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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故人來 文 / 周郎

    潘枝的確在郭鐮出拳之前就已經死了,郭鐮在他的額上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印跡。也就是這個印跡要了潘枝的命。

    那是一個彎彎的新月形的痕跡,嵌入很深,顯然是被人硬打上去的。

    而讓郭鐮懷疑到「黑月亮」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個痕跡是墨黑的,黑得發亮。

    這是不是黑月亮?

    郭鐮看看小戲子,小戲子看看郭鐮。

    然後小戲子就扁了扁嘴:「我……我怕。」

    郭鐮拍拍他肩膀,沉著臉沒說話。

    潘枝的屍體埋進了坑裡,小戲子才覺得心裡好過多了。

    墳頭上,郭鐮插了一個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寫了一段別出心裁的話:

    「採花名賊蝴蝶潘枝於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死於黑月亮之下,特立此牌,以儆傚尤。郭鐮、小戲子謹立。」

    郭鐮滿意地搓搓手,欣賞著這段文字,覺得自己簡直可以列為當代文章大家了。

    他斜著眼睛看看小戲子,問道:「怎麼樣?」

    小戲子已經從驚恐之中鎮定下來了:「什麼怎麼樣?」

    「潘枝的墓碑啊,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段話寫得很漂亮?」

    小戲子撇嘴:「漂亮個屁!文沒文法,字沒章法,你還好意思說。」

    郭鐮瞪眼:「換了你試試?你要能寫出這麼好的文章,老子給你磕頭。」

    只要看到郭鐮生氣,小戲子就總是很開心:「我要你給我磕頭幹什麼?你又不是我兒子。」

    郭鐮雙腳一跳,正想大罵,但摸摸腫起的臉,還是忍下了這口氣。

    這當口打是打不過小戲子的。既然打不過,只好挨罵。

    小戲子悠閒地扭扭腰,笑道:「喂,你這個牌子最好不要立。我這是正告你。」

    郭鐮氣得直哼哼:「我不怕人笑話我字不好,我就要立,你管得著嗎?」

    小戲子不笑了,很認真地道:「你要立了這個牌子,保準從現在起,沒一刻安生日子好過。」

    郭鐮有些恍然:「你是說『黑月亮』這三個字?」

    小戲子點點頭:「你想想看,牌子一立,是不是整個武林都會被驚動?咱們哪裡還有地方安身呢?」

    郭鐮也只好點頭,但馬上又搖頭:「老子本來就沒想過要過安生日子。你要是怕事,給老子滾,狗洞主人是我!」

    「滾就滾,你當我還……還理你。」小戲子突然想起下午自己發過的誓,拔腳就跑。

    郭鐮得意地哈哈笑起來:「你下午還說再理我不是人的,哈哈,這次你還不認賬嗎?」

    小戲子跑了沒多久,就聽得郭鐮在背後急叫起來:「戲子,快回來!」

    小戲子只好站住,慢慢往回走,一聲不吭。

    郭鐮見他走近,冷笑道:「你就是要滾,也要等明天早晨再說。你想想,潘枝一直追著你進洞,黑月亮殺他的時間應該很短。或許那人就在洞邊。」

    小戲子顫了一下,咬著嘴唇,驚恐地看著他。

    「你現在出去不太安全,還是先在洞裡住一晚上,」郭鐮慢吞吞地邊說邊笑:「然後你一早就滾。」

    一連三天,沒人上狗洞找麻煩,小戲子卻真的「滾」了,滾得連影兒都沒了。

    狗洞裡冷清得讓郭鐮發瘋:「狗日的小戲子,你再不回來,老子真要罵你祖宗三代了。」

    又罵武林中人:「小狗日的一個也不來找老子的麻煩,難道牌子就白立了嗎?老子真是倒霉,碰到這些瞎子!」

    正罵得開心,聽有人減開了:「請問郭施主是否在洞中?」

    有和尚找來了,看來前景不錯。

    郭鐮樂得心花怒放:「來了來了來了,馬上就來!」

    洞外喊話的是兩個極老極老的和尚,老得連鬍子都不會再長了,眉毛也已快掉光,臉色也灰灰黃黃的。

    這兩個老和尚實在是老得不能再老了,看樣子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圓寂」。

    郭鐮不覺有些失望:「兩位大師,找在下有什麼事情嗎?」

    個兒較高的老和尚合十道:「老納空靈,這是敞師弟空山。

    敢問小施主可是姓郭?」

    郭鐮抱手還禮,居然不失禮數,很是得體:「姓名不過記號,大師何必著相?那木牌是我立的,大師此來,想必是因為『黑月亮』這三個字吧?」

    兩個老和尚的眼中,突然都射出了銳利的寒光,冷得讓郭鐮禁不住想打寒戰。

    空山大聲道:「不錯,小施主的確是個爽快人。請問小施主,黑月亮現在何處?」

    郭鐮一怔:「大師原來曉得黑月亮是一個人的名字?」

    空山一愣:「莫非施主不知嗎?」

    「噢,我原來也猜『黑月亮』是一個人的名字,現在從大師處得到了證實。」郭鐮笑瞇瞇地看看空山,又看看空靈,道:

    「看來大師和黑月亮頗有些淵源吧?」

    空靈低聲念了一句佛號,道:「小施主不要繞彎子了,請告訴老衲黑月亮的下落。」

    「我不知道。」郭鐮實話實說:「我原先連黑月亮是什麼都不知道。」

    空山似已有些急躁了,態度也不太友好:「那麼施主又怎麼能認為潘枝就是黑月亮殺的呢?」

    郭鐮一般不跟老人生氣,他不在乎空山的態度。他只是歎氣:

    「猜的。」

    這次連空靈都有些不高興了:「施主如此猜測,總該有什麼根據吧?」

    「潘枝的額上,有一個彎月形的黑印,很深,很像是彎彎的月亮。」郭鐮還是在歎氣搖頭:「你們要是不信,自己刨墳看看去。我就不奉陪了,看一個被自己埋掉的屍體實在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兩個老和尚彼此相望一眼,都點點頭:「看來的確是他。」

    「是誰?」郭鐮急問:「黑月亮是誰?」

    兩個老和尚並不回答,只深深一躬,轉身飄然而去,竟似凌空虛步一般,轉眼間就失去了蹤影。

    郭鐮只有傻愣愣地看著他們遠去,乾生氣沒辦法。他怔怔地想了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轉身回洞,開始琢磨怎麼打發這窮極無聊的時光。

    剛走到門口,背後又有一個聲音喊住了他:

    「這位兄台,請留步。」

    「看看,要不來都不來,要來一塊兒來,真會湊熱鬧。」郭鐮苦笑笑,但勁頭又上來了。

    甭管來人是誰,有人總比沒人強。

    來人是個帶著小書僮的書生,英俊瀟灑又文質彬彬,一看就知道是位飽學才子,志誠君子。

    很可惜,郭鐮對讀書人向來頭疼。他倒是覺得書生背後那個傲氣十足的小書僮挺有意思,很對自己的脾氣。

    書生到了面前,深施一禮:「兄台可是姓郭?」

    「正是你郭爺爺!」郭鐮雙手叉腰,眼珠子火爆爆地瞪著小書僮。

    果然,書生沒生氣,小書僮卻火冒三丈:「好小子,真夠狂啊!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們相公是什麼人,就敢放肆!」

    郭鐮兩眼望天,嘿嘿冷笑:「這個世上不容人撒野的人都不是好人,屬官府、兵痞、土匪、土豪之流。」

    小書僮一打袖子,就想上前教訓郭鐮:「好兔崽子,敢以下犯上,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書生回頭叱道:「墨雨,不許無禮!」又轉向郭鐮,微笑道:「郭兄不必與下人鬥氣,請看小可薄面,饒了他吧!」

    郭鐮早已氣極:「放屁!他罵老子是兔崽子,這多難聽,難道老子的老子是兔子?不行,老子饒不了他!」

    書生面上一寒:「郭兄說話,最好用一些比較乾淨的詞。

    要知道人須先敬重別人,別人才會敬重你自己。」

    郭鐮跳腳大罵:「更是放屁!我不要別人尊敬我,我要別人尊敬我幹什麼?」

    書生微微一笑,後返幾步,道:「墨雨,你給我教訓教訓他。」

    墨雨早已等得不耐煩了,這時得到命令,一衝而上,拳勢剛猛之極。

    郭鐮二話不說,舉手相迎,兩人一來一往地鬥了起來。

    轉眼就是十幾個照面,兩人居然不分上下。

    郭鐮萬萬沒想到,這麼個不起眼的小書僮,功夫居然還很不錯,當下和身撲上,胸口中了兩拳,卻將墨雨抱住,扭打起來。

    這一來郭鐮大佔上風,平日與小戲子扭打積累起來的豐富經驗使小書僮大叫其苦,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

    書生皺著眉頭,苦笑著看著這兩個活寶,叱道:「墨雨,打不過就認輸。千萬不要硬撐著,死要面子活受罪。」

    郭鐮跳起身,大笑道:「你服不服老子?」

    墨雨一骨碌爬起來,大罵道:「服你個屁,打不過就耍賴。」

    書生喝道:「墨雨,你記著,只有傻瓜在打了敗仗之後還嘴硬。」

    墨雨氣憤地瞪著郭鐮,不出聲了。

    書生微笑著對郭鐮道:「怎麼樣?小可已經充分滿足了郭兄想找碴打架的願望,現在是不是可以心平氣和地談談黑月亮的事情呢?」

    郭鐮一怔:「你怎麼知道老子想找人打架?」

    「枯居洞中,百無聊賴,這種心情小可自能理解,這種行動小可也能原諒。」書生寬容地笑笑,不介意他自稱「老子」。

    郭鐮有些洩氣了,讓人著穿了心思,就如同被人剝光了衣裳,總令人感到不自在。

    「你想問黑月亮的事情?」他懶洋洋地坐了下來,沒精打采地道:「好吧,待老子從頭細細道來。」

    他把自己所知道的從頭到尾細細地敘述了一遍。也不知為什麼,在這個書生面前,他沒法不說出實話來。

    人家就好像是一座山峰,任他如何折騰,都不能犯人分毫。

    在書生清華高貴的氣質面前,他忽然有些自慚形穢了。

    書生沉吟半晌,才喃喃道:「看來黑月亮真的是指一個人,他會是誰呢?」

    「是沈飛花的仇人,同時又是潘枝的仇人。」郭鐮道:「只可惜,這麼一個人是找不到的。」

    因為長安公於沈飛花沒有仇人,而蝴蝶潘枝的仇人卻遍天下。

    書生歎息:「不錯,這麼一個人是找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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