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文 / 多事
笛哥急急忙忙地跑到後面的登記處,看到一名誇父武士正揪著一個高個子的人族在爭執。負責維護地廳安全的打手們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下哼哼唧唧,也不知受了多大的傷。笛哥的眉毛倒豎起來:「哪裡來的混蛋?到裂雲城來撒野?」「對不起老闆,是我帶來的人。」一個溫和的聲音在牆角里響起。笛哥轉過臉便要罵,卻看清楚是銀鷹衛隊的副隊長克拉爾。笛哥的臉一下漲得通紅,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過了許久才小聲問:「我們對軍隊一向是很支持的,隊長到這裡來有什麼指教?」「你用錯了人,我要把她帶回去。」克拉爾笑了笑,「不巧的是,我用的人在這裡遇到一個他想要打的人。所以,完全是巧合,巧合而已。」布卡甩開尼龍海大踏步地走到笛哥面前:「你是這裡的負責人?」「是的。」「我要報名打擂,這個人卻跟我糾纏不清,你是不是應該處理一下?」尼龍海的眉毛倒豎起來:「你已經承認自己賭守擂了,你上場是為了作弊贏錢!」布卡的眼立時瞪得溜圓:「我完全是因為看了擂主高超的武藝而敬佩由衷,你怎麼可以懷疑自己昔日出生入死的遊方夥伴?」他為了強調自己誠實的背景有意將「遊方」兩個字說得很重,然後挺起胸膛來四下裡看看,希望這個稱號能帶給觀眾足夠的信任感。
「就因為我太瞭解你了,才可以肯定你會作弊!」尼龍海的聲音一轉,充滿了挑逗的意味,「除非你賭自己上台去守擂。」布卡用懷疑的目光上上下下地審視著尼龍海:「你很有深意呀?」「要不要跟我比試一場?只要你贏了我,我就不阻止你去打擂。」「喂喂,」克拉爾皺起眉頭,「這可是違反條約的。你必須上擂台打敗琳嘉才可以。」「你僱傭一個遊方去打琳嘉?」笛哥尖叫起來,「你還是不是一個軍人?」「先跨過紅線的是你。」克拉爾臉上溫文爾雅的笑容驟然間消失了,「琳嘉再出現在擂台上一次,不要怪我把這個山谷用豬糞填滿了漚肥。我看你是忘記了當年誇父軍人是怎樣戰鬥的。」「不要來威脅我!」笛哥向前踏出一步,「我們這些地痞為這座城市付出不比你們少,十年前多少兄弟為了援助你們而送命?」布卡見他們爭吵的聲音提升到另一個高度,便親熱地攀住尼龍海的腰向前走:「我們好久沒見了,最近過得怎麼樣啊?」「我的雷海嘯練成了。」尼龍海的臉上浮現出自豪的笑容。
「哎呀,恭喜恭喜。」布卡熱情地拍了拍誇父的後腰,「可以回冰封大陸考獸心戰士了。」「你還是老樣子,為朋友的事情高興。」「當然當然,我們是朋友麼。」「我的雷海嘯一放出去可以轟掉半座小山呢。」「了不起呀。你這樣的身手還要打擂,不是開玩笑吧?那個女孩子會被你打死的。嬌滴滴的羽人妹妹是可遇不可求的尤物啊。」布卡見尼龍海的臉上充滿了困惑,便在臉上表現出理解的微笑,「當然當然,我承認,對誇父來說她是沒什麼特殊的吸引力的……」「她長得很漂亮。」「啊呀,你什麼時候也學會惜香憐玉了?士隔三日當刮目相看,古人誠不欺吾矣。哈哈哈哈。」布卡挺直胸膛爆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
