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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世界之眼 第五十章 世界之眼 文 / 羅伯特·喬丹

    嵐牽著小馬,和艾蒙村夥伴們一起跟在綠人身後,個個都睜大雙眼東張西望,似乎無法決定自己該看綠人還是看森林。誠然,綠人是傳奇人物,是有生命的樹木,在雙河,不僅僅是孩子,幾乎所有人都坐在壁爐前聽過許多關於他的故事。不過,在滅絕之境這樣一個地方裡,花草樹木雖然平常卻不得不算是一個奇跡,更別說世界的其他地方仍然陷於隆冬之中了。

    珀林吊在隊伍的尾部。每次嵐回頭看時,這個強壯的卷髮年輕人都是一副再也不想聽到綠人說話的樣子。嵐理解他的心情。他小心地瞄了瞄走在前面的綠人,他正在跟茉萊娜和蘭恩說話,身邊圍繞的一群蝴蝶像是紅色黃色的彩雲。龍之子。他究竟是什麼意思?不,我不想知道。

    儘管如此,他仍然覺得腳步變輕鬆了,雙腳更有力了。不安雖然根深蒂固,令他腸胃翻擾,可是恐懼已經快要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滅絕之境畢竟就在半里之外,就算茉萊娜說滅絕之境的怪物無法入侵這裡的話是真的,他也不敢再期望更多。那數千個刺痛他骨頭的光點也已經熄滅,他很肯定,那發生在他進入綠人領地的瞬間,所以他猜,是綠人和這個地方使它們消失的吧。

    他看得出,伊文娜和奈娜依也感覺到了這種令人安心的和平,令人平靜的美麗。她們的臉上掛著安詳的微笑,手指輕輕掃過鮮花,還不時地停下腳步深深吸進花的香氣。

    綠人也注意到了,便說道:花朵是為了裝點而生,對植物和對人類來說其實是一樣的。摘吧,只要別摘得太多,沒關係的。說完,他自己就開始這裡摘一朵,那裡摘一朵,只是從不在同一棵植物上摘下超過兩朵花。很快,奈娜依和伊文娜的頭髮裡就插滿了粉紅的野薔薇、鮮黃的鈴花和白色的晨星。賢者那垂到腰間的辮子變成了一個粉紅和白色相間的花園。就連茉萊娜也用晨星靈巧地織成一個花環戴在頭上,上面的花似乎還在生長。事實上,它們也許真的還在生長。

    綠人一邊走,一邊輕聲跟茉萊娜說話,一邊下意識地照料他的森林花園,根本不需思索。他的榛實眼睛看到一株野薔薇被旁邊蘋果樹開滿鮮花的樹枝擠到了一旁,便停下腳步,一邊繼續說話,一邊伸手輕輕拂過彎枝。嵐弄不清是自己眼花,還是那野薔薇真的往旁邊讓了讓以免自己的刺扎到那綠色的手指。當綠人走開時,那野薔薇已經伸直,上面的艷紅花朵跟白色的蘋果花交織在一起。他又彎下腰,合起大手扣住了一堆鵝卵石上的一顆細小種子。當他直起腰時,種子已經變成了芽苗,細根穿過石頭紮在了肥沃的土壤上。

    根據時輪之模,所有生命都應該在它們所處的地方成長,他回頭道歉似地解釋道,並且接受時間之輪的安排。不過,如果我只是提供一點點幫助,創世者不會介意的。嵐牽著紅繞過芽苗,小心翼翼以免小馬的馬蹄踩到它。怎麼能為了節省一兩步路而毀掉綠人剛剛才培育的苗兒呢。伊文娜摸了摸他的手臂,朝他露出微笑,又是那一種他無法明白的神秘笑容。看看她那滿頭鮮花的長髮,她真美啊。他對她報以微笑,直到她紅著臉低下了目光。我會保護你的,他心想,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證你的安全,我發誓。

    綠人帶著大家走進了春天森林的中心,走到一個山坡下的一個拱形洞門前。這是一個很簡單的石頭拱門,高大潔白,拱頂石上有一個圓形標誌,一條蜿蜒的曲線把標誌從中間分開,一邊粗糙,一邊光滑。這是艾塞達依的遠古標誌。洞口裡面被覆蓋在陰影中。

