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血海深仇 文 / 公孫夢
萬古雷被叫到福澤樓去見萬吉,有三四天爺倆沒見面了,萬吉連家也沒回,吃住都在店裡。此時已是晚上,萬吉剛從店裡回來。
萬古雷向爹請了安,只見爹爹面罩愁容,不禁一驚:「爹,出了什麼事?」
萬吉歎了口氣:「這幾日已把幾個店舖頂了出去,須把一筆款送到太原,昨日請楊管家押送,楊管家婉言謝絕,說他幾經思量,到北方去過不慣,還是留在南方的好。他說已決定搬到鎮江府或是揚州府去,為避史孟春的眼線,全家人分開來悄悄離京。這實在太過突然,為父勸他還是北上的好,離史孟春遠些,再說彼此相處十多年,分開實在捨不得。楊管家說這些年來蒙東家厚待,積下的銀兩已足夠下半輩子養老,多謝萬兄盛情……總之,說了許多感謝的話,但就是不去北方。為父說不去也行,就留京師主持商務,但你楊叔也不願意。為父見他去志甚堅,只好奉送了二千兩銀票。於是又找來梁護院,請他押款北上,哪知你梁叔說出的話與楊管家一模一樣,為父只好也送二千兩銀子……為父知道,人各有志,不可勉強,但多年相處,情感割捨不下……」
萬古雷吃了一驚:「啊喲,竟有這等事!那麼羅叔叔呢?他是不是也要離開萬家?」
萬吉道:「為父已對你羅叔說了,他並不知曉楊、梁二位要離開萬家,他說他決不背離萬家,他可以押款去北方……」
萬古雷歎了口氣,心裡覺得空空的。
萬吉又道:「還有,你沙師母昨日來店舖找我,說承蒙照顧這麼多天,她已決定隨楊家離開京師,因為她把女兒許給了楊家老二……」
萬古雷跳了起來:「啊喲,那羅兄弟怎麼辦?她對燕妹妹一往情深,這、這從何說起!」
萬吉歎道:「羅家並未提親,這就怪不得你沙師母了。為父送了一千兩給沙師母……」
萬古雷大搖其頭:「燕妹妹明明對羅兄弟有意,怎麼忽然間就變了呢,實在令人不解!」
萬吉道:「世上不解的事多著呢,你聽好,為父有事與你商量。北上的這筆款足有二萬餘兩,如今得有可靠的人押送,你說誰去好?」
萬古雷想了想:「為何不請羅叔去?」
「他抽不開身,要在京師幫為父做事。」
萬古雷有了主意,道:「請曹罡一家,順便把郭公子帶出城,一舉兩得!」
萬吉道:「什麼郭公子?他是誰?」
萬古雷把昨夜劫獄的事說了,萬吉不禁駭然道:「原來女飛賊就是柳家小姐!」一頓,十分憂慮地說道:「救人雖是應該,但遲早會被錦衣衛查到,這可是滅門大罪,不如你押款走吧,出去避一避風頭……」
萬古雷道:「孩兒怎能離開爹爹,只要曹、郭兩位走了,就不會有事,請爹放心。」
萬吉道:「但願如此。」又一頓,道:「你該上楊叔、梁叔家去看看,順便辭行。」
萬古雷道:「孩兒這就去。」一頓道:「押款去北方何時起程?能推到後天一早嗎?」
萬吉道:「可以,但要想出萬全之策。」
萬古雷道:「放心,決誤不了事。」說完便從室中出來,去楊家、梁家辭行。
楊梁兩家就在他家隔壁,出大門走幾步就到。可兩家大門都有大銅鎖,人已走了。
他怔怔地瞧著緊閉的大門,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臨走也不打聲招呼,這難道就是十多年在一起的情誼?楊家兄弟、梁家兄妹與他一塊長大,還有沙家兄妹,大家就如親兄妹一般,不論走得有多匆忙,都該告別的呀?可為什麼就這樣走了,不是太無情了……
歎口氣,他默默回家。顯然,他們怕自己去錦衣衛衙門救人惹出大禍,所以定是在昨天離開的。認真想想,他們也沒有錯,自己不該怨恨責怪他們。從對抗史孟春起到去刑部天牢救人,他們義無反顧,不是都參與了嘛,還能怎樣荷求於人呢?何況未來吉凶難卜,他們離開京師找個安身立命之地,也在情理之中,又有什麼錯?這樣一想,心地釋然。
回到花錦樓,去探視郭劍平。上得樓來,在臥室門口就見郭劍平坐在床上,由曹罡扶著,田翠花正端著個碗,一匙一匙餵他。
一見萬古雷進來,郭劍平推開碗,道:「萬兄二次救命大恩,小弟沒齒不忘……唔……」
他未及說完,田翠仙就把湯匙硬塞進他口中,嗔道:「你這個呆子,剛才還沒說夠嗎,我都聽膩了,快把參湯喝了,還有細點呢!」
萬古雷十分高興,道:「郭兄醒啦,精神也好了許多,宮師叔的丸藥果然靈驗……」
田翠花道:「可不是,他一醒來,除了感恩戴德,就是叫肚子餓,你瞧一碗參湯已喝得差不多了,再吃些細點,一兩天就能起床。」
田翠仙這時一手端個大碗,一手端著一盤細點,笑嘻嘻走進來:「郭公子,等急了吧?」
郭劍平喝完了參湯,忙道:「多謝大嫂,救命之恩,今生永銘於心,定當圖報……」
田翠花瞪他一眼:「你怎麼又來了,有完沒完,成天把恩字掛在口邊,當飯吃嗎?」
她接過細點,拿起個燒買一下送進郭劍平口中,再從姐姐手上端過肉粥,舀了一匙餵他。郭劍平又要嚼食又要接湯匙,忙得不亦樂乎,看得曹罡、萬古雷笑起來,十分開心。
昨夜把郭劍平救回來時,他已經奄奄一息,眾人都十分著急,宮知非把了把脈,道:「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流血過多,傷了元氣……」說著從懷中摸出一顆丹丸,續道:「幸而我老爺子早有準備,帶了一枚起死回生丸,這丸藥能把死人救活,他小子還是個活人,吃進去包他兩三天內就能行動自如,」說著叫拿水餵藥。
耿牛大為驚奇,道:「師伯,這藥當真能把死人救活?俺是說那些死得直僵僵的人……」
宮知非罵道:「你這頭笨牛,我老爺子又不是神仙,直僵僵的死人還救得活嗎?!」
耿牛咕噥道:「你說死人能救治……」
宮知非喝道:「住嘴,你何時學會了嘮叨了我老爺子說話,不許你來岔嘴!」
耿牛不出聲了,直把眼望著郭劍平,見他吃下藥去後,眼睛一閉,往後便倒,驚得叫道:「哎呀,他死啦,這藥丸吃死了人……」
宮知非罵道:「這藥讓他睡覺,怎麼是死了?你小子信口開河、胡說八道,我老爺子的靈丹妙藥能吃死人嗎?你這頭蠻牛,真渾!」
郭劍平這一覺睡得真沉,醒來傷勢果然好了大半,看來一兩天就能下床走路了。
住在隔壁的西門儀聽見說話聲,便走過來探視,見狀也十分高興,道:「好了好了,郭公子傷體大有起色,所謂吉人自有天相。」
郭劍平忙道:「多謝前輩救命之……唔……」他嘴裡被田翠花塞進了一個水晶包子,餘下的話說不出來了,忙著嚼食。
瞧他那怪樣,眾人大笑起來。
萬古雷又把押款出城之事說了,請大家出主意,如何能瞞過守城的衛卒。這不是容易的事,大家一時無語。郭劍平吃完了細點,精神愈發好起來,斜靠在枕上,道:「萬兄,柳小姐、柳大哥張大哥呢?他們沒有來府上嗎?」
萬古雷道:「昨夜只有柳小姐來救郭兄,衝出衙門時她獨自走了,連話也來不及說。」
郭劍平歎息道:「柳兄、張兄也受了傷,不知藏匿在何處……」一頓,又道:「讓小弟從頭說起吧……」此時公冶嬌因惦念郭劍平的傷勢跑來探望,見他好了許多,十分高興。
「郭大哥,柳姐姐怎麼成了血蝴蝶的?你們在何處藏身,為何搜查不到?」她忍不住問道。
郭劍平道:「從天牢出來後,宮前輩、馬前輩將我們送出京城五十里地,給了二百兩銀票,要我們遠走他鄉。我們商議後到了皖境,在一個小鎮上分開住宿。養了幾天傷,人人恢復了體力。那天晚上,柳小姐把我們叫到一處,她說道:『我們本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小姐,家世顯赫,可一夜之間,家破人亡!狗皇帝為保皇太孫繼位,竟然不分青紅皂白,誅殺大臣,憑空捏造反叛罪名,使我們幾家蒙受羞辱,冤沉海底。幸而我們命不該絕,被萬古雷等救了出來,這是天意!我想了好幾天,活著就要報仇,我要殺了朱元璋……』柳小姐銀牙緊咬,雙目赤紅,那模樣有些嚇人。張文彥道:『柳小姐,僅憑我們四人……』柳小姐打斷他道:『你們不幹,我一人干!我要殺人,我要放火,我要攪得朱家朝廷不得安寧!我只要有一口氣在,就要殺!』我有些吃驚,道:『柳小姐,皇帝躲在皇宮,我們無法找他,別的人不能亂殺……』她接嘴道:『你我滿門抄斬,不分男女老幼,不分尊卑高下,我問你,他們難道不是無辜?你我難道不是無辜?那麼我殺皇帝老兒的親眷、殺他的寵臣,又有什麼不可以的?聽著,你們若要報滅門之仇,就隨我回京師,你們若要保自己一條命,那就各自東西。』柳銘道:『二妹,以我們四人之力,只怕難以報仇,不如先隱藏幾年,侍機而動。』柳小姐冷笑道:『大哥你好糊塗!你以為我們只要遠走他鄉就太平了嗎?你以為錦衣衛就不捉拿我們四個欽犯歸案了嗎?我們若是潛回京師,反倒出人意料,攪他個天翻地覆之後,不妨再離京師避避風頭……』張文彥道:『愚兄願追隨妹妹左右,回京師鬧他個雞犬不寧!』柳銘道:『二妹,皇宮大內高手甚多,錦衣衛也……』柳錦霞道:『大哥,你小瞧了妹妹,別說錦衣衛那班酒囊飯袋不在我眼中,就是皇宮那批高手,也不是我的對手!』柳銘道:『二妹,你的武功也是爹爹傳授的,有幾斤幾兩,我這個做哥哥的豈能不知?你怎能如此小看大內高手?』柳小姐冷哼道:『你要不要與我過兩招試試?』柳銘不悅道:『二妹,你長在深閨,不知江湖凶險,你我武功雖說不差,但世上能人有的是,切莫小看!』柳小姐一向任性,聞言嗔道:『滅門之仇你報不報?身為男兒七尺之軀,還不如我這個弱女子嗎!』柳銘吃她一激,憤然道:『二妹,報仇也不急於一時,我們……』柳錦霞道:『不必多說,大哥你若不敢回京師,那就各走各的道!』一頓又問我:『郭兄你呢?』我身遭巨變,早已心如死灰,便道:『一家人都死了,我活著又有什麼味道,我干!』柳錦霞道:『那好,算你一個。不過有言在先,你們得聽我的號令,不得擅自行動,行嗎?』