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意料外 文 / 周郎
少女進了狗洞,用很挑剔的目光四下掃了掃,眉頭好看地皺了起來:
「真亂!」
小戲子賠著小心:「沒辦法,男人就是這樣的。」
少女沒理他,慢悠悠地走到小戲子的床邊坐了下來,曼聲道:「小紅啊——」
小紅忙一躬身:「小紅在。」
少女抬起右手,用小指優美地指一指郭鐮:「你給他解毒吧。」。
小紅笑盈盈地哎了一聲,先對小戲子點點頭,坐到了郭鐮身邊。
她的眉頭一下子也皺了起來。
小戲子嚇得血都涼了:「是不是……沒戲了?」
小紅一扭頭:「哪裡有水?」
「要……要水幹什麼?」
「髒兮兮的,讓人家怎麼下得了手?打些水來,先把他洗乾淨再說。」
聽她的口氣,好像救人跟吃桃子似的,還得先洗乾淨了再吃。
小戲子驚魂稍定,咬牙道:「救人就救人,哪兒來的那麼多臭規矩?你把解藥餵給他吃不就行了?」
小紅媚媚地瞟了他一眼,甜甜一笑:「這小子身上中了四根毒針,不洗乾淨,怎麼取針敷藥?」
小戲子苦笑:「好好好,我去打水,我去打水還不行嗎?」抄起洞門後面的兩隻木桶就往外跑。
「請兩位暫時迴避一下怎麼樣?」
小戲子一本正經地看著少女,又看看小紅。
他很想笑,但努力扳著臉。
「為什麼呀?」
少女嘻嘻而笑,好像真的還很天真,什麼都不懂。
但她的臉兒分明已經通紅。
小戲子點點頭,解釋道:「我要給他洗澡。」
少女大眼睛一閃一閃的:「那又怎麼樣?」
小戲子微笑:「難得你們不怕羞,願意看陌生男人洗澡。到底是大家閨秀,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醫者父母心。」小紅失笑:「我們救他,就等於是他的父母,又幹嗎要迴避呢?」
「好好好,父母心父母心。」小戲子搖頭苦笑:「冠冕堂皇的理由還真不少。你們要看就看,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其實小戲子的臉也早已飛紅。
他猛一轉身,伸手抓郭鐮的褲帶,笑道:「要看就乾脆坐近些,讓你們看個痛快好。」
少女嚇得尖叫一聲,飛也似地逃了出去。
小紅也紅著臉啐了小戲子一口:「沒正經的!」惶惶然奪門而逃。
小戲子在她們身後脆笑起來,笑得歡暢之極。
少女在洞外石上坐著,雙眉緊顰,心事重重的。
小紅突然笑著問了一句:「小姐,你看剛才那個小伙子怎麼樣?」
少女似乎嚇了一跳:「誰怎麼樣?」
小紅抿著嘴兒笑了一笑,道:「剛才那個給人洗澡,而小姐又不願意出來,想陪著的那個小伙子呀!」
少女白了她一眼:「油頭粉面,一副娘娘腔。能怎麼樣?」
看來她對小戲子很反感,至少是沒什麼好感。
「他的武功好像很不錯,連潘枝都只有逃跑的份兒。」
小紅還是在嘮叨「除了原來的長安公子沈飛花之外,還有誰能辦到這一點呢?」
少女的臉一下變得慘白:「不許胡說。他算什麼,敢跟沈飛花比?」
小紅住口,關切而又不無傷感地看著少女。
少女忍不住叫起來:「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我臉上也沒花。」
小紅歎了口氣,輕聲道:「小姐的心思,我曉得。」
「我有什麼心思?你又曉得什麼了?」少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眼看就要歇斯底里大發作。
「人已經……不在了,小姐你又何苦總……」小紅乾脆捅破了窗戶紙。
她現在已經明白了小姐那天為什麼不搬花,為什麼對自己那麼橫,為什麼問自己「黑月亮」的事。
因為那天早上,小姐聽說了長安公子的死訊。
而小姐又是從十一歲起,就一直暗戀著那個從未謀面的長安公子沈飛花。
這件事是小姐心中的秘密,沒有任何人知道,除了她的貼身婢女小紅。
而且小紅也知道,小姐這次出門,名為散散心,實際上是為了尋找殺害沈飛花的兇手,為她心中的戀人報仇。
少女一下摀住臉兒,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哭得雙肩亂顫,頭髮都搖散了。
小戲子在洞中叫了起來:「洗好了,進來吧。」
郭鐮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是:「誰救了老子?誰救的老子跟他沒完!」
小戲子好感動好感動地俯視著他的面龐,一言不發,眼中的淚珠兒不斷線地往下掉。
郭鐮卻已氣急:「我怎麼洗澡了?誰給老子洗的澡,安?
