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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之刃 第九章 得到承認 文 / R·A·薩爾瓦多

    巫師緩緩地走過門邊,殺手則潛藏在陰影中觀察著巫師的行動。另一些聲音從走廊跟著拉威爾進入室內,但巫師似乎並未注意到。他只是關上門,走到接見室牆邊他私人的貯酒櫃那裡,櫃子上只有一支蠟燭在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恩崔立急切地握緊手。對於這個人沒有告訴他關於道格-佩裡偷襲的事情,他該給他什麼樣的懲罰呢?使僅從言詞上攻擊他,還是乾脆殺了他呢?拉威爾一手拿著個杯子,另一隻手舉著一支細蠟燭走向一個枝狀大燭台。隨著越來越多的蠟燭被賦予搖曳多姿的生命,房間也越來越明亮了。在出神的巫師身後,恩崔立從他的藏身之處現身出來。

    他戰士的直覺馬上令他處於戒備的狀態。在他意識最邊緣的某些事——但是是什麼事呢?——警告了他。也許這與拉威爾那不緊不慢的舉止有關,或者不過是一時的多心。

    拉威爾轉過身來,當他看到恩崔立站在房間中央時向後跳了一小步——僅僅一小步。再一次的,殺手的洞察力嘮嘮叨叨地提醒著他。巫師害怕和驚訝的程度並沒有他預期的那麼強烈。

    「你覺得道格-佩裡能擊敗我嗎?」恩崔立諷刺地問。

    「道格-佩裡?」拉威爾回過神來。「我沒看到那個人——」「別對我撒謊。」恩崔立冷靜地打斷他。「我認識你太長時間了,拉威爾,我不可能相信你會不知道這種事。毫無疑問,你觀察過道格-佩裡,就如同你知曉所有玩家的所有行動一樣。」「很明顯,並不是所有的。」巫師冷淡地回答,暗指著面前這位不速之客。

    恩崔立對於自己說的最後那句話也沒什麼信心,不過他沒有深究這個問題。「你同意過,在道格-佩裡襲擊我之前給我通知。」他大聲地說。如果巫師在附近有保鏢的話,就讓他們瞭解一下他的言行不一吧。「雖然如此,他仍然手持匕首跳了出來,而我的朋友拉威爾事前並未警告我。」拉威爾長歎一聲走到一邊,頹然倒在一張椅子裡。「我的確知道這件事。」他承認道。「但我沒辦法作出相應的反應。」他注意到殺手危險的眼神,連忙補充。「你要理解我。所有與你的聯絡都被禁止了。」「藻圍。」恩崔立說。

    拉威爾無助地攤開手。

    「我也知道,拉威爾鮮少遵循這種命令。」恩崔立繼續道。

    「這一個不一樣。」另一個聲音說。一個瘦瘦高高,穿著質地精良的衣服,戴著頭巾的男人,從巫師的研究室走進了這個房間。

    恩崔立的肌肉緊張起來。他剛剛才檢查過那個房間,以及巫師居住的套間中另外兩個房間,裡面並沒有人。現在他絲毫不懷疑,他們正等待著他的光臨。

    「我的公會會長。」拉威爾說。「昆汀-波迪尤。」恩崔立連眼都沒眨。他已經猜到了。

    「這次的藻圍命令並非來自於某個單個的公會,而是三個最強大的公會聯合發佈的。」昆汀-波迪尤澄清道。「對抗這個命令就只有死路一條。」「如果我使用魔法和你聯絡,百分之百會被發現。」拉威爾試圖解釋。他輕笑一下以緩和緊張的氣氛。「另外,我也不擔心什麼。」他說。「道格-佩裡對你來說還不能算是真正的考驗。」「如果是這樣,那麼為什麼他被允許襲擊我?」恩崔立對波迪尤發問。

    公會會長聳聳肩。「我根本無法控制那個人的行動。」「你不必再為此煩惱了。」恩崔立冷酷地回答。

    波迪尤竭力露出一個微笑。「你必須理解我們的處境……」他開始說。

    「我會相信下命令殺死我的人所說的話麼?」恩崔立懷疑地問。

    「我沒有——」波迪尤開始說,但他被巫師研究室中傳來的一個女人的聲音打斷了。

    「如果我們認為昆汀-波迪尤,或公會中其他的重要人物知道並且允許了這次攻擊的話,這個公會的據點中早就不會有活人了。」一位身材頎長,長著黑色頭髮的女性從門口走了進來,後面跟著一位臉上有捲曲長髭的強壯戰士,還有一個更為纖瘦的人,因為他將身形隱藏在黑色斗篷的遮蓋之下,甚至恩崔立也不敢斷定他是個男人。在這三個人身後,兩個全副武裝的守衛大步走進室內,並且,雖然最後一個人將門關上了,恩崔立也知道,很可能還另有一個巫師在附近,因為雖然他只是粗看了另外幾個房間一眼,這麼多人也不可能在沒有巫師幫助的情況下逃過他的眼睛。還有,這一隊人的神態十分的輕鬆——太輕鬆了。即使他們每個人都精於戰鬥,他們也沒有把握僅憑這些人的力量就擊敗恩崔立。

