒利用夠他嗎?我不知道既然此刻艾梅林和那麼多艾塞達依都在這裡,為什麼你們不安撫他,但是你們一定是有理由的。你一定有什麼陰謀。如果艾梅林知道你在搗什麼鬼,我打賭她會茉蕾打斷了她。艾梅林對一個牧羊人能有什麼興趣?當然,如果他做了什麼不恰當的事情引起了她的注意,他也許會被安撫,甚至被殺死。必竟,他就是他。而且,昨晚的事情在這裡激起了不少怒火。每一個人都想找人指責。艾塞達依沉默了,一時不再說話。奈妮咬著牙齒怒視著她。

    是的,茉蕾終於說道,睡獅最好還是繼續沉睡。現在你最好去收拾行李吧。她向著蘭恩離開的方向走去,就像是在地板上滑翔一般。

    奈妮皺著眉頭往牆上打了一拳,手中的戒指硌了她的手一下。她張開手掌看它。這戒指似乎助長了她的怒火,集中了她的憎恨。我會學的。你以為你知道就可以躲得過我嗎。我會學得比你想像中好,我會要你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為你對馬特、珀林所作的事,對嵐所作的事,願光明助他,願創世者庇護他。特別是為了嵐。她合起手掌捏住那沉重的金戒指。也為了我。

    伊雯看著穿制服的侍女把她的裙子折好放進一個皮面旅行箱裡,仍然覺得有點不自在,雖然這一個月來她都在練習看著其他人做本來她完全可以自己做的事情。它們是那麼漂亮的裙子,全都是阿瑪麗莎女士的禮物,她身上穿的灰色騎馬絲裙也是,雖然那裙子相對比較樸素,只有胸前點綴著幾朵白色晨星。多數裙子要華麗得多。穿上任何一條都足以在安息日、或者春誕上大放光彩。她歎了口氣,想到自己的下一個安息日將會在塔瓦隆,而不是艾蒙村。從茉蕾跟她描述過的一點點學徒生活來看事實上,她幾乎沒說多少她知道自己明年春天不會回家過春誕的了,甚至也不會回家過接下來的那個安息日。

    奈妮探頭進來。你準備好了嗎?她走進來,我們必須盡快到下面庭院去。她也穿著一條騎馬裙,藍色,絲質,胸口有紅色的情人結。另一件來自阿瑪麗莎的禮物。

    差不多了,奈妮。我幾乎覺得要離開有點遺憾。我猜我們在塔瓦隆沒有很多機會穿阿瑪麗莎給我們的漂亮裙子。她忽然笑了一聲,不過,賢者,我不會懷念每次都得提心吊膽的沐浴。一個人洗澡要好多了。奈妮歡快地回答。她臉色沒有變,但是過了片刻,她臉紅了。

    伊雯露出微笑。她在想蘭恩。想到身為賢者奈妮也會為了男人而出神仍然覺得有點怪異。她覺得,那樣想奈妮不是很明智,可是最近,賢者有時候的舉動就跟任何愛上某個男人的女孩一樣莫名其妙。說起來,那傢伙蠢得配不上她。她愛他,我看得出來他也愛她,那麼他為什麼這麼蠢不肯說出來呢?我覺得,你以後再也不要叫我賢者了。奈妮忽然說道。

    伊雯眨眨眼。確實,不需要再叫,但是奈妮除了生氣的時候從來沒有這樣說過,也沒有如此正式,但這次為什麼不?你已經是個女人了,奈妮瞥了瞥她沒有編成辮子的頭髮,伊雯好容易才抑止了自己立刻把它扭成辮子的模樣。艾塞達依的頭髮總是自己喜歡怎樣就怎樣,但是,她披散的頭髮是她開始新生活的一個標誌。你是一個女人,奈妮堅決地重複道,我們是兩個女人,遠離艾蒙村,距離我們再次回家的時間也許還有很久。你只叫我奈妮會比較好。我們會回家的,奈妮。我們會。不要企圖安慰賢者,女孩。奈妮粗聲說道,但是她露出了微笑。

