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血肉橫飛 文 / 夕照紅
且說景陽鎮悅來客店中,自立大刀寨寨主的張博天,濃眉一揚,兩隻肥耳向後頸一擺動,銅鈴眼怒瞪著圍坐在桌面上的兩個老者與五個粗壯的獵戶,沉聲道:
「打從老河口沿著漢江過來,沿途沒有幾個平靜地方,你們知道嗎?景陽鎮地處山凹裡,那就更別想過太平日子,我張博天這可是為了地方,才在這終南山裡安營紮寨,說起來算是成了鄰居。」
桌面上的幾個人,直不楞地望著張博天,盡在眨著傻呼呼的大眼睛,沒有一個敢哼一聲。
張博天繞著各人緩緩地踱著四方步,道:
「既然是近鄰,就得彼此有個照應,打從現在起,這景陽鎮的安全,全由我大刀寨負責,只要有任何土匪強盜,動上景陽鎮的人一根毛,他就算死定了。」
張博天嘿嘿一笑,又道:
「大刀寨的人,在這終南山裡立下寨,既不攔路打劫,也不洗鄉奪鎮,對地方來說,算是一股強而有力的保鄉武力。」
張博天閃過一抹冷芒,又道:
「大刀寨既然替景陽鎮守大門,大刀寨更不指望著收取景陽鎮的金子,不過按月我會派人到鎮上來扛糧食,弟兄們不能餓著肚皮替你們拚命吧?」
他此言一出,兩個老者對望一眼,沒有敢說個「不」字。
張博天冷冷地道:
「山寨上近百口人,按常理每月十擔糧食!」
突然,他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叭」的一聲,那張三寸厚的四方桌面,被他一掌震裂,就差一掌,就會垮掉。
張博天鋼牙一咬,道:
「你們知道為什麼我張博天領人馬上了終南山?」
只見他一個一個地把個肥大的手指頭,點向幾個獵戶的鼻頭上,邊又罵道:
「這件事不定他娘的就是你們其中哪個搞的!」
忽然間,張博天一個大旋身,暴指門外這方的山峰,怒喝狂吼道:
「我問你們,老子在叫天嶺朝陽峰上埋藏的一堆金塊寶物,可是你們誰盜去了?嗯?快說,是誰玩的把戲?」
張博天邊說邊罵,道:
「龜兒子你們不敢說是吧,可是老子把話說在前頭,現在說出來,張大爺不要你的命,更不會殺了你全家,非但如此,張大爺一高興,你全家往後的日子,也舒坦多了,因為大爺我會賞你幾個金磚。」
突然,張博天變成一副令人不寒而慄的冷面孔,眥牙瞪眼地又道:
「如果等張大爺查出來,是你們哪個在玩把戲,連你們的祖墳也翻上地面來。」
景陽鎮原本是一些篤實的鄉人,幾曾見過這種真刀加頸的場面,張博天這麼一說,全都目瞪口呆,半信半疑,因為幾曾聽過有人在終南裡埋過大批寶物的!然而自稱大刀寨寨主的這位惡煞,卻言之鑿鑿。
於是幾個獵戶彼此全用疑惑的眼光,似乎要看穿對方是不是盜寶人。
張博天又道:
「只等找到那批失寶,本寨主立刻拔寨遠走別鄉,但在失寶未找回前,你們這幾戶打獵的,最好離土地嶺那面遠些,要是碰上你們翻過三道土地嶺,那就別想活著回來。」
一面笑對王掌櫃,道:
「掌櫃的,你陪兩位回去,趕著送來幾擔糧食,俺們這就要準備回山寨去。」
於是,五家獵戶與兩位老者,立刻哈著腰走出悅來客店,頭也不回地折回鎮上家裡。
當張博天率領著50名嘍兵,以及他的四武士,回轉叫天嶺朝陽峰後面大刀寨的時候,天早已黑漆一片,只是每個人的臉上全有了笑容,因為景陽鎮上的人,還真合作,除了好幾擔糧食外,還送了幾桶酒與肉。