誰敢不經老子同意就給老子洗澡?哼哼,竟敢偷看我的『玉體』,這還了得。」
小戲子還是不說話,看得有些發癡發呆了。
洗過澡之後的郭鐮一下白淨多了。面上原來三寸厚的泥污洗去,露出了英俊的面容,英俊得讓小戲子有些吃驚了。
郭鐮被看得臉上發燒,心裡發毛:「你……你要幹什麼?」
著他的那神情,好像害怕小戲子會強姦他似的。
小戲子睫毛一顫,低下了眼睛,臉兒一下也紅透了:「是……是我給你洗的澡,你能把我怎麼樣?」
「你看了我的玉體?」
「看了,都看了,又怎麼樣?」
小戲子的下巴竟已快勾到胸口了,一雙手也在輕輕顫抖。
可郭鐮卻沒注意到這些,他只是無限傷心地長歎一聲,道:「看來老子的一番心思是白費了。」
小戲子噘著嘴兒不答腔,臉紅紅的好可愛。
郭鐮苦笑道:「說起來真不怕你笑話,我早就懷疑你是女的。潘枝這一鬧,我就真以為你是女的。」
他促狹地眨眨眼睛,苦著臉道:「其實我對你一直都有不軌之心……」
小戲子一怔,氣得擰了他一把:「放屁!你少消遣我。」
「現在好了,你能給我洗澡,就說明你真不是女人,我也沒勁兒了。」郭鐮很沉痛很惋惜地歎了口氣,又道:「不過這樣一來,咱倆日後也就乾脆多了。都是男人,什麼事都方便。」
小戲子牙齒咬得咯咯響,看樣子一下能咬下他半個頭來:
「你真的一直在這麼算計我?」
郭鐮大笑:「那當然,要不我收留你幹什麼?你以為我犯病了?」
「啪」,一聲脆響。
郭鐮的臉上一下浮起了五道血痕。
小戲子哆嗦著站起身,戟指怒罵:「你竟是這麼卑鄙、無恥、下流……」
「你打我?」郭鐮揚跳起身,但全身劇痛,只好躺著干氣:
「你打老子你打老子……」
「打你?打你還是輕的!」
小戲子一撲而上,又抓又咬,全然一副潑婦形象。
兩人剎那間劇烈地扭打起來,打得驚天動地:從床上滾到地上,又從地上滾到床下。狗洞裡的什物全都遭了殃:鍋翻了,碗破了,桌子倒了,連桌板都掀到了一邊。
小戲子已經全然忘記了郭鐮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而郭鐮自己似乎也已忘記了這一點。
他們全心全意地扭打著,毫不退讓。
終於,潑皮無賴式的戰鬥結束了。郭鐮死狗一般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小戲子卻得意地從他身上跳起來,叉著腰罵道:「看你還敢不敢起壞心。哼哼,不給你個厲害瞧瞧,你也不曉得我的厲害。」
可他自己也已被折騰得鼻青臉腫。
郭鐮比他更慘,全身上下,沒一塊好地方。
小戲子這時似乎也已感覺到自己臉上火燒火燎地痛,火氣更大,狠狠踢了郭鐮一腳:
「是好漢子站起來,別裝死狗。」
若在乎時,這一腳能踢得郭鐮將小戲子罵上三天三夜。可這會兒,郭鐮一點聲息也沒有。
小戲子更怒,又撲上去,騎在他身上,啪啪兩個耳光打過,揪起郭鐮的衣領,正欲喝罵卻突然呆住了。
他這時才想起來,原來郭鐮是個重傷未癒的傷號,而郭鐮的傷卻是由於救他引起的。
「天哪!」小戲子低聲驚呼:「我都幹了些什麼呀!」
他哆嗦著伸手摸摸郭鐮的鼻孔,發現郭鐮已經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小戲子又是一呆,旋即狠狠給了自己兩個耳光,大哭道:
「我真該死,真該死!」
他猛地跳起來,滿地亂翻,想找治傷的藥。可剛才這一架已打得洞裡一塌糊塗,一時半會又哪裡找得到。
找了一圈沒找到,小戲子只好又回到郭鐮身邊,又是掐人中輸內力,又是推宮活血的,折騰了好一會兒,還是一點效果也沒有。郭鐮的脈息已越來越微弱,臉色也漸漸發青發灰,眼瞅著就要沒救了。
