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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竹籃打水 文 / 夕照紅

    這天原是個大晴天,只因為沒有月亮,加之這白河鎮北面,更是樹木雜生,視線不長,守在裘四爺那所大宅門口的幾個持刀漢子,老遠望見上寫「裘」字的燈籠,只當成自己人折回來了呢。

    就聽院門台階上有人喊道:

    「是個什麼樣的貨色,你們抓來沒有?」

    大門前才接上話,突然有人驚叫道:

    「不對呀!怎麼來了這麼多人?」

    就在幾個人一怔而又未反應過來的時候,突然間張博天發一聲喊,道:

    「殺!」

    門口幾個人哪裡是這些如狼似虎而又殺人不眨眼的人的對手,如一陣流潮滾來,幾個人就像被巨浪吞噬一般,消失不見了。

    衝進了裘四爺的宅子裡,靠西首邊,還有個大馬廄,正面大廳上,紅燈高照,裘四爺正在與幾個江湖朋友「煮酒論英雄」,突見衝來一群持刀大漢,還想上前講幾句江湖話呢!

    卻不料這群新為賊寇的人根本不懂什麼江湖規矩,全他娘的刀口上見真章,殺了你姓裘的再說。

    裘長根一腳跨出大廳門,迎著張博天道:

    「朋友們這是?」

    「你可是姓裘?」

    「不錯!」

    張博天十分剽悍地罵道:

    「去你媽的!」大馬刀幻起一束刀芒,裘長根不及反應,也出乎意料中,「咻」的一聲,攔腰把裘長根劈死在大廳的門坎上,五臟六腑全分了家,血肉一灘就灑在門坎四周。

    正在大廳上陪裘四爺喝酒的四個江湖客,一看這情形,全都拔出兵刃,劈砍而上,但他們遇上了剽悍的張博天,與他那四個「新任」衛士,算是遇上拘魂使者,還未施展開刀法劍訣,已全都被劈死在大廳上。

    張博天大馬刀「彭」的一聲插在放滿酒菜的桌面上,右腳往一隻玉石面的圓凳上一踩,高聲道:

    「殺!殺光了撿值錢的東西搬!」

    像一股衝過柵門的洪水一般,盡在地上的裘四爺屍體上踩過去。

    原本尚有十個守院的,但看到這情形,早就翻了院牆逃之夭夭了。

    後院的女眷,包括裘四爺的老婆,五六個丫頭老媽子,也全都陪著裘四爺奔向「隔壁那個世界」去了。

    如果論搶劫,張博天領的這幫人全都是行家,才不過半個時辰,六七十個人全都成了「豐衣足袋」,幾乎到了扛不動的地步。

    「張爺,該上路了吧?」

    張博天咧開四方大嘴一笑,道:

    「高老二,不要忘了弄些吃的喝的,咱們一上船還得慶祝一番呢!」

    「張爺,你放心,全都弄齊備了!」

    張博天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粗獷地高聲哇哇大叫道:

    「走啦,走啦!」當先大踏步走去。

    就在張博天的後面,一溜溜跟了一大群,全都是手拎大刀,肩挑臂抬地一路哼咳著來到江邊。

    漢江的水似乎在嗚咽,因為又一股流寇正在形成中,雖談不到天下蒼生不幸,但至少對於終南山南面的大小市鎮,構成了威脅。

    誰都不知道怎麼會又出現了這股新流寇,當然,除了張博天自己知道之外,世上恐怕不會再有人知道了。

    高磊的那條四方大船,原是漢江上的一條載貨船,當然有時候也載馬匹牲口,如今載了這麼多人,是有些超載,不過江水平靜,再說溯江西進,不過一兩天的航程,就要棄船上山,只等找到戈爺,找到寶藏,大家分了金塊寶物,然後各自東西,往後就等過太平日子了。

    由白河鎮裘四爺宅子裡,還真的洗劫了不少東西,單就金銀玉器,就有兩大籮筐。

    就在船行途中,天才剛亮,張博天就叫高磊把所有的銀子全分給每個人,至於金子玉器寶物,先派專人管理。

    立即又是一陣歡呼,張博天成了大伙心中之「神」,這時候張博天心裡可明白得很,要想這些人真心地跟著自己走,還得找機會使把勁,因為要在這莽莽江湖上買個人容易,但要買這個人的心,可就不太容易。