當然如果說景陽鎮是為了表示歡迎,那是違心說法,因為大刀寨可是個道地的「惡鄰」。
安好了營盤,紮穩了寨,張博天開始交待高磊,好好訓練山寨上的嘍兵,因為他琢磨著往後的日子,絕不是守住這大刀寨完事,更不是只給兄弟們找碗飯吃就算了,主要的是那批寶藏,而張博天不只一次的暗中咒罵:
「我操他18代老祖宗,如果我張博天有了那批寶物,誰要願意佔山為王,還拿著馬刀去大砍人,他就是龜孫子生的。」
山寨上一切交待妥當,張博天只帶著歐陽泰與令狐平二人,朝著安康方向走去。
論腳程,也只有兩天的路,那是50里山路,45里小坡路,再加上一天的官道,因為安康在漢江南岸,那可是個大鎮甸。
張博天與歐陽泰、令狐平二人,搭船過了漢江,迤邐著進入安康鎮上,只見這安康鎮真夠熱鬧的。
此刻,也正是陽光西落,彩霞撒滿西邊半個天的時候,安康鎮上兩邊的商店,正有幾個夥計們提著水桶在灑街道,有些大店面的,已開始在簷下掛起各式燈籠,就等天一黑點上了。
張博天在歐陽泰與令狐平二人陪同下,走入一家相當氣派的大飯店,張博天朝著那個飯店瞄一眼,只見四個金字就在一塊錚光閃亮的木板上:
「平安客店」。
張博天冷冷地一咧嘴,心想,要是老子這把大馬刀滿天飛的時候,就怕不平安了。
三人走入店中,店小二立即迎上,把三人直迎進樓上的座位。
「三位爺,可是住店,還是吃飯?」
「都有。」張博天粗聲說。
「那好,等爺們點好菜,我這就去櫃上給三位訂房間。」
張博天當先在面對正門的一張桌子上坐下來,歐陽泰與令狐平二人分坐兩面。
小二一面習慣地抹著桌面,一面笑道:
「俺們安康這地方,不論是天上飛的,地上走的,還是河裡游的,再就是樹上結的,土裡長的,全有哇!」
張博天一聽,有些不耐地道:
「老子吃過炮鳳烹龍,你們這兒可有?」
小二一聽,還真傻了眼,嘴巴張得好大,半天說不出話來,好一陣子,才在張博天的冷笑中,期期艾艾地道:
「客官爺,就……就……是這兩樣沒有。」
張博天一笑,道:
「龜兒子的牛皮炸了吧。」
順著嘴巴四周的短胡茬子一摸,張博天道:
「那就撿幾樣你們這兒拿手的弄個四樣,二鍋頭三斤,不夠再叫。」
小二這才笑嘻嘻地下樓而去。
要知道這張博天當年跟著權傾天下的魏忠賢,當然享受過不少美味佳餚,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如今來到這安康地面,雖說算得個水旱大碼頭,但對張博天這種尚未到了「老驥伏櫪」的遲年來說,並未看在眼裡。
如今張博天為了失寶的事,真的到了處心積慮的地步,因此,在失寶未尋得之前,吃喝玩樂,已對他起不了興趣,因為那些失寶,在他張博天來說,就等於是他的家當,是他後半生的依靠。
想著那堆寶物,張博天喝酒如馬尿,吃菜如嚼蠟。
然而對兩個淪為趕豬的歐陽泰與令狐平二人來說,卻有一陣子沒有這麼享受過了,單就那碗香菇栗子燜山雞,就叫二人吃得合不攏嘴巴,令狐平一對大板牙,就像他趕過的豬一樣,盡把山雞肥而嫩的肉往嘴巴裡鉤。
而張博天除了喝酒之外,只對一盤剪頭去須,但仍在顫動的漢江脆蝦感興趣,就著四川椒往嘴巴裡送,「格彭彭」的吃著。
三人剛吃了一半,突然間,平安客店大門外,一陣吆喝著,奔進七八個手持單刀長劍的壯漢,一進門就是一陣足踢,把個當門的三張桌子掀了個四腳朝天。
於是,就見一個虯髯大漢,敞著毛森森的胸膛,足蹬一雙牛皮快靴,一搖三晃地走進來。此人看個頭少說也有六尺,溜圓的一雙眼珠子,吊在一對厚厚的眼皮下面。