    好一會兒,眾人只是默默地看著洞口。然後,茉萊娜摘下頭上的花環,輕輕地掛在洞口旁的甜漿果樹叢上。她的動作似乎令大家恢復了說話能力。

    我們要找的東西,奈娜依問道,就在裡面嗎?我真的很想看看生命之樹,馬特目不轉睛地盯著拱頂石上的標誌,我們先去看看它也可以嘛,是不是?綠人先是奇怪地看了嵐一眼,才搖了搖頭。阿雯德索拉不在這裡。我已經有兩千年沒有機會在它野性茂密的樹蔭下休息過了。我們來這裡不是為了看生命之樹的,茉萊娜語氣堅決地做著手勢指向拱門,而是為了這裡。我不跟你們進去了,綠人說道,他身邊的蝴蝶圍著他旋舞,似乎也感覺到了一點激動,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擔負起守護它的責任,可是靠近它還是令我不安,它令我覺得我會毀滅,我的終結不知怎地跟它密切相關。我還記得製造它的情景,記得一部分吧,一部分。他的榛實眼睛遙望著遠方,手指輕撫臉上的疤痕,迷失在回憶中,那是在裂世之初,大家漸漸明白一切仍然將會在暗影的重壓之下粉碎,戰勝暗黑魔神的喜悅被痛苦代替了。於是,一百個艾塞達依,有男有女,連結起塞丁和塞達的力量就像它們在真源中結合在一起一樣,製造了它。最了不起的艾塞達依作品都是這樣製成的。為了使它致純致淨,他們付出了生命。當時,周圍的世界被寸寸撕裂,他們獨自困在這裡,身邊只有我一個。他們知道自己將要死去,就任命我守護它,直到世界需要它的那一天。這本來不是我的天職,但是我一直信守我的承諾。他低頭看著茉萊娜,自顧自點著頭,我守護它直到世界需要它的那一天。現在,這一天到來了,我的任務結束了。比起我們這些托付你的人來,你比許多人都更加堅守諾言,艾塞達依回答,也許結果不會像你擔心的那麼嚴重。綠人緩緩搖了搖長滿綠葉的疤痕腦袋:我能感覺到終結的來臨,艾塞達依。我會另外找一個地方來種植我的花園。棕色的榛實眼睛傷感地掃過森林,也許,另外找一個地方。你們出來時,假如還有時間,我們會再見面的。說完,他大步離開了,帶著身後的彩蝶完全融入了森林中,比蘭恩的斗篷更加不留痕跡。

    他是什麼意思?馬特質問,假如還有時間?來吧。茉萊娜只說了一句,就走進了拱門。蘭恩緊跟在後。

    嵐也跟著走進了拱門,他不清楚自己將會見到什麼,只覺得手臂和頸後毛髮倒豎。不過,裡面只是一個走廊,磨光的牆壁往裡彎曲形成拱頂,腳下的路緩緩地向下傾斜。即使是洛歐的腦袋離拱頂也還有相當遠的距離,就算綠人進來也應該夠空間。平坦的地面看起來像是塗了油的石板,卻不知為何踩在上面不會滑腳。兩邊的牆壁沒有一絲縫隙,上面有無數小光點,發出無法說清是什麼顏色的光芒。外面的陽光在轉彎以後就消失了,洞裡就靠這些小光點提供柔和的光亮。他知道這些光點並非天然,但他也能感覺到它們的善意。可是,為何你仍然直起雞皮疙瘩?眾人一直向下走,向下走。

    在那,茉萊娜終於指著前方說道,前面。走廊的前方是一個巨大的圓頂洞窟,洞頂是粗糙的仿製岩石,點綴著一叢叢閃光的水晶。地上的一個池子幾乎佔據了整個地面,只留下一條大約五步寬的走道圍繞著它。池子呈橢圓形,像一隻眼睛,邊緣低平地鑲著一圈水晶,發出的光芒比起屋頂上那些要黯一些但更強烈。池子表面像玻璃一般光滑,像酒泉的水一般清澈。嵐覺得自己可以看穿它,卻看不見任何池底。

    世界之眼。身邊,茉萊娜輕聲說道。

    他驚歎不已,四處打量。三千年了,從它的誕生之日至今,沒有人來過,但是,時間還是留下了痕跡。洞頂的水晶亮度不一,有些強烈,有些微弱;有些在閃爍,有些卻只剩下一個反射其它水晶光芒的多面晶體。如果所有水晶一起發光,整個洞窟將會像正午一樣明亮,可是如今,只能算是傍晚。灰塵鋪滿了走道、石面甚至水晶。隨著時間之輪的轉動,它已經等了很久了。

