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花滿園 文 / 周郎
九月的氣候很不錯,不冷不熱的,很適合遠遊。
錢麻子卻沒有遠遊的意思。今天是九九重陽,他也不想去登紫金山。但他還是出了城東門,找到一家茶肆坐了下來。
因為甘二娘手下的人送了一封信來,讓他到這裡來等一個人。
茶肆裡只有一個年紀已不輕的老闆娘,神情呆滯,面色蒼白憔悴,不怎麼理會他,而他則是唯一的客人。
老闆娘會不會是甘二娘手下的人?錢麻子不知道,他也不想打聽。
「九月了,她是不是該……」
錢麻子想起了甘二娘,想起了自己的快要出世或已經降生的孩子。
「但願她沒事,老天保佑她們母子平安……」
「錢麻子!」
有人走進來,叫了他一聲。
錢麻子抬頭,看見了楚合歡。
楚合歡穿著一身很土氣的衣裳,扮成了一個丑而且俗的村姑。可錢麻子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是你!找我幹什麼?」
錢麻子不動聲色,似乎根本不吃驚,其實心裡卻在打鼓。
他知道,李紅日的圈套已經收緊了。該來的終於來了。
楚合歡的出現,當然代表著李紅日這次打擊的開始。
她有風雷鼓,而這裡又很僻靜。
他雖然不怕,卻不能不謹慎。
楚合歡冷笑道:「你不用擔心。我現在已經脫離了李紅日的控制,不再充當他的殺人工具了。」
「恭喜你。」
錢麻子還是面無表情,顯得有些言不由衷。
楚合歡撇撇嘴:「信不信由你。我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
「恭喜你。」
錢麻子一愣:「恭喜我?」
楚合歡點頭:「是的,恭喜你。甘二娘大前天中午為你生了個兒子,白白胖胖的,生下地就有八斤半重,奶名兒叫阿難,苦難的難。」
錢麻子眼前一陣發黑,心抽得緊緊的,臉色慘白,連手腳都哆嗦起來。
他沒有想到,李紅日最終還是找到了整治地的最好的辦法。從楚合歡如此清晰的敘述看,甘二娘和他們的兒子顯然已被李紅日控制住了。
他感到繩索已經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李紅日正獰笑著將繩索勒緊。
「看來你不怎麼高興當父親。」楚合歡冷漠地緊盯著他,諷刺道。
錢麻子咳了一聲,努力定住心神,鬆開攥得緊緊的拳頭,啞著嗓子道:
「你……你怎麼……知道?」
楚合歡笑笑,不說話,顯得詭秘而又冷淡。
錢麻子額角青筋直暴:「她……現在……在你們……
你們手裡?」
「在我手裡!而不是在我們手裡!」楚合歡冷冷道:
「你莫要忘了,我已經說過,我已經擺脫了李紅日的控制。」
錢麻子艱難地嚥了一日唾沫:「告訴我,你們……你想怎麼樣?」
楚合歡機械地搖搖頭,答道;「我只不過是來告訴你這麼一件事。我還沒想好該怎麼樣才對。」
錢麻子終於控制不住了,一下跳了起來,碰翻了茶碗、茶壺:
「你有什麼條件,儘管說出來,別這麼吞吞吐吐的!你們不就是想耍我的腦袋嗎?好,拿去!你去把李紅日叫來,我當面親手把頭割給他!只求你們……你們放過……」
他突然又洩了氣似地坐了下來,滿頭大汗,低聲道:
「只求……你們放過她們……母子……」
楚合歡尖叫起來:「錢麻子,我正告你,李紅日已經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了!不錯.以前我上過他的當,幫他殺過你。但我現在已經脫離他了!你聽明白沒有?」
錢麻子還在嘟嚷:「放過她們……母子,放過……」
楚合歡怔了半晌,歎了口氣:「你多心了。我並不想把她母子怎麼樣……,實際上,我們……我們相處得……很好很好。」
錢麻子若是真相信她的話,那才叫見了活鬼。
可即使錢麻子不相信她的話,又能怎樣呢?
