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之卷 第二十七章 文 / 瑪格麗特·魏絲 崔西·西克曼
卡拉斯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發誓要殺死的那人身上。他用平常戰鬥訓練中所需要的專心一致出擊,並沒有對突然出現的那兩個傢伙特別注意。因為他認為這兩個傢伙只不過是法師所召喚出來的怪物。
卡拉斯同時注意到,法師閃爍著異光的雙眸突然變得一片空白。
他看見雷斯林本來要吟唱致命法水的雙唇突然僵硬起來。矮人知道,至少有幾秒鐘的時間,眼前的敵人只能任他宰割。
卡拉斯衝向前,短劍刺過那黑色、飄逸的袍子,清楚的感覺到自己擊中了目標。
他不停的進逼,把刀子越來越深的插進那人纖瘦的身軀。法師奇異的高熱如同煉獄一般的將他包圍。強烈的憤怒和仇恨如同實體一般逼得卡拉斯連連後退,一個踉蹌倒在地上。
但卡拉斯很確定,法師已經受了重傷。法師躺在地上,雙眼翻白的瞪視著天花板,卡拉斯可以看見其中充滿了怒火,但其中也充滿了痛苦。藉著不停搖晃的油燈光芒,他也確認了法師的腹部插著短劍,聽見了他痛苦的慘叫聲。法師再也無法傷害他了。
卡拉斯步履不穩的站起來,伸出手猛力將短劍拔出。法師雙手抱著肚子,沾滿了自己的鮮血,哀叫一聲之後就一動也不動了。
卡拉斯這時才有時間看著四周,注意到那兩個被法師召喚來的怪物驚恐莫名的瞪著法師的軀體。女巫現在不知道在哪裡,她身上散發出的奇異光芒也跟著消失了。在他仔細打量了片刻之後,這才驚訝的發現這所謂被召喚來的怪物竟然只是穿著藍色綁腿的坎德人和一個穿著皮圍裙、禿頭的侏儒。
卡拉斯沒有時間考慮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至少他已經大致達成了他來此的目的。他知道現在不可能和將軍談話,至少目前不行。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將手下安全的送出去。卡拉斯奔向角落,撿起戰錘,用矮人語呼喚著手下讓開,對準卡拉蒙一錘丟出。
戰錘不偏不倚的敲中大漢的腦袋,卡拉斯的力道恰好只是敲昏了他而沒有殺死他。卡拉蒙轟然一聲倒下,帳篷突然間陷入一片寂靜。
這一切都只花了幾分鐘的時間。
卡拉斯透過簾幕,看見原先站崗的年輕騎士昏迷不醒的躺在地上。坐在遠方營火邊的將士們也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邊的異化矮人站直身,拿下不停搖晃的油燈。法師躺在血泊中。將軍躺在他身邊,手直伸出去,彷彿他的最後一個念頭也是想要保護自己的弟弟。女巫躺在角落,同樣也是一動不動。
卡拉斯注意到她的袍子上有血跡,目光嚴厲的瞪著手下。其中一名緩緩的搖搖頭。"卡拉斯,我很抱歉,"矮人低頭看著她,渾身一顫。"但是她身上發出的光芒好刺眼!我的頭痛得幾乎裂開來。我腦中只能想到的是趕快阻止她。我——我本來是辦不到的,但是那巫師尖叫一聲,她也跟著大喊起來。她的光芒開始搖晃。那時我抓住機會,給了她一下子。她的傷並不嚴重。""好吧。"卡拉斯點點頭。"我們走吧。"矮人拾起戰錘,對著躺在地上的將軍說。"我很抱歉,"他拿出一小張文件,塞進大漢伸出的手中。"也許,下次,我可以對你解釋這一切。"他抬起頭,四下張望著。
"大家都還好吧?我們趕快撤退了。"他的手下匆忙地湧向隧道。