    「我是夏洛塔-維斯帕。」那個女人眼中閃著冰冷的光。「我向你介紹卡札-喬迪恩和漢德,我們都是巴沙多尼公會的副長官。沒錯,帕夏巴沙多尼還活著,並且看到你的近況甚好,他也很高興。」恩崔立認為這是個謊言。如果巴沙多尼還活著,巴沙多尼公會將更早與他聯繫,並且也不會在這麼危險的情勢下會面。

    「你加入任何公會了嗎?」夏洛塔問。

    「我離開卡林港的時候沒有,現在我剛剛回來。」殺手回答。

    「現在你加入了。」夏洛塔滿意地說。恩崔立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否定她的宣告。

    這樣的話,他就不會被殺掉了——至少現在不會。在夜晚,他不用再提防著各路殺手的偷襲,也不必再與道格-佩裡那種魯莽的蠢貨再打交道。巴沙多尼公會將他視為自己人,並且允許他接受他願做的任何任務——當然,除了去暗殺公會內部的人——但是,他主要的聯絡人卻是那個他絕不信任的卡札-喬迪恩,還有漢德。

    這天夜裡,他靜靜地坐在黃銅賭局的屋頂上,並且知道自己應對局勢的變化感到滿意。他不可能有比這更好的出路了。

    雖然如此,由於某種他不能徹底瞭解的原因,恩崔立卻一點也不高興。他找回了他從前的生活方式,如果他仍想那樣生活的話。以他的技巧,他很快便可恢復從前的榮光,但他現在卻知道那榮光的局限,並且即使他可以輕易地再度成為卡林港地位最高的殺手,這地位卻無法填滿他心中的空虛。

    他不想重複從前那種殺人,然後得到酬金的生活。這並不是一時的感情衝動——絕不是!——但是,過去的那種生活已無法在這個人心中激起興奮的火花。

    但因為他一向實際,所以恩崔立決定再干一段時間。他向屋頂的邊緣走去,無聲地跳到地面,然後走進了黃銅賭局的前門。

    所有人都盯著他,但他毫不在意地穿過普通遊戲室向房間後面的門走去。一名半身人試圖阻攔他,但他邪惡的眼神令那小傢伙退避三舍。殺手一直走到門邊並推開門。

    再一次的,如同他預想的一般,極其肥胖的頓頓極具壓迫力地躍入他的眼簾。

    「阿提密斯!」頓頓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但恩崔立還是注意到聲音中的一絲緊張,這種反應在殺手看來是很常見的。「進來吧,我的朋友,坐下吃點東西,分享我漂亮的伴侶吧。」恩崔立厭惡地看著堆成山的甜食,以及兩個爬在那臃腫的廢物身上,虛情假意的女性半身人。他在安全距離之外坐下了,但他並沒有動他面前諸多盤子中的食物,並且當一個女性半身人試圖接近他的時候以危險的眼神將其嚇走。

    「你應當學會放鬆,以享受你的勞動為你帶來的成果。」頓頓說。「聽說你回到了巴沙多尼的麾下,因此你自由了。」恩崔立發現,頓頓顯然沒有注意到這件事情的諷刺性。

    「如果你不會放鬆和享受的話,你辛苦而危險的工作會給你帶來什麼好處呢?」頓頓問。

    「這是怎麼回事?」恩崔立直截了當地問。

    頓頓盯著他,因肥胖而下垂的臉上現出迷惑的表情。

    作為解釋,恩崔立看向四周,示意著所有的盤子,風塵女子,還有頓頓巨大的肚皮。

    頓頓臉上現出痛苦的神情。「你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他靜靜地,毫無生氣地回答。

    「我知道你為什麼來這裡……為了躲藏……我不是反對這個。」恩崔立說。「但是為什麼?」他的目光再度掃向盤子和女人。「這些是為什麼?」「我選擇了享受……」頓頓開始說,但恩崔立不想聽那些。

    「如果我可以讓你回到從前的生活,你會那樣做嗎?」殺手問。

    頓頓茫然地盯著他。

    「如果我能改變外面的情況,讓你可以自由地走出黃銅賭局,你會感到高興嗎?」恩崔立繼續施壓。「還是,你已經滿足於這個借口而止步不前了?」「你在說謎語。」「我在說事實!」恩崔立反擊。他試圖直視頓頓的眼睛,但那雙充滿睡意的下垂眼瞼無疑在反抗他。他甚至不敢相信,他對頓頓的怒火越燒越烈。他的某一部分渴望抽出匕首,挖出這個廢物的心臟。

