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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尋槍 第七章 文 / 唐缺

    從殤陽關到天啟城,路途並不遙遠,兩人卻走得異常艱辛,有時候為了躲避兵禍,甚至不得不走回頭路。一路上不斷聽到消息,叛軍勢力越來越大,自宛中邊境而起,漸漸向宛州和中州擴散,皇室的軍隊也開始大規模調動,隨時準備迎敵。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由於沿路的戰爭阻斷了許多道路,使得他們對盜槍者的追蹤變得更加容易。對方知道雲湛厲害,也再也不敢派人去襲擊。有時候姬承甚至會產生錯覺,覺得自己其實不過是在和一幫老朋友玩遊戲而已。

    姬承很擔心戰火會不會一直燒到南淮,又不知道老婆的近況如何,但身在羈旅之中,連書信也無法傳遞,只好不作他想。

    「你就不想你老婆?」有一次雲湛問他。

    「誠實的說,兩個月不見,當然會想;可是在南淮,每一天看到她的時候,又希望能有兩個月見不到她。」雲湛哈哈大笑,接著問:「你那麼怕她,當初為什麼會娶她?」「父母之命啊。她是穆長風的後人。」「穆長風?那時候一直跟隨在你老祖宗身邊、最後以死相護的那位死士?」「是他。他用生命換回了姬野的命,所以現在我也只好用生命去報答他的後代了……」終於來到天啟城外的時候,兩個人都呆住了。他們看到偌大一座城市,竟然被一支龐大的軍隊圍得水洩不通。這樣場面,已經有幾百年沒有出現過了。

    抬眼望去,天啟城彷彿成為了一座死寂的枯墳,在這一個冬季飄揚的初雪中漠然矗立。城外,至少集結了二十萬叛軍的部隊,他們的旌旗遮天蔽日,牢牢圍住了整座城市,卻並不進攻,甚至於沒有發出吶喊或者擂鼓的聲音。

    「他們在等什麼?」姬承禁不住皺眉。當然他也並不著急——他和雲湛進不了城,盜槍者也進不去。

    「天啟城沒那麼容易攻克的,這畢竟是昔日的皇朝帝都,城高牆厚,想要攻城,必然付出相當的代價。而有了殤陽關的教訓,即便有內奸,也不可能再得逞了。」「那……他們是想把這座城裡的糧食都耗盡麼?」姬承想起自己在演藝小說裡常見的套路,一座城池被圍困數月,兵盡糧絕,只好投降。

    「很難,天啟城一向富庶,倉儲充實,雖然現在不再為首都了,也仍然是兵精糧足。叛軍倉促起事,雖然勢大,準備估計不足。況且現在時近嚴冬,眼看大風雪將至,肯定對他們不利啊。」姬承不再問下去,看著蜿蜿蜒蜒如巨蛇一般纏繞著天啟程的軍隊,低聲罵道:「混帳!」黃昏時分,天啟城中升起裊裊炊煙,這才顯示出城市的活力。這同時也是一種無聲的挑戰,向叛軍們顯示著抵抗的決心。

    「我們該怎麼辦?」當黃昏降臨、夜間的寒風開始隱隱刮起時,姬承想起了這個重要的問題。氣溫急劇下降,即便沒法得到南淮城那樣的暖被高臥,至少也不能在曠野中活活凍死。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一起,體驗一下羽族的住法。」這一夜兩人真的在大樹上居住。雲湛手腳靈巧的製作了一間簡易的小樹屋,姬承戰戰兢兢的爬上去,才發現竟然頗為舒適。

    他感歎道:「做一個羽人也很好啊!而且,還能飛翔在天空,哪怕只是一年一次,也是好的啊!」他突然想到了什麼,住口不說了。

    天啟城之困,已經持續了數日。雲湛已經找到了盜槍者停留的地點。出乎意料,他們竟然呆在了叛軍的軍營裡。戒備森嚴的軍營令聰明的羽人也一籌莫展。

    「有錢真是好辦事啊!」目瞪口呆的姬承感慨說。

    雲湛搖頭:「那倒未必,說不定他們早和叛軍有勾結。也說不定想要你的槍的人,就是叛軍呢。」姬承的心中猛然一激靈。他模模糊糊的想到了什麼,但事實的真相卻像鏡中的幻影一樣,一閃而逝。他抓不住這種猜測。

