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意外的謀殺 文 / 周郎
佟武伸出手,慢慢將芙蓉的臉轉了過來。
他的心立刻縮緊了。
晶瑩的淚珠正慢慢自她長長的睫毛間沁出,沿著她柔和的臉頰,滑落下來。
一顆、兩顆。
她的臉上,已是淚流成行。
佟武一陣衝動,忍不住想用他的唇去吻干她的淚。
芙蓉慢慢張開眼睛,淒然道:「佟大哥,對不起,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做完。」
淚水沾滿了她蒼白的小臉,就像是春雨沾濕了一朵正綻開的梨花。
佟武緊縮的心裡隱隱一痛,道:「等做完這件事,你是不是願意跟我走?」
芙蓉用力點了點頭。
佟武道:「好,我幫你!」
芙蓉淒然一笑,道:「謝謝你,可這是江湖仇怨,江湖上的事你一點也不懂,我不能連累你。」
佟武覺得又是好笑,又是感動。
像他這樣一個老江湖竟被視為不懂江湖上的事,豈非天大的笑話。
他輕輕托起芙蓉的下頜,憐惜地道:「傻丫頭,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我也是個江湖人呢?」
芙蓉怔住,睜大眼睛道:「你?」
佟武皺起眉頭,擺出一個很冷酷的表情,道;「不像?」
芙蓉「格格」一笑,道:「原來你是在逗我開心呢。」
佟武微笑道:「我是說真的。」
芙蓉的笑容慢慢斂去,道:「你?」
佟武點頭。
芙蓉奇怪道:「你不是朝廷命官嗎?朝廷和江湖可……」
佟武打斷她的話,道:「三月初十那天,在京城附近,你是不是救過一個人?」
芙蓉更奇怪了,正想說話,佟武豎起一根手指,止住她,道:「你為什麼要救他?」
芙蓉道:「那人當時正被一群人圍殺,身上已被刺中了兩劍,我不救他,他就會被殺死了。」
佟武道:「你沒想過你自己會很危險嗎?」
芙蓉眨了眨眼睛,道:「沒工夫想那麼多,再說,那群人並沒有注意到我,我突然衝上去,趁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就用飛索將那人搶出來了。」
佟武道:「那天,你是不是穿一件紅被風,紅紗蒙面?」
芙蓉吃驚地道:「是啊。」
佟武道:「後來呢?」
芙蓉道:「我原想送那人去潭柘寺,可後面那群人追得很緊,我又急著趕到京城來,就把那人放到寺後面的山路邊了。」
佟武笑道:「要是那人不等寺裡的和尚經過時發現他,就因傷勢過重,流血過多,死了呢?」
芙蓉道:「才不會呢,我在他的傷口上塗了上好的金創藥,血已經止住了。」
她不待佟武再開口,搶著道:「你是怎麼知道的?這件事我連師父他們也沒告訴。」
佟武道:「你救的那個人,是我的朋友。」
芙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佟武道:「你為什麼不告訴令師?」
芙蓉的眼中又浮起了佟武很熟悉的那種幽恨之情;「師父不讓我隨便出手。」
佟武道;「怕暴露身份,被仇家發現?」
芙蓉大吃一驚。
她怔怔地看著佟武,嘴唇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是怎樣知道的?」
「他到底瞭解多少?」
好半天,芙蓉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轉開話題,道:「你的朋友現在怎樣了?」
佟武笑道:「他的傷早就好了。幾天前,你還見過他。」
芙蓉大吃了一驚。
佟武道:「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晚上?」
當然記得。
佟武道:「你也一定還記得我是被一陣大喊大叫的聲音引去了。」
芙蓉失笑道:「原來就是他,怪不得我老覺得以前似乎見過他。」
佟武微笑道:「現在你相信我是個江湖人了吧?」
芙蓉點頭。
佟武道:「肯讓我幫你了嗎?」
芙蓉又沉默了。
佟武輕輕撫著她的肩頭,道:「其實,我的朋友已認出令師是誰了。」
芙蓉的身體立刻僵硬起來。
佟武憐惜地道:「你放心,我們沒有惡意。」
芙蓉無言,只緊緊地盯著他的雙眼。
佟武道:「你回去告訴令師,就說我想見他,時間、地點由他定,好嗎?」
芙蓉低下頭,依然沉默著。
她很清楚,佟武的確沒有惡意,她也相信,佟武的確是一個江湖人。
她當然希望能有倏武的幫助和支撐。
但是……
他知道她的仇家是誰嗎?
他知道要想替她報仇,將要面對的是怎樣神秘、血腥、殘酷的一個組織嗎?