    有人敲門,但伊雯還沒去應門,妮蘇拉就自己走了進來,一臉激動。伊雯,你們那個男孩企圖闖進女客樓。她的語氣顯得很憤慨,還帶著劍。就因為艾梅林讓他那樣子進來過嵐大人應該更知禮才對。他在製造騷亂。伊雯,你必須跟他談談。嵐大人,奈妮哼道,那小子越來越自以為是了。等我逮到他,我要叫他好看。伊雯把手放在奈妮的手臂上。讓我跟他談談吧,奈妮。單獨。噢,很好。再好的男人也比不上有人拴住的男人,奈妮頓了頓,半是對自己說地補充道,不過,最好的男人還是值得花精神去拴的。伊雯跟著妮蘇拉走進走廊,邊走邊搖頭。就算是半年前,奈妮也決不會補充後半句。不過,她永遠不能把蘭恩拴住。她的思想轉到了嵐身上。製造騷亂,是嗎?拴住他?她喃喃說道,如果這次他還學不會禮貌,我就生扒了他的皮。有時候就是得這樣,妮蘇拉說道,快步走著,沒有結婚的男人永遠只有半文明程度。她斜了伊雯一眼。你打算嫁給嵐大人嗎?我不是想要打探什麼,但是,你要去白塔;而艾塞達依很少結婚我聽說,除了一些綠結,但是不多而且Niniya伊雯知道她想說些什麼。她聽到過女客樓裡的閒話,說要給嵐找一個合適的妻子。起初,這些話令她妒火怒火一起燒。他從孩子的時候開始,就已經屬於她。但是,她要成為艾塞達依,而他現在的情況是,一個可以引導的男人。她可以嫁給他。然後,看著他發瘋,看著他死去。唯一能阻止的方法就是安撫他。我不能那樣對他。我不能!不知道。她哀傷地說道。

    妮蘇拉點點頭。沒有人會侵犯你的權利,但是,你要去白塔,而他會是一個好丈夫。只要他接受好的訓練。他在那裡。女客樓的門口裡裡外外圍著一群女人,全都看著外面走廊裡的三個男人。嵐,穿著紅色外套,外面扣著寶劍,跟沒有佩劍的阿格瑪和卡金在對峙;即使經過了夜裡發生的事,這裡仍然是女客樓。伊雯在人群後站定腳步。

    你得明白為什麼你不能進去,阿格瑪正在說,我知道這裡跟昂都的規矩不同,但是,你是明白的吧?我不是想進去,嵐的語氣像是已經解釋過無數次,我跟妮蘇拉女士說,我想見伊雯,可她說伊雯很忙,我得等。而我做的只不過是從門口這裡大聲喊她。我不是想進去。您看看她們瞪著我的樣子,您會以為我喊了闇黑魔神的名字。女人有自己的一套,卡金說道。在石納爾人之中他的個子算高,幾乎跟嵐一樣,身材瘦長,臉色發黃。他的頂髻黑得像瀝青,她們訂下了女客樓的規矩,就算這些規矩很蠢,我們也得遵守。女人中不少人挑起了眉毛,他趕緊清了清喉嚨,你如果想要跟其中一個女人說話,就必須往裡面送一條消息,但是,這消息會在她們選擇的時間送到,在那之前,你必須等待。這是我們的風俗。我必須見她,嵐固執地說道,我們很快就要離開了。雖然我還覺得不夠快,但是,我還是必須見見伊雯。我們會去把瓦勒爾之角和匕首找回來,把事情終結。終結。可是,我在離開之前想見她。伊雯皺了皺眉;他的語氣有點奇怪。

    不需要這麼激動,卡金說道,你和英塔會找到號角,或者找不到。如果你們找不到,那麼其他人就會得到它。時間之輪按照自己的意願轉動,我們只不過是時輪之模上的絲線。不要讓號角迷住你的心靈,嵐,阿格瑪說道,它可以迷惑一個人我明白為什麼但那是不對的。一個男人必須尋求責任,而不是光榮。要發生的事情總是要發生的。如果瓦勒爾之角注定要為光明而響,那麼它會的。你的伊雯在這裡。卡金髮現了她,說道。

    阿格瑪回過頭,看到她和妮蘇拉一起,點了點頭。我會把你交給她,嵐艾索爾。記住,在這裡,她的話是法律,而不是你的話。妮蘇拉女士,不要對他太嚴厲。他只不過是希望見到他的年輕女友,而且,他不瞭解我們的風俗。妮蘇拉帶著伊雯穿過圍觀的女人。妮蘇拉向阿格瑪和卡金略略一點頭,故意不把嵐包括在內。她的聲音很嚴厲。阿格瑪大人。卡金大人。到了現在他至少應該瞭解我們這些風俗了,但是,他頭腦發脹,不肯遵從,所以,我會讓伊雯來對付他。阿格瑪像父親一樣拍了拍嵐的肩膀。你看。你可以跟她說話了,雖然這方式跟你想像的不完全一樣。來吧,卡金。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艾梅林殿下仍然堅持他帶著另一個男人離開,邊走邊說,聲音越來越小。嵐站在原地,看著伊雯。

    伊雯注意到,女人們仍然在圍觀。看著她,也看著嵐。等著看她將會如何行動。這麼說,我應該對付他嗎,是嗎?然而,她只覺得自己的心朝他飛去。他的頭髮需要梳理。他的表情既有憤怒,也有蔑視,也有疲倦。跟我去走走吧。她對他說道。當他跟在她的身邊沿著走廊離開女客樓的時候,竊竊私語開始在他們的身後蔓延。嵐似乎在跟自己鬥爭,竭力尋找話題。