「我,我是一直都惜香憐玉的。」尼龍海推開布卡親切的手,「你是從來都拿女孩子耍開心,一張嘴巴甜甜,到了動感情的時候轉頭就跑。把女孩子的心吱啦吱啦全撕碎了。」布卡的臉一紅:「我能跟人家搞什麼真感情?咱,咱們都是漂泊一族麼。以天為家、以地為鋪,走哪兒睡哪兒的人,看看聊聊說說就好了麼。不過這一次我可是認真的。你想啊,那麼漂亮的女孩子上來打擂要下多麼大的決心?萬一輸了的話,她該有多痛苦啊?你是未來的獸心武士,搞好了還能混個獸魂長老什麼的,讓你去輸給她,面子上過不去吧?我就不同了,我們是多年的朋友告訴你一句實在話,這一此的工作完成了,我就不做遊方了。買個房子買塊地,美麗如畫的田園風光一向是我夢寐以求的生活。這個夢我做了有七年了,你也不想我的夢想就差這麼一步,嘎吧夭折是不是?」「你賭了多少錢?」尼龍海皺著眉望著他。
「一枚金幣呀!」布卡將「金幣」咬得很重,「贏了,一比一百。我的旅費就解決了!找到委託人的礦石,他給我一萬枚金幣,我這一輩子就再也沒有問題了!」你病了吧?妖怪在他腦袋裡悄悄地問。
布卡怔了怔才回答:沒有啊。
你這項任務的酬金在一個小時內就從三千漲到一萬了。你確定自己的腦袋還好用麼?增強說服力,談判技巧,妖怪怎麼會懂?布卡不再理他,瞪大一雙誠實的眼誠懇地盯住尼龍海的臉等他回答。
「如果你答應與我一戰的話,我同意。」布卡煩躁地搓了搓手:「你為什麼一定要跟我打呀?」「第一,我想要檢驗一下雷海嘯真實的威力。你和我一樣清楚,對手不是山,威力並不能決定勝利。第二,獸心戰士的考驗非常嚴格,我需要為自己增強一下信心。第三,」尼龍海頓了頓,抬起頭來緊盯著布卡的臉,「無法打敗你的話,即使做了獸魂長老也沒什麼了不起。」布卡向後退了兩步,伸出雙手來擋在胸前:「喂喂,你不是認真的吧?聽起來你好像是以我為最終目標似的。」「沒錯。打敗你,是我唯一的目的。」尼龍海將雙手放在胸前,恭恭敬敬地鞠下腰,「遊方布卡,請與我一戰。」「我拒絕!」布卡跳起來,「這是圈套!不要想我會傻巴唧唧地掉下去。啊,參加獸心比賽需要跟我打一架來增強信心,跟我打架之前你為什麼不去參加獸魂長老的選拔賽去增強一下信心呢?陰謀!你在利用我!聽到一萬金幣的賞金動心了吧?哈!想阻止我打擂不讓我賺到路費,耽誤行程你好搶先吧?」「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尼龍海焦急地辯解,「事實上跟你分開之後,每一次跟別人比賽的時候我都再想,打不過布卡跟別人比賽做什麼?其實我們結伴旅行的時候我多次想向你挑戰,但我知道自己肯定不是你的對手。這一次能突破最後的障礙練成完整的雷海嘯,才有了一些信心。你是全國最強的人,請與我一戰吧!」「你每次跟別人打架都會想到我?」「是的!」「練成雷海嘯的最終目標也是我?」「是的!」「打敗我比做獸魂長老還重要?!」「是的!那是每一個遊方的目標!」「那麼,我更要拒絕了!哈哈哈哈!」布卡用手指著尼龍海的鼻子,「原來你們見到我都有這樣的想法,這是我做夢都沒有想到的心理優勢。我怎麼可以輕易地放棄?萬一我輸了,別人就會說,那個自稱武功天下第一的布卡輸給了尼龍海,沒什麼了不起的。這樣就沒人再怕我了!我需要,我要求,不!我堅持,要你們每一次見到我的時候都在心理想,哇,那個人好可怕呀,他的武功天下第一,總有一天我要打敗他。這樣的心理優勢在緊要關頭會發揮無可想像的作用,在最關鍵的時刻,在耐力與耐力的較量、決心與決心的對決、生命與生命的碰撞的一瞬間,這將是決定勝負的關鍵!我是不會讓你克服這個障礙的!不光是你,還有別人!」「死!傷!自負!」尖銳的聲音突然從前面傳過來,布卡和尼龍海同時一怔:「開擂了麼?」然後兩個人撒腿向前面跑。