她忽然想起了佟武的那個朋友。
雖然她並不認識追殺他的到底是些什麼人,但她親眼看見了那些人驚人的武功。
她也看見為了保護佟武的朋友,面對近十倍於己的敵人卻是毫無懼色、血戰至死的那八名壯漢。
那個人有那般忠心耿耿的部屬,有佟武這個身居高位,而且武功高強的朋友,他又該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答案再清楚不過了。
他一定也是某一個勢力強大的組織中的首腦人物,而且他本人也身負絕世武功。
三月初十那天,他還在奄奄待斃,三月二十一,他的傷就已痊癒,而且武功也已恢復,這樣的人當然是一個大高手。
江湖上,能有他這種功力的人並不多。
佟武又道:「如果你覺得暫時不便對令師說,也沒關係,你放心,我會想辦法查找你們仇家的行蹤。」
芙蓉終於始起頭,輕聲道:「今天,我就告訴師父。」
她的眼中,又溢滿了晶瑩的淚水。
佟武的心又縮緊了,他憐惜地將她擁進懷裡,輕輕拭去了她臉頰上的淚痕。
芙蓉柔馴地偎緊他,兩隻手臂環在了他的腰間。
她柔韌溫暖的身體不住顫抖著。
佟武不禁抱緊了她。
他能感覺到她的顫抖,能感覺到她顫抖的身體在變熱,變輕。
他甚至能聽見她急促的心跳。
伴著細微的嬌喘的心跳。
佟武深深迷醉了。
他不能不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不,這不是夢。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正緊緊依偎著他顫抖的人兒也是真實的。
他自己的心跳是再真實不過的證明。
突然,他感到芙蓉柔馴的身體一下僵硬了。
出什麼事了?
他能聽見芙蓉的喉嚨裡發出的「咯、咯」聲。
顯然,她想說話,想大聲喊叫出來,但她的喉嚨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握住了。
佟武正想鬆開她,回頭看看身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後心處一陣銳利的疼痛,一股很奇怪的清涼感直深入他的胸膛裡。
他最後的記憶是鼻端似乎有一種很淡的香氣,而且他知道,這香氣絕不是自芙蓉身上傳出來的。
芙蓉兩手緊緊地頂住自己的太陽穴,張開嘴,卻叫不出聲。
她不是不想提醒佟武,只是這個蒙面人的出現實在太突然,動作也太快了。
蒙面人一腳踢開佟武,舉著血淋淋的短刀,一步一步走向芙蓉。
芙蓉只能看見他的眼睛。
眼睛裡佈滿血絲,目光狂亂而熾烈。
芙蓉只覺得這人的目光像是兩條燒紅的鐵棒,目光掃到她身上的某個部位,那裡就會有一種被灼燒的感覺。
現在,這兩道熾烈的目光正緊盯著她的眼睛。
芙蓉想閉上眼,卻無法閉上,想叫喊,又喊不出聲。
她只能一步一步退向牆邊。
眼睜睜看著那柄雪亮的短刀扎進佟武的身體裡,眼睜睜看著佟武被踢翻,短刀帶著鮮紅的血沫拔出來,這強烈的刺激和恐懼,使她在一瞬間忘記了自己是誰。
忘記了自己也是一個大高手。
蒙面人逼近兩步,突然停了下來,他的目光自芙蓉面上移開,移到自己的手上。
目光走在那柄短刀上。
一時間,目光變得迷濛起來,似乎他直到這時才發現自己所做的事。
蒙面人哆嗦了一下,鬆開手,短刀「咚」地一聲,落在樓板上。
芙蓉突然間清醒過來。
一聲淒厲的尖叫聲中,她和身向蒙面人撲了過去。
身在半空,她兩手一張,手中已多出了兩柄短劍。
青凜凜的劍光幻成兩朵青白色的花影,直刺蒙面人的面門和前胸。
劍氣森森,激得蒙面人衣袂飛動。
蒙面人目光一凝,閃身避過。
他右手倏地伸出,叩住芙蓉的左手腕,左腳一挑,腳尖已挑中芙蓉的環跳大穴。
芙蓉兩腳一軟,摔倒在佟武身邊。
她掙扎著,狂叫著。
蒙面人右手食指一彈,已封住她的啞穴。
狂叫聲嘎然而止。
蒙面人在她身邊蹲下,定定地看著她。
他的目光熾烈而鋒銳。
芙蓉忽然發現,這目光自己似曾相識。
她能看出,這熾烈的目光裡,充滿了痛苦的煎熬。
突然,她明白蒙面人想幹什麼了。
她的全身都哆嗦起來,像是掉進了一個冰窟之中。
蒙面人沉重地喘息著,慢慢伸出手,慢慢伸向芙蓉劇烈起伏著的、渾圓柔美的前胸。
芙蓉顫抖著,直覺得胃裡突然緊縮,卻吐不出來。
樓下「呯」地一聲巨響。
蒙面人一怔,顫抖著的手掌在芙蓉胸前停下,僵住了。
隨著一陣驚叫聲,一股銳利的勁風直襲進房內。
蒙面人兩指一夾,指間已多了一枚鋼鏢。
人隨鏢至。
蒙面人看了撲進房來的兩條壯漢,一閃身,飛躍出窗外。
一名大漢撲到窗前,蒙面人早已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另一名大漢扶起芙蓉,低吼道:「快,帶師妹離開這裡!」
門外,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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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儀晃了晃頭,含糊地道:「這位老兄,實在對不住,兄弟不能再喝了。」
楊思古笑道:「上官兄過謙了。兄弟以後還要請上官兄多多照應,一杯酒都不賞臉?」
「照應?不錯,我一定會好好地照應你的!」上官儀心裡暗道,口中卻仍推托著。
楊思古「呼」地一聲將酒壺頓在桌上,道:「原來上官兄看不起楊某!」
上官儀顯出一幅很為難的樣子,豎起一根手指,道:「一杯?」
楊思古斟滿一杯酒,塞進他手裡,笑道:「一杯。」
上官儀搖搖晃晃地道:「好!」一仰頭,乾了這杯酒。
楊思古翹起大拇指,讚道:「海量!我就知道上官兄是個痛快人,來來,滿上滿上。」
上官儀咧嘴笑道:「你這……這人,不老實!」
楊思古道:「這話從何說起?」
上官儀道;「剛才說……說好…··一杯,怎麼還…··還要我喝?」
楊思古笑道:「好事成雙嘛,上官見一定得喝,喝完這杯,兄弟絕不再勉強。」
上官儀很清楚,楊思古這句是實話。
等他喝下這杯酒,楊思古就該套他的話了,當然不會再勸他喝酒。
他該如何應付呢?