我與張文彥都說行。柳銘歎道:『我們四人本已成刀下鬼,如今被萬古雷、公冶嬌救出來,怎能又分開。也罷,我也隨你們去,反正早死晚死也是個死!』柳錦霞道:『大哥,你放心,我們死不了的,妹妹這一生就是為了報仇而活,不殺皇帝老子,誓不罷休!』於是我們照柳錦霞的吩咐,分開潛回京師。錦霞扮成男裝,與柳銘在一起,我與文彥兄作伴。我們最先住在城南承恩寺附近的小旅館裡。當晚柳錦霞隻身外出,說是回家取幾件物品,不准我們跟隨。柳銘道:『一個家已被抄空,妹妹你取何物?』她一笑答道:『少時你就知道了!』一個時辰後,她回來了,帶來一柄華貴的彎刀和一條亮銀鞭。柳銘奇道:『你買來的?』柳錦霞道:『我藏好的,那日若不是爹爹阻攔,我早已殺他個人仰馬翻!』以後的事,各位想已知道。我和文彥、柳銘都被她的武功震懾,想不到她的武功真這麼高。但我對她的濫殺不以為然,那些保鏢護院與我們無仇,不必斬盡殺絕,但柳小姐見一個殺一個,決不留情。柳大哥私下對我說,她的武功路數全然不是家傳,這使他驚愕不已。那夜從宗人令府回來,他便問錦霞,什麼時候向什麼人學的武功,錦霞說是她從家傳武功中悟出來的新招。以後幾天,血蝴蝶名揚京師,傳說她是大漠神女的徒弟,柳銘說這全是無稽之談,她則一笑置之。那夜她要去皇宮刺殺狗皇帝,我們三人苦勸不聽,只好照她的話行事。由文彥兄扮成血蝴蝶,引走皇城外的鷹犬,她自己一人、硬闖皇宮。於是我們三人在皇城外與鷹犬狠鬥,我們雙拳難敵四手,情勢危急。我叫柳張二人快逃,拼全力斷後,鷹犬們窮追不捨,我受了幾處刀傷,逃至秦淮河邊,昏了過去,醒來已被衙門捕快逮住,後押錦衣衛衙門,我自稱劉然,不承認身份,不料被許亮認出……」
公冶嬌淚流滿面:「柳姐姐藏身何處?」
郭劍平道:「從作案以後,我們四人各住各的,白天不見面,晚上在府學附近相見。那裡讀書人多,我們都扮成書生,不會引人注意。但那夜我們三人都受了傷,柳小姐是否還會到老地方見面,就很難說了。」
公冶嬌急道:「那要怎樣才能找到她?」
郭劍平搖頭:「不知道……」
萬古雷道:「嬌嬌別急,柳小姐會來找我們的,她知道郭兄被我們救出……」
郭劍平苦笑道:「萬兄,她不會來的。我們回京師時,小弟就說,到萬府來和大家見一面,一來感謝救命大恩,二來彼此聯絡,好有個照應。但柳小姐卻道:『我們都是欽犯,不再是貴客,怎麼好上人家的門?想當初,你我是公子小姐,身份何等高貴,像萬古雷這等富家公子也高攀不上。如今雖成了囚犯,也不能自貶身份,上人家的門去搖尾乞憐!』我知她無臉見熟人,也不好再說。她又道:『你們都記住,你們已經死了,昔日的柳公子、郭公子、張公子已經沒有活在世上。我們是四個鬼,四個冤魂,從陰間回到陽世,只為了殺人報仇!』我看她雙目噴火,咬牙切齒的模樣,覺得她心智好像有點不正常,但我不敢說出來。」
萬古雷想起和她出皇城後的一段談話,不禁深深歎息,他也覺得柳錦霞心智有些狂亂。西門儀道:「郭公子話說得太多傷神,我們到樓下議事,讓郭公子靜養吧。」
大家於是下樓,只留田翠花在樓上照看。
公冶嬌聽說了押款的事,便出了主意,大家十分贊同,商量好細節後,這才散去。
公冶嬌悄聲道:「明早你上我家來,我爹我娘明日要見你,瞧瞧你是什麼怪模樣。」
萬古雷笑道:「一表人材,討人喜歡……」
公冶嬌啐道:「呸!唱戲的喝彩,自吹自擂。你是不是討我爹娘喜歡,見了面才知道。」
萬古雷道:「你在兩位老人家面前替愚兄美言一番,說愚兄如何如何的……」
公冶嬌嗔道:「我偏說你壞,鬼心眼……」
萬古雷道:「使不得,莫氣壞了老人家。」
公冶嬌詫道:「為什麼?」
萬古雷笑嘻嘻道:「老人家招不到姑爺,豈不氣壞了身子……哎喲……你心好狠……」
公冶嬌狠狠在他臂膀上扭了一把:「不害臊,你叫這麼大的聲音,也不怕人聽見!」
萬古雷道:「你扭得我好痛……」
公冶嬌道:「少嚕嗦,你皮厚,不會痛的。記住,明日已時正來,不准遲誤!」
萬古雷道:「是,遵命!」
公冶嬌上車走了,萬古雷心裡甜甜的,依然傻笑著站在原地。
皇甫楠板著面孔,壓著一腔怒火聽完貢勝奇、房天兆的敘述。這兩個沒用的東西,居然看不住一個郭劍平,反而損兵折將,死了二三十名衛士。這下可好,怎麼向朝廷交代?
只聽貢勝奇又道:「下官失職,十分羞愧,郭犯被強盜劫走,下官難辭其咎!」
皇甫楠心想,你當然難辭其咎,若不是都督器重你,我能容你做副手嗎?若依我以前的脾性,早把你砍作兩段才解恨!
但嘴上卻道:「貢大人不必自責,事已如此,只得另想辦法捉賊,早日了結此案。」
房天兆道:「昨夜來人身手極高,下官與貢大人都親自出了手,沒能截住賊人,這並非失職,只怪手下人無能,沒看住郭劍平。」
皇甫楠大怒,恨不得立即出劍,將這個賊囚戳個透心涼。但他只深吸了口氣,抑住怒火,冷冷道:「有過推卸到下屬頭上,房大人不覺得有損顏面嗎?聖上若是怪罪下來,總不能拿下屬去頂罪吧?這說得過去嗎?」
房天兆陰聲道:「昨夜要是皇甫大人也在場,就不會說這番話了。下官追捕主犯,無暇顧及郭犯,下屬沒有盡職看好郭犯,怎能說是下官與貢大人失職呢?這未免……」
貢勝奇勸解道:「事已至此,再說無益,捉拿劫匪要緊,當商議出個對策來……」
房天兆倏地站了起來:「下官奉召進宮,盛公公欲知辦案情形,告辭!」說完便走。
皇甫楠雙眼冒火,直盯著他的背影,待他消失不見,才從嘴縫裡擠出幾個字:「總有一天,我叫你死無葬身之地,不信走著瞧!」
貢勝奇道:「皇甫兄,不必與他計較,我擔心皇上追究罪責,要盡快捉到這班劫匪。」
皇甫楠壓下怒火,道:「放眼京師,有誰這麼大膽,敢到錦衣衛劫牢?我已請霍兄去查問,等半個時辰就會有回音。」
貢勝奇聽他說得含糊,但也不願多問。
皇甫楠又道:「三天內再捉不到血蝴蝶及其同黨,你我定會丟了烏紗,掃盡顏面。」
貢勝奇道:「血蝴蝶十分奸詐,至今不知其藏身地,又如何破得了案?」
皇甫楠道:「她定是藏在同黨家中,要想捉她,必須先查到救她出天牢的那班人。」
「可是,那班人又是誰呢?」
「我心中想到了一人,他定是其中的一個。」
「此人是誰?」
「富商公子萬古雷!」
「他?這……這有何根據?」
「只有他有這份身手。」
「昨夜與我交手的蒙面人,武功路數確實像萬古雷,但他怎會與柳錦霞相識?」
「這個嘛,我是這樣猜想的。萬古雷與公冶勳交好,說不定公冶勳與柳銘、張文彥等人相識。如果這樣,萬古雷就可能認識柳張等人。」
「但這只是猜測,並無憑據。」
「這個嘛,不必擔心,憑據自會有的。」
「萬古雷年青有為,皇甫兄對他應有耐心。」
「我已做到仁至義盡,貢兄難道看不出,他是死心塌地與我作對,不毀了他,難以安寢!」
此時,胡道民、霍繼統走了進來,胡道民一臉興奮,霍繼統依然是無精打彩的死相。
沒有外人在場,兩人也不行官禮,各自在椅上坐下。
胡道民笑道:「二位,有好消息!」
皇甫楠道:「快說,查到賊蹤了嗎?」
胡道民道:「今早五毒先生仇靈子裝扮成郎中,到承恩寺廣場去暗訪。走過廣場東邊一家叫福興的客棧時,被店小二叫住。說有位客人生病,囑他找一位郎中,不想未出門就碰上,請他去為客人診病。仇靈子本不願去管閒事,便推辭道:『客人有病不妨去藥店看,我只治跌打癆傷、刀傷棍傷……』小二卻壓低了聲音道:『不瞞先生,小的看見客人滿身血跡,求你老去看看的好,要是死在小店,那可了不得!』仇靈子一聽,來了興致,便道:『走,我專治外傷,保你一治就好!』店小二大喜,忙帶先生去了後院樓上的一間上房,敲門道:『張爺,開門,小的請來一位走方郎中……』裡面的人立刻應道:『進來!』遂聽拉開門栓的聲音,門也隨之而開。仇靈子見此人書生打扮,一臉正氣,心中有些奇怪,看此人儀態不俗,又是京師本地口音,怎會住在這種二流小店裡。便試探道:『張爺受的什麼傷,侍老夫瞧過好下藥。』那人卻道:『說來慚愧,在下嗜賭,前天在賭場輸紅了眼,與人發生爭執,最後動起武來,他們人多,致使在下挨了好幾刀……』仇靈子道:『老夫刀創藥最靈,請張爺放心,包管十數日就能治癒。』那張爺遂讓仇靈子瞧傷口,竟有七處之多,但傷得不算太重。當下給他上了藥,又留下幾包,收了二兩銀子出來……」
貢勝奇忍不住問:「此人到底是誰?」
胡道民道:「他在旅館留下的名字叫張明,從傷口看,決不是匕首造下的,仇靈子認定他正是血蝴蝶的同夥,打算夜間將他捉來。」
貢勝奇道:「為何等夜間,現在就捉!」
皇甫楠道:「白天捉人驚動四方,還是夜間下手的好,不讓血蝴蝶一夥知曉。」
霍繼統有氣無力地慢吞吞說道:「我已問過那三個人,據他們說,除了無塵公子公冶勳和妹妹公冶嬌在萬家出入,助萬古雷與史孟春為敵的還有燕北三傑季國盛、王兆康、劉繼賢,後來又來了一劍震武林方老頭的孫子方天岳。那燕北三傑是燕王派到京師的暗探……」
皇甫楠道:「這些事都知道,他們沒有聽說萬古雷與柳銘等人交往的情形嗎?」
霍繼統搖頭:「沒有聽說過。」
皇甫楠有些失望,道:「那好,我們只有從那個張明口中問出口供來。」
胡道民道:「五毒先生夜間三更把人送來,我們連夜審問,不怕他不招供!」
皇甫楠道:「好,我夜間來。」一頓,又道:「各位有無興致,到舍間去喝一杯?」
三人都說要回家,皇甫楠便獨自從後門進了花園府第,慢慢沉思著走去。
水池邊,夫人蘇翠芳、小妾張香妹、尚美鳳正坐在水池邊的石凳上閒話,見他來了,忙站起來迎候。他便到一個石凳上坐下。
蘇翠芳四十不足,丰韻猶存,只是體態豐滿些。張香妹二十七八,尚美鳳二十五六,都生得妖治艷麗,臉上濃妝艷抹。
蘇翠芳道:「楠哥又在發什麼愁?」
尚美鳳道:「保準是那血蝴蝶,對嗎?」
皇甫楠道:「不錯,昨夜連郭劍平也被劫走,皇上要是怪罪下來……」