「給我抓出來!」
掌櫃的提著大衫前擺,慌忙笑臉迎上,道:
「包二爺,什麼人惹你老生這麼大氣?」
但見包二爺毛手一伸,一把提住山羊鬍子瘦不拉嘰的店掌櫃,道:
「二爺問你,可有個姓萬的大個子,長得活像個竹竿似的,窩在你這店裡?」
店掌櫃雙腳離地,雙手下垂,山羊鬍子已經同包二爺的毛手聯合在一起。
只見他抖動著身子,活像個上吊的人一般,哀聲道:
「二大爺,有!是有這麼一個人。」
包二爺一放手,店掌櫃一屁股坐在地上。
扭屁股急忙爬起來,苦笑道:
「二大爺,你這是要找……」
「找我!是吧?」
一件紫色大褂,有些舊,灰長褲,短腰布鞋,頭上挽了一條青帶,人不過三十來歲,細柳高挑的,額頭很大,一雙丹鳳眼,適中的鼻子,薄嘴巴,白淨淨的臉,沒有一根胡茬子,要在太平年代,該是個秀才學子樣。
一邊撩起長擺,挽在圍腰的粗布帶子上,一邊笑著自二門走進這間上下兩層的大飯廳上。
「龜孫子你就是姓諸葛的那個王八蛋!」
但此人點頭,包二爺仰天哈哈一陣厲笑,一揮手道:
「圍起來!」
只見七八個手持鋼刀的人,幾個起落閃縱,已把姓諸葛的圍在中央。
於是,坐在樓下吃喝的人,連嘴巴也不抹一下,算是免費吃了一大頓,溜出店去。
這種架式一擺,店掌櫃哪敢多留,急忙閃身躲到櫃檯後面。
只見那姓諸葛的緩緩轉動身子,丹鳳眼瞄著七八個持刀圍住他的壯漢……
就在這面轉向內的時候,張博天突然一驚,幾乎從座上站了起來。
一看寨主這個反應,歐陽泰與令狐平反應何等快,立即向下面注視著,隨手去握大馬刀。
張博天微微點著頭,心想,這下子可好,能遇上這小子,算是我張博天走運。
突聽姓諸葛的道:
「你們這是幹啥子?」
虯髯大漢包二爺厲聲戟指姓諸葛的道:
「龜兒子,你叫啥?」
微微一瞪眼,姓諸葛的道:
「諸葛明就是我。」
又是一聲笑,包二爺道:
「你他娘的怎麼不乾脆叫諸葛亮算了,你要是諸葛亮,包準你不會傻蛋到閒事管到包二爺手下人上去。」
冷冷一笑,諸葛明反問道:
「請問你貴姓大名?」
嘿嘿一笑,包二爺道:
「真是瞎了你狗眼,你竟然還不知道二爺是誰?小子!你不妨隨便問問,安康鎮何人不知包文通的?」
諸葛明忽然仰天哈哈大笑,道:
「姓包的,你為什麼不叫包文正?如果你叫包文正,今天就不會找到這平安客店找倒霉了,嘖嘖!真可惜你叫包文通,那就難怪了!」
包二爺一聽,豹眼一黑,一臉粗鬍子似已變成了刺蝟尾巴,大毛手一揮,斷喝道:
「給我殺!」
立刻,就見滿屋子刀芒飄閃,冷風刺面,八隻鋼刀交立輝映中,齊齊劈向中間的諸葛明。
於是,諸葛明便有如一縷青煙在原地一彈而起,在一種出乎意料的疾閃中,翻向兩丈外的櫃檯邊,一溜耀目的芒彩,隨著他身形的站定,展現在他的面前。
八個持刀壯漢這才發覺,諸葛明的手上卻多了一把耀眼生輝的短劍。
於是,諸葛明固守著櫃檯,揮劍阻擋。
而八個圍攻的壯漢,分成兩撥,不停地對諸葛明迎頭劈砍,那樣子真像是一頭花斑大豹,被一群獵狗圍著咬一般,只是諸葛明並未有逃去的意願,因為誰都看得出來,他似乎不願揮劍劈殺。
但這光景看在當門站立的包二爺眼中,卻自得地一邊抓著他的繞腮大鬍子,一邊高聲道:
「孩子們!這姓諸葛的已是黔驢技窮,約莫著砍下他一條右臂,二爺晚上下酒吃。」
他這麼一叫,卻叫樓上的張博天大為光火,他娘的,什麼東西!