    但阿提密斯-恩崔立從不因盛怒而殺人,他極力抗拒了這種渴望。

    「你會回到從前嗎?」他緩緩地說,強調著每一個字。

    頓頓沒有回答,甚至沒有眨眼;但在這令人難堪的沉默之中,恩崔立已經得知了答案,而答案正是他最不願去想的那一個。

    房間的門被推開了,瓦維爾走了進來。「這兒有什麼問題嗎,恩崔立先生?」她甜甜地問道。

    恩崔立站起來走向門口。「有問題的人不是我。」他回答,並走過瓦維爾身邊。

    瓦維爾抓住他的手臂——真是個危險的動作!但幸好殺手陷入了關於頓頓的沉思,沒有對這次冒犯做出反應。

    「關於我們的交易。」女性半身人說。「我可能需要你的服務。」恩崔立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去想為什麼這句話會令他感到不快。即使瓦維爾沒拿她那荒謬的需求來煩他,他要考慮的事情也夠多的了。「那麼,你為了你所需要的服務,要拿什麼來和我交換呢?」他問。

    「信息。」半身人回答。「我們談好了的。」「你告訴我關於藻圍的事,而這種事我自己去想也想得到。」恩崔立回答。「所以對我而言你沒有什麼大用。至於我欠你的,我自然會很快償還給你。」半身人張開嘴,似乎試圖抗議,但恩崔立只是轉過身穿過普通遊戲室。

    「我們將不再歡迎你的來訪。」瓦維爾在他身後喊道。

    事實上恩崔立並不在意,因為他也不想再看到那個頓頓了。但,為了氣勢上的效果,雖然他知道在實際上這不會有什麼收穫,他還是轉過身,以危險的眼神盯著半身人。」那可不太明智。」他丟下這麼一句話,然後走出屋子,又回到了黑暗的街道,繼續孤獨地呆在屋頂上。

    在那裡思考了很長時間之後,他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厭惡頓頓了。因為他看到了他自己。當然,他自己決不會變得那麼臃腫肥胖,因為他從不暴飲暴食。但他所看到的是一個被自身的重量所擊垮的生物,一個屈服於絕望的生物。對於頓頓來說,擊敗他的是簡單的恐懼,這恐懼將他囚禁於一間小屋中,以淫慾和暴食將他埋葬。

    對於恩崔立來說,擊敗他的會是漠然嗎?他在屋頂上想了一夜也沒能得出答案。

    敲門聲的次序是完全正確的,先敲兩下,然後是三下,然後再兩下。因此恩崔立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就知道,一定是巴沙多尼公會的人來了。通常無論如何恩崔立也會有所防備——通常他絕不會日上三竿還沒起床——但他卻什麼也沒做,甚至沒去取他的匕首。他只是走到門前,問都沒問就拉開了門。

    他並不認識面前這個神經兮兮的年輕小子,這個人有著絲綢般的黑色及肩長髮,以及散發著精明光芒的黑色雙眼。

    「奉卡札-喬迪恩之命。」那人說,同時將一張捲起來的羊皮紙交給恩崔立。

    「站住!」那年輕人說完話就轉身要走,恩崔立叫住了他。他轉頭再度向殺手致意,而恩崔立注意到他的一隻手探入了淺色斗篷裡面,毫無疑問是摸向他的武器。

    「喬迪恩在哪裡?」恩崔立問。「為什麼他不親自過來把這東西給我?」「請別這樣,我的好先生。」年輕人不停地鞠著躬,以濃重的卡林杉口音說。「我只知道來這兒,把它給你,就這樣。」「卡札-喬迪恩叫你這麼做的?」恩崔立問。

    「是的。」那人慌亂地點著頭。

    恩崔立關上門,然後他聽到那個解脫了的傢伙全速逃離時發出的響聲。

    他站在那裡,考慮著關於這張羊皮紙和送信人的事情。他明白為什麼喬迪恩沒有親自來到他面前,因為那樣的話就會過多地顯示出某種敬意。巴沙多尼公會的幾位副長官很害怕他——並不是怕他會殺了他們,而是害怕他會得到比他們更高的地位。而現在,喬迪恩讓這樣一個不重要的人來報信,實際上是想讓恩崔立明白組織中地位的尊卑,而恩崔立只是比最底層的小角色稍高一些而已。