張香妹道:「怕什麼?頂多不當這個官兒,楠哥可以到江湖上去稱霸……」
蘇翠芳道:「又來胡說,你真是匪性不改!哪有放著錦衣衛指揮使不做,去當什麼江湖霸主的,讓人聽見,豈不笑話!」
張香妹吐了吐舌頭:「是,夫人!」
蘇翠芳笑道:「就你頑皮,小心家法!」
皇甫楠無心說笑,道:「夫人去驗屍了?」
蘇翠芳道:「一大早我就去了,從幾具屍體上找到了毒針,帶回來仔細辨認……」
皇甫楠急不可耐:「究竟是什麼針?」
蘇翠芳歎了口氣:「赤蠍針……」
「不會看錯吧?」
「決不會!這針與我攜帶的針一模一樣!」
「啊,這麼說來,柳錦霞果真是大漠神女的徒弟!不過……不過這事太離奇,叫人難以相信。柳錦霞是教督同知家的千金,怎會……」
「楠哥,如果血蝴蝶不是柳錦霞呢?」
「你的意思是——?」
「若不是柳錦霞,血蝴蝶就是來找你和我的,師父從來沒有饒恕過得罪她的人!」
「胡說,她怎知我們在京師?還有,她當年已失去功力,難道二十年的時光就能恢復?」
蘇翠芳臉上現出恐懼神色:「師父無所不能,她想做的事一定會做到!楠哥你別不信,要不然又怎會教出血蝴蝶這樣一個徒弟?」
皇甫楠生氣道:「你別胡思亂想,憑我的功力,老太婆就是恢復了武功又能把我怎樣?還有,血蝴蝶既使學得了她的一身武功,又怎麼是你的對手?這些年你並未撂下功夫,何況你當年是老妖婆惟一的嫡傳弟子……」
蘇翠芳接嘴道:「只怕這二十年師父又琢磨出了什麼武功,傳給了血蝴蝶……」
皇甫楠惱道:「夠了,你總以為老太婆比我皇甫家的武功強,所以你一直憂心忡忡……」
蘇翠芳忙道:「我決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自己欠師父的,她老人家把我養大……」
皇甫楠打斷她道:「這本皇歷已翻了二十年了,你難道還不夠嗎?」
蘇翠芳歎了口氣:「我以後不提了。」
張香妹和尚美鳳聽得入神,但不敢插言。
皇甫楠道:「血蝴蝶即使亮銀鞭又使一柄彎刀,這難道也是老太婆教的嗎?依我推想,老太婆只怕早離開人世,但她的武功傳給了一個使刀的人,那人又教了血蝴蝶這樣一個徒弟,所以右手使刀左手使軟鞭……」
蘇翠芳幽幽道:「不是的,這刀是刀術名家莫沖的四星映月刀。當年他約了幾個高手,誇下海口要除掉師父,後來師父找上了他們,把幾個高手都宰了,只剩下莫沖一人。那莫沖刀法確實高明,與師父戰了個平手。他既佩服師父的武功,又被師父的美色所迷,最後棄刀,願拜在石榴裙下。他們曾過了一段美滿的日子,但他後來卻懷戀起往日在武林的風光日子,竟拋下師父隻身離山,被師父在林中以赤蠍針傷了他,以赤蠍指要了他的命……兩人相戀時,他曾把莫家刀法傳給了師父……」
「那麼老太婆為何沒有傳了你?」
「師父說等我鞭法有了火候再傳刀法,我後來離開了師父,自然也就沒有機會學了。」
皇甫楠憤憤地說道:「我非要把血蝴蝶捉住,我要看看是皇甫家的毒蠍爪厲害還是老太婆的赤蠍指高明,不信你就等著瞧吧!」
蘇翠芳面現愁容,不再說話。
皇甫楠換了話題道:「玉兒呢?」
蘇翠芳道:「他找老太爺去了,自從那次吃了虧之後,他天天都在苦練。」
皇甫楠點頭道:「這就對了,要不然他總以為自己的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也是第二了。人不吃點虧就學不聰明,夫人須嚴加督導。」
蘇翠芳提起兒子眉頭就舒展了:「你放心,他立誓要找萬古雷算帳雪恥,所以苦練不休,我看他內功像是有了進境,爪力增強……」
皇甫楠笑道:「這不過才幾天的功夫,哪能有這麼神速的進境,你太嬌慣了他!」
蘇翠芳道:「真的呀,誰嬌慣兒子了?你成天忙公務,也不來管教,只會說三道四!」
皇甫楠道:「吃飯吧,不與你爭辯。」
張香妹道:「楠哥,讓我和美鳳去對付那個血蝴蝶,一定將她活捉歸案……」
皇甫楠道:「切莫小覷了她,你芳姐已確認她是大漠神女的徒弟,非比尋常盜賊。」
尚美鳳冷哼道:「我不信和香妹聯手還對付不了她,楠哥也未免太小看了我們!」
蘇翠芳不悅道:「這並非小看你們,是你們小看了大漠神女的門徒。我知道你姐妹武功不俗,但你們閱歷不足,目高於頂……」
皇甫楠則話道:「不說了不說了,叫小廝傳話擺席,吃了飯還有事呢!」
張香妹、尚美鳳對了個眼色,拉著皇甫楠到飯廳去。
蘇翠芳知道皇甫楠護著兩個小妾,不由輕歎一聲,默默跟在後頭。
三更時分,五毒先生仇靈子、鬼臉太歲彭銳把那個叫張明的書生帶到了錦衣衛指揮使衙門。張明被五毒桃花瘴迷昏了過去,由彭銳背著,帶到後院議事室。皇甫楠、貢勝奇、胡道民、霍繼統早在等候。皇甫楠對仇靈子、彭銳謝了又謝。仇靈子笑嘻嘻道:「這小子全無江湖歷練,老夫不費吹之力就把他捉住。」說完取出解藥替張明解毒,不一會就醒了過來。仇靈子點了他身上三個穴位,讓他跪著。
張明過了一會才清醒,一看這屋中情形就知道不妙,想站起來拚命,可是動彈不得。
皇甫楠道:「張明,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這裡是錦衣衛指揮使司衙門,你若老實招供,我們自會善待你,若是抵賴耍奸,一百多種刑具就會教訓你,直到你說真話,明白了嗎?」
張明心中一抖,沒想到會落在錦衣衛手上,這條命大概保不住了,那麼死也死得豪壯些,別讓鷹爪孫們小瞧了。於是壯起膽,抬眼四顧,發現替他治傷的走方郎中也在座,這才明白自己上了大當,這郎中也是鷹爪。
他道:「大人,在下有何罪,為何把在下夜半三更帶到衙門裡來,但請說個明白!」
胡道民喝道:「大膽!你竟敢狡辯……」
皇甫楠比個手勢叫他別嚷,溫言道:「張公子,你不必再隱瞞身份,我們什麼都知道了,你什麼也瞞不過,還是招供了吧。」
張明心想,哼,誰信你的鬼話,你當我是三歲兒郎,由你欺哄,真是一班蠢夫!
他嘴裡道:「大人,在下好端端住在客棧,因與人爭打受傷,這本是尋常小事,這個郎中替我治了傷,這又有何不妥?犯了什麼法?」
皇甫楠道:「你想上一想,我再問你。」
室內靜默下來,張明查覺官爺口氣變軟,心裡愈發鎮靜,剛才的辯解十分周全,他們根本就不知曉內情,所以只會虛聲恫嚇。
坐在上邊的皇甫楠在想,這廝姓張,定是假名姓,此人可能是柳銘,也可能是張文彥,那麼是誰的可能性大些呢?
片刻後,皇甫楠道:「你家住何處?」
張明道:「早已無家,在江湖上行走。」
皇甫楠冷笑道:「這話也能騙人嗎?只要你說出出生之地,本官立即命人去查證,當可揭穿你的謊。你說因賭鬥毆,那麼賭場在何地,與你相賭的人是誰,你說得出來嗎?」
張明一聽,不禁心慌起來,道:「在下未牙巳王法,憑什麼拘押在下……」
「你報的是假姓名,你不叫張明,至於你是張文彥還是柳銘,本官十分清楚。郭劍平已招了供,你還隱瞞幹什麼?須知重刑難熬!」
張明大驚,一時說不出話來。
皇甫楠其實拿不定張明究竟是誰,所以他親自審視張明,以免下邊的人濫施酷刑,苦打成招,到頭來鬧出笑話。這張明氣質不凡,很有權貴人家少爺的氣派,因此認定是柳錦霞一夥的人。從他身上,可以得到真實口供。那麼這人究竟是柳銘還是張文彥?柳銘也可自稱張明,張文彥會不會改了別姓?那郭劍平就自稱劉然。得想法辨認出張明的真實身份,只要身份確定,不招供就可施以重刑,逼出真話。
念頭幾轉,皇甫楠又道:「你若不表露真實姓名,本官立即命人押出郭劍平,一旦他指認出你的真名實姓,本官就先斷你一隻足!」
張明顫抖了一下:「在下張明……」
皇甫楠冷笑道:「郭劍平已招認,血蝴蝶就是柳錦霞,你們欲報滅門之仇,行刺皇上,犯下滔天大罪,你若冥頑不化,本官就讓你嘗嘗三十六種刑法的滋味,讓你求死不得,活活受罪,再斬去雙腳雙手,剜去五官,然後把你傷治好,剮你幾片肉,慢慢折磨你……」
張明聽得毛髮倒豎,大叫道:「要殺便殺,我就只有一條命,你與我無仇,為何……」
「本官與你無仇,這話不錯。只要你具實招供,奉官便寬待你,讓你在獄中不吃苦……」
「寬待了又有何用,還是免不了死!」
「誰說你一定要死?」
「我本該死於刑場,逃脫後又作了案,誰能赦免得了我,除非皇上下旨,但這純屬空想。」
「你把姓名說出,本官教你逃生之法。」
「大人,在下知書明禮,豈信戲弄之言?」
「本官何等身份,決無戲言,你的生死,就憑本官一句話,叫你生你就不會死!」
「大人在錦衣衛任何官職?」
站在下邊的洪豹喝道:「大人是指揮使,你這條狗命就捏在大人手心裡!」
「原來是指揮使大人,但在下已成欽犯,若無皇上赦令,只怕大人也保不了在下性命!」
「你怎知我這個指揮使還不能免你一死?」
「家父在兵部做官,在下自然知道。」
皇甫楠心想,原來你是張文彥,你小子毫無江湖閱歷,幾句話就上了鉤,當真好對付。
「張公子,你只知官場的公事公辦,不知私下裡有許多事是在暗中做手腳了結的。比如你吧,本官只要找個死囚一刀砍了,說他就是你張公子張文彥,然後悄悄把你放了……」
張文彥聽得呆了,身份暴露也未在意,一心尋求活命之法。因道:「大人,這怎能瞞得過刑部官員,處斬時要由監斬官驗明正身……」
「張公子,你今夜被本官捉來,又有誰知?找個死囚殺了,說在追捕中殺的……總之一句話,本官無需多說,你的命在本官手裡。」
張文彥心想,郭劍平已招供,他們知道柳小姐是血蝴蝶,我不承認又有何用?只要活著出去,找到柳小姐他們,遠離京師亡命。
皇甫楠見他心動,便道:「你連夜寫出口供,本官明日就放了你。但你要珍惜性命,速速離開京師,從此隱姓埋名,過日子去吧!」
張文彥暗忖,我本不願成天提心吊膽過日子,都是為了柳錦霞的緣故。如若此次當真逃得性命,誰還願意再冒這種風險?