你很瘋狂啊。妖怪在布卡的腦袋裡說。
我要,把我的名字留在這裡。布卡的腳步慢下來。找到礦石以後,遊方布卡就不會再出現了。我要把我的名字留在別人的歌聲中,留在他們旅行傳唱的記憶裡。七年的光陰,只換來一隻歌,應該不算是奢求吧?應該,不算吧。妖怪回答他。
擂台的四角豎起合抱粗的火把,人高的火苗突突地跳躍著、貪婪地舔嗜著黑夜將觀眾的臉照得通紅,那些在地廳聚集了一天的臉,上面有淺褐的灰塵和淡青色的疲憊,但更多的,是興奮:「羽人必勝!」呼嚎的聲音狂野地響起,一浪高過一浪,將整個擂台吞沒下去。
琳嘉吸取了上一戰的教訓,沒有站在原地不動,而是在三丈方圓的石面上來不停地遊走。挑戰者站在擂台的西角對她的搖晃毫不在意。
「鄉親們!夢寐以求的時刻就要來到了!」黑衣荷官的嗓音沙啞著,一雙充滿著鼓動意味的雙眼在熊熊的火光映照下閃閃地發光,他立起右手食指在空中堅定地一揮。台下的觀眾跟著他的手勢瘋狂地叫喊:「一比一百!一比一百!」「對!一!比!一百!」荷官一把扯碎自己的披風,昂首挺胸地狂叫著,他的聲音在那一瞬間竟然蓋過了台下洶湧的人潮,但觀眾們高漲的情緒立即便反過來將他吞沒下去。圍在擂台邊的人瘋狂地搖撼著巨大的石台,圍在後面的觀眾們激動地向前伸直了手臂,妄圖在空中抓住不存在的金錢。一比一百,一比一百,一比一百!琳嘉向前走出兩步,將雙手高高地舉在空中,接受觀眾的歡呼。觀眾們更加激動,擂台邊的人妄圖爬上去,後面的人瘋狂地向前推。荷官將雙手向外一分,一條兇猛的火龍立時將擂台的邊緣罩住,觀眾驚恐地後退,場上瘋狂的氣氛有所緩解。「鄉親們。」荷官的嗓音悠長、鎮定,將觀眾的注意力從虛幻的賞金中剝離出來,「地廳,感謝你們長久以來的支持。大家來這裡,是為了尋找快樂。高興!」「對!」觀眾中發出零零碎碎的掌聲。
「今天,大家贏錢在望。」嘩啦啦的掌聲暴雨般地響起。荷官稍微停頓一下才繼續說,「安!全!第!一!贏了錢,要拿到手。贏到錢,排隊去拿。地廳有大把的金幣!成箱的銀幣!成山的銅板!不要怕我們沒錢兌給你們,這幾年地廳賺到的錢,都要退給你們!那些錢,都是你們的!」掌聲更猛烈了。「開地廳為的是什麼?為的是把我們這些熱血上頭的毛小子圈起來,為的是給裂雲城的百姓們消遣,為的是讓大家贏錢、高興!所以,等一下拿錢的時候,千萬,不要搶!」「好啊!」一個??的聲音在人群中叫起來,觀眾們也紛紛點頭。
「我會點兩道火,大家在中間排隊。安全,是最重要的!」「好!」有人帶頭鼓掌,觀眾們紛紛相應。
荷官用袖子偷偷地擦一把腦袋上的冷汗:「開擂!」挑戰者呼啦一聲扯下肩頭的披風丟在地上,露出裡面寬鬆的皮衣褲。琳嘉見到他的臉不由大吃一驚:「穆得叔叔?!」穆得盯住她的雙眼慢慢地走到擂台的中央:「出手吧。」琳嘉的臉一下脹得通紅:「叔叔,我……」穆得不等她把話說完,身子微微一弓人便如張開的彈簧彭地落在琳嘉的身前一拳打過去。他的拳風沉重,逼得琳嘉轉開半個圈子躲過去。接著,穆得踢出碎碑裂石的一腿掃向她的腰間。琳嘉倉皇地跳起來躲避,穆得雙掌一合啪地推向她前胸。琳嘉的雙眼猛地張大,一聲驚雷般的叫聲從她的喉頭爆發出來,纖弱的身軀在空中豁然一翻,整個人大鳥般地平飛起來躲過被推下擂台的一擊。穆得料到連環三式未必有用,後腿在她未落之前呼嘯著向琳嘉的腰部斜撩過去。琳嘉無處可避,只得將手臂縮回到胸前,盼望能擋住這一擊。