    恩崔立認命地搖搖頭,他不得不全盤接受所有這些愚蠢的事情。殺手解開羊皮紙卷軸的繫帶將其展開。命令非常的簡單,它給出一個人的名字以及最後居住的地址,並指出此人應盡快被消滅,最好就在當晚,最遲不超過明天。

    在命令的最後另有一條說明,它告訴收件人,暗殺目標沒有加入任何的公會,與城市和商人的守衛也沒有特殊的關係,更沒有強有力的親朋好友。

    恩崔立認真地考慮著這個信息。可能這是個非常危險的對手,但更可能的是,喬迪恩故意給他一個非常簡單的任務來貶低他,污損他的聲望。從前在卡林港的時候,恩崔立的才能都是用於暗殺公會會長,巫師,貴族,守衛隊長這一類的任務,而如果喬迪恩和另外兩位副長官給恩崔立派下這種任務,而他又能順利完成的話,他在下屬中的聲望將得到極大的提高,地位也將快速上升,而這卻是幾位副長官不願看到的事情。

    沒關係,他已決定了。

    他看了那地址最後一眼,是在卡林港他非常熟悉的一區。然後,他去取出他的工具。

    他聽到附近小孩的哭鬧聲,因為這間破屋只有用一塊厚布分開的兩個房間而已。恩崔立從那塊布的邊緣看了一眼,看到一個相當醜的女人在照料小孩。她懇求他們安靜下來,並以孩子們的爸爸來嚇唬他們。

    過了一會,她從後面的房間中走了出來。殺手躲在窗簾後面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婦人開始收拾家務,所有的事情都井井有條;他知道,她已到了爆發的極限了。

    用另一塊破布做成的門被推開了,一個瘦得皮包骨頭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他顯得十分的憔悴,眼睛凹陷,幾天沒刮的鬍子亂七八糟地長在他的下巴和臉頰上。

    「你找到了嗎?」婦人尖銳地問。

    那男的搖搖頭。在恩崔立看來,他的雙眼似乎凹得更深了一點。

    「我告訴過你別去為那些人工作!」婦人責備道。「我就知道不會有好事——」她突然停了下來,因為他的雙眼因恐懼而瞪大了。他看見,在她身後,殺手悄無聲息地從破布後面現身。他轉過身好像要逃跑,但婦人回頭看了一眼並尖叫起來。

    男人一動不動地站住了。他不能丟下她。

    恩崔立冷靜地看著這一切。如果那男的沒站住而是繼續逃跑的話,殺手也完全可以擲出匕首,在他逃出屋子之前就結果了他。

    「別殺我的家人。」那男的轉過身走向恩崔立並乞求著,可憐地攤開雙手。「也別在這殺我。」「你知道我來這裡的目的嗎?」殺手問。

    那女的哭了起來,嘴裡不清不楚地說著一些請求寬恕的話,但她的丈夫溫柔而堅定地阻止了她,把她推進孩子們的房間。

    「我已經盡力了。」她離開之後,男人靜靜地說。「我乞求過卡札-喬迪恩。我告訴過他我一定會找到那筆錢。」從前那個阿提密斯-恩崔立決不會對這些產生興趣。從前那個阿提密斯-恩崔立甚至不會去聽這些話。從前那個阿提密斯-恩崔立只會簡單地完成他的任務然後走出門外。但現在,他發現自己竟然產生了一點興趣,而因為他並沒有別的要緊事,他也不急於做完這任務。

    「如果你願意高抬貴手,放過我的家人,我保證不會為你造成任何麻煩。」那男的說。

    「你覺得你可能給我造成任何麻煩嗎?」恩崔立問。

    那無助的可憐人搖搖頭。「拜託您了!」他乞求道。「我只是想讓他們過上更好的生活。我非常高興地接受了從碼頭工人街送錢到秘密地點的任務,因為這簡單的任務每次的報酬比我做誠實的工作一個月的報酬還多。」當然,恩崔立曾聽過這種事。這些被稱做「駱駝」的蠢傢伙有時會加入某個公會,為公會執行一些送錢的任務,錢的數額雖不很大,但對於這些貧民來說已是天文數字了。公會僱用這些人來做這種任務只是為了不讓對立的公會知道是誰在運輸資金。雖然如此,在一段時間之後,其他的公會也能夠分析出運輸的路線以及負責運輸的駱駝是誰,然後他們就會偷走或搶走運輸的錢。而這些可憐的駱駝即使僥倖逃過了搶劫者的襲擊,也會很快被僱用他們的公會所消滅。