當下道:「郭劍平既已招供,在下所知與他一樣,都是大人知道的……」
「不然,你必須寫出供詞,從天牢脫身時寫起,誰來劫牢,怎樣聯絡好的,逃出天牢後藏於何處,怎樣作案……總之,要寫詳盡!」
張文彥又一驚,糟了,他們要從頭說起,這不是把古雷招出來了嗎,萬萬不可,怎能陷害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是,郭劍平若是招了呢?我想瞞也瞞不住……
皇甫楠讓獄卒替張文彥上了枷鎖,解了穴,叫獄卒給他紙筆,不要虐待他。
張文彥被帶下去後,胡道民、霍繼統都笑出聲來,說這小子一點也不難對付。
皇甫楠道:「明日一早各位來此議事。」
眾人於是散去,皇甫楠在議事室打坐,兩個時辰後,天已大明,他運功醒來,便命人取來張文彥的口供,雖寫了十來張紙,只寫他們出獄後所作所為,隻字不提是誰救他們出獄的。他不由怒火大盛,但轉念一想,以刑逼供不是上策,念頭幾轉,有了主意,便叫來洪豹,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這才回自己的官邸。
一到家,他命僕役把早點抬到池邊,又叫三個夫人裝扮整齊,在池邊等候。
不到半個時辰,胡道民、洪豹帶著張文彥來了,他被解除了枷鎖,也不捆綁。
皇甫楠笑容滿面招呼道:「張公子請坐!」
張文彥見受到這般禮遇,一時手足無措。
嬌冶的尚美鳳端起一碗稀粥擱到張文彥面前,又把一盤水晶包子推過去,狐媚地衝他一笑:「張公子,請用細點!」聲音如黃鶯打鳴。
張文彥在這一瞬間,彷彿回到了過去的家裡。整潔豪華的衣飾,精美的佳餚,活潑天真的使女丫環,崇高的公子身份……他不由悲從中來,灑下了幾點清淚,慌忙以袖遮面。
皇甫楠大悅,向二妾遞了個眼色。張香妹又端起一盤米糕,嬌聲道:「公子請用。」
張文彥好不容易抑住悲傷,雙手抱拳道:「在下乃階下之囚,大人這般對待不知何意?」
皇甫楠道:「張公子出身豪門,知書達禮,本有錦繡前程,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令尊前兵部侍郎大人被皇上問罪,累及公子,以至成為囚犯。下官與公子並無仇怒,對公子的遭遇深表同情,是以請公子來寒舍,先吃些細點,再備薄酒一杯,聊表慰問之情。」
張文彥十分感激,心中一陣熱浪湧起,抱拳道:「多謝大人,在下銘感於心……」
尚美鳳嬌笑道:「請用餐吧,慢慢說話。」
張文彥見她美艷如花,不禁心神一蕩,道:「恭敬不如從命,在下放肆了。」
大家便吃喝起來,張文彥腹中早餓,但吃得十分有節制,一點也不粗野。
少時,僕役端了酒菜上來,尚美鳳替男人們把盞,對張文彥十分慇勤。
酒過三巡,皇甫楠道:「張公子,你的供狀下官已看了,是誰將你們從天牢裡救出,公子居然不置一詞,不知是何道理?」
張文彥道:「在下怎能背友貪生?做那不仁不義的醜事,請大人體察在下用心……」
洪豹怒道:「小子你找死,膽敢……」
皇甫楠道:「休要對張公子無禮,有話慢慢說,你別多嘴!」一頓,歎道:「唉,張公子,郭劍平已經招供,你又何必再遮掩?」
「郭某背信棄義,出賣朋友,無恥已極!他既已招供,在下說出來豈非多餘?」
皇甫楠道:「不然,下官有心為公子開脫,公子就應坦誠對待下官,公子以為如何?」
「多謝大人!但在下一家犯滅門之罪,大人又如何能為在下開脫?在下自知必有一死,還請大人讓在下死得乾淨些,不背上賣友罵名!」
蘇翠芳道:「公子年青青的,切勿輕易言死,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奴家夫君最是愛惜人才,他既有心助公子脫災,那決不是一句空話,請公子為自家性命想想,不要猶豫。」
張文彥道:「在下雖不願死,但卻由不得自己。但要在下出賣朋友……」
皇甫楠心裡罵道:「死囚,命都丟了,你還講什麼義氣?待我詐你一詐,你准上鉤!」
因道:「張公子重義輕生,下官十分佩服,來來來,下官敬張義士一杯!」說完端起酒杯,又道:「請!」一口喝乾,亮出杯底。
張文彥也喝乾了酒,心中暗忖,他莫不是要灌醉了我,讓我酒後吐真言,得小心了。
喝完酒,尚美鳳立即又斟滿了杯,嬌聲道:「張公子,奴家夫君很少向人敬酒,夫君如此看重張公子,足見張公子義薄雲天、剛正不阿。公子浩然之氣溢於言表,使奴家心折。奴家也敬公子一杯,願公子早日脫災祛難!」
張文彥大受感動,雙目含淚,一飲而盡。
皇甫楠道:「張公子,據郭劍平的供中,下官知道了救你們出天牢的人……」說到這裡停住,雙目緊盯張文彥,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表情變化,成功不成功,就在這瞬間。
張文彥心一跳,試探道:「他說是誰?」
皇甫楠也很緊張,他要是說錯了,張文彥就會覺察出自己在詐他,所謂郭劍平招供全是假話,那麼再想張文彥招供就難了。
探吸一口氣後,他一字一頓,說道:「郭劍干供認,是萬古雷帶人劫了天牢……」
張文彥一聽,心房緊縮了起來,郭劍平果然已經招供,對方並非詐他。但同一瞬間,他又覺得渾身鬆弛下來,不禁發出一聲輕歎。也許這樣更好,免得自己倘若受刑不過招了供,既吃了皮肉苦又在良心上過不去,死了還遭後人唾棄。如今郭劍平招出一切,罪過就是他的了,自己不說也沒用,說了也未害人。
皇甫楠見他臉上忽驚忽喜,神思飄忽,吃不準他心裡想些什麼,便逼問道:「張公子,下官說的沒半點摻假吧?你還要不承認嗎?」
張文彥又歎口氣:「郭劍平太沒有骨氣,居然把萬古雷供出來,這太對不起人了……」
皇甫楠聽他這麼說,果如自己猜想的那樣,是萬古雷這小子所為,不禁喜得心花怒放,但他表面上卻無一絲笑容,仍然平平和和,像朋友聊天似的說道:「他說這萬古雷是富商家的公子,但在江湖上卻很有名氣,人稱江南神劍,與京師大大有名的無塵公子公冶勳是好朋友,還說你張公子……」一頓,笑了笑道:「張公子,不如由你自己說吧,你們怎麼相識的?他和哪些人來救你……總之,從頭說吧。」
張香妹道:「挺有趣的,張公子快說吧。」
尚美鳳拍起小手:「有趣有趣,快說呀!」
張文彥被兩雙妙目引得心神蕩漾,見她們十分急迫地瞧著自己,不由得便講了起來。他是如何認識萬古雷的,但他們根本看不起他,並無往來,是公冶勳與他交好云云。至於從天牢救他出來的人,他只知道有萬古雷、公冶嬌。還有幾個人,但不知名姓。那夜上了馬車,直往城外奔。馬車停時,他在車上已睡醒了一覺。一個蒙面人給了他們銀兩,囑他們小心養傷,然後離開。柳銘道謝時請教姓名,那人道,彼此從不相識,今後也不再見面,知道姓氏何用?說完和另兩個蒙面人乘車而去……
皇甫楠仔細聽著,一邊觀察他的神色,看來不會有假,但還可以再逼一逼他。
因道:「張公子果然不知其人的姓氏?」
張文彥心想,反正郭劍平都說了,我還要隱瞞什麼呢?便道:「大人,那夜他們都蒙著臉,不下十好幾人,在下當真不知。不過在下猜想,常和萬古雷一起出進的羅斌、梁建勳、楊正英、楊正雄等人,定然也參與了此事。」
皇甫楠道:「請公子再想想,寫下來吧!」
張文彥幽幽道:「大人仍把張某當作欽犯,助在下祛災脫難之說,大人還有此心嗎?」
皇甫楠歎道:「張公子,下官職責在身,公子不寫出口供,下官如何交得了差?」
「但寫了口供,押下大印,在下還有命嗎?」
「下官等公子寫出口供,請公子今日便下榻寒舍,下官再把一個死囚拿來充頂公子,這樣便萬無一失,這事自有下官操辦,公子不必擔心!」
「大人真的要救在下一命?」
「張公子,下官自然是救你一命!」
「多謝大人救命之恩,在下沒齒不忘……」張文彥含著淚離席,朝皇甫楠跪了下去,一連叩了三個頭,這才站了起來。
皇甫楠請張香妹、尚美鳳陪張文彥去他的書房,在那裡寫出供狀。三人走後,洪豹要跟著去,說是不放心,怕這小子逃遁。
蘇翠芳微笑道:「洪爺你別擔心,這兩個丫頭厲害著呢,落在她們手上的人休想逃命!」
皇甫楠道:「不錯,張文彥決溜不掉。」
洪豹道:「大人,真要救這小子一命嗎?」
皇甫楠道:「他是欽犯,又與血蝴蝶合謀刺殺皇上,這麼重要的犯人,我能保嗎?」
蘇翠芳一愣:「看他年青青的,儀表人才,又是文武雙全,殺了實在可惜!」
胡道民道:「嫂子,錦衣衛裡有房天兆一班人,此事決瞞不了他,若被他告到宮裡去,這事便鬧大了,還會牽累上李教督,所以萬萬不能,適才皇甫兄不過是施些手段罷了。」
蘇翠芳道:「這個我明白,只是說說而已,這張文彥命不好,又怪得誰來?」
皇甫楠道:「這回好了,萬古雷休想再逃出我的手掌心!我原來不能公開下手,就是因為有公冶勳。他是皇太孫的寵臣,一旦皇太孫登位,他必受重用。萬古雷有他做靠山,我便奈何不得。有了張文彥這供狀,就可以派兵包圍萬家,公開下手,盡快除去。等公冶勳回來,有供詞在,他也無可奈何!」
胡道民道:「公冶勳妹參與天牢劫獄,何不趁機一併將公冶家冶罪,去掉個仇敵。」
皇甫楠道:「這談何容易?皇太孫要是不相信供詞,反說我們誣陷,你又能奈何?」
蘇翠芳道:「張文彥供詞上有她的芳名,夫君莫非把名字塗了不成?」
皇甫楠笑道:「不妨事,供狀要給房天兆看,他自會去宮中稟告盛公公,只要盛公公稟報皇上,那麼哈哈哈,公冶勳一家滅門矣!」
胡道民高興地一拍腿:「妙,皇甫兄高明!小弟一向佩服至極。除去公冶勳,少個強敵。否則他必懷恨在心,要為萬古雷報仇。」
皇甫楠收斂了笑意,道:「且慢得意,血蝴蝶還未歸案,不捉拿到此賊,皇上不依!」
洪豹道:「大哥,她準是藏在萬家。」
皇甫楠道:「但願如此,只怕又撲空。」
蘇翠芳一笑:「不會撲空的,萬家府第中,一定有個血蝴蝶,還有柳銘、郭劍平……」
皇甫楠心一動:「你是說……」
蘇翠芳道:「奴家什麼也沒說,只聽夫君剛才哄騙張文彥,用個死囚頂他。」
皇甫楠恍然大悟,笑道:「一言點醒夢中人,不錯,就在萬府抓個女傭充血蝴蝶,其餘兩人也用僕役充數,這叫一網打盡!」
胡道民、洪豹都說此計太妙,但洪豹又擔心說:「大哥,要是真的血蝴蝶又出來作案該怎麼辦?這不是將把戲戳穿了嗎?」
皇甫楠道:「胡說,那是冒血蝴蝶大名的女賊,是不折不扣的冒牌貨。」
「可是關到牢裡一審問,假的還是假的……」
「洪老弟,你真笨,誰說要抓活的!」
「啊,對對對,來個死無對證!」
正說得高興,遠遠看見張文彥和張香妹、尚美鳳從書房出來,一個個便住了聲。
來到近前,張文彥遞上了供狀。
皇甫楠匆匆看了一遍,萬古雷、公冶嬌的姓名都有了,便道:「好極好極,張公子你該到牢房養神去了,等著掉腦袋吧!」
張文彥一驚:「大人,你……」
尚美鳳、張香妹同時從兩邊出手,點了他的穴,他驚得大喊道:「大人,你出爾反爾!」
尚美鳳伸手給了他一耳光:「死囚,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在指揮使大人的官邸吃吃喝喝,你配受到這等的禮遇嗎?呸!」
張香妹也給他來了個耳光,罵道:「你這個不知羞恥的軟骨蟲,口口聲聲不出賣朋友。告訴你,郭劍平根本就不在牢裡,哪會來的招供?賣友求生的不是他,是你這個孫子!」
張文彥猶如受到雷擊,剎那間嚇得目目瞪口呆,接著一陣怒火攻心,他張開嘴嚎叫起來,其聲如狼嘯,十分淒厲。張香妹立即點了他啞穴。但他仍張著嘴,似乎還在盡力呼喊,不一會便兩眼一閉昏了過去。洪豹將他一把夾住,送往牢房。皇甫楠叮囑道:「這人練過氣功,別忘了戳他氣海穴,先把他的武功廢了!」
張香妹笑道:「沒見過這種傻蛋,居然一哄就信,這樣的人,也想稱雄?」
皇甫楠站起來,對胡道民道:「走,回衙門,商議捉拿萬古雷的大事……」
一頓,又對蘇翠芳道:「夫人趕製出一塊紅披風、一個紅綢蝴蝶,最遲下午做好!」
※※※※※※
柳錦霞住在離府學不遠的一家中等客店裡,女扮男裝儼然如一個書生,這便是她的聰慧之處。府學是地方官設立的學校,是奉皇上之命設立的,招納地方英才四十名,供衣食唸書。柳錦霞在這一帶出入,不引人注意。柳銘聽她的,也住在附近不遠的地方,靠近貢院。但那夜她從皇宮逃出後,柳銘並未歸來。第二天她上鬧市打聽消息,傳言有一人在秦淮河邊被捕快抓獲,已被錦衣衛收監。夜裡她前去救人,又多虧萬古雷等人相助,才得死裡逃生。
她合衣躺在床上,眼淚如山泉流淌。
郭劍平落腳在萬古雷家裡,張文彥哥哥卻杳無音訊,不知是死是活,只落得孤身一人,今後又該怎麼辦,天地雖大,何處容身?