"這兩個傢伙怎麼辦?"其中一個人在坎德人和侏儒身邊停下腳步。
"帶他們走,"卡拉斯立刻說。"我們不能夠把他們留在這裡,他們會通知其他人的。"坎德人這個時候才彷彿如大夢初醒一般的恢復過來。
"不可以!"他用充滿了恐懼的眼神向卡拉斯懇求。"你不可以帶我們走!我們才剛到這裡來而已!我們剛找到了卡拉蒙,現在終於可以回家了!不要,拜託啦!""帶他們走!"卡拉斯嚴厲的下令。
"不要嘛!"泰斯乾嚎著在矮人的臂彎裡掙扎。"不行,求求你,你們不明白。我們之前去過無底深淵,現在剛逃出來——""塞住他的嘴巴,"卡拉斯低頭看著隧道,確定一切都沒有問題。
他跪在地面的洞穴旁,示意大家動作加快。
他的弟兄們跳進地道,拉著那嘴被塞住的坎德人。這個傢伙依舊猛烈的掙扎著,不停用腳踢、用手抓;最後他們才好不容易把他五花大綁,丟進洞穴中。另外一個俘虜就不太需要他們擔心了。可憐的林儒完全嚇呆了。他無助的看著四周,嘴巴張得大大的,完全遵照其他人的指示。
卡拉斯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人。在跳人隧道之前,他最後看了帳篷一眼。
掛著的油燈現在已經停止了搖晃,柔和的光芒照在仿如惡夢的場景。桌面被打碎,椅子翻倒,食物飛濺得到處都是。黑袍法師的身體底下拖曳出一條細細的血河。鮮血流到洞口,一滴一滴的緩緩落入洞穴中。
卡拉斯跳入洞穴中,沿著隧道跑了一段安全的距離,然後停了下來。他抓住一條放在隧道地面上的繩子,猛力一拉。繩子的另外一端是綁在將軍帳篷底下的支柱上。這一拉的力量讓支柱倒了下來。
一陣低沉的轟隆聲。然後,在一段距離之外,他可以看見大石滾落,濃密的沙塵遮擋了他的視線。
隧道現在已經被安全的封閉了,卡拉斯轉過身,匆忙的追上先走一步的弟兄。
"將軍——"卡拉蒙猛然站起身,雙手伸出,似乎要抓住敵人的咽喉,面孔劇烈的扭曲著。
加瑞克驚訝的連連後退。
"將軍!"他大喊道。"卡拉蒙!是我!"突然、劇烈的疼痛和加瑞克熟悉的聲音穿透了卡拉蒙的腦海。
他哀號一聲,捧住頭,步履踐珊的後退。加瑞克剛好接住快要跌倒的他,連忙將他扶到椅子上休息。
"我的弟弟呢?"卡拉蒙口齒不清的說。
"卡拉蒙——我——"加瑞克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的弟弟!"卡拉蒙呼吸急促的握緊雙拳。
"我們把他帶回到他的帳篷去了,"加瑞克柔聲的回答。"他的傷口——""怎麼樣?他的傷口怎麼樣?"卡拉蒙不耐煩的大吼,抬起頭用滿佈血絲的雙眼瞪著他。
加瑞克欲言又止的搖搖頭。"我——我的父親曾經跟我說過這樣的傷口,"他低聲說。"人會痛苦的輾轉反覆好幾天……""你的意思是他被傷到腹部了,"卡拉蒙說。
加瑞克點點頭,雙手掩面。卡拉蒙看著年輕人,注意到他的臉色慘白。卡拉蒙歎口氣,閉上眼,準備面對即將迎來的暈眩和嘔吐感。
然後他站了起來,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當一切都穩定下來之後,他才張開雙眼。
"你還好嗎?"他問加瑞克,目光定定的看著年輕的騎士。
"我沒事的,"加瑞克因為羞愧而漲紅了臉。"他們——他們從……背後偷襲。""是啊。"卡拉蒙注意到年輕人發中乾涸的血塊。"兵不厭詐,別太放在心上。"大漢毫不掩飾的笑了。"他們是從前面把我放倒的。"加瑞克再度點點頭,但從他的表情可以很明顯的看出這次的失敗依舊困擾著他。