啪!臂與腿在空中撞擊在一起,琳嘉的身體反彈回空中風車般翻滾,呼呼地轉圈。
台下的高手都看出她是借翻滾的旋轉來削弱穆得的力量,三圈、五圈、十圈,大家緊張地攥起拳頭。琳嘉的雙臂猛然向兩旁張開,白色的身軀沖天而起。大家跟著她抬起頭來望向高空,只見她在最高處靈巧地後翻,人又頭上腳下地撲回擂台,衝向穆得。穆得大叫一聲:「來得好!」一拳在前,一拳在後向她迎上去。很顯然,他想靠單臂的力量接住高空壓下來的衝擊,用另一隻手來將琳嘉解決掉。琳嘉的速度絲毫不減,整個人彈丸般地直衝到穆得的頭上,穆得大吼一聲揮拳上擊,琳嘉卻猛一折腰貼著擂台嗖地滑出去落在遠遠的對角拚命地喘息。這時大家才意識到她是以攻為守,為的只是躲過穆得一連串的攻擊。
「好啊!」尼龍海忍不住叫起來。
克拉爾在他身邊點了點頭:「穆得的雙腿是銀鷹武士團中最有力的兵器,一但被刮到非死既傷。受了這樣的一擊的確是要緩口氣。」「亮翅膀啊!」人群中有人叫起來。
「用鞭子抽他!」「打死他!」憤怒的聲音一陣比一陣更激烈。
蓬!穆得身上的皮衣炸成飛雪樣的碎片飛散開,一雙漆黑的翅膀在搖曳的火炬光芒的照耀下閃爍著青幽幽的光芒。圍觀的人群安靜下去,空曠的山谷第一次顯出遠離城市的安寧,除了海面上吹來的風聲便只剩下琳嘉沉重的呼吸聲。穆得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溫暖的讚許:「你長大了。」琳嘉咧開嘴笑著:「叔叔認真得很哪。」「已經有一年多沒人守擂了,守擂的人必然會被認做是英雄。是英雄就會被傳說,被傳說就會有崇拜者。」穆得延著擂台的邊緣緩緩地移動,「崇拜者一定會試圖將你找出來。這對你繼承城主的威脅太大了,我不想冒那個險。」琳嘉迎合著他的步伐向相反的方向走,十分小心地將自己躲在穆得的攻擊範圍之外:「我不想做城主。母親為了這座城市獻出了她所有的能量、精力甚至健康。我不要做那種事情。」「金冠大賽的優勝者會為我們解除桑卡羅的威脅,剩下的只是享受。你母親為這座城市獻出了她的一切,她有權力去實現自己的願望。」「那麼我哪?我就要犧牲自己的願望來滿足她要我做城主的希望麼?」琳嘉猛地站下大聲地喊起來,「打敗我!」穆得也站下,藉著閃爍的火光凝視著孩子的臉。
「來呀!」她淡金色的長髮無風而動,向周圍悠然地飄蕩著。觀眾們聽不到他們之間的對話,卻聽到了這一聲怒吼。趙三第一個忍不住了,他高高地舉起一條胳膊:「羽人必勝!」布卡跟著他大叫:「羽人必勝!」觀眾們跟著吼起來:「必勝!必勝!必勝!」穆得笑了:「只要你答應做城主,我就會幫你實現你所有的願望。我們有軍隊,有財產,有政治。做城主不僅僅要擔負起責任,更可以擁有巨大的權力。」說著,他用手向四周劃一下,「聽到這歡呼了麼?這歡呼是為你而發出的。聽到這雷鳴般的聲音,你的眼中會爆發出求勝的慾望。這呼喚帶給你與我對抗的信心。這裡有多少人?兩千?三千?做了城主,會有十萬、百萬人為你歡呼。節日、慶典、出遊,人民站在街道的兩邊為你的車輦灑滿鮮花。這個世界是屬於你的,你母親開創的黃金時代。」琳嘉挺直的腰身緩緩地彎下去:「我的時代,要由我來開創。」穆得瞇起眼來:「好一股信心。」「接招吧!」琳嘉的雙手猛地張開,一股強大的風從她的懷中爆發出來湧向穆得。穆得霍地瞪圓雙眼,腳下用力站穩馬步,風只呼嘯間便將他吞沒下去。嗡鳴的風聲瞬息間蕩滿了山谷,風雖沒有吹到台下,大家卻都感覺到顫抖。觀眾停止了呼喊,目瞪口呆地望著擂台上旋轉的大風。啪啪啪啪啪,風聲慢慢地弱下去,另一種聲音卻爆豆般地響起。穆得腳下的岩石被他踏碎,細碎的粉末隨著風細碎地飄。靠近擂台的觀眾悄悄地用手蒙住眼,悄悄地向後躲避。