她多麼懷念往昔的生活。爹爹是一品大員,處處受人尊崇。她是千金小姐,過著奢華的生活。她有個眾人艷羨的如意郎君公冶勳,她和他是天造地設的一雙,有著甜蜜燦爛的未來。可這一切突然間便成了過去,她不再是什麼金枝玉葉,她已成為東躲西藏的叛逆。
她無數次地對自己說,柳錦霞已經死了,世上再無其人,如今只有一隻血蝴蝶,她沒有靈性、沒有情感,她只有仇恨!她唯一活著的理由就是報仇……然而她卻忘不了公冶勳,她明知今生與他已經無緣,可還是思念他。而且比往日更急切、更渴望、更焦灼也更刻骨銘心……她終於作出決定,離開京師,去找公冶勳,不管能不能相遇,她都要去!
可是,大哥和張文彥又該怎麼辦?
她拭去淚水,整了整衣服,亮銀鞭束在腰間,拿起把摺扇,開門出來,欲到柳銘住處,看看他有沒有回來。她邁著方步,往貢院方向走。這一帶位於大功坊和三山街交叉點的東南面,也算熱鬧地面,往來行人很多。不時有巡街的兵卒走過。片刻後,她到了柳銘下榻的福升客店。柳銘曾告訴她,他住樓上西廂靠裡的一間上房,便逕自上樓,輕敲房門。未聽見腳步聲,房門便突然拉開了,只見寒光一閃、一把匕首當胸刺到。驚得她急速往左一閃,只聽「刺啦」一聲,刀尖刺破了衣襟,只差一絲絲就戳在她腋下。遂聽那人「咦」了一聲,急速後躍,縮回房中,嘴裡道:「誤會誤會!」
柳錦霞柳眉倒豎,立即搶進屋來,只見一個二十七歲的年青漢子,一臉驚愕地瞧著她。此人濃眉大眼,方臉闊口,生得十分彪悍。他把匕首一下扔到床上,雙手抱拳道:「對不住、對不住,俺認錯了人,請兄台原宥!」
柳錦霞滿臉殺氣,冷冷道:「你是什麼人,不分青紅皂白動刀殺人,一定不是好東西!」
壯漢道:「這是誤會,咱以為仇家找上門來,所以就來個先下手為強,不料卻是兄台。」
杉喘霞道:「我差點被你刺中,一句對不住就算完了嗎?大爺可沒有那麼好說話!」
壯漢道:「兄台,咱請你下飯館,敬酒陪禮如何?咱不是有意要害你……」
「誰稀罕你的酒菜,大爺得罰你?」
「這……」大漢楞了楞,「兄台要怎麼罰?」
「我要捅你一刀,你若閃避過去,算你命不該絕。若要躲不了,那是你活該!」
大漢沉下臉道:「兄台,你我無怨無仇,咱捅你一刀是出於誤會,你再捅咱……」
「一刀還一刀,有什麼不公平的?」
「你真要刺咱一刀?」
「不錯,這叫一報還一報!」
大漢目光裡閃出了怒火,柳錦霞早已運足功力,要以赤蠍指取對方的性命。但忽然間,大漢歎了口氣,目中火焰熄滅,平平和和說道:「好,咱欠你一刀,由你捅一刀吧!」
柳錦霞冷笑道:「由不得你!」
大漢轉身去床上取匕首,然後手捏刀尖,把刀柄對著她道:「好,給你匕首。」
柳錦霞以為他使詐,但藝高人膽大,便伸出手去接匕首,只要他敢動手偷襲,就要他的命。可是,大漢並未使詭計,只「咦」了一聲,放開刀尖,由她把匕首接了過去。
她冷笑道:「我接刀時,你『咦』什麼?」
大漢道:「兄歎的手欺霜賽雪,像個大姑娘的手,這麼斯文的人,卻練得一身好武功!」
柳錦霞不禁臉一紅,叱道:「少廢活!」
大漢道:「是你問咱,又不是咱要說!」
「可惡,看我一刀捅死你!」
大漢道:「兄台身法極快,這一刀定能捅死咱,咱雖不願死,可也沒辦法!」
柳錦霞火氣已退了下去,但嘴裡不願說軟話,道:「不願死就求饒!」
大漢變色道:「笑話,咱是個貪生怕死的人嗎?求饒的話,打從娘胎出來就沒說過!」
柳錦霞火又升了起來,冷笑道:「好狂的口氣,大爺不信你不怕死,看刀!」
「刀」字出口,刀尖已送到對方胸膛前。使她吃驚的是,這傢伙不躲不閃,便連忙收刀,但已經遲了些,刀尖已戳破對方皮肉,血染前襟。但大漢面不改色,也不低頭瞧傷口,只問她:「你怎麼收了刀,還要再來一次嗎?」
柳錦霞怒火升騰,叱道:「你為何不躲閃?可是以為我不敢捅你?你想錯了……?」
壯漢道:「你怎麼不敢?這不是捅過來了嗎?咱為何不閃避,因為閃避也枉然?」
「這麼說,你自知武功低微,逃不過大爺這一刀,索興閉目等死,換得我的憐憫饒你……」
大漢大怒,道:「什麼話?誰要你憐惜了?咱並非躲不過你一刀,要在平日,你莫說捅一刀,三刀四刀也休想傷得了咱。今日腿腳有傷,怎能躲得過去,所以讓你捅一刀……」
「你腿腳有傷?剛才開門那一刀……」柳錦霞說著住了口。她瞧見大漢拽起左腿褲腳,只見小腿上裹著白布,白布上血跡斑斑。於是心軟了下來,道:「你有傷,為何不早說?」
大漢道:「兄台你存心要還咱一刀,咱能不讓你捅嗎?這點傷也沒什麼好說的!」
「我要是一刀捅死了你怎麼辦?」
「死了就死了,那有什麼辦法?」
「你真的不怕死?」
「咱說不願死,可你非要……」
「好啦好啦,你快上金創藥吧。」
「咱們算不算扯平了?」
「不算!你捅一刀出了全力,我未出全力。」
「那你還要捅一刀?」
「得看我何時高興,什麼時候想捅再捅!」
「咦,兄台,你怎地如此不痛快,像個娘們,你要捅就捅吧,過了今天你上哪兒去找咱?」
「今天我不捅,至於找你嘛,我自有辦法。」
大漢搖了搖頭:「兄台雖然看著像個書生,卻也難纏得很,隨你吧,咱隨時奉陪!」
「你叫什麼名字?是幹什麼的?」
大漢取出金創藥,撕開衣襟,灑了藥粉,就用衣服按住,嘴裡道:「問姓名幹啥?咱與你又不交朋友,各走各的路……」
柳錦霞從未接觸過江湖人,對這漢子的豪邁有了幾分好感,加之孤獨失意,也很想有個人說說話,排解憂愁。
於是道:「你欠我一刀,不問清姓名,以後上哪裡找你去!」
大漢皺了皺眉,略一思忖,道:「你說的也是,好,咱告訴你,咱姓索,名剛。」
「你這是真名還是假名?別想糊弄我!」
大漢大怒:「咦,你這人怎麼和娘兒一樣,婆婆媽媽的,咱索剛是關東九十九寨總瓢把子柴子奎柴大爺手下金盾護衛之首,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兄台你既然是會家子,不會不聽說過吧?咱索剛豈是躲躲閃閃之人!」
柳錦霞覺得此人挺有趣,自己孤立無援,不如與他結識,自己不是已經成了江湖人了嗎,結交些綠林好漢又有何妨?