正當他要有所行動的時候,突聽諸葛明哈哈一笑,道:
「姓包的原來還吃人肉,那好辦,諸葛明送你一條臂,你準備收下了!」
就在他話聲剛落,語音仍在的時候,櫃檯前「噗嚕嚕」一陣衣袂飄動聲,挾著一陣金鐵脆鳴,諸葛明的一條組長人影又暴彈起二丈有餘,空中一個倒翻中,就聽一聲脆響,緊接著,一股血雨,暴灑開來。
也就在他身形一落實地之際,一條手臂也落到了他的腳前面,那可是一條人的左臂。
諸葛明暴起一腳,撩向地上的斷臂,口中喝道:
「接住!」
包二爺並未接住,只一閃上身,那條斷臂「叭」的一聲,撞到大木門,又落在地上。
一剎間,那斷臂的壯漢大叫一聲,倒在一張大方桌下。
這光景看在樓上觀戰的張博天眼裡,不由笑道:
「諸葛賢弟的這身功夫,還真的沒有擱下,看來又精進不少。」
突然間,就聽包二爺厲聲道:
「刀來!」
他這暴喝聲才落,就見艾由門外衝進一人,一把魚鱗紫金鋼刀,帶著五綵緞穗,遞向包二爺的手中。
包二爺一刀在手,似乎豪情萬丈,一手挽起衣擺,頂著個毛胸膛,大跨步地逼向正在揮劍劈擋的諸葛明。
「閃開!」
包二爺一聲斷喝,圍著的七個人,全都抱刀退守一邊,嚴密地擋住諸葛明的退路。
他眥牙咧嘴地狠聲道:
「諸葛明,如今包二爺不光吃你一條臂,包二爺也看上了你的那顆心,今晚上包二爺就拿你那顆血淋淋的心,泡著酒蒸著吃。」
一邊,突然揮動手中魚鱗紫金大刀,就見光彩突映中,橫空如匹練,刀鋒帶著劃空的裂帛聲,一上來,一連揮出12刀,刀刀全都逼得諸葛明滴溜打轉。
誰都看得出,包文通手中的兵刃,不宜硬碰硬擋,但諸葛明的輕身功夫終是比粗壯的包二爺高那麼一等,是以一上來,諸葛明尚能應付。
然而這情形看在張博天的眼裡,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因為他想起了當年,當年那種威風,難道真的消失了?
張博天冷冷地哼了一聲,低聲而冷峻地對歐陽泰二人道:
「去把樓下那七個龜兒子劈了!」
緊接著,他又接了那要命的一句道:
「我不要看到有一個活的!」
頭如斗的歐陽泰,凹嘴一翹,口水吐在手掌上,然後兩手一搓,拔出大馬刀來,一面笑道:
「寨主,你只管喝酒看風景吧。」
像兩隻碩大的大鵬鳥一般,歐陽泰與令狐平二人自二樓飛撲而下,半空中,大馬刀已幻化出一束閃電般的冷焰,迎頭劈砍而下。
像切西瓜般,二人方一落地,就在二人正下面守著的二人,腦袋已被削去一大塊,當場死在地上。
歐陽泰與令狐平二人,完全恢復了當年東廠衛士的威風,只見他二人全都是雙手握刀,馬步如樁,一付砍山劈岳的剽悍架式。
一連地被二人砍翻四五個。
於是,前門站著歐陽泰,二道門守著令狐平,二人一步一趨,高舉著大馬刀,逼向背立的兩個壯漢。
包二爺正逼得諸葛明團團轉,突然場上有了巨變,這可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事。
於是,他一面逼退諸葛明,一面高聲罵道:
「哪裡蹦出來的龜兒子王八蛋,竟敢橫插一手管起包二爺的閒事來了。」
突然間,他大吼一聲,道:
「都進來,放倒這三個王八蛋,給死去的兄弟報仇!」
於是,一陣腳步聲,一下子又衝進十多個壯漢來。