    「你知道你工作的那個組織有多危險。」恩崔立說。

    那男的點點頭。「只是幾個輸送的任務。」他說。「只有幾個而已。做完之後我就會退出的。」恩崔立想著這個蠢貨的荒謬計劃,不禁笑起來並搖搖頭。作為一個駱駝是不能夠退出的。成為駱駝的人馬上就會知道太多公會內部的秘密,因此是不會被允許離開的。擺在駱駝面前的只有兩條路:第一條是,這個駱駝表現得足夠出色,並且也足夠幸運,最後以此獲得了公會中更有保障的一個位置;而另一條就是,這個男人或女人(因為女人也是各公會經常僱用的)在搶劫中被殺死,或隨後被僱用他們的公會派人殺掉。

    「求求你,別在這做那件事。」那男的極力懇求。「別讓我妻子聽到我最後的慘叫,也別讓我的兒子看到我的屍體。」苦澀的膽汁湧上恩崔立的喉嚨。他從沒有過這麼厭惡的感覺,也從沒見過比這個傢伙更可憐的人。

    他再次掃視整個破屋,還有那用破布做成的牆壁和門。房間裡僅有的一隻長凳上擺著僅有的一隻盤子,看起來很可能全家人都用這一隻盤子吃飯。

    「你欠了多少錢?」他問。雖然他幾乎不敢相信這句話竟然是從他嘴裡說出的,但他也知道,他沒法強迫自己去殺這樣一個沒用的人。

    那男的驚訝地瞅著他。「那是國王的寶藏!」他說。「接近三十個金幣。」恩崔立點點頭,然後拿出一個藏在他黑色斗篷下面的小袋。他掂量一下它的重量,知道裡面至少有五十個金幣,但他還是把它扔給那男的。

    目瞪口呆的男人接住那小袋,不敢置信地死死盯著它,以至於恩崔立覺得他的眼珠都快從眼眶裡掉出來了。然後他再度看向殺手,他的感情極度激動,臉上的表情五味雜陳。

    「記住你說過,還上這筆錢之後,你將不會再與任何公會有瓜葛。」恩崔立說。「好好照顧你的妻子和孩子。」那男人張著嘴不知該說什麼。然後他突然跪下,不停地向他的救世主磕著頭。恩崔立轉過身怒氣沖沖地走過屋子,回到骯髒的街道上。

    他聽見那男人在他身後呼喊著他,聲音中滿是謝意和感恩。但事實上,恩崔立知道,自己的行動不是因為發了慈悲。他毫不關心那男人的命運,也不關心他那醜陋的妻子,更不關心那些毫無疑問也很醜陋的孩子們。但他仍然不能殺掉那個廢物,雖然他知道讓那個男人從悲慘的生命中解脫也可說是幫了他一個大忙,殺手仍然沒法下手。不,恩崔立只是不想讓喬迪恩的陰謀得逞,喬迪恩試圖以這樁不名譽的謀殺來污損他的聲名。像這種駱駝應該交給公會的新人,那些十幾歲的孩子們來處理,而卡札把這種事情交給恩崔立對他來說真是莫大的侮辱。

    他決定不幹了。

    他很快回到他在旅館住的房間,收拾好東西離開了,然後來到黃銅賭局的門前。他想要直接推開門走進去,因為他覺得瓦維爾決不會蠢到真的不歡迎他來訪的程度。但他重新考慮了一下,然後走開了。

    他沒有和瓦維爾談話的心情,沒有和任何人談話的心情。

    他在城鎮的另一區找了一家毫無特徵的小旅館,要了個房間。他很可能已在另一個公會的地盤上了,而如果這個公會發現他是巴沙多尼公會的人,他可能就會有麻煩了。

    他並不在意這些。

    第一天平靜無事地過去了,但這並沒讓他放鬆下來。他知道,許多事情正在發生著,而這些事情都是在安靜的陰影之中。他完全能夠發現從陰影中洩露出的訊息,也能據此瞭解許多事情,但他沒有心情去這麼做。他現在只想讓事情自由發展,看看到最後究竟會怎樣。

    第二天晚上,他來到樓下的大堂,獨自在一個角落裡吃著飯。附近有幾群人在交談著,不過恩崔立並未留神去聽。但當一名半身人走進來的時候,他注意到了這一不尋常的情況,因為在城市的這一區,半身人並不常見。很快,半身人發現了他,並在殺手對面的長凳上坐下。

    「晚上好,尊敬的先生。」小傢伙說。「您覺得您的飯怎麼樣?」恩崔立觀察著這個半身人,並知道這個人對食物並不感興趣。他試圖找出半身人身上藏的武器,但實際上,他並不認為瓦維爾會派人來對付他。

    「我能嘗嘗嗎?」半身人走向殺手,同時大聲說。

    恩崔立理解了這暗示。他舀起一匙粥,但沒有把手臂伸出去,這樣,半身人就可以湊近他。

    「我是瓦維爾派來的。」小傢伙靠過來的同時悄聲說。「巴沙多尼公會正在找你,他們的情緒很差。他們知道你在這,並且已經得到了探索者公會的允許,他們會在今夜進入這塊地盤,做好準備。」說完之後,他一口吞掉那匙粥,然後回到座位上揉著肚子。