一瞬間,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乾脆殺了他。
——像對李至那樣,離開酒樓後,找機會殺了他!
但他立即又想到,這種機會是不可能找到的,至少今晚不可能。
不用猜他就知道,就在這間「醉仙樓」附近,埋伏的洪虓派來的高手至少不下十人。
現在,就算有人告訴他、洪虓本人就易容混進了酒樓的某個地方,他也不會吃驚。
楊思古也舉起一杯酒,道:「上官兄,請!」
喝,還是不喝?
上官儀遲疑著。
他知道,沒有多少時間可供自己拖延。
——最重要的是自己在明天天亮前能否設法通知佟武。
——如果佟武知道楊思古的打算,肯定也會設法來找我吧。
上官儀橫了橫心,將這杯酒灌了下去。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果然,楊思古開始套話了:「上官見仙鄉何處啊?」
上官儀搖晃著腦袋,大著舌頭道:「說…·說這些沒……沒意思的幹嗎?」
楊思古笑道:「聽口音,咱們很有可能是同鄉啊。」
上官儀道:「不……不會吧?楊兄你····你是哪裡人?」
楊思古微微一怔。
他可不知道自己該是「哪裡人」才會是上官儀的「同鄉」。
「為難了吧?」
上官儀心裡暗笑。
楊思古自光閃動著,看著上官儀,笑道:「在下祖籍南京。」
上官儀大笑道:「不是同鄉……不是……」
楊思古道:「那上官兄到底是……」
卜官儀正想著再也挨不過去時,楊思古卻突然住了口。
酒樓裡突然安靜下來。
上官儀舉目一看,這才發現樓上不知何時冒出了一大群白靴子黑帽子的錦衣衛。
他碰了碰身邊的孫游擊,低聲道:「怎麼回事?」
孫游擊也壓低聲音道:「誰知道呢,俺看這幫人是想找俺們的麻煩。」
的確,雖說宵禁後軍官們仍在城裡喝酒是司空見慣的事,但真要上綱上線起來,也是一條不小的罪狀。
「嗆啷啷」一陣脆響,數十名錦衣衛已是長刀出鞘。
一個又高又瘦的小鬍子揮了揮手中的長劍,厲聲道:
「統統給我帶回去!」
錦衣衛果然是來找麻煩的,看樣子,麻煩還不小。
孫游擊站起身,大聲道:「馬指揮,弟兄們在這裡喝酒,又沒鬧出事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原來這小鬍子就是想讓佟武把芙蓉一案移交給他的那位馬指揮。
上官儀心裡突然滋生出一絲不祥的感覺。
——不會是佟武出了意外吧?
他也知道這種感覺是毫沒來由的,但它卻在一瞬間變得強烈起來。
馬指揮重重地「哼」了一聲,道:「出了件大案子,本指揮要帶你們回去問話!」
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被抓進錦衣衛大獄去的人,十個人中很難有三個能活著出來,軍官們雖說都喝了點酒,這一點還是很明白的。
酒樓上立刻炸開了鍋。
「你們憑什麼抓人?」
「我們好好地在這裡喝酒,鬼才知道你想問什麼?」
「到底出什麼案子了?」
馬指揮厲喝道:「都住口!」
喝聲裡顯然運上了內力。
上官儀心中一凜,暗道:「這姓馬的功力還真不弱。」
軍官們被他的喝叱聲震住了,沒有一個再嚷嚷,只是交換著惶惑的目光。
馬指揮道:「你們也太大膽了,幾天前剛有一名軍官被害,你們還敢在半夜裡跑出來喝酒!」
他冷冷掃了眾人一眼,放底聲音道:「本指揮懷疑你們中有人與白蓮教勾結!」
上官儀心裡猛地一跳。
孫游擊大聲道:「馬指揮,弟兄們都是吃皇糧當差的,你們錦衣衛可不能這樣冤枉俺們!」
「冤枉?!」馬指揮冷笑道:「如果不是有內奸,白蓮教餘孽又怎麼知道錦衣衛正在追查他們的底細?」
孫游擊造:「俺們可不知道錦衣衛在查什麼案子,要說有內奸,也得在錦衣衛裡找!」
馬指揮下死力地盯了他兩眼,冷冷道:「可今晚被刺的並不是我們錦衣衛的人!」
「什麼?又有軍官被殺了?」
「是誰?」
馬指揮道:「就在剛才,佟武佟大人遭人行刺。如果不是羽林衛的人走漏了他的行蹤,白蓮教又怎會輕易得手!」
上官儀腦中「嗡」地一聲,兩腿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他兩手緊緊扶住桌沿,支撐著。
他很清楚,現在這種情況下,只要他的反應與別人稍有不同,就會被視為最大的嫌犯。
馬指揮話音未落,軍官們就發出一聲驚呼。
上官儀也跟著驚呼,只不過他的驚呼聲實在太小,聽上去像是一聲呻吟。