    「叛軍……叛軍想要虎牙槍?」姬承捧著腦袋坐在樹屋裡,耳聽得冬季的寒風在屋外呼嘯盤旋,突然發覺自己和雲湛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這一夜他難以安眠,各種各樣的噩夢紛至沓來,令他無從招架。他夢見全家人在渡過遙河,河水突然猛漲,把他席捲而去;他夢見自己正在和小銘對坐調笑,小銘卻一下子變成了老婆;他夢見自己長出翅膀,從空中向地下射箭,卻發現自己的高度越降越低,怎麼也無法升上去,眼見得敵人的弓弩都對準了他;最後一個夢裡,他甚至看到了姬野。姬野的面容和後世流傳的畫像一模一樣,對著他怒喝:你這樣的廢人,也配做我姬野的子孫?受死吧!姬野的虎牙槍插入他胸口的時候,他聽到雲湛在叫他。睜開眼,天色已隱隱發白。他晃了晃腦袋,把這一夜煩躁不安的夢魘都從腦海中驅逐出去,這才反應過來雲湛在說些什麼。他一躍而起,推開樹屋的門,迎著清晨凜冽的風雪望向遠方。

    白茫茫的大地上,一片密集的黑色在緩緩蠕動,向著遠離天啟城的方向。他終於相信了雲湛剛才說的話:「叛軍退兵了!」他目瞪口呆的看著二十萬大軍井然有序的撤離,想起了自己幼年時經過海灘的情景。退潮時,孩子們在海灘上塗抹出各式斑斕的圖案,待到漲潮時,海浪一進一退,一切便在一瞬間消失。

    「為什麼?」他問。

    「我也想知道,」羽人回答說,「不過,我們首先應該跟蹤我們的老朋友,找回你的槍。敵軍剛退,天啟城一時半會兒還不敢開城門放人進入。」叛軍撤離了,本應該成為戰場的地方這回出乎意料的乾淨,除了馬糞,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兩人從樹屋溜下來,在一棵靠近城門的樹上隱蔽起來。我快成猴子了,姬承想。

    「我們這是在守株待兔嗎?如果他們真的把槍交給叛軍呢?」「真是那樣,我們就打道回府。如果你老婆會逼著你到二十萬人中去搶一把槍,我想她一定是瘋了。」兩人把身體縮做一團,姬承凍得瑟瑟發抖,清涕長流。離開了樹屋的庇護,他才深切地感受到冬日的寒意,在如刀的北風中,姬承沒有想到青樓的風光旖旎,卻無比的懷念家中的火盆與溫暖的床。

    夜色漸漸降臨,不知從何時開始,雪又下了起來,那若有若無的撲簌簌的聲音讓姬承一陣沒來由的煩心。許多年前,他曾經隨著父親躲在一個雪坑裡,逃避追殺者,那時他耳邊聽到的就是這樣的雪落聲,綿綿密密,永無間斷。

    他正在出神的回想,雲湛忽然在他耳邊低聲說:「有人靠近了,千萬別動。」說完,他輕巧的跳到了地面。

    姬承這才回過神來,抓緊了面前的樹枝。

    這一夜不知為何沒有月亮,星星也十分稀少。但由於雪光的反射,姬承的視界仍然是比較清晰的,而冬夜的寂靜也令他的聽力分外靈敏。他也終於捕捉到了那一陣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在雪地上發出吱嘎的輕響。

    雲湛搶先出手了。做為羽人,他無法和人貼身肉搏,只能先拉開距離。隨著幾聲弓弦響,樹叢的黑暗中傳來兩聲悶哼,顯然對方有人中箭了。但同時,也有幾支箭插到了樹上。

    姬承皺眉,知道樹叢中易於躲避弓箭,看來雲湛不好對付了。果然,他在樹上看到幾個黑影藉著樹木的掩護,急速靠近,雲湛不得不連連後退,爭取將對方誘入他的射程。

    姬承慢慢看清楚,對方一共來了七八個人,並且對雲湛的箭術早有防範。幸好羽人身體輕靈,不停的繞著圈奔跑,縱躍之間屢屢能找到進攻的機會。但當他連續傷了五人之後,剩下的三人還是把他團團圍住了。

    一名持刀者當先撲了上去,雲湛身子一閃,左手用弓弦勒住對方的脖子,右手已經一箭插入了他的喉嚨。但此時另外兩人已經撲上,扭住了他的身體。

    姬承聽到雲湛沉重的喘息聲。他猛然意識到,羽人的體質是不可能與人族肉搏的,只需要一小會兒功夫,雲湛的脖子就會被活生生掐斷,或者肋骨被擠斷。他也不知怎麼回事,頭腦一熱,虛張聲勢的大吼一聲,從樹上顫巍巍的蹦了下來。