楚合歡不無幽怨地看了看他,站了起來,輕聲道:
「我要走了。回去晚了,她們會擔心的。」
錢麻子呆呆地坐著,一點反應都沒有,似已變成了白癡。
楚合歡跺腳怒道:「我沒有騙你,真的沒有啊!」
錢麻子動了一下,看著她,平靜地道:「你回去告訴李紅日,叫他不要做得太絕了!否則把老子逼急了,我會讓你們千刀萬剮!」
楚合歡一愣,嘴唇不住哆嗦起來:「你還要……還要羞辱我,還要……氣我,我……我……」
她突然衝了出去:「信不信由你,你個二百五!」
許久許久,錢麻子才緩過這口氣來。
老闆娘走了過來,歎了口氣:「也許她說的都是真的。你又何苦自找不高興呢?」
錢麻子抬眼,感激地看了看她,在她眼中發現了真誠的關切。
「謝謝你,老闆娘。」
老闆娘眼圈一紅,強笑道:「其實你應該高興才是,有個兒子總是好事。我一直都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可……唉!」
可是,她的鬢角已經有了些白髮,臉上也已有了不淺的皺紋。
錢麻子認認真真地道:「其實你還年輕,你會有自己的孩子的。」
老闆娘似乎振作了一點:「不錯,我才三十多歲,可……」她忍不住又苦笑起來:「可我現在,丈夫又死了,哪裡還有機會生孩子呢?」
世上還能有什麼人比她更不幸呢?錢麻子心裡一陣酸楚。
他想起了花滿園。任順子曾歎著氣告訴過他,花滿園一直想要個孩子,可一直沒有孩子,現在,任順子又已被害了……
老闆娘偷偷抹去眼角的淚痕,笑道:「我這是何苦來,跟你講起這些鬼話來了。都是我不好,惹得客人你傷心了。」
錢麻子誠摯地道:「你還可以改嫁,再找一個好男人,平平安安地過日子,總會有孩子的。」
「算了、算了,不提這事了吧!」老闆娘道,「跟你聊了幾句,心裡倒覺得好過多了。」
「其實我也沒什麼急事,」錢麻子是真心想幫她減輕一點痛苦,「陪你聊聊,也挺不錯的。」
老闆娘走回櫃檯,又給他倒了碗茶,歎道,「像你這樣的好心人,現在可不多了。」
「不,你錯了。」錢麻子啜了口茶,正色道:「世上像我這樣的人,一直都很多。我一直都相信,世上還是好人多。」
說完這句話,他就覺得腦中有些暈,不由得吃驚地瞪著老闆娘。
老闆娘苦笑道:「你瞪著我幹什麼?這不過是極普通的迷藥。虧你這個大高手,竟然沒察覺,你還能怪准?」
錢麻子一下跳起來,似乎想喊什麼,但馬上就搖搖晃晃地倒下了,倒在了老闆娘張開的雙手裡。
迷迷糊糊之中,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哪裡,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他只是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人餵他吃飯、喝茶。有人在他耳邊說話,又哭又笑的……
有一個光滑而溫涼可愛的胴體不時纏住他,親他。
咬他、摸他、壓他,於是他就重新做起了自己年輕時做過的荒唐夢……
仙女穿著紫色的衣衫在向她媚笑,紫色在陽光下閃爍流動著……赤裸著美妙胴體的仙女在向他招手,於是他恍恍惚惚地走過去,抱住仙女,云云雨雨,欲仙欲死……
那種年輕時的夢,為什麼現在還在做呢?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錢麻子才醒了過來。
頭疼得很厲害,簡直像是要炸開一般。全身又酸又軟,一點力氣都沒有。
早晨的太陽從窗口射進來,亮得刺眼。
錢麻子支撐著爬起身,迷迷糊糊地看著四周,發現自己是躺在一間精緻的房間裡的一張大床上。
床上的被子是桃紅的,帳子是粉紅的,床單也是粉紅色的,幽香陣陣,惹人情思。
「這好像是哪個女人的房間,我怎會睡在這裡?」
錢麻子拚命地想,可惜頭太痛,越想越痛。
他慢慢轉動頸部,活動四肢,爬下床,打開門,不由得怔住了。
房門外是一些桌椅,桌上放著茶碗、茶壺,像是個茶肆。
記憶裡的東西一下復甦了,他想起了那天下午發生的事:楚合歡、老闆娘、迷藥……
他呆了半晌,才吼了起來:「老闆娘——」
沒有人應,連那個一大早就伏在桌上打盹的客人都沒動一下。
「老闆娘呢?」
錢麻子衝到那人身邊,伸手一推,那人就倒在了地上。
他的面孔早已發黑了,顯然已死去多日。但是很奇怪,竟沒有腐爛。
錢麻子盯著那人的臉,吃驚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紅日?」
那人的確是李紅日,早已死去的李紅日。
李紅日的胸口釘著一塊白布,上面寫著:
「三十八日前與楚合歡兄妹殺李紅日,冰凍於地窖,以俟識者。花滿園。」
李紅日死於花滿園之手,是不是報應?
當然是。
至少錢麻子相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