馬指揮冷冷地道:「各位現在沒話可說了吧?」
他招了招手,道:「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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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的大獄,果然陰森可怖。
上官儀跟著二十來名虎賁衛和羽林衛的軍官走進這間大堂,立即就打了一個寒噤。
他並不知道地獄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但他可以肯定,這裡絕對比地獄還要陰森。
整個大堂裡充溢著一股血腥氣。
四面石砌的牆壁上,有很多水釘。
每個木釘上都掛著各種各樣的刑具。
牆根下也堆滿了各式刑具。
看著這些奇形怪狀的刑具,上官儀不禁想起了李至。
和這間大堂裡的刑具一比,他對付李至的逼供手段簡直可以用「仁慈」二字來形容了。
他不禁懷疑自己能不能挨過這種種刑具中的一半,而不將自己祖宗八輩的事都供出來。
緊接著,他又打了第二個寒噤
他看見了一個人,一個死人。
死人仰躺在大堂正中,渾身赤裸。
他身上的傷口不下三十道,每一道傷口都像是一張蒼白的,發出無聲的慘呼的嘴。
上官儀只看了一眼,就轉開了目光。
所有的傷口都是刀傷。
顯然,這人是在與錦衣衛搏鬥中被亂刀捅死的。
上官儀能肯定,在圍捕此人的過程中,錦衣衛的損失也絕不會小。
因為他見過這個人,還知道這人的功力有多深。
這個渾身刀口、躺在地上的死人,正是芙蓉賣藝班裡的那位「扛磨盤的老兄」。
馬指揮負著手,站在一張漆黑的大案後面,遙指著地上的死人對軍官們道:「你們見過他嗎?」
軍官中絕大多數都見過。
除了楊思古,沒看過芙蓉劍器之舞的軍官並不多。
孫游擊道:「俺見過,他是個賣藝的,京城裡見過他的人多了去了,有什麼好問的。」
馬指揮沉吟著,揮了揮手,兩名錦衣衛上前拖著死人出了大堂。
上官儀終於忍不住問道:「馬大人,佟大人就是被這賣藝的刺殺的?」
馬指揮點點頭,道:「不錯。不過,他不是個賣藝的,他是白蓮教的餘孽,以賣藝為掩護,混進京城來意欲圖謀不軌!」
上官儀道:「可這跟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馬指揮瞪了他一眼,叱道:「住口!有沒有關係,一會兒就知道了!」
他向後一靠,坐在椅子上,提高聲音道:「來呀,把兇犯帶上來!」
雖說早已猜到所謂的「兇犯」是誰,但看見螨珊著走進大堂來的芙蓉,上官儀還是吃了一驚。
他實在不願相信芙蓉會對佟武行刺。
她根本沒有行刺的理由。
馬指揮冷聲道:「本官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能指出同謀,本官可對你從輕發落。」
芙蓉目光木然,狀若癡呆。
馬指揮對架著她的兩名錦衣衛道:「帶她過去。」
芙蓉被錦衣衛推著,慢慢走過站成一排的軍官們面前。
她木然的目光木然地慢慢從一張臉上移到另一張臉。
看到上官儀時,她的目光閃動了一下。
只一下。
然後她又木然地往前走。
等到她終於一言不發走到隊列的盡頭時,上官儀能感覺到所有的軍官都鬆了口氣。
她會刺殺佟武?
上官儀不信,卻又不能肯定。
他惟一能肯定的是,芙蓉剛才已認出了他。
馬指揮顯然很失望,又因失望而惱怒,用力一拍桌子,厲聲道:「說,你為什麼要行刺朝廷命官?」
芙蓉猛地跪倒在地,沉重的手鐐敲在石板地上,發出「叮噹當」的脆響。
她高聲叫道:「大人,民女冤枉!」
馬指揮怔住了。
自被抓住到現在,這是芙蓉第一次開口。他可沒想到她會大呼「冤枉」。
芙蓉飛快地看了上官儀一眼,又叫道:「但大人不是我殺的!」
上官儀立刻明白了兩件事——行刺者的確另有其人。
芙蓉這句話是對他而發的。
也就是說,佟武已經在她面前提起過上官儀了。
馬指揮又一拍桌子,道:「那你說,行刺的人是誰?」
這正是上官儀想問的。
芙蓉道:「是一個蒙面人,民女看不見他的臉。」
馬指揮冷笑道:「本官率人趕到時,並沒有看見什麼蒙面人!」
芙蓉道:「他從窗口逃出去了。」
馬指揮笑得更冷,冷冷道:「本官也看見一個人自窗口逃了出去,可那人正是和你一夥兒的!本官親耳聽到你叫他二師兄!」