    常言道:強盜不住店,土匪不上床;但張博天如今所帶的是流寇,雖說這些人當初都是在魏忠賢手下為官的,但如今卻要時時處處避官了。所以,他們要時刻像流寇那樣小心翼翼,處處設防。

    而張博天就是這種想法,他在第二天的晚上,就領著六七十人全都上了岸,而高磊還把他的那艘四方大木船,牢牢地拴在江岸上。

    一行人肩挑背扛地沿著官道,來到了景陽鎮。

    張博天一進入悅來客店,還真把王掌櫃嚇一跳,才幾天沒見,這姓張的竟領了這麼一大群人來到此地。

    姓張的究竟是幹什麼的?王掌櫃只能在心裡納悶。

    「掌櫃的,你過來!」

    高磊把王掌櫃找到桌前面,毫無忌諱地高聲道:

    「今晚你這個店裡,我們全包下了,有什麼好吃的儘管朝上送,千萬不要掃了爺們的興頭,一把火燒了你這個破飯鋪。」

    王掌櫃手上的旱煙袋幾乎落在地上,他望望每個人,而每個人全都帶著大鋼刀。

    於是,王掌櫃想起兩年前景陽鎮上流竄的流寇,他不僅打個冷顫,急忙把店裡的三個夥計全招呼出來,盡著店裡的一切好吃好喝的,全都搬出來。

    張博天一直未開口說話,直不愣的夥計,自然也不敢多嘴。

    這天晚上,六七十人就擠在這家悅來客店,安安逸逸地歇了一晚上,酒醉飯飽睡的又舒坦,養精蓄銳為的是明日要上山,高磊全都聽張博天的,然後再傳達下去。

    張博天如今也有了四大衛士,四個人輪流守在張博天的房門外,表現的那份忠心,還真叫張博天又想起從前,當年自己在京城,不正是這個模樣替魏公公守護嗎?

    就在景陽鎮上雞叫頭遍的時候,張博天招呼高磊,把所有的人全都叫起來。

    人數多,大伙全往深山裡走,自然得把吃住問題,先設法解決,如果餓著肚子,就算有金子,也照樣抵不住餓。

    於是,所有的六七十人,全都排了用場,當然,張博天心裡明白,這一去,少說也要個三二十天的光景。

    一行人在張博天的率領下,天還沒有大亮,就離開了景陽鎮,臨走,雖說把悅來客店所有吃的喝的,一掃而光,但王掌櫃並沒有損失,他依然從高磊手中接過幾個五兩重的銀錠,那算是一筆大數目了。

    一行人過了一條河,開始往山裡面走,一個個精神抖擻,沿途歡愉之情,溢於言表。一行就在張博天的引領下,才過正午,就翻上了三道土地嶺。

    在高磊的請示下,張博天答應在第二道土地嶺上打尖吃飯,他特別交待,吃的東西可要省著點,深山裡高峰上,有些地方還戴著白帽,雪全沒有溶化,想找吃的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眾人匆匆地吃過東西,這才翻過第三道土地嶺,朝著終南山的荒嶺中走去。

    對於這一段路程,張博天心裡明白,他只是在演戲,演的還要真切而得體。

    於是張博天對高磊與歐陽泰、令狐平、司馬山、上官中等五人還直埋怨著,道:

    「戈正如今真的不知道該有多著急,約定的時間,我整整晚了兩天!」

    「張爺,你這是講義氣,弟兄們全知道,如果戈爺真的不高興,沒關係,大伙往他戈爺面前一跪,多叩上幾個響頭,也就沒問題了。」

    高磊這麼一說,張博天的四大將軍,全都點頭,但張博天卻又道:

    「反正我也豁上了,我不能眼看著大伙餓肚子不管,總得要一人吃『飽』大伙不餓,如果一人吃『好』眾人餓倒,張博天忍不下這個心,戈正他要嘮叨我幾句,張博天也甘願領受了。」

    張博天的話聲小,好像不願別人聽到似的,但他心裡比他的兩眼還清楚,不出多久,包準所有的人全都會知道,因為高磊他們五人聽到了,由他們傳給大伙聽,比他大聲吼出來,還能讓人感動,更加對他服誠。