卡拉蒙疲倦的想,他會克服這一切的。我們遲早都必須面對這一切的。
"我現在要看看我的弟弟,"他跌跌撞撞的往帳篷外走去。然後停下了腳步。"克麗珊娜小姐呢?""睡著了。在她的……呃……肋骨上有刀傷。我——我們盡可能的替她包紮了。我們……得要撕開她的白袍。"加瑞克的臉更紅了。"我們也給了她一些白蘭地喝……""她知道雷斯——費斯坦但提勒斯的狀況嗎?""法師不准我們對她提。"卡拉蒙揚起眉毛,接著皺起了眉頭。他四下打量著這天翻地覆的帳篷,看見飽經踐踏的地板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痕。他深吸一口氣,打開帳篷的帝幕,搖搖晃晃的走到外面,加瑞克緊跟在後。
"部隊呢?""他們都知道了,謠言傳的很快。"加瑞克無可奈何的兩手一攤。
"我們有好多事情要做。我們試著追上那些矮人——""嘩!"卡拉蒙不屑的說,一時之間腦門又痛了起來。"他們一定會把隧道弄垮的。""沒錯,我們試著要挖掘,但是幾乎和挖空整個沙漠一樣的不可能。"加瑞克說。
"部隊的情形怎麼樣?"卡拉蒙在進入雷斯林的帳篷前停了下來。
他可以聽見帳篷裡面傳來低沉的哀號聲。
"士氣很低落,"加瑞克歎氣道。"人們都在議論紛紛,十分的迷們。我也不知道。"卡拉蒙十分明白。他看著弟弟黑漆一片的帳篷。"我自己一個人進去。多謝你為我所作的一切,加瑞克,"他溫柔的加上一句。"現在,在你昏倒前趕快去休息吧,我稍後還會需要你的,萬一你那個時候還是昏昏沉沉的,那可就一點都派不上用場了!""是的,長官,"加瑞克說。他跨珊的往外走,然後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他伸手進胸甲中掏出了一個沾滿血跡的卷軸。"我——我們找到這個……在你的手裡,長官。筆跡是矮人的……"卡拉蒙看了看,打開卷軸,從頭到尾讀完,一言不發的將它捲起來,收進腰帶中。
守衛現在包圍著帳篷。卡拉蒙對其中一個比了比手勢,示意他扶著加瑞克去休息。然後,他不安的走進雷斯林的帳篷。
桌上燃著一根臘燭,一本法術書打開著。法師很明顯的想在晚餐之後繼續閱讀這些資料。一個中年,滿身傷痕的矮人坐在床邊的陰影中。卡拉蒙認出他是瑞加的手下。當卡拉蒙進門的時候,兩邊的守衛都對他敬禮。
"在外面等,"卡拉蒙對守衛下令道。
"他不讓我們碰他,"矮人慵懶的說,朝著雷斯林點頭。"傷口得要包紮才行。雖然沒有多大用處,但是至少可以讓他多活一段時間。""我會照顧他的,"卡拉蒙沙啞的說。
矮人雙手一推,站了起來。他遲疑的清清喉嚨,彷彿在考慮到底應不應該開口。最後他終於做出了決定,用刁鑽的眼睛看著卡拉蒙。
"瑞加說我應該要告訴你。如果你想要我動手的話……你也知道,就是讓事情快點結束,我以前做過。也算是我的某種專長。我本來是個屠夫,你知道——""出去。"矮人聳聳肩。"隨你便。不過,如果他是我的弟弟——""快出去!"卡拉蒙輕聲說。他並沒有目送矮人離去,甚至沒有聽見他沉重的腳步聲。他的所有知覺都投注在雙胞胎弟弟的身上了。
雷斯林依舊衣著整齊的躺在床上,手緊抓著那恐怖的傷口。法師的抱子上沾滿了鮮血,和傷口處的血肉黏連在一起。他十分的痛苦,不由自主的在床上翻滾,他所吸的每一口氣都是掙扎,所吐出的每一口氣都是低沉的哀號。
但是,對卡拉蒙來說,最可怕的景象還是他弟弟炯炯有神的雙眼依舊看著他,清楚的知道他正往床邊走來。雷斯林依舊是清醒的。