芙蓉道:「他們是聽見我的叫聲進來幫我的。」
馬指揮厲聲喝道:「不錯!他們是幫你的,他們幫你行兇拒捕,殘殺了本官手下…··」
他突然打住話頭,顯然不願說出錦衣衛被殺的人數,在虎賁衛和羽林衛的這幫人面前丟人現眼。
芙蓉沉默了。
馬指揮頓了頓,又道:「你為什麼大叫?」
芙蓉道:「我看見那個蒙面人刺殺了佟大人,就·,…·就…」
馬指揮斷喝道:「胡說!」
上官儀也不太信這句話。
他很清楚芙蓉的功力,如果合她與佟武之力尚不能對付那個「蒙面人」,那人的武功豈非已到了陸地神仙的程度。
芙蓉道:「民女所說,句句是實。」
馬指揮道:「好,我問你,你說的那個蒙面刺客進去時,房間裡有幾個人?」
芙蓉道:「只有佟大人和民女二人。」
馬指揮冷冷道:「你們在幹什麼?」
「我」
只說出了一個字,芙蓉就閉上了嘴。
馬指揮向前欠著身體,沉聲道:「你怎麼不說話了?!我再問你,你明明是一個女人,為什麼要一身男裝?!」
芙蓉低聲道:「民女是··…是為了行走江湖方便一些。」
馬指揮短促地冷笑一聲,道:「一派胡言!堂上這些軍官大都見過你,從沒看見你扮過男裝!你此舉不是居心不良,又是什麼?」
芙蓉張口結舌。
上官儀不得不承認,這位瘦得像根竹竿的馬指揮還真有幾把刷子。
芙蓉征了半晌,重重地叩了幾個頭,叫道:「大人,民女的確冤枉啊!」
馬指揮吁了口氣,往後一靠,淡淡地道:「本官並沒有對你嚴刑逼供,也沒有不讓你說話,有什麼冤情,你盡可以說嘛!」
可芙蓉除了「冤枉」之外,再也叫不出別的字來。
馬指揮又道:「本官率人趕到時,你正手握著這兩柄短劍,佟大人躺倒在你面前,你的劍上還沾著血,你不是兇手,誰是兇手?!」
芙蓉一下直起腰來,木然的眼睛突然發亮了:「大人,佟大人是被短刀刺中的,大人可以檢驗傷口。」
馬指揮拈起大案上的一柄血淋淋的短刀,道:「是不是這把刀?」
芙蓉連連點頭,道:「是,是,就是它。」
馬指揮舉著短刀直指著她,厲聲道:「這把刀正是你的大師兄用來拒捕的凶器!」
芙蓉怔住。
她本已蒼白的臉一下子變得更白了。
好半天,她像是突然抓住了根救命靈丹似的又叫了起來:「大人!請大人去問一問佟大人,他知道兇手不是我……」
馬指揮大喝道:「好一個刁蠻的妖人!你明明知道佟大人已被刺死,還讓本官去問他!」
他更重地將短刀拍在大桌上,厲聲道:「來呀!給我拉出去,大刑伺候!」
芙蓉卻像是根本沒聽見他的話,兩眼直勾勾地瞪著前方,口中喃喃自語著。
沒人能聽清她在說什麼。
幾名錦衣衛撲上來,拖著她向外走。
突然,她嘶聲大叫起來——
「你們殺了我吧!求求你們,殺了我吧——」
上官儀歪倒在亂草堆的地鋪上,閉目養神。
看他的樣子,似乎這裡並不是錦衣衛的大獄,他也不是被關在一間陰冷潮濕、臭氣熏天的牢房裡。
孫游擊煩躁地在窄小的牢房裡走過來走過去,口中一刻也不停地罵娘。
「他娘的這幫混球!想出這個法子來整俺們!」
「俺操他八輩祖宗的,看俺出去了不想法子治他!」
他忽然在上官儀身邊停下,奇怪地道:「兄弟,兄弟。」
上官儀慢慢睜開眼道:「老哥,你不累?」
孫游擊道:「氣都快氣死了,還累。兄弟你可真能沉得住氣,都這個時候了,還睡!」
上官儀淡淡道:「不睡幹什麼?老哥,養養神吧。就算你罵上一整天,不也出不去嗎?」
孫游擊怔了怔,笑道:「也對!」
他一屁股坐在草鋪上,喃喃道:「他娘的,這會兒要能喝上幾口酒,該多舒坦。」
上官儀懶懶地道:「那就想辦法出去,出去就有酒喝了。」
提起喝酒,孫游擊又來氣了,道:「昨天下午俺就覺得不對頭。」
上官儀來了興趣,道:「怎麼不對頭了?」
孫游擊道:「那姓楊的一付鬼頭鬼腦的樣子,這種人請客,準沒好事!」
上官儀不禁笑道:「那你還去?」
孫游擊也笑道:「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俺一聽見酒字,肚子裡就發癢…··」
他拍了拍肚子,道:「不說了,不說了,再說就要難受了。」
上官儀悠悠地道:「不生氣了?」
孫游擊想了想,道:「不生氣是假的,只是兄弟你這一打岔,心裡舒服多了。」
他往牢房外瞄了一眼,壓低聲音道:「兄弟,其實俺們今天就能出去。」
上官儀奇道:「你怎麼知道?」
孫游擊道:「你想啊,他們羽林衛出了亂子,關俺們虎賁衛什麼事!」
上官儀道:「也就是說,我們能比那姓楊的先出去?」
孫游擊道:「當然,羽林衛那些個人有苦頭吃嘍!唉!