    可是,它到底是什麼東西啊?馬特不安地問道,那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水,他一腳把一顆拳頭大小的黑石子踢進池中,它石子落在玻璃般的池面上,滑進池中,卻沒有留下一絲水花,甚至沒有波紋。它一邊下沉,一邊膨脹,變得更大更薄,漸漸長成一個像人的腦袋般大小的泡泡,嵐幾乎能看透它。再後來,它成了一個寬度跟臂長相當的模糊影子,最後,消失了。嵐只覺得全身的毛髮都要倒豎起來了。

    這到底是什麼?他質問道,隨即被自己粗糙嘶啞的聲音嚇了一跳。

    你也許可以稱它為塞丁之髓。艾塞達依的話語在洞窟裡迴盪,它是真源中雄性力量的精髓,是瘋狂時代之前,男性使用的唯一之力的精純結晶。它的力量可以修補暗黑魔神的牢獄,也可以完全打破它。願光明照耀我們,保護我們。奈娜依輕聲祈禱,伊文娜緊緊靠在她的身邊像是想要躲在賢者身後。就連蘭恩,雖然他的眼中沒有驚訝之色,也不安地挪了挪腳步。

    嵐的雙肩被石頭重重撞了一下,他這才發現自己遠遠離開世界之眼一路退到了牆邊。如果可以的話,他很樂意將自己擠進牆壁裡面去。馬特也竭盡全力把自己緊貼在牆上。珀林半抽出了斧頭,瞪著池子,眼中閃著猛烈的金黃光芒。

    每次我在書裡讀到它的時候,洛歐顯得很不自在,都很想知道,想知道它是什麼。還有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製造它?又是如何辦到的?知道答案的人都已經死了。茉萊娜現在沒有看著池子,而是凝視著嵐和他的兩個夥伴,研究著、估量著他們,沒有活人知道如何製造它、為何製造它,只知道有一天會需要它,這個需要將會是世界面臨的也許是有史以來最重要、最危急的需要。

    在塔瓦隆,許多人都嘗試過尋找使用這個力量的方法,可是對於女人來說,它就像貓兒對月亮一樣不可觸摸。只有男人可以使用它,可是最後一個男艾塞達依已經死去將近三千年。然而,製造它的人所預見的需要是如此的危急,以至於他們甘願付出生命,集合男艾塞達依和女艾塞達依的力量,突破暗黑魔神的污染抽取塞丁,將它提純。綠人所說的是真的,傳奇時代最了不起的艾塞達依作品都是結合塞丁和塞達的力量才製成的。沒有了男人的力量,就算把塔瓦隆的所有女人加在一起,集合各地王宮和城市裡的艾塞達依,算上艾爾廢墟裡那些唯一之力使用者,甚至算上渡過艾萊斯大洋之後仍然倖存的那些,也無法把一個湯勺盛滿唯一之力。嵐的喉嚨就像剛剛扯著嗓門大吼過一般沙啞。您為什麼帶我們到這裡來?因為你們是ta\veren.艾塞達依的臉帶著他無法理解的表情,她的眼睛閃著微光好像要把他扯進去,因為暗黑魔神的力量將會攻擊這裡。因為我們必須迎擊,必須阻止,否則暗影將籠罩世界。再沒有別的需要能比這更重要了。趁現在還有時間,我們出去吧。她也不理會其他人是否跟來,自己帶著蘭恩就沿著走廊往回走了。蘭恩的腳步比起平常似乎顯得略為急促。伊文娜和奈娜依趕緊跟上。

    嵐貼著牆壁往外面挪去他不願意靠近那個池子一步跟馬特和珀林一起爭先恐後地擠進了走廊。若不是前面的伊文娜和奈娜依還有茉萊娜和蘭恩擋住,他早就撒腿跑起來了。即使到他走出洞外以後,他也還是無法自制地直打冷戰。

    我不喜歡這樣,茉萊娜,重新回到陽光下,奈娜依立刻生氣地說道,我相信危險真的像你說的那麼緊急,否則我不會到這裡來,可是我終於找到你們了。就像被繩子緊緊勒住了脖子一般,嵐猛地驚跳起來。這話語,這聲音一時之間他竟以為是巴阿扎門。不過,從林中走出來的兩個把臉藏在兜帽下的男人,身上的斗篷並非乾涸血色。其中一人的斗篷是深綠色的,另一人的則是更深的黑綠色。儘管這裡是開闊地,但這兩個人看起來就像是發了霉一般。不過,他們不是黯者,因為他們的斗篷會在微風下拂動。