    「告訴瓦維爾,現在我欠她的情。」恩崔立低聲說。半身人略略點了下頭,然後離開殺手身邊並叫了一碗粥。等待這碗粥的時候,他與旅店老闆聊了起來,並且就在吧檯上吃起了飯。恩崔立靜靜地思索著。

    殺手知道,他可以逃走。但他的內心並不想這樣做。不,他決定就讓事情順其自然地發展,看會發生些什麼。無論如何,他並不認為他們會殺了他。他吃完了飯,回到自己的房間繼續考慮著。首先,他從內牆上抽出一塊板子,這樣他的手就可以夠到樓下房間的大梁。他把他那傳奇的匕首和一些錢幣放在了那裡。然後他將板子放回原位,並從包中取出一把與先前那一把外形完全相同的匕首將它懸在腰間,但這一把匕首上面並沒附有吸取生命的魔法。此後,他在門上設置了一個簡易的陷阱。當然這並無任何的威懾,只是為了告訴他的訪客他在這裡。做完這些,他穿過房間,在僅有的一張椅子上坐下,拿出幾個骰子在椅子旁邊的小桌上擲著玩,以此消磨時間。

    當他聽到來訪者的腳步聲時已經很晚了。這個人顯然試圖不被發現,但他發出的噪音卻比恩崔立正常走動的聲音還大。腳步聲停止了,恩崔立更為注意地聆聽著,金屬片插入門縫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他知道,一個普通的盜賊可以在兩分鐘之內解開他即興設下的陷阱,因此他把手枕在腦後靠向牆壁,好整以暇地等待著。

    聲音消失了。一段又長,又令人不舒服的寂靜。

    恩崔立嗅到了空氣中的異味:有什麼東西燒著了。有那麼一會,他以為他們把整座建築物都點著了,但很快,他發現這氣味好像是燃燒的皮革發出的,因此他低頭看向他的皮帶,與此同時,他的胸膛上一陣刺痛。他戴著的一串項鏈——上面安裝著數個看起來像是裝飾品的開鎖器——穿過他的襯衫,碰到了他的皮膚。

    這時殺手才意識到,所有金屬物品都變得紅熱了。

    恩崔立跳了起來,把項鏈拽下來扔到地上,然後手腕一扭,讓腰帶和已變熱的匕首一起落地。

    門被撞開了,兩名巴沙多尼公會的士兵一個滾翻衝了進來,分別到門的兩邊,第三個士兵拿十字弓瞄準著殺手進入房間內,站在前兩人中間。

    但他並沒有射擊,另外兩個拿劍的也沒動。

    卡札-喬迪恩走了進來,站在弓箭手身後。

    「敲敲門和這麼勞師動眾同樣有效。」恩崔立冷冷地說。他看向落在地上的裝備,紅熱的匕首使得木質地板散發出一陣輕煙。

    作為回答,喬迪恩將一個硬幣扔到恩崔立腳下。這是個奇特的金幣,衝著殺手的這一面上印著獨角獸頭的徽章。

    恩崔立抬頭看著喬迪恩,聳了聳肩。

    「那名駱駝應該被殺死。」喬迪恩說。

    「他不值得這種努力。」「那應該由你決定嗎?」巴沙多尼的副官問。

    「只是個小決定而已,和我以前決定的那些事比起來……」「啊!」喬迪恩突兀地打斷他。「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恩崔立先生。要知道,你以前知道,或做過,或別人告訴你的事情都毫無價值。你不是公會會長,也不是副官,現在你甚至還不是合格的士兵,而我懷疑你將永遠不會成為合格的士兵。就如同我料想的一樣,你失去控制了。你只是正在得到我的承認而已。只有你完成了那個任務並且還活著,你才有可能得到公會內部的完全接受。」「得到承認?」恩崔立大笑。「你的?」「抓住他!」喬迪恩對最先進屋的兩名士兵下令。當他們謹慎地接近殺手時,喬迪恩補充道:「你試圖拯救的那個人已經被消滅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也一樣。」恩崔立幾乎沒聽到他的話,就算他聽到了,他也並不在意這些,但他知道,額外的屠殺只是為了增添他的痛苦。現在他的處境是難以抉擇的。如果喬迪恩把他帶回公會,那麼毫無疑問,他將遭到針對身體的懲罰,然後被開除掉。他能夠接受這樣的結局嗎?不,他絕不容許任何人這樣對待他,更別說是眼前這個人。雖然恩崔立表面上絲毫不動聲色,甚至還攤開手做出一個沒有威脅的姿勢,但當兩名士兵逐漸接近他的時候,他腿部的肌肉早已緊張起來了。