因道:「關東九十九寨,聽起來像是強盜窩,你們是不是專幹殺人劫財的勾當?」
索剛訝然道:「咦,你是無知還是裝相?」
「誰和你裝相了?我就不知道你們!」
索剛道:「兄台,你尊姓大名?」
柳錦霞道:「我姓薛,名儔,儔侶的儔。」
索剛道:「原來如此,咱聽成了血仇!」
柳錦霞走過去,在椅上坐下,道:「你說你是金盾護衛,是你們頭兒的保鏢嗎?」
索剛在床上坐下,道:「咱們是綠林好漢,劫的是貪官富豪,但不隨意殺人。總瓢把子柴大哥,為人最講義氣,手下弟兄,個個都是好漢。總舵裡有金盾護衛四人,銀盾護衛十二人,他們是寨中高手,也是頭領……」
「這麼說,你是山寨裡的二大王?」
「不對,咱只是護衛頭兒。」
「你大老遠跑到京師做什麼,是不是劫財?」
「你不該問,咱不認識你。」
「彼此通過姓名,怎麼不認識?」
「兄台你又是幹什麼的?」
「我是個讀書人,你看不出來嗎?」
「不錯,是個文士,但你身懷絕技,定是個萬兒叫響的人,可咱從未聽說過,因此朋友你報的是假名。你既不露身份,咱也不說真話。」
「什麼話,我從未在江湖上行走過,你當然不知道我的姓名,怎能說我騙你?」
「好,就算是這樣吧,你為何來敲我的門?」
「我來找一位朋友,又怎知是你住在這兒?」
索剛想了想,道:「兄台,你還是趕快走吧,要是仇家找到這裡來,豈不連累你?」
「那麼你不走,在這裡等死?」
「咱腿上有傷,要走也走不遠。」
「你不會騎馬走嗎?」
「咱不走,自有原因,你別多問!」
「我偏要問,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刀!」
「咦,你這人是怎麼回事?這不是訛詐嗎?」
「不錯。只要你把你的事告訴我,說不定我一高興就免了你一刀,就算清債,如何?」
「咱的事與你何干?你聽來何益?」
「這你管不著,你若不講,我就在你右膀上扎一刀,廢了右手你怎麼應付仇敵?」
索剛氣得瞪圓了眼:「你……」
「瞪著我幹什麼?快講,我就是要聽!」
索剛無奈,道:「好,咱講,不過你小心了,咱以後定要找你算賬,有你後悔的時候!」
柳錦霞道:「我要去你們總舵入伙,與你們總瓢把子比武,我若勝了,他會不會讓賢?」
索剛驚詫得從頭到腳打量這個俊俏的書生,這個一付娘娘腔的小白臉,居然想當關東九十九寨的總瓢把子,不禁吃吃吃低聲笑起來。
柳錦霞惱道:「笑什麼?你以為我不敢?!」
索剛忍住笑,道:「薛老兄,你以為這總瓢把子是好當的嗎?咱們柴大哥,武功高強,從未遇過敵手,只在去年與襄陽武林世家一劍震武林方志欽的嫡孫、金鮫劍方天岳比武時輸了一招。那還是方小子使了詭計,勝得並不光明磊落,兄弟們都不服,但柴大哥卻認了輸,與之稱兄道弟結成好友。光這份氣度,就使咱們這些弟兄佩服。你若只憑武功就想當總瓢把子,那無疑是做夢。要知道,除了武功,還須讓人敬服。比如咱吧,咱的武功不是自吹,在山寨裡也是一把好手,但咱就做不了總舵主。像兄台你這付模樣,像個俏娘們,就算武功一流,也沒人會服,所以你不配當總瓢把子。」
柳錦霞惱道:「胡說八道!江湖上不是以武功服人嗎,我若打敗了柴子奎,你們就該服我。誰要是不服,我就要他的命!」
索剛笑道:「你決不是柴大哥的對手,不過說這些沒意思,咱們說正事吧。」
「這就是正事,我要去你們總寨。」
「兄台你說的當真?你真的要入伙?」
「當然是真的,誰有功夫和你說笑!」
「憑你躲過我那一刀的身法,武功自是不差。那好,咱就當你的引薦人,上山後讓你充任鐵盾衛士,地位在金、銀盾之下,但……」
「你給我住口,我上山不坐第一把交椅也要坐第二把交椅,你把我當什麼人了?說實話,要是以前,哼!我會和江湖浪人混在一起嗎?」
索剛怒道:「你這人好沒道理,心太大不說,竟然看不起江湖好漢,那你就當你的書生去,又何必來糾纏咱,走吧走吧!」
柳錦霞娥眉倒豎:「渾小子,對我說話要小心些,不准放肆,小心我要你的命!」
索剛道:「咱怕你嗎?真是笑話!」
柳錦霞剛要發作,就聽「呼」一聲,從天井裡躥上來一人,正落在這間屋外的走廊上。柳錦霞進來後並未關門,因此看得清楚。
這是一個道士,四十上下年紀,面相有些陰沉,身背長劍,落地時悄無聲響,身手不凡。他一眼就看清了屋中的情形,便走到房門口,冷聲道:「索施主卻原來藏在這兒,叫貧道好找!」一頓,又問:「這位施主是誰?」說話時兩眼在柳錦霞身上溜來溜去。
柳錦霞不知老道來意,沒有作聲。
索剛道:「這位仁兄是來此找人的,與咱素不相識,咱們之間的事別扯上他!」
道士嘿嘿嘿冷笑起來,道:「施主既然找來幫手,又何必遮遮掩掩,這一套能瞞人嗎?」
又聽樓下有個粗嗓門道:「道兄和誰說話,莫不是找到索剛這小子了?」
老道回道:「不錯,除了他,還有人。」
「呼」一聲,又躥上來個胖大頭陀,凶眉惡眼,年約四十五六,一看就是個惡人。他朝窗口一站,頓時遮了天光,把屋裡兩人看了看,道:「不錯,還有個雛兒,是幹什麼的?」
索剛道:「他與咱無涉,休要扯上他,」
柳錦霞冷冷道:「誰說的,我與你是同夥,告訴這兩個賤胚又何妨,看他們敢怎的!」
索剛一愣,急道:「咦,你這個人真不知好歹,咱與你素不相識,你何苦趟這渾水……」
老道冷笑道:「索剛,你這不是惹人恥笑嗎?他都認了賬,你想開脫也沒用!」
頭陀獰笑道:「好極好極,一網打盡!」
老道說道:「索剛,你腿上帶傷,休想再逃,依道爺之見,還是乖乖走吧!」
索剛道:「你們先放這位兄台離開,他並非咱的同夥。等他走了,咱再和你們理論。」
柳錦霞道:「我偏不走,誰敢怎樣?」
索剛大怒:「喂你這人真是難纏,咱本來就不認識你,你來管什麼閒事,快走快走!」
頭陀冷笑道:「他走得了嗎?做夢?」
柳錦霞道:「誰說我要走?你才做夢?」
頭陀點頭道:「好,有骨氣,那就走吧!」
柳錦霞道:「去什麼地方,說個明白!」
「帶你去個好去處,你跟佛爺走就是了。」
「索剛,要不要跟他們走?」
索剛道:「你真要找死?你知他們是什麼人?這頭陀法名沙空,人稱惡頭陀。這老道叫玄木,人稱追命鬼,都是江湖上殺人不眨眼的惡人……」一頓,續道:「唉,你未走過江湖,對你是白說,你怎知他們殺人手段之殘酷!」
惡頭陀笑道:「承蒙誇獎,不勝榮幸!」
玄木道:「既知道爺佛爺的手段,你二人就乖乖跟著走吧,先點了穴位,再……」
索剛道:「索大爺哪兒也不去,有種的今夜三更在大教場拚個你死我活!」
沙空道:「你想把佛爺打發走好溜嗎?」
索剛道:「哼!你小看了咱關東好漢……」
柳錦霞道:「他們要帶你上哪兒?」
索剛道:「這兩人鬼詐,說話從不算數!」
玄木道:「你不想見一見你們總瓢把子?」
索剛道:「咱不信你那一套鬼話!」
沙空道:「不信也得信,你非去不可!」
柳錦霞冷聲道:「不去就不去,誰也帶不走他,你二人最好滾開,別惹惱了薛大爺!」
沙空笑道:「小白臉,你長得跟個大姑娘似的,好一付俊俏面孔,莫不是女扮男裝?」
柳錦霞怎聽得這般輕薄口氣,不禁勃然火怒,倏地站了起來,就要往窗口去。索剛見狀,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別動,他們人多……」
柳錦霞叱道:「放開你的髒手!」
索剛詫道:「咱的手怎麼髒了,你……」
柳錦霞怕他看出破綻,便把話引開,罵和尚道:「你們滾不滾,想要找死嗎?」
沙空喝道:「你小子休得張狂……」
言未了,下面天井裡突然亂起來,只聽小二的聲音叫道:「喏,就是這一僧一道,一跺足就飛上了二樓,嚇死人了,這不是飛賊嗎,興許就是血蝴蝶的同夥,差爺你可小心了!」
旋又聽一人喝道:「和尚道士,快下樓來,大爺是府台衙門的捕快,隨大爺走一趟!」
玄木道人朝天井裡罵道:「你瞎了眼睛,敢找道爺的麻煩,還不快快滾開!」
那捕快喝道:「大膽飛賊,你若不束手就縛……啊,副總捕頭來了……張爺,喏……」
「何方道士,在此何為?」張爺沉聲問道。
沙空道:「你是張金榮?」
捕快喝道:「呔,副總捕頭官諱是你叫的嗎?還不滾下來叩頭,束手就擒!」
沙空大怒,叱道:「渾賬東西,幾個捕快也敢這般張狂,要是誤了佛爺的事……」
張金榮瞧這一僧一道不是好惹的,便一抱拳,岔話道:「既知在下之名,大家有話好說,大和尚是哪條道上的朋友……」
就在此時,索剛一縱身朝後窗飛了出去,柳錦霞緊隨其後躍出,並把座椅向老道擲去。
這行動是事先商量好的,索剛以傳音入密告訴她,這一僧一道是錦衣衛的鷹犬,此時與他們動武並非明智之舉,乘空逃出此地再說。
柳錦霞一聽這兩人與錦衣衛沾邊,又聽樓下店小二找來了捕快,也覺得在這裡動手不利,弄不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便同意逃走。
這旅店背後是個平房四合院,從四合院屋脊上往下跳,是一條小巷,兩頭連著兩條大街,人來人往。二人顧不得這許多,立即跳到小巷裡,拔步飛奔,眨眼便到了大街上。
柳錦霞雖生長在京師,但只到過一些熱鬧地方,而且一出門就乘車,所以道路不熟。而索剛是外地人,很少來過京城,更是不知道街名,以為柳錦霞一定熟悉,便道:「咱們快上承恩寺去,那兒有咱的弟兄接應。」
柳錦霞自然知道承恩寺,但不知走的這條街道通不通向那兒,只好埋頭疾走。又為了擺脫追兵,她見巷就鑽,七彎八拐,自己也不知道走往哪兒去了。索剛不知究裡,一味跟著。看看無人追蹤,柳錦霞才向路人打聽,原來此地叫雙井巷,出了巷左拐又回到學府那條街上,萬一有巡捕守在那兒,豈不是自投羅網。
她叫索剛往回走,說找家飯館用膳。
索剛道:「你是京師人,怎麼不熟路徑?」
柳錦霞道:「偌大個京師,怎能全知道。」
索剛道:「兄台看似富家公子。」
柳錦霞道:「不錯,你算說對了。」
出得雙井巷,在街口找了家乾淨的酒樓,要了幾個菜,兩壺酒,二人便吃喝起來。
索剛舉起酒杯道:「咱敬兄台一杯。」
柳錦霞心情煩悶,端起酒杯就喝。兩杯下肚,臉泛桃花,把索剛看得呆了。
「咦,老弟你真俊,像個大姑娘!」
「住嘴!休得胡言。」柳錦霞怒視著他。
索剛道:「好,不說了,喝酒!」