卡拉蒙跪在床邊,一隻手放在弟弟灼熱的前額。"你為什麼不讓他們叫克麗珊娜來?"他輕聲問。
雷斯林痛得齡牙咧嘴。他咬緊牙關,一個字一個字的從沾血的雙唇中退出聲音來。"帕拉丁……不會……治療……我的!"最後一聲是壓抑著的低呼。
卡拉蒙迷惑的瞪著他。"但是你快要死了!你不是應該不會死的嗎?你說過——"雷斯林的眼珠往後翻,頭往後仰。鮮血從他的嘴角溢出。"歷史…改變了……一切都不一樣了!""但是——""離開我!讓我死!"雷斯林憤怒、痛苦的大叫,身體錯曲起來。
卡拉蒙渾身發抖。他憐憫的看著弟弟,但是那張臉『,僵硬、痛苦、扭曲的臉,不是他認識的臉。
原先那張睿智、聰敏的面具被撕裂開來,露出了底下刻滿自大、野心、貪婪、殘酷的真實面目。這張他看了一輩子的臉彷彿是卡拉蒙第一次面對的陌生人。
也許,卡拉蒙想,當雷斯林在大法師之塔中,赤手空拳的在達拉馬的身上燒出五個血洞來的時候,他就是這張面孔。也許當費斯坦但提勒斯臨死的時候,他看到的也是這張臉卡拉蒙感到一陣反胃,渾身劇烈的發抖,強迫自己把目光從那張醜惡、枯乾的臉孔上移開;硬著心腸伸出手。"至少讓我包紮傷口。"雷斯林瘋狂的搖頭。一隻沾滿鮮血的手鬆開了腹部的傷口,緊抓住卡拉蒙。"不要!結束這一切!我失敗了。諸神在嘲笑我。我……再也無法忍受……"卡拉蒙瞪著他。突然間,毫無理由的,怒火攫住了大漢。那是因為多年來的嘲諷、毫不感思所累積的怒火。那是因為親眼目睹好友因為他而死的憤怒,那是因為自己幾乎因為他而窮途潦倒的憤怒,那是因為目睹愛被利用、被拒絕的憤怒。卡拉蒙伸出手,抓住黑袍把弟弟的頭扯離了枕頭。
"不行,我以諸神之名起誓,"卡拉蒙的聲音因為極度憤怒而顫抖著。"不行,你不會死!你聽見了嗎?"他瞇起眼。"你不會死,老弟!你這輩子都只為了自己而活。現在,即使你快要死了,你腦袋裡面也只想著對你來說最輕鬆的解脫之道!你想也不想的就讓我困在這裡。你捨棄了克麗珊娜!不行,老弟!你會他媽的活下去!你會活著送我回家。在那之後你要怎麼樣我就管不著了。"雷斯林看著卡拉蒙,雖然臉上的表情依舊痛苦不已,但卻可以清楚的看見一絲笑容揚上了他的嘴角。他似乎要笑出聲,嘴角卻只能夠噴出血泡。卡拉蒙鬆開了手,毫不體貼的把他給丟回床上去。雷斯林倒回床上,目光灼灼的瞪著卡拉蒙,在那一瞬間,他的眼中只有強烈的仇恨和憤怒。
"我要去找克麗珊娜,"卡拉蒙沉重的說,絲毫不管雷斯林憤怒的目光。"至少讓她有機會可以試著醫好你。哼,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我想我現在早就死了。但是,聽我說,雷斯林或費斯坦但提勒斯,不管你到底是誰。如果這是帕拉丁的旨意,讓你早點死去,以免對這個世界造成更大的傷害,那麼就這樣吧。我會接受命運的安排,克麗珊娜也是。但是,如果它要讓你繼續活下去,我們會接受,你最好也是一樣!"雷斯林幾乎耗盡了全身力氣,用沾滿鮮血的手抓著卡拉蒙的手臂,那隻手幾乎已經帶著死氣的僵硬起來。
卡拉蒙堅定的把弟弟的手拉開。他直起身來,離開弟弟的床邊;耳畔聽見身後傳來受盡折磨的哀號聲。卡拉蒙遲疑了一下,這淒慘的聲音直傳入他的內心。然後他想到了提卡,想到了家鄉……卡拉蒙頭也不回的往外走。他走進夜色之中,快步的走向克麗珊娜的帳篷。大雙頭一側,看見那名矮人輕鬆的站在陰影之中,用一柄鋒利的小刀雕鑿著木頭。
卡拉蒙伸手進盔甲中,掏出一份卷軸。他不需要重讀裡面的內容。它的敘述十分簡單。