這一來,平安客店可真的不平安了。
包二爺一邊揮刀劈殺,一邊高聲斷喝道:
「圍起來砍,一個也不放過!」
包二爺才把話說完,歐陽泰與令狐平二人,也被進來的十幾個壯漢圍了起來。
歐陽泰被圍在大門邊,已是在浴血奮戰。
令狐平被擋在二道門,額上直冒汗。
於是,張博天火大了。
只見他奮力抓起前面的一張大桌子,連酒帶菜,碗筷勺盤,挾著一股勁風,砸向樓下一眾衝進來的壯漢。
樓下已經亂七八糟,一時間不易躲閃,還真叫他當場砸傷四五個。
緊接著,張博天大叫道:
「諸葛明,還識得我嗎?」
諸葛明哈哈大笑……道:
「來的可是張指揮?」
「不愧是諸葛亮後代,記性不錯。」
緊接著,張博天道:
「把這個大鬍子送給我,你去收拾那些龜孫子們!」
包二爺一看來了個白胖溜高的壯漢,聽說是什麼張指揮的,心中就有些不服,如今又聽人家把自己讓來讓去,心中那股子滋味,比一頭插到糞裡還惱人,只聽他大喝一聲,罵道:
「老子先劈了你這頭豬!」
手中紫金鋼刀一招「刀劈華山」,凌厲地帶起一股銳風,罩瀉向張博天的面門。
張博天冷哼一聲,打橫揮出大砍刀,生把包二爺劈來的迎面一刀,擋向一邊。
包二爺與張博天二人這一對上,平安客店像開了鐵匠鋪一般,「叮噹」之聲大震,火星滿屋四濺,加上哼咳哎呀之聲不斷,把原本圍在平安客店看熱鬧的人,全都嚇得遠遠的。
張博天能夠在東廠一混有年,自然有他的厲害一面,他哪會把這姓包的看在眼裡,一上來大馬刀霍霍揮閃,12連鎖大馬刀法,凝聚在一剎的流光騰舞間,殺得包二爺在這冷焰般的光束中橫閃滾動,紫金刀立刻有著捉襟見肘之感。
由旁看去,張博天與包二爺的軀體,看上去不分上下,然而張博天的那股子剽悍驍勇勁頭,卻被張博天表現得淋漓盡致;他那種氣吞河岳的大馬刀,盡朝著包二爺的身上砸。
於是,包二爺遇上了生平最難對付的敵人,因為他已被張博天劈砍出店門外,劈砍到大街上。
包二爺「哇哇」大叫,越叫越厚不起臉皮抹頭逃走,因為他姓包的還要在這安康混下去。
張博天「哼咳」有致,而「哼咳」聲中,他把個姓包的當成了盜他寶藏的賊,他豈肯輕饒?
張博天一路劈砍,包二爺的那雙牛皮快靴,已發出「沙沙」
聲,與原先他的輕快,明顯有了分別。
看著包二爺一路退讓,但平安客店的「呼喝」聲,「哎呀」
聲,又不斷地傳出來。
於是,包二爺開始心中發毛,那種毛躁樣子,就如同他黑呼呼的前胸一樣,令人有急欲撕裂的感受。
猝然間,張博天吸氣塌腰,讓過包二爺的攔腰一刀,大馬刀疾如閃電一般,連著包二爺的毛胸與左臂,幻化出一片血雨,就在這片血雨中,張博天大馬刀疾翻而迎上包二爺的回馬一刀。
就聽「噹」的聲音脆響中,包二爺的魚鱗紫金刀,被砸向一旁而幾乎脫手。
包文通包二爺左臂幾乎已經抬不起來,前胸的黑毛變成了豬紅色,一大片濕的血水,還在往外淌。
突然間,包文通仰起左臂,伸著毛森森的胡茬子,張大嘴巴浸著往傷口處猛力一咬,立刻間成了個喝血王。
就在他滿嘴巴浸著自己的血水,眥目欲裂地迎著張博天的大馬刀砍去的時候,突見他「噗」的一聲,把口中血水噴向揮殺過來的張博天。
張博天不防姓包的會有此一著,雙目一閉,先承受迎面的血雨,但手中的大馬刀卻加了十成力。
「噹」!