說起來佟大人真是條漢子,怎麼偏偏是他撞上了白蓮教的人!」
上官儀道:「既然老哥你知道能早出去,還有什麼可生氣的。」
孫游擊歎了口氣,道:「兄弟,你不明白,這事麻煩著呢!」
他又歎了口氣,方道:「錦衣衛的那一套俺可清楚,俺們就算出去了,還會被他們監視著,直到他們將俺們家三代親戚給查個遍,才算完事。」
上官儀心裡一跳,道:「有這樣嚴重?」
孫游擊道:「那可不,這事牽扯到白蓮教了,你知不知道?
你以為是鬧哈哈呢!唉!要不了三天,俺老家的人就要不得安生了,只怕要破上一筆財,才能消災呀。」
這下麻煩大了。
不僅洪虓那幫人,連錦衣衛也要查他的出身家世了!
上官儀一面想著,一面苦笑。
他實在沒料到事態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
現在就算他出去了,也很難找到辦法。
因為佟武已經死了。
行刺佟武的到底是誰呢?
會不會是洪虓安排的?
不會。
上官儀相信不會是洪虓。
因為佟武活著顯然比死了對洪虓更有利。
佟武的手中掌握著一部分洪虓所不知道的有關野王旗的秘密,而且佟武還是野王旗打進官場的第一個堅固的堡壘,可以說,不是萬不得已,現在已經以野王旗旗主自命的洪虓絕不會出此下策。
顯然,現在是洪虓正需要佟武的時候。
他也不知道佟武已經與上官儀會過面。
上官儀閉上雙眼,歪在草堆上假寐。
只有這樣,他才能集中精力思考而不被孫游擊打擾。
突然,他想起了佟武接到的那封信。
那封信是針對芙蓉的。
也就是說,芙蓉一行人早已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而這「某些人」一定是對芙蓉恨之入骨,一意要置她於死地,才會寫信向官府告密,誣陷她為白蓮教餘孽。
莫非刺客本是衝著芙蓉去的?
為什麼被殺的是佟武呢?
上官儀翻了個身,將臉衝著牆壁。
他不願讓孫游擊看見他眼角抑制不住的淚水。
佟武是他最得力的屬下,更是他最好的朋友,還是現在他惟一真正信任的人。
上官儀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很幸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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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這樣倒霉呢!」
不到半個時辰,這已是於西閣第十九次在心裡暗自感慨了。
他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辦法才能將人救活。
今天天還沒亮,他就不得不從熱乎乎的被窩裡爬起來,被安遠侯府中的七八名侍衛簇擁著,腳不點地地趕到這裡。
剛一走進房門,他就嚇了一大跳。
因為他根本沒料到他面臨的是這樣一個難題。
侍衛們將他叫醒時,他還大不高興,他以為是侯爺府裡的某個很重要的人得了急病,所以才派這些侍衛們慌忙急火地來找他。
這種情況以前也時有發生,而每一次他都發現,病人也不過就是因偶感風寒或飲食不當而引起的頭痛發熱或上吐下瀉一類的小病。
他一到,自然是能很輕鬆就「藥到病除」。
但這次不一樣了。
屋內的一張大床上,俯臥著一個面色慘白的人,這人的衣服上浸透了鮮血。
還沒走到床邊,於西閣就能斷定,這人比死人最多也就多出半口氣。
等他看清這人的臉後,又嚇了一大跳。
打死他也想不到,這人竟是羽林衛指揮,四品帶刀侍衛,大內第一高手,佟武佟大人。
在天子腳下,竟敢有人行刺大內第一高手,而且竟然得手了。於西閣不禁大起不可思議之感。
他不敢怠慢,立即動手替佟武診治。
很快,他的額頭上就開始一粒一粒地往外爆冷汗。
他知道,事情難辦了。
如果這裡不是侯爺府,如果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個平頭百姓,於西閣肯定會丟下一句「準備後事吧。」然後收下診金,揚長而去。
但現在,他卻只能呆坐著,腦袋裡除了冷汗外,一點主意也冒不出來。
柳侯爺一直有意將自己的幼女嫁給佟武,這在京裡的王公之間,已經是半公開的秘密。現在,侯爺的大公子就坐在床邊,而房間另一頭的一道簾子後,不時有女人的身影閃過。
還剩半口氣的佟武如果不能從這張床上站起來,後果如何,於西閣再清楚不過了。
「於神醫,你看他的傷勢嚴重嗎?」柳公子顯然已有些等得不耐性了。
廢話!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快死了,你長眼睛幹嗎的!