    我聽說了你的事跡,她終於說道,昨天晚上帶著一把劍在女客樓裡跑來跑去。還帶著劍去見艾梅林殿下。他仍然沒有說話,只是皺眉盯著地板在她身邊走,她沒有傷害你,是吧?她沒法問出口,問他是不是被安撫了;他看起來很好,一點也不像被安撫了的樣子,但是,她也不知道男人被安撫之後會是什麼樣子。

    他的臉抽搐了一下。沒有。她沒有伊雯,艾梅林他搖搖頭,她沒有傷害我。她有一種感覺,他本來想說的話跟他說出來的話完全不一樣。通常,她會設法套出他想隱瞞她的事,但是,如果他真的決心固執,那麼也許用指甲從牆上挖一塊磚出來還簡單得多。從他繃緊的下巴看來,此刻的他正是最固執的他。

    她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嵐?沒什麼大不了的。Taveren。她想見見Taveren而已。他低頭看她,面容變得柔和,你又如何,伊雯?你沒有事吧?茉蕾說你會沒事的,但是你當時一動不動。我起初還以為你死了。啊,我沒死。她笑道。她不記得從她叫了馬特跟她一起下地牢之後一直到她早晨在床上醒來之間發生的任何事情。從她聽說的晚上發生的事看來,她幾乎慶幸自己忘記了,茉蕾說,要是她能治好我的傷,同時又能給我留下頭疼作為愚蠢行為的懲罰,她會的,不過,她辦不到。我告訴過你,菲恩很危險的,他喃喃說道,我告訴過你了,但你不聽。如果你打算繼續以這種方式說話,她堅決地說道,我會把你還給妮蘇拉。她可不會像我現在這樣跟你談。上一次企圖強行衝進女客樓的男人被罰在女人的洗衣房裡幹了一個月,每天都把手肘泡在肥皂水中,而他那次只不過是想找他的未婚妻為他們的一次爭吵道歉而已。至少,他足夠醒目沒有佩劍。光明才知道她們會怎麼整你。每個人都想對付我,他吼道,每個人都有理由想利用我。好吧,我不會被人利用的。一旦我們找到號角和馬特的匕首,我就再也不會被利用。她惱怒地咕噥一聲,捏住他的肩膀把他扳過來面對自己,抬頭怒視著他。嵐,如果你不開始理智些,我發誓我就要打你耳光了。現在你說話像奈妮,他笑道。可是,當他低頭看她時,他的笑容褪去了,我猜我猜我再也不會見到你了。我知道你必須去塔瓦隆。我知道的。你會成為艾塞達依。我受夠艾塞達依了,伊雯。我不會成為她們的傀儡,不論是茉蕾還是其他人。他的樣子是如此失落,她真想把他的頭抱在肩上,他卻又是如此固執,她真的想打他耳光。聽我說,你這頭大公牛。我會成為艾塞達依,我會找到幫助你的方法。我會的。下一次你見到我的時候,你很可能會想安撫我了。她匆匆地四處看了看;走廊裡只有他們兩人。如果你不小心你的舌頭,我就沒法幫助你了。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嗎?已經有太多人知道了,他說道,伊雯,我希望事情不是這樣,但是,它們沒法改變。我希望照顧好你自己。答應我,你不會選擇紅結。她擁抱他,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你要照顧好你自己,她狠狠地對著他的胸膛說道,否則,我會我會她似乎聽到他喃喃說道,我愛你。然後,他堅決地掰開了她的手臂,輕輕地把她推開,轉過身,大步離開她,幾乎是在奔跑。

    當妮蘇拉碰碰她的手臂時,她嚇了一跳。他的樣子像是去執行一個你逼他去執行的任務似的。但是,你不應該讓他見到你為此哭泣。這樣會使效果變差。來吧。奈妮找你。她一邊擦著臉頰,一邊跟在另一個女人身後。照顧好自己,你這個滿腦羊毛的笨蛋。光明啊,照顧好他。

    [1]Taishar:古語,意思是真正血脈[2]Gaidin:古語,意思是並肩戰鬥的兄弟,是艾塞達依對她們的守護者的一種稱呼。

    [3]勞霖黑禍,古埃樂阿瑪拉颯,羽蓮石弓:以前出現過的偽龍神[4]他們從龍牆那邊如潮水一般湧來。他們一路殺到光輝之牆。:這是嵐的父親在高燒之中的囈語,參見第一部《世界之眼》第六章西樹林。

    [5]見習使:接受艾塞達依訓練時,學徒的進階等級[6]TarmonGaidon:古語,最後一戰[7]心禍:就是闇黑魔神[8]mashiara:古語,愛人的意思,但是是指無可挽回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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