魚鱗紫金刀飛上了天,又落下了地。
就在張博天揮馬刀的時候,包文通狂喊一聲,雙手箕張,雙臂大張,哇哇叫著抱向張博天,其剽悍與兇猛,連張博天這個山大王,也為之動容。
於是,張博天腦際一閃而意念電轉,他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想法。
就在包文通鮮血迸灑著向他抱來的時候,他那一刀可以把包文通劈成兩半的大馬刀,卻在空中打了個旋,人也一橫,側向一旁。
張博天暴伸右足狠狠地踹在包二爺的胯骨上,只聽「彭」的一聲,包二爺已趴在一家店面的台階上。
然而包文通已豁上了,只見他身體不動,繞腮鬍子大臉蛋猛一扭頭,惡狠狠地瞪著握刀逼近的張博天,閃雷一般破口罵道:
「我操你先人祖奶奶,有本事快把你包二爺卸個零碎,你要是一刀叫包二爺斃命,你就是漢江裡王八生的,你是先要哪一塊?」
他「塊」剛出口,猛一擰身,暴伸雙手,又迎撲而上。
那是個血人,但卻表現出悍不畏死的凶殘勁,像獅虎,但獅虎也會在吃到苦頭後,會奔逃而去,然而包二爺,卻沒有這種孬樣,他好像不死不甘心,而且還得死得「過癮」。
於是,冷然一笑,張博天在包二爺混天黑地地又摸上來的時候,疾快地一旋身,大馬刀的刀背,生生砸在包二爺的後腦上。
「咚」的一聲,正應了那句「推金山倒玉柱」,包二爺兩眼上翻,直直地摔在地上。
張博天拎著大馬刀,幾個彈縱人已來到平安客店門口,卻正迎著三個由裡面逃出來的漢子。
抖手一揮,一束窒人的刀芒,有如春雷中的閃電一般,一閃而帶起兩顆人頭,「叮咚」落在地上,後面的急忙向後縮,卻不料令狐平一刀劈到,連叫也沒叫出來就跌坐在門坎上。
搏殺似乎應該告一段落了,張博天站在門口高聲道:
「諸葛明,咱們走!」
於是,張博天當先,諸葛明緊緊而又驚奇不止地跟上去,歐陽泰與令狐平拎著大馬刀,四個人大敞步走向夜暗的街上。
四人在經過包文通的時候,張博天指著包文通對令狐平道:
「把他帶走!」
「寨主是說他還沒死?」
一旁的諸葛明一聽,心想,這下子可好,官做不成了,卻搖身一變而成了山大王,但他也只是微微一笑。
歐陽泰已把包文通的身子翻過來,發現包文通還在淌血,看了一眼張博天。
「他不會死,咱們找個地方替他包紮起來。」
歐陽泰與令狐平在包二爺兩邊一架,拖著就走。
四個人摸著黑來到一處濃密的林子裡。
張博天隨手掏出一包藥粉,丟給令狐平,道:
「替他包紮起來。」
一面笑對諸葛明道:
「風水先生,你這一向在什麼地方擺卦攤?」
「張將軍,你是知道的,那只是騙人混碗飯吃,來到這安康已有四五日了。」
二人找了個大樹根上坐了下來,諸葛明問道:
「張將軍現在在哪兒得意?」
張博天冷哼一聲,狠狠地道:
「本來是得意的,可是……」
張博天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這情形看在諸葛明的眼裡,不由一愣,急問道:
「可是怎麼樣,北京城在找張將軍麻煩?」
冷哼連連,張博天道:
「北京城找不到我的麻煩,卻是被偷兒把我戲弄慘了!」
諸葛明的丹鳳眼雖在暗中,卻仍發著彩芒,大額頭向上一抬,問道:
「誰敢在虎嘴裡撥弄?」
於是,張博天就把失寶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當然他也加了一些「可口」的香料。
另一面歐陽泰與令狐平二人,把個包二爺像包紮傷豬一樣,極熟練地把包二爺敷上藥包紮起來。
只聽張博天又道:
「我料準那堆金磚珠寶,就在這漢江兩岸某處,我這是在替大伙弄些生活本錢,絕不能叫那個偷兒一人享用。」
身處亂世的諸葛明,來自何處?如今本來是漂泊無定,更無恆產的人,當即起身道:
「張將軍,諸葛明的這塊料,不知將軍覺著怎麼樣?」
「跟我上山去,山寨上少個軍師,那位置可是你們老祖宗諸葛亮的行業,如今你就順理成章,替我出主意吧!」
張博天當年在京城的時候,就認識這諸葛明,雖然他僅是個算命看風水的先生,但他的餿主意還真的不少名堂,如今他就需要這個人才,因為,在他的心中,正要為他的失寶,要震驚江湖地大幹一場呢!