於西閣心中怒罵,面上卻擠出一絲很鎮定的笑意,道:
「很嚴重,不過,並不是沒有希望。」
柳公子道:「那就請於神醫快用藥吧。」
於西閣心裡直叫苦。
他的醫術本就算不上高深,而治療刀劍一類的創傷,更是他那遠算不上高深的醫術裡最不夠高深的一環。加之他現在精神緊張,心亂如麻,一時間還真想不起該用什麼藥才好,
柳公子又在催促了:「於神醫……」
於西閣定了定神,深深吸了口氣,道:「柳公子,老實說佟大人的傷於某並沒有十分把握,所以現在於某最需要的,其實也就是使大人最需要的,是一個非常非常清靜的環境!」
說這段話時,他的表情很沉穩,口氣也很堅決,看上去的確很有幾分「神醫」的派頭。
他很清楚,現在這種情況下,只有端出這種派頭來,才能讓侯爺府的人對他言聽計從。
果然,柳公子的口氣有些軟了:「依神醫之見,該怎麼辦呢?」
於西閣斷然道:「先將佟大人送到太醫院去,於某擇一靜室,驅開閒雜人等,如此方能專心施救。」他看了柳公子一眼,悠悠地加上一句:「否則,後果如何,於某不敢保證!」
柳公子遲疑著,快步走到簾子邊,低下頭,顯然在聽簾子裡什麼人的吩咐。
於西閣能猜得出,簾子後的人不是侯爺大人,就是侯爺的千金。
柳公子向他這邊走了兩步,冷聲道:「要是一切都按你的要求辦,仍救不活佟大人,該怎麼辦?」
於西閣傲然一笑,道:「果真那樣,於某會負荊上門,但憑柳公子發落!」
柳公子呆了呆,拱手道:「多謝。」
於西閣淡淡還了一禮,淡淡道:「不敢。」
走出安遠侯府的大門.於西閣立刻長長地透了一口氣。
難題已解開一半了。
只要真能在太醫院找一間靜室,不許任何人靠近,他有十二分的把握能讓佟武活下來。
當然,他不是對自己的醫術有這樣大的信心,而是對卜凡有信心。
只是又一次要做自己最不願做的事,他的心情簡直壞透了。
他並不擔心卜凡會拒絕幫助他,但要將卜凡神不知鬼不覺地弄進大醫院,也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現在,最重要的是時間。
雖說於西閣自己沒有辦法救活佟武,但他從佟武的脈象中發現,只要止住傷口不再流血,再用太醫院裡儲備的一些奇珍藥材吊住他那並不算弱的半口氣,拖上個兩天還是不成問題的。也就是說,最遲明天下午,必需將卜凡請來。
這件重任,理所當然地落在小王肩頭。
上次的鴿子受傷一事於西閣仍記憶尤新,如果這次再出那樣的意外,他真只好去跳護城河去了。
小王帶著於西閣一封厚厚的親筆信,挑了匹快馬,出西便門,縱馬向石花村飛馳。
一路上他連氣也沒顧上喘上幾口,當然更不可能有閒心回過頭看上一看。
其實,就算他回頭看見了那群人,也絕不會想到自己會是他們跟蹤的目標。
小王趕到石花村,已近午時。
卜凡家裡農家孩子的學堂已經散學了。
卜凡將孩子們送出門,叮囑他們明天上午早點來上課。
看著孩子們走散進村子裡,才轉身回到前院。
老家人早已掃完地,正坐在樹陰下的石凳上有滋有味地抽著旱煙。
小院內濃蔭如織,雖然時令已是夏季,陽光漸漸毒起來了,院裡仍是一遍清涼。
卜凡四下裡看了看,微微皺起了眉頭。
他一直想在西牆下再種兩棵樹,以遮擋每天黃昏時的西曬,但這段時間他的心緒十分紛亂,總沒顧上做。
他正準備告訴老家人,讓他今天就將樹種上,門外一聲馬嘶,小王滿頭大汗,氣喘如牛地衝了進來。
卜凡不禁有些好笑。
看來,於西閣再也不會信任鴿子了。
不知道這次又是哪個王公大臣得了怪病?
卜凡讓小王在前廳坐下,歇口氣,喝杯茶,這才慢條斯理地拿起於西閣的信。
剛一抖開信箋,他就微微吃了一驚。
只見滿紙筆走龍蛇,墨跡淋漓。
這可不像於西閣平素的風格。
於西閣的字雖說遠算不上好,但一向是很工整、很清楚的。顯然,他寫這封信時,一定很有些驚惶失措了。
說實話,如果卜凡不是與於西閣有幾十年的交情,他根本不可能認出信紙上的字來。
還沒看上兩頁紙,卜凡的臉色就變了。
越往下看,他的眉頭就皺得越緊,臉色也越來越陰沉。
小王捧著茶杯,眼巴巴地看著卜凡。
他當然能看出卜凡的心裡非常的不痛快,不禁開始為自己擔心了。
如果這趟差事完不成,等著他的是什麼,他離開於府前,就從於西閣的臉上看出來了。
卜凡看完信,重重往椅背上一靠,閉上了眼睛。
小王的心頓時狂跳起來,賠著笑,小心翼翼地道:「卜先生……」
卜凡睜開眼,看了看手中的信,又看看小王,冷冷道:
「你在這裡休息休息,不要著急,我去去就來。」
小王忙站起身,道:「是!是!先生請!」他躬著腰,直到卜凡急匆匆走出去才長長出了口氣,一下癱倒在椅子上。
他實在是累壞了,的確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卜凡出了前廳,急匆匆向後院書房走去。
以信中提到的一些情況裡,他已能斷定那個受傷的軍官很難挨過明天。
因為他的刀傷已深達心臟,而且很有可能心脈已被刀尖割裂了。
那人的傷比上次上官儀的還要重得多。
卜凡也不知道自己能有幾成把握。
於西閣這回可真捅出大亂子來了。
來到後院,快走近書房時,卜凡心裡已擬好了施救的方法。
其實這方法與救治上官儀的方法大體相同,先用「五仙保元湯」維持住傷者的元氣,再用金針之術為他打通受損的經絡。
問題是這套方法雖然救活了上官儀,對其他人就未必管用。畢竟,上官儀的體內有那種神奇而且深厚的「內力」,正是這神奇的「內力」維持住了上官儀的生命力,卜凡才有充裕的時間全力施救。
「在這位於老兄的心目中,是不是連死人我都能救活呢。」卜凡搖著頭,苦笑著推開書房門。
一進門,他的苦笑就凍結了。
第三杯茶下肚,小王才感到舒服一些,汗也不流了,氣也不喘了。
他斜歪在椅子上,看著覆滿前院的濃蔭,忽然有所感觸起來。
「卜先生真是個會享福的人!」
和卜凡這種清靜閒散的日子一比,小王實在想不通自己的於老爺一天到晚忙個腳不點地到底有多大意思了。
若說是為了錢,於老爺這些年來賺得的錢只怕連三輩子也花不完了,再說,賺錢不就是為了能享享清福嘛!