    山路已到了盡頭,而峰上壓下來的冷風,也有些令人感覺出寒意,因為太陽已往峰後面開始落了。

    又一連的急趕三座山峰,一群人全都攀石走崖地上了朝陽峰,眾人舉目四看,群巒互倚,眾峰比高,怪石崢嶸,怵目而驚心。

    突然,張博天敞開喉嚨叫道:

    「老戈,張博天來啦!」

    一面,張博天回頭對跟在身邊的四武士與高磊招呼著,高聲道:

    「叫大伙原地方歇著,我這就繞過去看看。」

    高磊立刻對後面攀上來的人叫道:

    「坐下來,坐下來!等張爺吩咐再走!」

    張博天一招手,領著四大武士朝著向陽的一面走去。

    半個面的太陽,仍然灑出足夠的光芒;四山的谷中,仍舊是陣風不斷;張博天又來到那個叫他傷心的山洞口上。

    「老戈,我是張博天呀!」

    洞內很靜,一點聲音也沒有!

    「老戈,老戈!」

    張博天已是雙眉打結,「唰」的一聲拔出大馬刀。

    「點火把!」

    張博天一聲喝叫,隨後跟來的高磊,立刻又折回去,找來兩把松枝火把。

    張博天領教過那條巨蟒的厲害,明敞著也許可以對付,如果被它偷襲,甚至纏上,那是準死無異。

    心念想到了毒蟒,張博天不由的低頭看看受傷的小臂,傷口才結疤呢!

    「快!咱們進去看看!」

    高磊當先舉著火把,往洞中走去,才不過三四丈遠,突然大叫一聲,道:

    「不好了,有死人!」

    張博天一個箭步衝上去,一面叫道:

    「你說什麼?」

    於是張博天的四武士也撲進洞來。

    張博天用力翻起那具「明敞著」是戈正的屍體。

    還好,高山寒冷,屍體尚未有太多變化。

    突然間,張博天大叫一聲,道:

    「戈正,你死得好慘哪!」

    張博天撫屍痛哭,高磊與四武土全愣住了,心想,他娘的龜兒子,這是個什麼名堂!

    望望戈正那具血跡斑斑的屍體,高磊立刻對痛哭中的張博天道:

    「張爺,戈爺人早死了,等咱們把寶物起出來,再設法打聽,為戈爺報仇!」

    張博天一驚,大手在臉上一摸,立刻道:

    「對!快看那堆金塊珠寶去!」

    他那裡用手一指洞底,高磊與四武士立刻衝上前去,直撲洞底。

    張博天心中在冷笑,真是認錢不認人,有金不要爹!

    十丈深洞五個人轉眼已摸到洞底,然而山洞依舊,寶藏已鴻飛冥冥。

    於是,高磊五人大叫著走到張博天的身旁。

    「張爺,寶藏全不見了!」

    張博天一驚而起,一把奪過高磊手中火把,連竄帶跳,直撲洞底,就在他一陣搜索尋覓後,叫道:

    「戈正啊!是誰,你說是誰把咱們辛辛苦苦弄來的那堆寶藏搬盜一空啊,咱們這麼多好弟兄等著活命呀!」

    高磊一看這情形,同四武士一樣,像個洩了氣的皮球,只有唉聲的份,只有歎氣的勁。

    一陣「似假還真,似真還假」,假假真真的狂吼之後,張博天在高磊五人的苦勸下,總算收起他那「歇斯底里」的狂吼亂罵,只見他喘著大氣,癡呆地坐在洞口。

    高磊緊緊地守在他身邊,顯然的,他怕張爺會一時想不開,跳下萬丈深崖。

    天就要黑下來了,高磊對四武士施眼色,一面道:

    「四位費點心,盡些力,好生守著張爺,我得招呼大伙,全擠到洞裡來,約莫著這個大山洞還擠得下。」

    於是,這個消息傳了出去,所有的人全知道了。

    在一陣紛亂中,有一個共同的意願,那就是:

    「既來之,則安之!」

    不安之又能如何?