「看那,這就是群眾。英雄站出來的時候,他們會吶喊、會助威、會跟著你拚搏。當英雄遇到困境、危險、或失敗的時候,他們會跟著你迷惑、動搖、瓦解。這就是為什麼寫在史書上的都是英雄,因為百姓可進可退、可聚可散的。他們可以支持你、反對你;也可以被你操縱、被你出賣。」穆得的聲音冰冷,充滿了蔑視,「你要為他們而戰麼?!為這些人?!!」轟!堅硬的花崗岩擂台整個碎裂開,堅硬的碎石被呼嘯的風捲起來肆無忌憚地砸向百姓的身上、臉上、頭上。看客們驚恐地呼叫、躲避、哀號。
「完了。」謝小雨輕聲地說。
風,就那樣停下來。穆得緩緩地向後退開兩步:「小英雄武功蓋世,我輸了!」琳嘉呆呆地站在碎石中央,木然地抬起頭用空洞的眼注視著穆得轉過去的背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把頭埋在手中無聲地哭泣。笛哥從後面搶出來抱住她的雙肩將她半拖半抱地拉回休息室,並向呆立在一邊的荷官連使眼色。荷官哆嗦著舉起雙手高叫:「守∼∼擂了∼∼!」惶惑的百姓從亂石後面迷茫地探出頭來。趙三兒用手抹一把臉上的碎石粉:「贏,我們贏了麼?」「贏了!我們贏了!」騎在笑臉爺上幾條漢子一咕嚕滾下來,歡呼著湧向碎裂的擂台。人們開始站在碎石的中間又唱又跳。布卡站在原地沒有動,只是將手中的賭牌啪地一聲掐碎,再鬆開手,讓細碎的木粉隨谷中的風飛散開。
「別人送你的錢,你為什麼不要?」謝小雨白了他一眼,「你自己不也要作弊麼?」「我不喜歡這個人。」布卡轉過臉,注視著已經上到出口的穆得。穆得居高臨下,正用亮晶晶的雙眼盯著他,見他回過頭來,漆黑的翅便在黑覷覷的夜空中呼啦一閃:「我也不喜歡你。」小雨咂了咂舌頭:「不會是真的吧?一里地遠距離也聽得到?」因為我聽到了。魅回答她,這個人的精神觸摸到了我。
「他那聲回答也是通過你?」謝小雨卡吧著大眼睛,「哇,成熟的羽男好酷啊!」「那是他自己說的,這隻老妖怪還沒蠢到會被人控制的地步。」布卡長長地歎出一口氣,「我就說一定要我上去打擂才行的,羽人妹妹的意志太弱了,簡直就是足不出戶的千金小姐。沒等跟別人交手先怕了三分,見到別人瞪眼又怕三分,到了生死關頭更是恨不得轉身就跑。架子拉得十足十,結果是個銀煬蠟槍頭。除了我,誰還會輸給她呀?」「你上去也不是人家的對手!」謝小雨用輕蔑的眼神憐憫地望著他,「看看人家那一頭銀色的長髮,漆黑的翅膀,冷酷的雙眼,挺拔的胸膛,無所畏懼的表情。你行麼?白瞎一張稜角分明的臉,寫滿了市儈;白長一個高高的個子,總是羅鍋。是為了顯示你飽經滄桑啊,還是老成持重?向你這樣的人在裂雲城的集市上用掃把一摟一大把,成筐成簍地倒進海裡去都是浪費人力。」布卡鐵青了臉抗議:「嘴太損了吧你?」「哈!」謝小雨一手插著腰一手指著他的鼻子,「你討厭人家的唯一原因就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跟你站在一起,我會被當作他敵人的。」「那就不要跟在我屁股後面轉來轉去!」「可是,你答應幫我贏金冠的。」「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呀!」謝小雨黑油油的大眼中突然充滿了淚水,一張紅紅的小嘴也癟起來:「你,你,你欺騙我?!你說我不上去打擂就幫我拿金冠的!人家不但沒有上去打擂,還為你的羽人妹妹加油呢!你這人怎麼這麼沒有良心啊!」「我又沒有贏!」「明明是你贏了自己不去取麼。」謝小雨滿肚子的委屈豁然間化做清醇動人的淚水嗚泱嗚泱地流出來,「遊方怎麼可以騙人呢?你是,你是令人尊敬的遊方啊。」布卡瞪大一雙無辜的眼,答不出一句話來。