    手中持劍的兩人來到他兩邊,伸手去抓他的雙臂,而此時,第三名士兵正持著十字弓瞄準殺手的心臟。

    恩崔立垂直跳了起來,雙腿分別向兩邊踢出,在那兩個士兵反應過來之前就踢中了他們的臉部,兩人同時飛了出去。但在他落地之後,馬上抓住了其中一個並把他拉過來,恰好擋住了飛來的箭。然後他把那呻吟著的傢伙扔在地上。

    「第一個錯誤。」他說,此時喬迪恩抽出一把漂亮的軍刀。被踢到一邊的那名士兵掙扎著站起來,但為恩崔立擋住了箭的那一個則躺在殺手面前一動不動,背上深深地插了一支箭。十字弓手正極力試圖盡快重新上箭,但對於恩崔立來說更為令人煩惱的是,很明顯的,還有一個巫師在附近。

    「退後。」喬迪恩命令旁邊那名士兵。「我來解決這個傢伙。」「為了樹立聲名嗎?」恩崔立問。「但我沒有武器。這在卡林港街頭的傳言中會是怎樣的呢?」「你死了之後,我們自然會在你手中放上武器。」喬迪恩邪惡地笑著。「我的人會堅持說這是一場公平的戰鬥。」「第二個錯誤。」恩崔立壓低聲音說道,因為這戰鬥比卡札-喬迪恩所想像的要公平得多。巴沙多尼的副官做出一次深思熟慮的刺擊,而恩崔立揮出前臂去攔截,但卻有意避開刀鋒而退後。喬迪恩轉了一圈,恩崔立也一樣。然後,殺手以一次快速突進衝上前來,並被軍刀的攻擊逼迫得退了回去。喬迪恩十分注意他的刀,沒讓它在恩崔立身上劃出傷口。

    但恩崔立可並不打算配合對方的行動。他稍稍改變了轉圈的幅度,以準備好下一次的攻擊。

    喬迪恩衝了過來,恩崔立則向後跳去。喬迪恩繼續向前,這次殺手也衝了上來,使得喬迪恩被迫擋架。但,再一次地,恩崔立沒有借此機會發動進攻。他只是後退到合適的位置,然後,令屋內所有人都十分驚訝的是,他開始用力地跺腳。

    「怎麼了?」喬迪恩看向周圍,但他卻沒看到,在恩崔立那隻腳旁邊,依舊紅熱著的項鏈因跺腳的力道而跳了起來,恰好使得恩崔立可以將它套在他的腳趾上。

    過了一小會,喬迪恩氣勢洶洶地上前來準備給殺手以致命的攻擊。恩崔立的腳踢了出去,將項鏈踢向副官的臉。正如他料想的一般,喬迪恩眼疾手快,用空著的那隻手抓住了項鏈,但他馬上痛得大吼起來,因為那極熱的項鏈把他的手掌給燙傷了。

    恩崔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了過去,他把喬迪恩持劍的手臂打到一邊,以雙拳同時擊中了喬迪恩的兩個太陽穴。喬迪恩一下昏了過去,他翻起了白眼,兩臂也不再有力量。恩崔立則用前額重重地撞向對方的臉。在喬迪恩向後倒去的同時,殺手抓住了他,然後精妙地轉了個身,將喬迪恩擋在他自己和十字弓手的中間。然後,趁著十字弓手不知所措的機會,他猛力將喬迪恩推了過去,兩人撞在了一起,弓手上好的箭也掉了出來。

    餘下的那名劍士從旁邊衝上來,但即使以卡札-喬迪恩的標準來看,他也還不是一名合格的戰士。

    恩崔立輕易避過他那笨拙的攻擊,然後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抓住了他握劍那隻手的手腕。恩崔立用力扭著那隻手臂,令對方感到十分痛苦,同時失去了全身的力量。

    那個人伸出另一隻手,試圖以它來挽救自己的生命。恩崔立用掌重擊對方被扭住那隻手臂的肘部,使得那男人再度感受到極度的痛苦,握劍的手也不得不鬆開了。

    恩崔立抓住那柄劍,刺入了那倒霉士兵的肚子,劍尖再向上一挑,切開了他的肺。

    殺手甚至沒去想要把那劍抽出來,就直接要將這個人的屍身也擲向那名十字弓手,後者正在上另一隻箭。但一個更為危險的敵人,那名一直沒有現身的巫師,從門口衝了進來,他的長袍在身後飄舞著。