一手指著躡躡在動的包文通,張博天道:
「你怎麼同這種人幹上了?」
打了個哈哈,諸葛明道:
「說出來叫人赫然,倒不如不說的好。」
拎著大馬刀走過來的歐陽泰,笑道:
「如今已是山寨的軍師爺了,歐陽泰先給師爺見個禮吧!」
諸葛明手一攔道:
「你二人不就是當年魏公公手下五虎將軍的麾下四金剛嗎?」
歐陽泰仰天哈哈一笑,道:
「好漢不提當年勇,我四個可夠慘的,公公手下五虎、五彪、十狗諸大人盡隨公公做了刀下之鬼,我們僥倖逃出京城,來到這深山野林替人趕豬,另外兩個幹上伐木苦役,憋了一年多,還真有些猴舐蒜罈子,怎麼覺著全不是味道,可真是天可憐,讓我四個碰上了張將軍。」
一面低聲道:
「張將軍可真念舊,領著大伙去挖寶,他奶奶的卻被人盜走了,連戈將軍也慘死在山洞裡。」
諸葛明皺著眉頭,他心中有些半信半疑。
半信,是因為有人證,歐陽泰說的一定是大實話。
半疑,他不敢一下子接受這位張將軍真的念舊到挺身給大伙分寶藏。魏老賊統轄下的東廠能有這樣的「俠義」之人?
畢竟,諸葛明他是孔明的後代。
哈哈一笑,張博天又道:
「諸葛賢弟,你最好把事情說出來,也好叫我琢磨著對付這包文通。」
淡然一笑,道:
「我懂將軍意思,可是想收他在將軍帳下?」
「猜對了。」
「這人聽說十分野性,安康鎮上有名的人魔包二爺,不少人親眼看到他一把掏出一個活跳亂蹦的人心,就往他的毛嘴裡塞。
全安康鎮上不論誰家小孩子哭了,只要說『包二爺來了』,那哭聲立刻會停下來。」
一頓之後,諸葛明又道:
「我就在一家青樓附近擺卦攤,不只一次看到或聽到那家妓院裡的姑娘,哭喊著追出來,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一個算卦的怎配做打抱不平的俠土,老天爺會笑掉大牙,可是幾次三番,終於我還是插手管了這樁閒事,我打了這姓包的手下!」
諸葛明咬咬牙,道:
「將軍,還有人玩姑娘不花錢的!」
張博天哈哈一笑,道:
「原來是一幫混混,他奶奶的,這種人最沒出息。」
突然,躺在草地上的包二爺,厲聲喝道:
「龜孫子們!你們有出息,說說看你們是幹啥子的?」
張博天拎著大馬刀,緩緩踱到包二爺跟前,冷冷一聲低罵,道:
「姓包的,你知道本寨主為什麼不殺你?」
「狗養的東西,原來你還是個山大王,我包文通敗得還算值得,哈……」
張博天冷哼一聲,道:
「猜猜看,我為什麼不殺你?」
「老子又不是你肚子裡蛔蟲,怎麼知道?」
張博天大馬刀的刀尖,盡在包文通的鼻尖上比劃,大黑的天,刀刃仍然一閃一閃的。
然而包文通並不避讓,因為搏鬥時候沒有挨刀,如今又把自己的傷處包紮起來,八成不離九攀十的不會殺他了,他還有什麼好躲閃的!