    每個走人洞中的人,在走過張博天身邊的時候,全都瞧得出張博天張爺的那副沮喪樣,要說他失魂落魄,也不為過,看樣子「生不如死」的味道,大概就是張博天的那種喪氣樣。

    其實就算要人裝,也不會裝得那麼像,更何況他們全知道,面前的這位張爺,曾跟著魏大總管上下弄權,閻王小鬼見了也打哆嗦的凶神,他絕不可能裝得出這般模樣,當然,真有其事,那就會叫他露出這副樣子來。

    也因此大家認為,至少張爺沒有騙他們,因為戈正死在這兒,就是明證。

    張博天的這副苦哈哈樣子,全是他擠壓在心中的一股怨氣,在他的選擇中,適時,適地,適人的情況下,毫無保留地全發洩出來。

    當然,他絕不是平白能裝得出的!

    就著洞口的老松樹下,支鍋造飯,當然,洩氣得全是沒精打采的樣子。

    也因此,有些人窩在洞裡連吃碗飯的興致也沒有,伸開小鋪卷,全躺下了。

    張博天慢慢地吸了口大氣,迎面一刀劈下臂粗一枝老松枝,仰天對著山谷吼道:

    「你跑不了的,張博天一定會把你拎出來的!」

    一面扭頭,緩緩走入洞中,只見高磊招呼四五個壯漢,用一塊草蓆,把戈正的屍體抬往洞外。

    張博天滴著淚,道:

    「戈兄,咱們的那堆寶物,全被人盜走了,你也賠上一條命,你地下有知,指兄弟個明徑,兄弟一定會把那個龜孫子拎出來劈了,為兄弟你報仇,也為跟咱們來的這些弟兄們出口鳥氣!」

    於是,戈正被抬出山洞埋了。

    就在一群人全都靜下來之後,張博天這才喘著大氣,長吁短歎道:

    「弟兄們!張博天有幾句心裡話,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得不敞明瞭說給大伙知道。」

    他這麼沉聲而中氣十足地一開腔,連躺下的人全都坐了起來。

    「張博天原是要幫著各位過好日子的,卻萬萬想不到會出這種叫人難意料的差錯,張博天對不起各位,趕天一亮,各位還是各奔前程。」

    扭頭對剛進洞的高磊道:

    「把從白河裘老四那兒弄來的所有金銀珠寶,全分給我這些好弟兄們!」

    「那張爺呢?」

    張博天苦澀地一笑,道:

    「我去找那個該死的盜寶賊,小偷敢找到咱們的頭上,張博天丟不起這個人。約莫著要不了多久,那批無價金磚珠寶,我就會再把它弄回來的!」

    一陣沉靜,張博天又道:

    「這些寶物絕對不會走的太遠,只要弄到手,再替戈正報了仇,張博天才得安心。」

    突聽高磊道:

    「張爺!你別趕我們走了,大伙心裡全明白,跟著你張爺,往後就能吃香喝辣,不受人氣,再說咱們在白河鎮上殺了裘老四,難保他的那些狐群狗黨不找上咱們的。」

    一頓之後,高磊高聲道:

    「我那艘船上前後一共十人,全都跟著張爺去,誰要是三心二意,就叫他天打五雷劈死!」

    歐陽泰、令狐平、司馬山與上官中四人,也手挽手,八臂互纏,啞著聲音,道:

    「張爺!俺四個的命,全交在張爺你手上了,打從今晚起,張爺你叫俺們朝東,俺四個絕不往西。」

    張博天道:

    「你們這是何苦?張博天還沒有給各位什麼大的好處,張博天又無財無勢,這樣一來,張博天心中實在過意不去呀!」

    也就在他話聲剛落,洞中所有的人,全都高聲叫道:

    「我們全聽張爺的吩咐,大伙跟著張爺走!」

    張博天心中熨貼得好不舒服,但他卻表現出無可奈何的樣子,道:

    「既然各位抬愛,為了各位,張博天不得不勉為其難,如果老天幫忙,找到那批寶物,咱們大伙全都成了富翁。」

    看得出有人在嚥口水。

    張博天想笑,但立刻又道:

    「為了咱們往後行動方便,趕著天一亮,我得同高老二與四武士,一起在這終南山荒嶺裡,找個好地方,咱們大伙動手,先安營紮寨,有個根據地,然後再四出打探那批寶物下落。」

    他一頓之後,又高聲道:

    「有件事情大伙可得弄明白分清楚,當年咱們本來都在京城跟著魏公公,誰知如今亡命天涯意成了流寇,不過咱們這是為了找尋失寶,才湊在一起,換句話說,咱們全都是被害人,說不上犯不犯王法,不過,咱們不洗鎮,不掠城,如果官兵找上來,咱們也不會怕他什麼的!」

    突聽身旁的高磊道:

    「真要有官兵找上來,咱們就殺他個落花流水。」

    於是,張博天嘿嘿笑了起來……

    高磊與四武土也全哈哈笑了……

    當然洞中所有的人也全樂起來了……

    天底下,不論什麼人,只要有了喜悅的念頭,在他四周的一切事物,全都有了好感,也順了眼,而最佳的表現,就是先慶祝一番,所謂一念之喜,景星慶雲。

    趁著洞中所有人的這麼一喜,張博天立刻命高磊打開一桶酒,每人一大碗,以示同心協力。

    雙手按在心口上,張博天就在洞中歪躺著,他可絕不是捫心自問,而是在策劃著第二步。

    第二步就得要扎根,只要根紮穩,發芽成長,說不定一樹遮天,到了那個時候,對於這些失寶而言,又何足掛齒呢?

    當然,這是以後的事,但包不住他張博天就不會有那麼一天。

    人的慾望是永遠填不滿的,只要有那麼一線光,就會想到天要亮,張博天是這樣,但誰又能加以否認?

    就在天一亮,眾人都吃飽飯,張博天立刻率領高磊與四武士,沿著朝陽峰往山裡面走去。

    張博天可是大將之才,勘察地勢,兼而注重防守,雖說是高山為屏,絕谷為障,但如果能有天之險地之危,豈不更能使人高枕無憂?

    於是,張博天像個地理師一般,左挑右撿地選了一處高山流泉的半山凹地。

    那地方也是叫天嶺一脈,至少有三面半是絕崖,那可是天然屏障,只有那麼半面,也不過十數丈寬,在天險上言,迎面的高峰上,長出來的較長野樹,站在這牛面的缺口處,用根扁擔就能撈得住。

    往下看,黑不溜的只有那股寬不過半尺的泉水,直直地往下灑去,水聲不太大,聽起來還真悅耳,如果趴著往水下望,似一面鏡子的小潭,就在三十來丈的下面。

    看樣子,對面的絕嶺,與這叫天嶺,不知在何年代,鬧著分了家而裂開似的。

    凹裡面,怪石不少,雜草野樹到處,但地方卻不小,少說也有四五十丈方圓,搭上個十間八間大草屋,還有餘地,當然在張博天的細心設計下,沿著山邊搭草屋,中間空個大場子,好像是必然的。

    於是,山寨還真的開始在這蠻荒的野嶺上搭起來了。

    老籐為釘,巨杉為柱,翠柏為梁,茅草到處都有,人多好辦事,沒幾天功夫,一座雖談不到物登明堂的山寨,卻也堂堂皇皇的搭建起來了。

    這在張博天來說,算是替他的手下找了個「窩」,這往後,就等著專心尋找失寶了。

    張博天就在正中的一間較高大的茅屋中,設下了大廳,他不叫那是「分金廳」,直說是「聚義廳」,還揮刀在一塊木板上雕下四個大字。

    「義薄雲天」。

    當然取其張博天的名字同音而刻的。

    於是高磊就叫人把這塊「匾」,高掛在橫門楣上。

    新寨落成之日,70個原是魏閹下手的餘孽,搖身一變而成了嘍兵,張博天成了寨主,當然,順理成章地高磊成了二寨主,歐陽泰、令狐平、司馬山與上宮中則成了山寨上的四大武士,餘下的六十多人,選出幾個頭目,分成三撥,駐守山寨。

    在一群人等,舉杯慶賀新寨落成的歡宴上,張博天豪情萬丈地當眾宣佈,道:

    「張博天當著各弟兄面前,宣佈咱們這叫天嶺上的山寨為『大刀寨』,往後咱兄弟們把手裡那把刀磨快,等著去把盜走咱們藏寶的那個龜兒子拎出來!」

    於是,終南山的叫天嶺出了個殺人不眨眼的山大王,他就是「大刀寨」的張博天。

    原本在景陽鎮往終南山,過了三道土地嶺就為止,因為再往高山行,那可全是蠻荒野谷,從來沒有人走過,如今在叫天嶺的後峰腰上的一處支嶺凹處,張博天在那兒成立了個「大刀寨」,慢慢的,山徑也開出來了,只是騎馬還未能翻過三道土地嶺,直到大刀寨。