柳錦霞在家時常陪父親喝酒,酒量不比哥哥柳銘差,是以又喝了兩杯,不在話下。
「索剛,你怎會招惹了錦衣衛的鷹爪?」
「此事說來話長,咱長話短說吧。咱總舵主柴大哥兩個月前接到一封密函,之後大哥說要到關內有事,要離開山寨。咱金盾四衛要跟大哥遠行,被大哥一口拒絕,只帶了妻弟祝勇,說有祝勇在側,以他兩人之力,何處去不得?」
「慢,那封密函說些什麼?」
「除了總舵主和夫人,別人均未知內容。第二天柴大哥、祝二哥便下了山。他們走後不到十天,嫂夫人祝芸將咱叫去,對咱說:『你大哥此去本不欲讓人知道,但俺想來想去,有些不放心,故違背大哥心願,請索兄弟辛苦一趟!』咱說:『有何差遣,請嫂夫人儘管吩咐!』嫂夫人道:『你大哥為父報恩,只得按書信上所說去做。他此去京師會見一人,這人的名俺就不提了。索兄弟你帶六個銀盾護衛前往,到京師後找個旅店住下,每逢雙日午時去承恩寺前的廣場遊逛,俺兄弟會到那兒找你。』這話咱聽不明白,但嫂夫人不願多說,見咱納悶,又說道:『兄弟,俺不能多說,俺只能再告訴你一點,你大哥去會見的人,是個惹不起的老魔頭,也不知他招你大哥去,有什麼用意。因此俺和弟弟說好,請索兄弟辛苦一趟,以防萬一!』就這麼著,當天咱就帶銀盾六衛下山,往京師緊趕。到達京城後,咱和弟兄們分開住在兩個旅舍。正值京城鬧飛賊,有個血蝴蝶屢屢在大官兒家作案,因此盤查得緊,咱們除了中午由咱一人出來轉悠,其餘人皆在旅舍足不出戶,把弟兄們都憋得發慌。咱接連四天午後都在廣場轉悠,可是卻不見祝二哥來聯絡。直到前天,咱才見到了他。他一見咱,就把咱引到背靜處,對咱說:『你們來了多少人?』咱如實說了,他道:『太少太少,你們趕快回總舵去,俺與大哥正設法脫身。記住,不是俺和大哥親自回來,什麼人的話都不要聽。哪怕是拿著大哥親筆寫的書信也不要理睬,請姐姐務必記住。好,俺走了,免被人發覺,你們快些離開,越快越好,現在就走,耽擱不得!』咱聽得滿頭霧水,又無法多問,便道:『誰敢扣留大哥,咱帶人殺上門去!』他輕聲叱道:『就憑你這幾個人也想救出大哥?要是這樣,俺和大哥不會自己提腳走?告訴你,人家可是惹不起的主,你快走吧,別誤了大事!』咱說:『你們住何處?』他把眼一瞪:『大哥命你快走,你敢違令?』咱無話可說,只有眼睜睜看著他離去。之後咱趕緊回旅舍,把這番話對兩位弟兄說了,要他二人去另一家客棧告訴那四個弟兄,立即起程把話帶回。咱們三人依然留下,咱讓他二人回旅舒後呆著,自己出門,往祝二哥消失的方向走去。未出廣場,就被今日一僧一道攔住。和尚說:『想見你們當家的就跟佛爺走。』咱吃了一驚:『和尚,你的話咱不懂。』老道笑道:『你裝什麼蒜,適才你不是和祝老弟見面了嗎?』咱心想,糟了,人家盯著呢。便說:『見了又怎樣,與二位何干?』和尚說:『你這人不識好歹,佛爺帶你去見大當家的,有什麼不好?』老道說:『你總不會膽小如鼠吧!』咱一聽火了,道:『走!奶奶個熊,去就去!』和尚道:『這就對了,走吧。』於是咱跟著他們,過街穿巷,來到一條河邊。咱問:『這裡什麼地方?』和尚道:『秦淮河,祝勇不是告訴你了嗎?』咱道:『沒有。』他道:『那說些什麼?』咱說:『與你何干?』和尚變了臉道:『小子,你知道佛爺是誰嗎?惡頭陀沙空便是佛爺。這位道爺法號玄木,人稱追命鬼。你小子既然在江湖上混,不會不知道吧!』俺聽了大吃一驚,兩個都是江湖上的大惡人,怎會在京師遇到他們,而且還是兩人在一起。咱回答道:『久仰久仰,二位的凶名,在下是聽過的。』和尚道:『很好很好,你既知佛爺大名,就該知趣些!』說話時到一幢宅第前。老道敲了敲門,應聲而開。一進到院內,和尚就說:『祝勇說些什麼,你小子如實招供,否則將你小子捉到錦衣衛衙門,讓你死不掉活不成!』咱道:『出家人怎會當錦衣衛的鷹犬,虧你還是成名人物!』老道喝道:『少廢話,快把祝勇的話招出來!』咱道:『有眼無珠,咱是嚇得倒的人嗎?』老道大喝一聲就一把抓了過來。咱也就不講客氣,身上沒帶兵刃就拿匕首對付他。那和尚也來助戰,還有許多人從屋裡衝出來。咱不敢戀戰,急忙越牆逃走,被人射了一弩箭,中在腿上。咱把腰間的十二把飛刀都打了出去,才算逃脫,在河邊找個地方躲起來。晚上才回到街市,胡亂走一程找個旅舍住下,今日卻遇上了你。」
柳錦霞道:「你那祝二哥真不是東西,有什麼話就該說明,含含糊糊的,討厭!」
索剛道:「你別罵祝二哥,他定是出於無奈才這麼說的,你該替他想想。」
「那院子裡是不是關著你大哥?」
「不像,否則他們怎麼不出聲?」
「你打算怎麼辦?」
「回承恩寺廣場,找那兩個弟兄商議再說。」
「吃好了嗎?走吧?」
下得樓下,索剛問她:「薛兄,你……」
「和你一起走,我反正沒事。」
「你這人好奇怪,不怕惹火燒身嗎?」
兩人邊走邊說,不到半個時辰來到廣場旅舍,索剛的夥伴一個叫任龍,一個叫王弓。兩人都問他上哪兒去了,少不得又敘說一番。
任龍道:「糟,柴大哥落在人家手上了。」
王弓道:「索大哥不該把人叫回去……」
索剛道:「廢話,祝二哥的話能不聽嗎?況且他說的咱雖不明白,但一定至關重要!」
柳錦霞道:「事情很清楚,你們柴大哥被人軟禁了,他擔心對方以他的名義迫使你們就範,所以叫你們回去告訴大嫂,千萬別上當!」
索剛一拍大腿:「薛老弟說得不錯,到底是個書生,肚子裡書裝得多,說話明理。」
任龍道:「薛兄是本地人,當知京師武林有些什麼人物,說出來揣摸揣摸,是誰留下了大哥,咱們才好想出救人的辦法。」
柳錦霞道:「我雖然習武,卻從來不和這些人往來,所以一個也不認識。」
王弓、任龍相互對視,對她有了懷疑。
索剛道:「要找大哥不難,只要找到惡頭陀和追命鬼這兩個魔頭,還愁問不出結果?」
王弓道:「索大哥,這一僧一道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高手,大哥你腿上又帶傷,憑咱們三人,只怕治不了人家……」
柳錦霞道:「怕什麼,還有我!」
任龍道:「你?朋友咱說句不中聽的話,光那一僧一道就不是好對付的,何況他們還有幫手。所以你最好別管閒事,把命搭上不合算!」
柳錦霞冷聲道:「聽你口氣,瞧不起我?」
任龍道:「並非在下看輕了你閣下,這一僧一道不知殺了多少英雄好漢,閣下從未闖過江湖,自然不知道厲害,閣下還是回家去吧!」
索剛道:「你別小看薛兄,功夫不差……」
正說著,忽聽有人在院子裡說話。
小二的聲音道:「有三位爺是外地來的,是不是從關東來,小的不知道……」
「住樓上還是樓下,快說!」有個粗嗓門道。
「樓上、樓上,喏,中間那兩間屋。」
索剛低聲道:「人家找上門來了。」
柳錦霞道:「我出去看看,你們別動。」
她開門出來,天井裡已沒有人,只聽樓梯響。片刻上來了五個漢子,都帶著兵刃。
柳錦霞盯著他們,這些漢子也瞧著她。
打頭的漢子停下步,問她:「關東來的?」
柳錦霞打開折扇扇著,不理不睬。
漢子又道:「喂,你是並關東來的?」
柳錦霞從遭家變,心中一直窩著火,聞言大怒,扇子一合,叱道:「瞎了眼睛,敢對大爺這般無理,滾一邊去!」
大漢見她氣派不俗,摸不清底,壓著火道:「咦,閣下怎麼開口罵人……」
柳錦霞扇子一揮,點在大漢肩井穴上,那大漢頓時動彈不得。她又疾出左手,揪住對方衣襟一把提了起來,朝房內一扔,「通」一聲摔在地板上,把索剛等三人嚇了一跳。
緊接著她向第二人出手,用的還是老辦法,動作之快,令人防不勝防。後面的漢子一見不妙,轉身想逃,但被柳錦霞一一點倒。
五條大漢,一個也未走脫。她讓四人躺在走廊上,又點了啞穴,然後進屋。
索剛等三人十分驚訝,對她另眼相看。
王弓取出匕首,刀尖指著大漢一隻眼珠子道:「朋友,放明白些,咱問你答。」
大漢驚魂未定,只好點頭。
「你找關東來的人有什麼事?」
「奉主人之命要查找關東來的人。」
「你主人是誰?不說實話咱剜你一隻眼!」
大漢低聲道:「我要是說了,門外弟兄回去告密,我這條命仍然保不住……」
任龍道:「咱點他們睡穴,你只管說。」
索剛道:「咱要一個一個提進來問,要是你有半句虛言,咱就毀你五官,斷你手足!」
任龍出去把樓板上的人拖進屋內,點了睡穴,把房門關上,道:「快說!」
大漢道:「在下奉沙空大師父之命,在這一帶旅舍尋找各位,將人捉回處置。」
「關東總瓢把子被你們囚在何處?」
「柴大爺並未被囚禁,他和祝爺住在秦淮河的一座大莊園裡,老太爺陪著他二位。」
「誰是老太爺,你怎不說姓名?」
「在下不知老太爺是誰,只知老太爺是一位權貴的老太爺,詳情一概不知,在下等從未見過這位爺,平日只是聽說而已……」
「胡說八道,你想哄騙咱們,咱就……」
「我敢對天發誓,我說的句句實話。」
「好,暫且信你。老太爺住什麼地方?」
「不知道,只聽說是在秦淮河邊。」
索剛岔言道:「是不是惡頭陀住的院子?」
「不是,沙空師父和玄木道長所住的莊院,是在通濟門附近,在下就住這裡。」
「你們一夥人中,誰知老太爺的住扯?」
「只有沙空師父和玄木道長知道。在下只聽說老太爺的莊院在大中橋附近。」
柳錦霞問他:「你們這些人平日幹些什麼事?誰花銀兩養著你們?偷不偷,搶不搶?」
大漢道:「公子錯了,我們並非盜賊,沙空佛爺、玄木道爺和錦衣衛的頭兒交情並非一般,我們還奉命查找女賊血蝴蝶及其同夥……」
「你們查到了嗎?查到了誰了?」
「一個也沒查到,抓到的也被人劫走了。」
「什麼人劫走的?」
「不知道。但我曾經聽見頭兒議論,他們說京城裡只有江南神劍萬古雷能幹這事。」
柳錦霞心想,原來這些人早有所疑,萬古雷若不小心,遲早也要遭厄運,應該提醒他。
又問道:「既然知道是姓萬的所為,你們的主子為何不捉拿?莫非怕他武功高強嗎?」
漢子道:「不是。只因這小子與無塵公子交好,若是沒有真憑實據,公冶勳回京後就會不依不饒,他要是去皇太孫面前奏一本,頭兒們就會吃不了兜著走,所以至今不敢動他。」
柳錦霞聽他提起公冶勳,心中不是滋味,他與她現在就像兩座山上的兩株樹,永遠只能隔山相望,走不到一起了。
她抑住傷感,又道:「你們這夥人除了那和尚道士,都還有些什麼人?」