小戲了咬著嘴唇,遲疑了一下,馬上俯到他身上,嘴對嘴進行人工呼吸。
這一招果然管用,不多會兒工夫,郭鐮便已悠悠醒轉,緩緩睜開了眼睛。
小戲子一下軟倒在他懷裡,又哭又笑的:「謝天謝地,菩薩保佑,太上老君顯靈,你總算醒了……」
郭鐮眨眨眼睛,困難地笑了一下,喃喃罵道:「他媽的,這像什麼樣子,我看你小子實在有點不正常。」
「是我不好,嗚嗚……是我不好,你要不高興,打我兩下子好了。」
小戲子閉上眼睛,把臉湊了上去,梨花帶雨般的臉兒簡直就要觸到郭鐮嘴唇上了。
「幹什麼幹什麼?」郭鐮殺豬般大叫起來,中氣十足:「剛才還沒親夠?還想我親你?」
小戲子猛地一顫,一下睜開了眼睛:「你……你是裝死?」
「那是小意思囉!」郭鐮笑得開心極了:「只是沒想到你真的肯親我。嘖嘖,味道不錯,嘴唇還香噴噴的。」
說著又似模似樣地長歎一聲,無限惋惜地道:「可惜你是男人。」
小戲子嗷地尖叫起來,坐起來,兩手如風,連抽了郭鐮十八個耳光。直到把郭鐮打成了豬八戒,才躍起身哭罵道:「你不得好死!我要再理你,我不是人!」
說著又飛起一腳,將郭鐮踢得滿地亂滾,一扭身,捂著臉就衝了出去。
黃昏時分,郭鐮才緩過勁兒來,支撐著爬起身,踉蹌了幾步才站穩了,咳嗽一聲,吐出滿嘴血沫,苦笑道:「玩笑開得太大了,小狗日的受不了啦。媽的,手真狠,還真打啊!」
搖搖晃晃走到水缸邊,自起一瓢,澆在頭上,抖了抖滿頭滿臉的水珠,才又舀一瓢正欲往嘴裡倒,卻聽到洞外小戲子的一聲厲叫,嚇得手一抖,瓢都扔了。
小戲子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就往郭鐮背後躲:
「爛鐮刀,不好了,潘枝……來了……」
郭鐮抬頭一看,潘枝已立在洞內,黑乎乎的看不清面容。
「你又來幹什麼?我們這裡沒有女人!」
潘枝沉默。
郭鐮怒氣勃發,一衝而上,劈面就是一拳。
潘枝不閃不躲,一聲未吭地仰天倒下了。
郭鐮一招得手,馬上後躍,護在小戲子前面,大喝道:
「快滾,再不滾老子真要發火了!」
潘枝沒動彈。
郭鐮倒愣住了,他沒想到自己竟能如此輕易地擊中播枝一拳,而且還把潘枝打得不能動彈。
潘枝的武功他領教過,比自己強一些。怎麼被自己一拳擊倒呢?
潘枝居然沒有出手,甚至連閃避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不可思議。
小戲子還在發抖:「再補一拳一腳,不能放過他!」
郭鐮氣得冷笑:「補什麼,死人一個,用不著我打。」
小戲子又顫一下:「死了?你一拳就把他打死了?」
郭鐮氣哼哼地址開他抓著自己胳膊的手,道:「拉拉扯扯於什麼?……早有人把他打死啦!」
小戲子尖叫起來:「放屁!我明明見他追我,還說了許多……許多怪話的。」
「你說說,他要沒死,我剛才那一拳能不能打倒他?」郭鐮不耐煩地道:「少囉嗦。點燈,讓老子看個清楚。」
小戲子啞然,遲疑了一下,才劃亮火折子,點亮了油燈,顫抖著遞給郭鐮:
「你……你去,你去看……」
郭鐮又冷笑:「好大的膽子,佩服,佩服!」接過油燈,走過去,蹲下身子,看了半晌,沒說話。
「喂,死……死了沒……沒有?」小戲子躲得遠遠地站著,不敢過來。
郭鐮沒吭聲,又蹲著看了一會兒,才直起身,喃喃咕噥著什麼。
「你說什麼?」小戲子膽子大了好些。
郭鐮看了看他,沉聲道:
「黑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