    你們是什麼人?蘭恩的姿勢充滿戒備,一手握在劍柄上,怎麼進來的?如果你們要找綠人是他帶我們來的。穿著深綠色斗篷的男人伸手指向馬特,那隻手枯老乾瘦得幾乎不像人手,指尖上沒有指甲,一節節枯骨就像一根打了許多結的繩子。馬特倒退一步,驚訝地睜大了雙眼。是一件古老的寶物,一位古老的朋友,一個古老的敵人。不過,我們要找的不是他。他沉默下來。另一個男人只是站著,一副永遠不打算說話的樣子。

    茉萊娜挺直了腰,她的個子比起在場的所有男人都矮,可是忽然間卻顯得像山一般高大,她的聲音如鈴聲般振蕩,威懾無比:你們是什麼人?男人摘下了兜帽,嵐驚訝地睜大了雙眼。其中一人的臉比蒼老還要蒼老,辛?布耶跟他相比簡直只能算是個健康的孩子。他的臉就像一張佈滿裂痕的羊皮紙裹在頭骨之上,而且還裹得相當緊。粗糙的頭皮上怪異地分佈著幾簇脆弱的頭髮。他的耳朵像是遠古遺留下的凋殘皮革;他的眼窩深陷,目光像是從隧道的最深處射出一般。然而,另一個人更恐怖。一張緊繃的黑敗皮殼完全覆蓋著那人的頭臉,不過,頭部的前方是一張完美的臉蛋,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臉,凝固在竭斯底裡的狂笑表情中。如果另一人的臉是真的,那麼這張面具下面隱藏著的是什麼樣的臉?這個想法在嵐的腦海中形成的一瞬間就立刻被他打碎吹散了。

    我麼,人稱艾極諾,老人說道,而他,是巴剎瑪。他再也不能用舌頭說話了。時間之輪整整轉過了三千年,我們在牢獄之中受盡了折磨。他瞇起凹陷的眼窩;巴剎瑪向前傾了傾身子,面具上白石頭似的眼眶張開,似乎想要衝過來。這麼久了,艾極諾輕聲說道,這麼久。光明保佑洛歐顫抖著說,但是在艾極諾瞪向他的目光下沒能說完。

    遺棄使,馬特嘶啞著喉嚨念道,被囚禁在剎幽古曾經被囚禁,艾極諾咧嘴微笑,露出一口毒牙一般的黃牙,我們當中有些人已經解脫了。封印已經減弱,艾塞達依。就像伊剎梅一樣,我們重見天日了,而且,不用多久,所有人就會聚齊。我被囚的地方距離世界最近,我和巴剎瑪兩人都是,太靠近時間之輪了,所以才會這副模樣。不過,很快,偉大的黑暗之主就會重獲自由,他將會賜予我們嶄新的肉體,世界將會再一次落在我們的手中。這一次,再也沒有弒親者盧斯?塞倫,再也沒有什麼晨曦之主來救你們了。我們現在已經找到了我們要的東西,你們沒有用了。蘭恩的寶劍閃電般出鞘,快得嵐的眼睛根本跟不上它的速度。然而,守護者猶豫了,目光閃動,看了看茉萊娜,又看了看奈娜依。這兩個女人互相離得遠遠的,不論他護在哪一個的前面,都會離另一個太遠。他的猶豫只持續了一個心跳的時間,然而,等他邁開腳步時,艾極諾的手已經抬起,乾瘦的手指輕蔑地撣了撣,像是在趕蒼蠅。守護者如同被巨大的拳頭擊中,向後飛了出去,撞在石拱門上發出沉悶的抨擊聲,懸在門上片刻才落地,趴在地上不動了。他的寶劍落在他伸出的手旁邊。

    不!奈娜依大喊。

    不要動!茉萊娜命令道。可是,沒等任何人來得及反應,賢者已經拔出腰間的小刀,高舉在手裡,朝著遺棄使衝了過去。

    光明蒙蔽你!她喊著,朝艾極諾的胸口紮下去。

    另一個遺棄使像毒蛇一般移動了。她的刀子向下扎時,巴剎瑪伸出裹著皮革一般的手,抓住了她的下巴,手指深深掐進她的血肉,把她的臉擠成一團,擠出了鮮血。奈娜依從頭到腳都在抽搐,就像在受鞭刑。巴剎瑪捏著她的下巴把她舉起來,皮革面具筆直地瞪視著她顫抖的臉。她的手無助地擺著,小刀落到了地上毫無用途,腳趾離地足有一寸,頭上的鮮花紛紛散落。