    到了這時候,正就是他發洩的時機到來,因為他在發現失寶的那一刻,已決定要在他那刀刃的鋒芒下,找回他那堆失寶。

    於是,第一次行動開始了。

    於是他率領著四武士,在一個正午時分,翻過了土地嶺,繞到了獵戶吳超的家裡。

    一看來了五個面露凶相的大漢,吳超還真的一驚,但當他一眼認出張博天的時候,卻滿面堆笑,一邊高聲對他老婆道:

    「有客人來了,是張爺他們,快拿茶來!」

    卻不料張博天一走入屋中,歐陽泰四人把個院門一堵,只聽「唰唰」聲響,四人已拔刀在手,看樣子就等張博天一聲令下,他們就舉刀殺人了。

    吳超老婆一看來勢不妙,手中茶碗幾乎落地,急忙衝進屋子,躲在吳超身後。

    「張爺,你這是要幹啥子?」吳超皺眉問。

    張博天仰天哈哈大笑,一邊戟指吳超道:

    「你知道老子是幹啥子買賣的?」

    吳超雙手握拳,因為他突然發覺面前這姓張的,雙眸睛芒電轉,卻儘是煞氣,那不該是人的眸芒,只有面對一頭花豹,或一頭兇惡而又眥牙咧嘴的狼,才能看到,也因此,使得他自然有了戒備心。

    突然間,張博天的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張冷如冰的寒臉,只見他的四方大口周圍的短鬍子微微的抖動中,沉聲道:

    「殺人!你知道吧,干殺人買賣的!」

    吳超一笑,道:

    「吳超捫心自問,可沒有得罪你張大爺,有道是,刀快不殺無辜之人!」

    陡然一巴掌,吳超伸手沒有架住,「叭」的一聲落在臉上,張博天惡狠狠道:

    「龜兒子你還說沒罪,你的罪可大啦!」

    吳超眼冒星星,那可不是金星,全都是黑星,因為張博天的那一嘴巴還真夠狠的。

    只聽吳超冷笑,道:

    「姓張的,如果吳超有罪,大概就是不該留你在我這茅屋裡住了一宿。」

    張博天嘿嘿笑,道:

    「你就是不留我住,早晚我還是要找上門的!」

    「我們有仇?」

    「仇可大了!」

    「那就請你說個明白。」

    張博天一腳踏在凳子上,戟指道:

    「在這一帶山裡,有多少獵戶?」

    「住在這山裡的只我一家。」

    嘿嘿一笑,張博天道:

    「一年多前,我在那叫天嶺的朝陽峰上,埋了大批金磚寶物,前些天同我那兄弟前來挖取,卻全都不翼而飛,你說除了你姓吳的一家常在這山裡走動,嫌疑最大之外,還有誰會找到那兒去?」

    望著吳超驚呆的表情,張博天又道:

    「你還說過追那大蟒幾次,前後一兜,你絕對脫不了干係,如今張大爺找上門來,你是自動搬出來呢,還是由張大爺先拿你開刀?」

    吳超尚未開口,身後的老婆一哆嗦跪在地上,道:

    「張大爺,我們實在沒有……」

    她話尚未說完,張博天暴伸右足,「彭」的一聲,踹在吳超老婆的臉上,立刻血花四濺,哼也未哼一聲,當場死了過去。

    吳超是個烈性漢子,他沒有哭,一扭身抓起靠在牆邊的鋼叉,但當他回身要刺的時候,張博天已走出茅屋,代之而進屋裡的,卻是歐陽泰與令狐平二人。

    令狐平看上去身子粗壯,身高近六尺,濃眉入鬢的雙眉下面,掛著一對泛黃的銅鈴眼,像熟了的一棵大蒜鼻子,圓不溜地擺在腦中央,一對大板牙,把一張像是抹有血的上唇,頂得翹起來,鼻息粗獷地喘息著,舉刀直逼吳超。