    飄在半空中的時候,他的腦海裡居然如閃電一般劃過了那些演義小說的影子:偉大的英雄從空中落下,一劍把為非作歹的惡徒斬成兩截;此刻的姬英雄希望自己至少能把他們壓成肉餅。但這個念頭還沒轉完,他的屁股就已經摔到了堅硬冰涼的地面上。倘若不是由於下墜時右手無意識的扯住了一根樹枝,減緩了下落之勢,他的屁股只怕已經摔成四瓣了。劇痛從屁股一直衝入了腦門,姬承眼淚汪汪的想:媽的,以後再也不讀那些騙人的故事了。

    哼哼唧唧的燮羽烈王的後人艱難的支起身來,發現自己雖然沒有砸准,倒也差得不算遠——糾纏中的三個人正好就在他身邊。他顧不得多想,一把抱住了其中一人的大腿。

    顯然對方對姬承的實力有著清醒的瞭解,只是隨隨便便的踹了他一腳,他便感到胸口如受重錘,一口熱血差點噴了出來,身子往後倒去。這時他竟然還有餘暇想到:和這一腳比起來,老婆還真是溫柔呢。

    想起老婆,姬承突然爆發出一陣蠻勁。他合身撲上,再次死命的抱住那人的腰,任他如何踹踢,也不鬆手。對方急了,揮拳猛擊他的頭頂,他感到腦子裡嗡的一聲,眼前的黑暗無限度擴大,全身就此失去了知覺。

    醒來的時候,姬承覺得自己頭痛欲裂,有點像每次在南淮城中宿醉醒來的感受。接著他發現嘴裡很不舒服,似乎塞了什麼東西,吐出來一看,是一團軟綿綿、肉乎乎的東西,嚇得他慌忙把它扔掉。

    「你這一口咬得真狠,那傢伙差點疼暈過去,」雲湛笑嘻嘻的說。他站在姬承身邊,臉上有幾道傷痕,衣服也撕破了,手臂還在往下滴血。但是他活著,而且還能穩穩當當的站著,而剩下的兩名敵人卻已經躺在地上了。

    姬承仔細一看,那傢伙的大腿上果然血糊糊的一大塊傷口,不由得一陣噁心。

    「真沒想到,他那樣的打你,你都不鬆口。幸好如此,我才能抓住機會掙脫。我現在開始覺得你有點像姬野的子孫了。」雲湛補充說。

    姬承坐了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起剛才的驚險,有些不寒而慄。但他很快想起了一點別的什麼,於是目光炯炯的注視著雲湛。

    「你是怎麼掙脫的?」他問,「就算我能幫你幹掉一個,我也很難想像你可以從那樣一個人類的手中掙脫出來。」那傢伙現在躺在雪地上,可以看出體形高壯,渾身肌肉糾結。姬承走過去一看,他身上沒有其他傷痕,只是脖子擰斷了。如果說一個羽人能在肉搏中做到這一點,的確有些不可思議。

    「那是我們羽族的一點小法術,是從當年的鶴雪士那裡傳下來的。」雲湛有些猶猶豫豫的開口,目光游離。

    姬承卻死死盯住他:「鶴雪士?那是一些可以觸摸天空極限的人吧?你是他們的後裔嗎?」雲湛又猶豫了一會兒,說:「是的。」「那很好,麻煩你飛一次給我看看吧。」雲湛不說話了,和姬承對視著。

    「如果你是鶴雪士的後代,你隨時都能飛。至少,一個月應該飛一次吧?今天不是起飛日嗎?你能不能飛一次讓我看看?」「你怎麼知道今天是起飛日?」「整整一個月前,我們一起見到了那場羽人和人族的搏殺。還記得嗎?他們都在天空中飛翔,你卻騎著馬去作戰。以你的箭術,如果能飛起來,很快就能把他們打發了。你為什麼不飛?」「我不飛,自然有我不飛的理由,」雲湛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措辭,心平氣和的說,「你究竟在懷疑我什麼?」姬承不理他,繼續說下去:「剛才你和他們肉搏,雖然我幫了你一點忙,但你怎麼會有能力擰斷人類的脖子?」「所以你雖然是羽人的外貌,但你根本不是一個羽人。你是一個魅!」「我早就感覺你不對勁。一個普通的遊俠,怎麼可能有那樣的武功?以你的能力,偏要陪著我在九州顛簸受苦,究竟有什麼企圖?」雲湛的眼睛裡放射出奇異的光芒,盯著姬承。

    「我是一個魅?」羽人啞然失笑,「姬承你的推理能力真是太強了,看來你才應該去做遊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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