    我幾乎已經忘記血肉有多麼甜美了,艾極諾伸出舌頭舔著枯敗的嘴唇,發出石頭在粗糙皮革上摩擦似的聲音,不過巴剎瑪記得很清楚。面具發出的笑聲更狂熱了。奈娜依發出的哀嚎就像希望被活活從她心中剝去一般,在嵐的耳中灼燒。

    伊文娜忽然動了,嵐知道她要去幫助奈娜依。伊文娜,不要!他大喊,但是她沒有停下來。他的手從奈娜依發動攻擊時就一直抓在寶劍上,可現在他鬆了手,衝向了伊文娜,在她還沒邁出三步之前撞在她身上,兩個人一起倒在地下。伊文娜喘著氣落在他身下,立刻亂踢亂打要掙脫他。

    他這才發現其他人都在行動。珀林的斧頭舉在手裡,雙眼閃著金黃的兇猛光芒。賢者!馬特握著ShadarLogoth的匕首怒吼。

    不要!嵐喊道,你們鬥不過遺棄使的!可是他們就像沒聽見一樣從他身邊衝了過去,眼睛緊盯著奈娜依和兩個遺棄使。

    艾極諾滿不在乎地瞥了他們一眼露出了微笑。

    嵐只覺得身體上方的空氣像被巨人的鞭子抽打一般攪動起來,馬特和珀林才沖了不到一半的距離,就被一堵無形的牆壁擋住,重重地彈了回來四腳朝天倒在地上。

    很好,艾極諾說道,你們就呆在那裡吧。如果你們能學會謙卑地膜拜我們,我就會留你們活命。嵐立刻爬起來。也許他不是遺棄使的對手沒有一個普通人能對付他們但是他不會讓他們以為自己會對他們卑躬屈節的,一分鐘也不行。他想拉起伊文娜,但是她一掌把他的手拍到一邊,自己站了起來,憤怒地拍打著裙子。馬特和珀林也固執地撐起身體,雖然搖晃但站得筆直。

    你們能學會的,艾極諾說道,只要你們不想死。現在我已經找到我要的東西了,他的目光移向石拱門,我待會兒才來教訓你們。這不應該!樹林之中,綠人大步衝了出來,他的怒吼就像閃電擊打古老的橡樹,你們不應該在這裡!艾極諾傲慢地掃了他一眼。消失吧!你的時代已經結束,你們一族除了你,早都化了灰。躲到一邊苟延殘喘,為我們不屑對付你而竊喜去吧。這是我的地方,綠人回答,不容許你們在這裡傷害任何生命。巴剎瑪把奈娜依像破布一般丟到了一邊,她像破布一般崩潰在地,雙眼圓睜,全身軟得像是所有骨頭都化了。巴剎瑪抬起一隻皮革手,綠人身上的籐蔓立刻開始冒煙,林間的風聲回應著他痛苦的嚎叫。

    艾極諾回過頭來面對嵐和眾人,以為綠人已經被擺平。然而,綠人向前邁出一大步,長滿綠葉的雙臂抱住了巴剎瑪,把他高高舉起,緊緊壓在籐蔓織成的胸前。黑色的皮革面具對著被怒火燒黑的榛實眼睛大笑,巴剎瑪的手臂就像蟒蛇一般滑離了綠人手臂的束縛,皮革手抓住了綠人的腦袋像要把它扭下來似的。皮革手碰過之處,火焰暴起,籐蔓凋謝,綠葉墜落,濃黑的煙霧從綠人的籐蔓身體裡面湧出。他咆哮著,咆哮著,他的全部生命似乎要隨著煙霧從他的口中如巨浪傾洩而盡。

    突然,巴剎瑪在綠人的手臂中抽搐起來。他現在不再是掛在他身上,而是企圖把他推開。他狂亂地揮舞著一隻皮革手黑色的皮革下忽然擠出了一根小小的籐蔓。蘑菇,就像生長在密林中的大樹陰影下一樣,沿著他的手臂冒出,蓬勃生長,迅速覆蓋了整條手臂。巴剎瑪拚命掙扎。一簇曼陀羅撐開了他的硬殼;苔蘚扎根在他的皮革面具上,咬開許多細微裂痕;蕁麻突破他面具上的眼眶;頭骨菇撕裂了他的嘴巴。