"法師出賣了你們。派一名信差來索巴丁就可以知道真相。"卡拉蒙把卷軸隨手一丟。
多麼殘酷的玩笑!多麼諷刺而又殘酷的玩笑啊!在極端痛苦的折磨中,雷斯林依舊可以聽見諸神的嘲笑聲。一隻手給了他逃離這一切的救贖之道,另一隻手則硬生生的將它奪走!他們看到他的失敗將會有多麼高興啊!雷斯林的身體和靈魂都一樣錯縮著,在高漲的怒火中輾轉,被失敗的事實打擊著。
弱小的人類啊!他可以聽見諸神的聲音吶喊著。你不過只是一個凡人罷了!他不要面對帕拉丁的勝利。看著諸神嘲笑他,沐浴在擊敗他的榮光之中——絕不!他只求速死,讓靈魂能夠找到棲息的黑暗之所。
但他那該死的哥哥,那該死的另一半,那讓他又羨又妒的另一半,那原本應該由他繼承的另一半。竟然拒絕了他……竟然奪走了他最後的歸宿……劇痛折彎了他的身體。"卡拉蒙!"雷斯林孤單的對著黑暗大喊。
"卡拉蒙,我需要你!卡拉蒙,不要離開我!"他啜泣著捧著腹部,縮成一團。"不要離開我……不要……讓我……單獨面對這一切……"接著他的意識失去了和現實之間的聯繫。隨著生命力從法師的指尖不斷往外湧出,影像也不停的出現在他腦海中。黑龍翅膀,破碎的龍珠……泰索何夫……侏儒……我的救贖……我的末日……明亮的白光,純潔、冰冷如同刀鋒一樣銳利的白光射進了法師的腦海。他瑟縮著試著要逃跑,試著要融入溫暖和讓人安心的黑暗之中。他可以聽見自己懇求卡拉蒙殺了他,結束掉這場折磨,結束這無盡的痛苦,結束那光亮刺眼的白光。
雷斯林聽見自己說出這些話,但是他卻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辦到的。唯一讓他意識到自己說了這些話的原因是在那刺眼眩目的白光中,他看到了卡拉蒙轉身離開的背影。
白光越來越亮,慢慢的變成了一張光明、美麗、祥和,擁有一雙冷靜的灰色眼眸的臉。冰冷的手觸摸著他燒灼的肌膚。
"讓我治好你。"強光讓他好難過,比鋼鐵所造成的痛楚還要猛烈。他尖叫著,扭動著,試著要逃脫;可是那雙手卻毫不放鬆的握著他。
"滾……開!""讓我治好你!"疲倦,如潮水般湧來的疲倦淹沒了雷斯林。他無力再搏鬥,再和那痛苦、和那些他終其一生都在抗拒的折磨對抗。
很好。就讓諸神笑吧。畢竟這是他自找的,雷斯林悲苦的想。
讓它拒絕醫好我吧。然後我就可以在黑暗中休息了……讓人安息的黑暗……雷斯林閉上眼,緊閉上眼阻擋那強光,等待著那笑聲——突然,看見了神的面孔。
卡拉蒙站在帳篷中的陰影裡,雙手捧著疼痛的腦袋。雷斯林懇求速死的聲音割傷了他的內心。最後,他再也無法忍受了。牧師很明顯的已經失敗了。卡拉蒙緊握著劍柄,奔向床邊。
就在那一刻,雷斯林的喊聲中斷了。
克麗珊娜小姐全身一軟,倒在法師的胸口。
他死了!卡拉蒙想。雷斯林死了。
看見弟弟的面孔,他並沒有感覺到遺憾。他反而感覺到背脊一陣冰冷。這個人死後所帶著的面具真恐怖!雷斯林的表情僵硬得如同石像一樣,嘴巴大張,卻沒有冒出任何的聲音。他的皮膚鬆弛。無神的眼睛深陷在雙頰中,直勾勾的看著前方。
卡拉蒙往前跨出一步,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無法感覺到。他仔細的打量著法師奇異的表情,卻意外的發現,法師竟然還活著!圓睜、空洞的雙眼並不是沒辦法閾上,而是因為看著其他人無法看見的世界。