    恩崔立看到那巫師手上舉著一根細細的棍子——他猜測那是一支法杖——然後想都沒想就將屍體擲向巫師。兩者撞在一起,巫師飛了出去。

    「我得到你的承認了嗎?」恩崔立對依然不省人事的喬迪恩叫道。與此同時,他並沒有放鬆自己的行動,因為十字弓手仍在威脅著他的生命,並且巫師也很快爬了起來。一支箭射中了他身體的側面,他感到一陣劇痛,但他咬緊牙關,不顧疼痛一個魚躍打破了木質窗框的窗戶跳了出去,落在十英尺之下的地面上。他設法以連續兩個滾翻減輕了從高處落下的傷害,然後馬上站起來開始跑。此時另一支箭從另一個不同的方向射來,擊中了他旁邊的牆壁,但他並不感到驚訝。

    整片區域裡都塞滿了巴沙多尼公會的士兵,他們從所有能夠藏身的地方鑽了出來。

    恩崔立加速衝入一條小巷,在他面前,一個個子很高的人正彎下腰準備一下抱住他,恩崔立毫不猶豫地從他頭上跳了過去。然後他迅速跳上一座建築的屋頂,再跳過另一條小巷到了另一個屋頂上,然後他一直重複著這個行動。

    他來到了主街旁邊,因為他知道,追殺他的那些人希望他陷入某條小巷之中。他爬到某座建築的牆上,以高超的潛行技術配合上夜色,天衣無縫地將自己的身形和建築的輪廓混成一體。

    「抓住他!」呼喊聲在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地響著。許多士兵就在他潛藏之處的下面跑了過去,但並沒有人發現他。隨著時間的流逝,叫喊聲也逐漸減弱,消失了。恩崔立失血不多,但他知道自己傷得很重,可能會死。最後他終於從藏身之處滑了下來,此時他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用手摸了一下身側受傷的地方,摸到了溫熱的血,還有那支箭的末端。

    他有點喘不過氣來。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他很幸運,當他回到旅館時,太陽還沒有升起來,並且,雖然旅館裡明顯還有巴沙多尼的士兵在,但他要去的那個地方沒有人看守。恩崔立藉著地上的破木頭找到了他居住的房間,並計算出了他藏東西的地方大概有多高。他不得不十分安靜地行動,因為他聽到一些人在他的房間裡交談的聲音,喬迪恩也在其中。他極力控制住自己不去呻吟,但事實上,他痛得想大叫。

    他在那風吹雨打的朽木上緩慢而安靜地搜索著,最後終於找到了他的匕首和小袋。

    「他身上一定有魔法物品!」他聽到喬迪恩的吼聲。「再施展一次偵測魔法!」「沒有魔法物品,喬迪恩大人。」另一個人說,這個人很明顯是那名巫師。「如果他有的話,他一定是在來這裡之前就把它賣了,或送給別人了。」雖然恩崔立身上十分疼痛,但當他聽到喬迪恩氣急敗壞的咆哮聲時,他不由得微笑起來。的確沒有魔法物品,因為他們只偵測了他的房間,而沒有偵測樓下房間的牆。

    殺手手中握著匕首,走在依然靜悄悄的街上。他希望在附近遇上一個巴沙多尼的士兵來發洩他的怒火,但事實上,現在的他甚至沒把握擊敗一個初出茅廬的戰士。不過,他還是在一座建築物的背面找到兩名醉漢,他們靠在牆上,其中一個在睡覺,另一個則在喃喃自語。

    殺手如死神一般安靜地走過去。他那把鑲嵌著珠寶的匕首有一項非常有用的魔法能力,它可以吸取被攻擊者的生命,並將其傳給它的持有人。

    恩崔立首先吸取那名自言自語的醉漢的生命。吸取完畢之後,他感到好多了,因此他用力把那支箭挖了出來。疼痛幾乎使得他昏了過去。

    但他還是振作起精神走到另一名醉漢旁邊才倒了下去。

    很快,他從小巷中走了出來,精神飽滿,絲毫看不出剛受過很重的傷。力量再度回到他身上,他甚至希望現在還能在這一區內找到卡札-喬迪恩。

    但他知道,鬥爭才剛剛開始。雖然他擁有無與倫比的技術,但他知道巴沙多尼公會的強大。他知道,他沒有辦法同整個公會相抗衡。

    他們看著那些試圖殺死他的人進入旅館。他們看著他衝出窗子,然後在陰影中奔跑。他們的眼睛比巴沙多尼的士兵敏銳得多,因此他們看著他以非凡的躲藏技術潛伏在牆上。而現在,他們帶著些許的欣慰,以及他們首領不停的點頭讚許,看著他走出了小巷。並且,即使是他,阿提密斯-恩崔立,殺手中的殺手,也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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