    隨在令狐平身後進來的,則是頭大如斗,掀鼻凹嘴的歐陽泰,只見他冷冷笑著,一手搔著胡茬子,右手大馬刀斜指著地,與令狐平並著肩,逼向吳超。

    張博天站在茅屋門口的石頭階上,他仰望著面前的高峰,一塊塊的烏雲,零散地在岸邊擦過去,看樣子完全是以逸代勞的樣子。

    他連回頭看一眼也沒有,只那麼輕描淡寫地道:

    「姓吳的,我只說一次,也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可要聽清楚,寶物是不是你盜走了,或者你看過誰,走入過那絕少人跡的荒山?」

    吳超已鬚髮怒張,大罵道:

    「他娘的龜孫子,老子沒有看到什麼寶,也沒有看到過誰進去深山中。」

    張博天冷冷一笑,手掌由肩頭向後一揮,人也大敞步地往溪邊走去。

    茅屋裡,卻聽吳超發出一聲極為淒厲的叫罵聲……然後那聲悲鳴,就隨著岸上的烏雲,飄向空中。

    於是,就在張博天與司馬山、上宮中三人跨過山溪的時候,後面山邊上,正起了熊熊的烈火,直衝山頂,「劈啪」聲中,一座本來祥和的草屋,轉眼化為灰燼。

    也就在張博天五人翻回第一道土地嶺的時候,遠遠的自景陽鎮的路上,一位穿藍長衫,頭戴天藍綢緞英雄巾的細高身漢子,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三十不到的年輕人,飛一般地向仍在吐黑煙的山邊衝去。

    這人正是來自安康白家堡的白大少堡主、白中天。

    約莫著山上的雪也溶化得差不多了,他這才二次來到終南山,想不到他正要往土地嶺那個方向,卻突然發覺有火煙冒出,看方向正就是吳超住的附近。

    然而他再也想不到,那把大火燒的正是吳超的家。

    當然,他更料不到,吳超夫婦二人也已被殺。

    甚至於他也不知道,吳超的一場禍事,是因為他把張博天帶上吳家大門而惹出來的。

    白中天背著褡褳,飛也似地跨越山溪,拚命地衝向正在冒煙的火場。

    茅屋沒有了,白中天高聲叫著吳超的名字。

    卻只有空中迴盪聲。

    於是,他發現吳超夫婦的屍體,那是兩具如焦炭的黑漆屍體。

    白中天眼眶有了淚,他正要去擦拭,突然聽到極低的飲泣聲,那是在屋後不遠的一座崖子後面。

    白中天想起了吳超的兒子,那個還不到十歲的小男孩。

    白中天彈腿飛縱,閃身落在屋後的岩石上面,他未開口呼叫,那哭泣的聲音又傳入他的耳中。

    於是,白中天望見一連四五棵的石榴樹,其中一棵大的上面,正攀坐著一個小男孩。

    那不正是吳超的兒子吳傑嗎?

    白中天眼中流著淚,雙手一伸,道:

    「阿傑,下來吧。」

    伸著衣袖,抹著一臉淚痕,吳傑環抱著石榴樹,石榴花就在他的身上溜過,卻沒有帶走這孩子的痛苦與憂傷。

    只見他一落到地上,暴伸雙手,衝向白中天的懷裡,死命地抱住白中天的脖根,「哇哇」叫道:

    「叔叔!」

    白中天急急地問道:

    「小傑,告訴叔叔,這是怎麼回事?」

    吳傑睜著驚愕過度的淚眼,盡在抽搐。

    白中天急忙把吳傑放在一塊山石上,自己立即在火場中查看,但他什麼也看不出來。

    東西雖然燒燬,但樣子並未亂。

    屍體兩具已成黑炭,更沒有辦法辨認。

    於是,白中天只好歎息著搖搖頭,因為在這種荒山裡,誰還會來找一個獵戶的麻煩!