「你昨晚,輸給她了?」玉萊輕柔的聲音中夾雜著幾絲沙啞,聽起來還是那樣的無力。暗月所發出的朦朧的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將她瘦削的身影剪成一幅淡青色的圖畫,印在牆上紙一樣的單薄。
「是的。」身披銀色鎧甲的穆得虔誠地半跪著,銀灰色的發瀑布般散落在淺黃色的壑山地毯上自然地彎曲,「場上的氣氛已經無法控制,贏她的話也許會爆發動亂,反而會引起更嚴重的後果。所以我認輸了。」「噢。」玉萊輕輕地合上雙眼,柔軟、細長的睫毛上沒有一絲光澤,纖若絲線,「大賽準備得怎樣了?」「有可能參賽的人都已經到齊,我相信通過大賽的考察是一定能找到合適的人選。我跟魏先生商量在今天下午會舉辦一個宴會,請所有的候選人到城堡裡來給他過目。」玉萊不為人察覺地鬆了一口氣,瘦弱的雙肩疲憊地沉到椅子中去:「巨人城堡的騷亂,找到事主了麼?」「還沒有。克拉爾得到風聲說是晚霞仙子謝小雨做的,但沒有確實的證據。」「謝小雨會在陰冷陰冷的城堡裡呆上一天麼?我聽說她的性格很開朗,喜歡熱鬧。」「有一個叫布卡的遊方跟她在一起,那個遊方武功高強,飛簷走壁如履平地。猜想是他將謝小雨帶了下來,太陽祭壇上應該已經沒有人了。」「布卡?」玉萊的肩震動了一下,整個人悄沒聲息地轉了半個圈子,目光,也從窗外收回來落在穆得的身上,「原來是他們刺激桑卡羅。」她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音,乾燥的沙啞在靜靜的夜裡愈發地清晰。
「還不能確定,因為黑橡樹祭壇的封印也被打開了。」穆得頓了頓繼續說,「那個傳說中的妖怪,好像也跟他們在一起。」「為什麼,會有那樣奇怪的組合,在我的城裡出現?」原本無神的眼在那一瞬閃過亮晶晶的光芒,一直低著頭的穆得竟然感覺到城主清涼徹骨的目光穿透了自己的身體:「我們正在全力調查。克拉爾會在太陽升起的時候去邀請他們來參加宴會的,到時候應該能探聽些緒端。」玉萊緩緩地轉回去,把臉對向窗外洶湧的海浪。浪在淡青色的天光下無聲地湧起又退落,海是那樣的巨大,在黎明時分看上去又是那樣的陰鬱。
穆得緊張的心情慢慢地放鬆下來,他悄悄抬起頭注視著玉萊的背影,城主瘦弱的身軀拖曳著殘敗的翼在窗前顯現著說不出的淒涼。那是十年前抵禦桑卡羅而留下的傷痕,她的精力完全散發到體外無法控制。那雙翼,便帶著殘存的精神力掛在那裡整整十年。凋零的雙翅和青黑色的肌膚使她美麗的身影再也無法出現在百姓的面前。她不願看到自己的模樣,便顛倒黑白,只在夜裡活動。夜晚,可以隱藏她的翅膀、她的肌膚。城主的聲望、權威和珍貴的年華便一天接一天地在這扇巨大的窗前消耗下去。穆得垂下頭,五根手指痙攣般嵌到地毯中。精力,一定會恢復的。她一定能重現美麗的風采!在穆得的心中,城主永遠象大廳中的白玉雕塑那樣的美。他要完成她所有的夢想,克拉爾、魏先生,和所有知道真相的裂雲城官員,都以能夠服侍玉萊而感到驕傲。