他捧著第四杯茶,不著邊際地想著,眼皮已不知不覺地沉重起來。
「累是有點累,可也不至於這樣困嘛,我這是怎麼了?」
這個念頭在他的腦子裡只模模糊糊地閃現了一下,然後他就沉入了夢鄉。
一隻手倏地伸過來,接住自小王手裡掉下來的茶杯,輕輕放到他身邊的小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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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夜已深。
於西閣煩躁地在屋內來回走動著,就像是一隻被關進籠子裡,知道自己就要挨刀的豬。
如果說這間屋子真是個籠子,那這籠子也是他自己挑的,然後又將自己關了進來。
他勉強定了定神,第十二次將右手食中二指搭在佟武的左手腕上。
佟武的脈象越來越紊亂,也越來越弱了。
照這樣下去,他連明天早晨也挨不過去。
卜凡還沒有來。
午時剛過,於西閣就開始不住地往門外張望,眼睛都快望穿了,可卜凡就是沒出現。
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卜凡不願來,還是小王在路上出意外了?
要是卜凡不在家,那可真麻煩了!
於西閣直覺得腦袋裡像是刮起了大風似的又脹、又暈、又疼,一個頭早已變得比兩個頭還要大。
他失神的目光呆呆地定在佟武慘白的臉上,忽然間對白蓮教的刺客滿心痛恨起來。
要是刺客的刀再扎深一些,扎准一些,當場就把佟武給扎死,他豈非也用不著擔驚受怕,著急上火了!
他伸手使勁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和皺成一個結的眉心,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喃喃地道:「佟老兄,佟大人,咱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可這次你真把老子害慘了!」
如果不是還抱有一線希望,他簡直連殺了佟武的心都有了。
他相信,卜凡絕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不伸手拉他一把。
但他為什麼還沒有來呢?
「什麼人?」
「站住!」
黑暗中突然響起的兩聲暴喝,嚇得小王一個激稜,腿彎一轉,差點摔倒。
看見兩柄雪亮的鋼刀直逼向自己胸前時,小王差一點就要尿褲子了。
他一連聲叫道:「別動手,別動手,小人是於醫官家裡來的。」
兩名侍衛垂下刀尖,問:「你姓什麼?」
小王賠笑道:「小人姓王。」
侍衛道:「是替於醫官送藥來的?」
小王道:「是,是。」
侍衛指指他身後,道:「他又是什麼人?」
小王回頭看了卜凡一眼,道:「他是於醫官藥鋪裡掌櫃的。」
侍衛們走上兩步,仔細打量了卜凡幾眼,正想發問,緊閉的院門呼地被拉開,於西閣一陣風似地衝了出來,道:「怎麼這時候才來?還不快進來!」
小王道:「這兩位爺……」
於西閣沉聲道:「兩位,他們是來幫於某熬藥的,要是耽誤了佟大人的傷勢……」
兩名侍衛忙收刀入鞘,閃開在一旁。
於西閣掩上院門,上好門栓,對小王道:「你就在這裡守著,不許放任何人進來!」
小王還沒來得及回話,於西閣已拉著卜凡,飛一般向西面一間廂房衝去。
進了廂房,於西閣才大大鬆了口氣,道:卜兄,你總算來了!」
卜凡將手中的一個包袱打開,揀出兩包藥,道:「大火煮開,燉半個時辰,文火熬四柱香。」
於西閣連聲道:「好好好,好。」捧過桌上的陶罐,添上水,坐到火爐上,將兩包藥倒了進去。
卜凡已經坐在床邊,開始檢查佟武的傷口了。
於西閣在一旁看著,大氣兒也不敢出。
好半天,卜凡才抬起頭,道:「金針!」
於西閣立即從包袱裡取出一匣金針,遞了過去。
他的手不住地哆嗦著。
卜凡淡淡一笑,道:「不用緊張,情況比我想像的要好得多。」
於西閣急道:「有希望?」
卜凡道:「有。」
於西閣道:「我就知道沒有你老兄治不好的傷。」
卜凡笑笑道:「多虧你將傷口處理得很好,又用了一些保元的藥,不然的話,別說是我,神仙來了也不行。」
於西閣的臉不禁紅了。
他心裡又是輕鬆,又是感激,又是慚愧。想說上幾句得體的話,卻一時又不知說什麼好。卜凡早已轉過臉去,凝神屏氣,紮下了第一根金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