    「天災!」白中天自言自語。

    於是,他把吳氏夫婦二人的屍體掩埋在那幾棵石榴樹下面,帶著吳超的兒子吳傑,折回景陽鎮。

    吳傑在離開被毀的家時候,還好一陣大哭,白中天叫他在吳氏夫婦墳前叩了三個響頭。

    然而,自到景陽鎮後,他卻成了木頭人,不說話,嘴巴閉得緊緊的,連悅來客店王掌櫃看了都直搖頭。

    「這孩子真的是嚇著了!」

    王掌櫃這麼一說,白中天叫道:

    「可憐,真是可憐。」

    王掌櫃低聲問白中天,道:

    「大少堡主,你準備把這孩子怎麼安排?」

    白中天一歎,道:

    「先把他送回白家堡。」

    一頓之後,白中天又道:

    「本來我這次上山以後,就要帶這孩子回白家堡,他爹媽都同意這孩子到我那兒學學字,習點武功的,卻怎麼也想不到……唉!」

    就在第二天一早,白中天領著吳傑,朝著白家堡走去。

    白中天帶走了吳傑,而大刀寨裡的張博天,卻領著四五十名精選的悍將手下,直奔景陽鎮而來。

    只要看他們那副兇惡相,再看看他們背的大馬砍刀,誰也會替景陽鎮上的人捏把冷冰冰的汗。

    景陽鎮就夾在一個四面環山的小平原上,這兒原本是個大村莊,形成一個鎮,也只是最近幾年的事,全鎮加起來,也不過兩百來個人,市街窄小而短,站在北頭,一眼就看到街南頭,而南頭的第一家,正就是王掌櫃的那家「悅來小客棧」。

    自從張博天領了一大群人上山以後,沒多久,吳超夫婦被殺。王掌櫃心裡有數,不定就是那姓張的干的。

    但他沒有說,也不敢說,開飯店的人自然知道,話多了會要命的,所以王掌櫃寧可憋在肚裡,也不願多嘴。

    日正當中,張博天領著人摸到了景陽鎮。

    在他那四名武士的橫衝直撞下,張博天走進了「悅來小客店」裡,他的那些眾嘍兵,一溜全守在小鎮的街邊上,一個個目露凶芒,看樣子就等著殺人了。

    王掌櫃急忙迎著張博天,笑道:

    「張大爺,你來了,快請坐!」

    店中的三個夥計,也急忙地端茶捧水遞手巾。

    店中原有幾個客人,一看進來的人這副架式,就怕大禍臨頭,立刻會賬退出店餐,走得無影無蹤。

    張博天沉聲道:

    「王掌櫃,你得馬上替我辦兩件事情。」

    哈腰低頭,王掌櫃連聲應道:

    「張大爺,你請吩咐!」

    張博天冷冷一哼,道:

    「馬上找地方有頭臉的來見我!」

    王掌櫃一愣,道:

    「有頭臉的?那要找誰?」

    張博天一拍桌子,桌面上的筷筒茶碗全翻了身,只聽他罵道:

    「如果本寨主一把火燒了你這景陽鎮,到了那時候誰會出面來說項?」

    王掌櫃一聽,心中連連叫苦不迭,想不到這姓張的是個山大王。

    心念間,當即強擠出一個苦笑,道:

    「景陽鎮能站出來說句話的人,有那麼兩三位,小的這就著人去請他們來。」

    張博天伸手制止,道:

    「你等著,還有一件要緊的,就是這景陽鎮上所有的獵戶,你也要把他們立刻找來!」

    王掌櫃一驚,道:

    「景陽鎮雖地處山區裡,但是干獵戶的人卻不多,大概也只不過三五戶而已。」

    張博天沉聲道:

    「統統找來!」

    張博天看著掌櫃的走出店去。臨走,王掌櫃特意對店小二囑咐道:

    「小心侍候張大爺,叫廚上快給張大爺帶來的弟兄們弄吃的。」

    王掌櫃走了,守在店外的50名「已成正牌」的嘍兵,卻在張博天的吩咐下,分成兩批,進入店中吃喝起來。

    也許景陽鎮突然來了這麼多殺人不眨眼的山賊強盜,所以王掌櫃還真的費了不少唇舌,才把當地的兩位有頭有臉說話算數的人物請到了他的悅來客店。

    四五家獵戶,也來了五個人。

    當這些人一進入店裡的時候,就好像走入了大刀林中,小客店的飯堂上直到門外面,每個嘍兵手中的大馬刀,全在晃與閃,讓人心驚魄散。

    於是,張博天當眾立下了他的規矩。

    當然,這時候也只有他說了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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