一聲哭嚎震動了法師的軀體,這比他痛苦的尖叫聲還要讓人不忍卒聽。他的手微微抽動,嘴唇開閱著,喉結上下移動,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接著,雷斯林的眼閉了起來。他的頭倒向另一邊,抽搐的肌肉鬆弛下來。痛苦的表情消逝了,只留下一張蒼白、毫無血色的臉。他深吸一口氣,緩緩的吐出,然後另一口氣……卡拉蒙震撼於他眼前所見,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感覺慶幸弟弟活了下來,還是應該感覺遺憾。他只能呆呆的看著生命力慢慢的回到弟弟破碎、血流不止的軀體。
卡拉蒙擺脫了渾身不自在的僵硬感覺,跪在克麗珊娜小姐身邊,溫柔的扶她起來。起先她眨著眼,似乎把他當作陌生人。然後她的目光立刻轉移到雷斯林身上,一抹微笑跨過她的嘴角。她閉上眼,哺哺念頌著感謝的禱文。接著,她手按著側胸,無力的靠在卡拉蒙身上。她的白袍上可以明顯的看見鮮紅的血跡。
"你應該先治好自己才行,"卡拉蒙扶著她離開帳篷,強壯的手支撐著她不穩的步伐。
她抬頭看著他,雖然虛弱,但她的面孔卻因為勝利的光輝而美而起來。
"明天再說吧,"她溫柔的回答。"今晚,我獲得了一場重大的勝利。難道你不明白嗎?這是對我祈禱的回應。"卡拉蒙看著她祥和、平靜的美麗,感覺到眼眶一陣酸楚。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他含糊的說,目光瞪著營帳。營火已經熄滅,只剩下灰燼和焦炭。卡拉蒙從他的眼角看見有人奔跑著離開;他知道,很快的,女巫和法師聯手使死人復活的消息就會傳開。
卡拉蒙覺得膽汁湧到喉間。他可以想像那興奮、那些傳言、那些疑問和推測,那些不安的目光;一想到這些,他就感覺到一陣作嘔。
他只想要回到床上,忘卻這一切。
不過,克麗珊娜還在講話。"這也是你的答案,卡拉蒙,"她狂熱的說。"這是我們兩人一直追尋的神跡。"她停下腳步面對他,誠懇的看著他。"難道你現在依舊和在大法師之塔中一樣的盲目嗎?難道你還不相信嗎?我們把最後的決定權交到了帕拉丁的手中,神給了我們回答。雷斯林注定要活下去。他注定要完成這個偉大的使命。
如果你願意加入我們,我和他還有你,我們將會一起和邪惡奮戰,並且將它征服,就如同今夜死神也在我腳下低頭一樣!"卡拉蒙瞪著她。他隨即低下頭,雙肩軟垂。我才不想要和邪惡奮戰,他疲倦的想。我只想要回家。難道這也算是奢求嗎?他抬起頭,開始揉捏著抽痛的額頭。然後他停下腳步,在漸亮的晨光中看著弟弟在他手上留下的血手印。"我會派一名守衛在你的床邊看顧,"他沙啞的說,"設法多睡一會吧……"他背過身。
"卡拉蒙,"克麗珊娜呼喚著。
"幹嘛?"他歎著氣,停下腳步。
"你早上就會覺得好多了。我今晚會替你祈禱的。晚安,我的好友。請記得感謝帕拉丁賜給你弟弟生命。""是啊是啊,"卡拉蒙嘟囔著。他感到十分的不適,頭痛變得更嚴重了;他明白自己很快的就會開始劇烈的嘔心,因此趕忙告別了牧師,踉蹌的回到自己的帳篷中。
在那裡,孤單一個人在黑暗中,他在帳篷的角落不停的嘔吐,直到胃裡什麼東西也不剩為止。最後,他渾身無力的倒在床上,讓劇痛和疲倦一波一波的襲來。
但是,在黑暗慈悲的收留他之前,他依舊記得克麗珊娜所說的話——"感謝帕拉丁賜給你弟弟生命。"雷斯林的面孔浮現在卡拉蒙面前,禱文瞬間卡在他喉中,再也無法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