張博天冷冷暴睜雙眸,道:
「張大爺南征北戰數年,發覺你這王八蛋夠狠,而且狠得可愛,這種人閻王老子是不會收容的,除了我張博天例外。」
「張博天,張博天!」包文通盡思索。
「他娘的你該叫聲寨主!」令狐平沉聲說。
猛的一拍地,包文通道:
「前些年福州推官周順昌在蘇州激市民起事反閹黨,聽說魏公公派了一個叫『閻羅刀聲』的張博天前去彈壓,三天殺亂民上千人,莫非就是閣下?」他話聲未落,張博天仰天哈哈大笑……
藏在林中的鳥獸,被張博天的笑聲驚走,連附近的樹葉也簌簌響。
於是,就聽他豪氣地道:
「閻羅刀聲,聲響人頭落地!閻羅刀聲,刀出如風,哈哈……」
包二爺本來不怕死的,如今在聽到張博天的笑聲中,也有了驚悸感……
只聽他悲壯地道:
「包文通曾攜刀追趕你三千里,為的是要同你比比誰的刀快,誰的刀狠,想不到包文通無意間同你這位東廠高手對砍一陣後,還是敗在你手中,難道這是天意?」
「這是天意,也是老天爺的巧安排,就在我一刀要將你劈成兩半的時候,我似乎發覺你該是我的『同路人』,我不能殺你,太可惜了。」
一頓之後,又道:
「不是我這廂看不起你,你姓包的這一手武藝,算是夠好的了,為什麼不去轟轟烈烈地幹,卻窩在這芝麻大的安康小鎮當個混混頭兒?」
突然高聲喝道:
「跟本寨主上山去!」
包文通一愣,心中在琢磨,當今之世,朝廷江山已岌岌可危,山賊流冠四處紛起,還是個亂世局面,倒真的不如跟著這姓張的大幹一場,幹好了當主,干垮了也不怨娘,那是自己不行。
心念間,喘著氣道:
「那你稱稱我包文通的這塊料,能在你手底下干個什麼樣的頭目?」
哈哈一笑,張博天道:
「你這是答應跟我上山了?」
包文通道:
「既然你比我包文通還狠,也算是我姓包的心裡佩服的人,咱們這就說定了!」
張博天一笑,道:
「從現在起在叫天嶺朝陽峰的大刀寨,你包文通算是榜上有名了。」
邊伸手把包文通的傷處拉起來看了個仔細,邊搖著頭,道:
「這一刀還真的險,胸骨可曾傷到?」
包文通道:
「寨主,要殺人就不怕挨刀,這點傷算是搔癢癢,少個胳臂掉條腿,那才算是傷呢。」
張博天嘿嘿一陣笑,一邊對諸葛明與歐陽泰以及令狐平三人,道:
「聽聽這口氣,簡直就是我同戈正當年初入東廠之時的口氣完全一樣嘛!」
於是幾個人全都笑了……
包文通當即道:
「既然我跟你們上終南山,我在安康鎮上多少還存點家當,趕著回去收拾收拾,也有千二八百兩的,算是我對寨主的見面禮吧!」
張博天一聽,哈哈一笑,道:
「張博天這是看你是條漢子,我就對你實說了吧。」
他似乎在整理著要說的話,緩緩地道:
「原本我與戈將軍在朝陽峰的山洞中,藏了一堆金磚寶物,只因為被盜,這才領著一些舊屬,據山為寨,就在這附近州縣探查,約莫著就在這沿江一帶,只等找到那批寶藏,咱們所有兄弟,這下半輩子的日子,算是不愁了。」
一頓之後,張博天又道:
「也因此,咱們立山寨,卻不打家劫官,殺人放火,只是對那批寶物則絕不放鬆。」
天色似乎快交二更了,張博天伸頭朝樹林外一望,又道:
「咱們立山為寨,嘯聚人馬,為了安全,我已把山寨四週四十里內,加以肅清,連一家姓吳的我也沒放過,眼下我要到安康鎮,為的是打探白家堡。」
包文通繞腮鬍子一翹,道:
「寨主可是惑疑那白家堡動了那批寶物?」
張博天道:
「我不放過任何一點有嫌疑的。」
「白家堡堡主,白慕堂,人稱『大刀藥王』,聽說武功不錯,他有兩個兒子,也都是文武全才,不過我全未曾會過。」
包文通這麼一說,張博天笑道:
「姓白的大兒子叫白中天,講起來他曾救過我,但只要他對那堆寶藏失竊有嫌疑,張博天一樣不會放過他。如果真是姓白的動的手腳,張博天會在他未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揮刀劈下我的一條膀臂,還他的搭救恩情,因為,我張博天不能因我一人,讓大伙跟著窮苦一輩子。」
張博天的這種說法,聽的人誰能不感動?
包文通第一個就豎起大拇指讚道:
「聽寨主這麼一說,包文通自覺跟對了人。沒話說,往後包文通全聽寨主的。」
張博天笑對諸葛明道:
「如今山寨上有那麼七十來個人,正由高磊與司馬山、上宮中三人加強操練中,往後調兵遣將,就全都看先生的了。」
諸葛明笑道:
「小場面算是有了,要成氣候,尚待擴充。」
張博天一高興,哈哈大笑,道:
「既有諸葛,又有文通,已足可抵千百嘍兵了,哈……」
於是,黑漆漆的樹林裡,突然冒出一陣極為粗獷的大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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