「不要請他們來。」玉萊輕聲地歎出一口氣,「裂雲城所有的官員,都不得在公開場合下與布卡接觸。」穆得驚訝地抬起頭來:「那個遊方麼?」「幾乎所有的星相學家,包括冉真大國師,都宣佈他是最危險的人。那個人在京城中只停留一年就導致兩個王爺和六位將軍被革職、發配。那一次之所以沒有導致兵變,公認的說法是因為他認為機會不成熟。裂雲城,是兵家必爭之地。我們與布卡接觸,會使內地與冰封大陸之間產生不必要的猜疑。」「原來是他利用謝小雨發動了桑卡羅!」穆得喊起來,銀色的長髮噗地一聲翻上空中激烈地吞吐。
「起霧了。」玉萊緩緩地抬起手臂,將五根比天光還要青的手指搭到玻璃窗上,「一天,過得好快呀。」「消滅他!我會去辦的。」清淡如煙的霧隨著朝陽破曉的地一道晨光出現在海面上,接著,青濛濛的霧影便從崖下直撲上來,只一瞬間便將高聳在懸崖上的巨大玻璃窗吞沒下去。玉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厚厚的大絨窗簾撲簌簌地從兩邊滑落下來掩住白茫茫的霧海。天棚上的黑珍珠在屋子陷入黑暗的一瞬發出與暗月相同、青濛濛的光從空曠的天棚上散落下來,讓人產生身曠野賞月的錯覺。
玉萊緩緩地伸出手,穆得從地上站起來讓她搭住自己的手臂站起身來。玉萊習慣性地背轉手臂整理殘破的翎羽徒勞無功地想讓它們看起來順眼一點:「一向中立的裂雲城為什麼要消滅一個能改變朝野勢力均衡的人?而且,」玉萊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罕見的微笑,「我只是不准許你們公開跟他接觸。這個世界上是不會有任何一個政治家想去毀滅那樣一個人的。星相說他能改變世界,他便能改變世界了麼?如果那樣的話,還要人類去掙扎、去奮鬥麼?一個人不能做什麼,想達到自己的野心就必須依靠別人:同樣有野心的人,或者,被蒙蔽的人。只要他有所求,就必須有所付出。想利用別人,就必須先被別人利用。人為什麼要合作?因為合作能夠完成自己的目標。所以,我不想消滅他。啟動桑卡羅對他有什麼好處麼?在裂雲城稱王?朝廷對這裡從沒有放鬆過戒備,冰封大陸的誇父長老一直想把這裡收回去。如果他真想將這裡做為落腳點,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麼本領。」玉萊鬆開手,穆得退開兩步,侍女走過來代替了他的位置,「找到他,利用他,不要讓任何人知道。」穆得有些迷惑,但還是答應下來:「是。」玉萊聽出他的遲疑,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人是群居的動物,為了各自的利益而相互容忍、為了共同的利益而相互幫助。何況,」她向前微微地傾身,在侍女的扶持下向臥室走去,「說他重要的人是國師。能做國師的人,往往喜歡將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毫不相干的人身上,在諸侯們有所行動的時候看破他們的心機,找到他們的弱點,置他們與死地。」侍女為她拉開門,扶著她進去,再把門關上。穆得慢慢站直身體,在腦袋裡構想怎樣與布卡接觸。就在他轉身要走的時候,臥室中又傳出城主的聲音來:「我本來是能走的,可我就是喜歡讓別人攙扶。」她的聲音懶散,似乎隨時都可以睡過去。穆得苦笑了一聲答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