    綠人把遺棄使扔在地上。巴剎瑪扭動著,抽搐著。所有陰生植物,所有孢子植物,所有喜歡黑暗的植物,不停地在他身上冒出,迅速長大茂盛,撕破衣服、皮革和血肉那是血肉嗎?咋看之下那就像翠綠的怒火一直長一直長,直到完全埋住了他,只剩下一個隆起的墩子,就跟青蔥林中的陰影下那些樹墩一模一樣,再也不動了。

    綠人發出一聲呻吟,就像不堪重負的大樹,轟然倒地。他的半個腦袋已經燒焦,身體裡還不斷冒出縷縷輕煙如同灰色的細籐。他強忍痛苦伸出焦黑的手溫柔地扣住一個橡子,焦葉從他的手臂上簌簌落下。

    大地隆隆作響,從他的手指之間,一棵橡樹拔地而起。綠人的頭落下了,可是那樹苗繼續伸展著,朝著太陽而去。樹根不停冒出,越長越粗,直鑽入土,再冒出,再鑽,一邊鑽一邊長。樹身也不斷變寬變高,樹皮漸漸轉成灰色,蒼老而佈滿裂紋。樹枝向四方舒展,越來越粗壯,先是手臂般細,然後跟成人的身體一般粗。枝椏上長滿綠葉,佈滿橡實,朝上伸展,輕撫藍天。樹根織成厚重的網,像犁一樣翻動著樹下的土地,本來已經巨大的樹身抖動著長得更寬更大,最後變得房子一般粗圓。然後,靜止下來。一株將近五百歲的橡樹聳立在綠人倒下的地方,成為傳奇的墳墓。奈娜依躺在了粗糙的樹根上。那些樹根圍繞著她生長,為她做了一張歇息的床。風歎息著吹過橡樹的枝椏,就像在喃喃說著再見。

    就連艾極諾也被驚呆了。他抬起頭,洞窟一般的眼睛燃燒著憎恨。夠了!早就該結束此事!是的,遺棄使,茉萊娜回答,聲音冰冷如同深冬的寒冰,早就應該了!艾塞達依抬起手,艾極諾腳下的地面消失了,地裂中騰起烈焰,四面八方吹來的狂風捲著葉片衝進火中,聚成一條紅黃相間的火龍卷,極熱無比。艾極諾站在龍卷中間,腳下只有空氣。他似乎有點意外,但是,他微笑著邁出了一步。這一步邁得很慢,烈火像是極力要將他困在原處,可是,他還是邁出了一步,然後,又一步。

    快逃!茉萊娜命令道,她的臉因筋疲力盡而血色退盡,所有人,快逃!艾極諾跨過空氣,朝著火焰的邊緣走來。

    嵐知道到其他人都在動,馬特和珀林在他視野的角落裡閃過,洛歐邁著長腿衝進了樹林,可是,他的眼裡只有伊文娜。她筆直地站在那裡,臉色蒼白,雙眼緊閉。他看得出來,她不是因為恐懼才站著不動的。她正在,試圖運用她那未經訓練的技能,引導微不足道的唯一之力去攻擊遺棄使。

    他抓住她的手臂,粗魯地把她轉過來面對自己。快逃!他衝著她大喊。她睜開雙眼,因為他橫加干涉而惱火地瞪著他,眼裡因為對艾極諾的憎恨和恐懼而泛著淚花。快逃,他邊說邊用力把她朝著樹林推去,跑呀!一推之下,她邁開了腳步跑起來。

    然而,艾極諾的枯萎臉孔轉向了他,轉向了他身後奔跑的伊文娜。遺棄使緩緩走出火龍卷,根本就不把艾塞達依的攻擊當成一回事。他朝著伊文娜走去。

    不要找她!嵐大喊,願光明燒死你,不要找她!他一把抓起一塊石頭扔了出去,試圖把艾極諾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石頭還沒飛近遺棄使的臉就已經碎成粉末。

    他猶豫了一下,回頭瞥了一眼看到伊文娜已經躲進了樹林。艾極諾仍然身在火焰中,他的斗篷已經著了火,但他還是走得不慌不忙,就像是擁有世界上的所有時間。他已經快要走到邊緣了。嵐轉過身撒腿狂奔。身後,傳來茉萊娜的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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