漢子道:「在下知道的有病駝邵天貴、五毒先生仇靈子、鬼臉太歲彭戈……本來還有陰司四煞,後來不知為什麼走了。」
看看再問不出什麼,任龍點了他睡穴,把另一條漢子拍醒,這人說的也差不多。他不厭其煩,把餘下三人都問了一遍。
索剛道:「看來他們說的是實話,要想打聽到柴大哥的消息,只有找惡頭陀。」
柳錦霞道:「今晚三更去,如何?」
索剛道:「老弟,你當真要惹火燒身?」
柳錦霞道:「我早就惹火燒身了,這個以後告訴你們,我現在不想說,別再問。」
王弓道:「好,咱們交你這個朋友!」
索剛把五條漢子解了穴,道:「咱放了你們,你們就當沒找到咱們,成嗎?」
五條漢子喏喏連聲,連忙退了出去。
柳錦霞道:「我們離開這兒,到秦淮河找條畫舫遊逛,挨到三更去動手。」
四人出了旅舍,叫了輛馬車,坐到通濟門,找了條大畫舫,這畫舫正是艷芳號。
柳錦霞在眾多畫舫中一眼就認出它來,便向船工呼叫。上得船來,只見酒娘已不是春桃那班妞兒,畫舫已經換了人。她默默坐著,心中百感交集。回想與公冶勳同乘此舟的歡樂,更讓她痛斷肝腸……她強自壓住哀傷,注視著岸上風光,心中思潮浪湧。索剛等人頭一次乘畫舫游河,十分新鮮,不斷向酒娘問長問短。
此刻已近黃昏,柳錦霞命人擺上酒宴,四人各據一方,吃喝起來。四個酒娘慇勤勸酒,作出種種媚態。索剛等三人興致雖高,但極有分寸,不與酒娘過份親熱。柳錦霞則板著臉,不要酒娘侍候,使酒娘們大為驚訝。
索剛讚道:「江南風光好,名不虛傳!」
任龍道:「酒香菜香,咱算開了眼界。」
王弓道:「京師的人,比咱們地方的人會享樂,你瞧瞧,這條船也這麼華麗。」
此時河上遊人多了起來,畫舫往來穿梭。暮色蒼茫,畫舫上燈火燦爛,輝映著天上的星星,一彎殘月,猶似孤舟漂蕩在夜空。
柳錦霞來到艙外,仰望星空,嘴裡不禁輕輕吟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她眼中噙滿了淚水,心兒都在哭泣,滿腔的怨恨、哀愁,欲向何人訴?……
將近三更,她們在通濟門附近的碼頭上岸,不到半個時辰,找到了惡頭院居住的莊院。
柳錦霞道:「我先進去看看,你們等著。」
她仰望院中的一株大樹,離牆外不下三四丈距離,便提足真氣一躍,如一隻大雁飛到了樹上。索剛等人看得心中佩服,這位公子爺當真了得,只是不知他的根底,叫人琢磨不透。
柳錦霞在樹上探視,這莊院不小,除了中間有三幢樓房,兩廂裡也有幾排住屋。此時黑燈瞎火,人們都已安睡。只有四個武士提著燈,繞著整個大院轉悠,防範並不嚴密。她等巡邏遠去,便躍到圍牆上,招呼索剛等人進來。
四人先繞過第一幢樓房,卻聽到一陣絲竹聲傳來,便繞過第二幢樓,只見第三幢樓的正廳內,燈火輝煌,絲竹聲就從這裡傳出。
柳錦霞讓索剛等三人藏到庭園的樹上,自己借花叢隱身,潛到了大廳石階前的花盆後,舉目向廳內窺視。這樓下只一間房屋,所以顯得十分寬大。只見幾個操琴的男女藝人,席地坐在西側吹奏彈撥。大廳裡有好幾張大圓桌,但只有靠邊的一桌坐得有人。數了數,正好八個,惡頭陀、追命鬼在座。只見他們興致很高,不時叫乾杯。酒一喝完,就有丫環斟滿。看來,他們剛開始吃喝,興味正濃。為何這般晚用膳,不睡覺了嗎?柳錦霞十分奇怪。
此時,坐在主位上的惡頭陀朝樂工揮了揮手,樂工們和丫環立即從邊門退出,大廳裡安靜下來。只聽他道:「要這班樂工來,只是講講排場,可吵得你說話都費勁,不如叫他們滾蛋,大家好說話,各位以為如何!」
追命鬼玄木道:「說得是,彼此兄弟這陣子為了該死的血蝴蝶,著實忙乎子些日子,也沒能在一起喝喝酒,說說話。現在好啦,眼看事情結束,大家都可以鬆口氣了……」
言未了,沙空接口道:「今夜雖不能一醉方休,但可以暢飲幾杯,來來來,干!」
眾人舉杯,一飲而盡,亮出杯底。
一個相貌兇惡的大漢道:「在下敬五毒先生一杯,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張文彥那廝捉住,立了首功,給弟兄們爭足了面子!」
眾人立即熱烈響應,齊向一個瘦文士舉杯。文士笑嘻嘻道:「不敢不敢,彭兄弟客氣!」
飲完酒,一個駝背道:「說起爭面子的事,在下有幾句話不能不說。自從咱們被老爺子召來後,雖說也受到皇甫兄的尊崇,但金剛掌陶槐、青城雙傑柏氏兄弟、洛陽女俠等人受到的禮遇並不比咱們差,有此時候甚至超過了咱們,在下實在是嚥不下這口氣。聽說追風刀張兆要請來衡山三劍,他們在江湖上名頭不小,來了後豈不把咱們給壓下去?所以在下以為,咱們弟兄要顯出本事來,讓皇甫公子瞧瞧,是白道上的人能幹,還是咱們黑道好漢更行!」
「說得是說得是!」有幾人紛紛表示贊同。
柳錦霞心往下沉,原來張文彥已落入他們手中,她一定要將他救出來。
又聽惡頭陀沙空道:「說起這事,貧僧也有話說。自從老爺子與天魔地魔見了面之後,兩人便脫離子晉王府,加入到我們一夥來。可他們目高於頂,要凌駕於我等之上。皇甫公子雖然待他倆十分尊崇,但還有些不放心,沒有把我們這一夥人撥歸他倆帳下。二魔性情乖張,動輒要人的命,做了他二人的下屬,就得陪著小心,因此貧僧決不願聽他二人的差遣!」
仇靈子冷笑道:「頭陀兄,我五毒先生決不會聽人擺佈,惹我不高興,抬腿走人!」
病駝邵天貴道:「不錯,咱們憑什麼聽二魔的?只要大家一條心,皇甫公子也不會硬逼著咱們聽二魔的差遣,各位說對嗎?」
鬼臉太歲彭銳道:「我等先應召而來,他二人是從晉王手下過來的,皇甫公子不能把我們同他倆混為等同,更不能成了他倆的部下!」
拘魂鉤閔泰道:「說得好,我也不服!」
沙空道:「這事以後再說,今夜行動務必小心。雖說我們人多,但西門儀那老傢伙不好對付,他與萬古雷那小子聯手,還真不好辦!」
玄木道:「道兄,你說的是胡琴先生嗎?」
沙空道:「正是這老傢伙……」
玄木冷笑道:「西門儀雖有點道行,可也只是一個人呀,憑你和尚兄的黑煞掌,江南神劍有幾條命?道爺我不信你對付不了他。」
仇靈子道:「這萬古雷也不知是誰教出來的徒弟,陰司四煞也沒能奈何他。雖說我們一方高手多,但他若拼起命來,我方必有死傷。因此各位放聰明些,讓金剛掌追風刀那班人去對付他吧,你們說是也不是?」
眾人聞言,喝起彩來,都說這主意好。
柳錦霞心想,糟,那傢伙說今夜要對萬古雷下手,可為什麼又在此喝酒呢?必須聽個明白,這頭陀莫不是喝多了酒,說錯日期。
又聽仇靈子道:「今夜大夥兒出動,互相照應著點兒,千萬別在亂中走了單。遇到萬古雷那小子,人不多就別動手,小心為妙!」
沙空道:「仇兄說得是,大夥兒聯手,就能把這小子打了,若人少就避開。」
玄木道:「若是這小子死在金剛掌那夥人手上,豈不是讓別人奪了頭功,各位臉上掛得住嗎?貧道以為,各位高估了他,真正難對付的,是胡琴先生那老不死的……」
仇靈子道:「不然,這小子只怕比西門儀還難鬥,道兄你千萬別小瞧了!」
玄木惱道:「貧道縱橫江湖二十餘年,什麼樣的高手沒有見過,豈能怕了一個後生?今夜貧道就偏要會會他,看他有無三頭六臂!」
仇靈子冷笑道:「話別說得太滿了……」
玄木道:「今夜就該我等大顯身手,若是畏首畏尾,豈不被白道那幾個人輕視了!」
仇靈子冷聲道:「誰又畏首畏尾了?……」
少空忙道:「自家人,不必生閒氣,再過一個更次,就是動手的時候,大家喝酒喝酒。」
玄木似乎氣難平,又道:「皇甫公子手下有這許多能人,為何不早些對萬古雷下手,以至被他鬧出許多事來,這實在叫人難解!」
沙空道:「道兄來京師沒有幾天,不知其中緣由。當初並非未對這小子下手,但每次都讓他佔了上風。他不但明裡有人相助,就是暗中也有一夥高手助拳,因此奈何不得。這小子還交上了無塵公子公冶勳這樣的權貴做朋友,你就不能讓他吃官司。那時間,皇甫公子還沒能當上錦衣衛的頭兒,所以……」
「慢來慢來,既然不能請姓萬的吃官司,今夜不是連錦衣衛都出動了嗎?道兄此話……」
「那是因為越獄欽犯張文彥被五毒先生於前天捉到,皇甫公子略施小計就讓他招了供,如今有證詞在手,自然可以法辦萬古雷,縱使公冶勳回到京師也無法替他伸冤報仇。」
「公冶勳是皇上的侄兒侄孫,權勢極重?」
「不是不是,公冶勳是皇太孫的寵臣。」
「原來如此,這其中竟有這多曲折!」
五毒先生仇靈子道:「那張文彥的供詞中,還有公冶勳的妹妹公冶嬌的芳名,你們說妙不妙?要是奏到皇上那兒去,公冶一家……」
柳錦霞大驚,總算明白了原委。照這夥人的說法,五更時他們要對萬古雷下手,怪不得三更半夜才吃喝。這張公子好糊塗,怎麼把公冶嬌也扯了進去,我得趕緊去找萬古雷報信。
主意打定,沒有心思再聽,正準備招呼樹上的索剛,卻聽一陣腳步聲傳來,偷眼一看,是個錦衣衛的官兒,年約四十上下,一雙死魚眼珠子,面上陰沉沉的,正是在錦衣衛衙門見過的人。他後頭跟著四個錦衣衛侍衛,正由石砌路面向萬堂走來,便只好伏下身子。
五人走過索剛等人潛伏的大樹,來到台階上便站住了,那死魚眼陰聲道:「各位好快活!」
室內人齊扭頭向大門瞧,一見是錦衣衛指揮僉事霍繼統大人,一個個忙迎了出來。
惡頭陀沙空道:「霍大人為何來此,莫非事情有什麼變化嗎?屋裡請、屋裡請!」
霍繼統道:「並無變化,下官奉命來此,五更時與各位前往……」略一頓,道:「各位只顧吃喝來了客人也不知曉,未免……」
沙空道:「對不住、對不住,我等只顧喝酒說話,不知霍大人要來,慢待了……」
霍繼統不睬他,轉過身朝樹上道:「藏在樹上的三位朋友,有什麼話下來說吧!」
索剛頭一個下了地,任龍王弓也接著從樹上躍下,這使惡頭陀等人吃了一驚,又怒又惱,真他媽的丟人現眼,一個個臉紅筋脹。
霍繼統又朝台階左面的花盆一指:「不知趣的東西,你還不給大爺滾出來!」
柳錦霞火冒三丈,只好從花盆後出來。
沙空氣得暴跳如雷,惡狠狠罵道:「姓索的,你好大膽,佛爺正愁找你不著,你卻偷偷摸摸送上門來,這叫自投羅網……」
霍繼統道:「他們是何人?」
「關東總舵的,來尋柴子奎。」
霍繼統皺了皺眉,問索剛:「來此何為?」
索剛道:「找這和尚打聽柴總舵主消息。」
霍繼統道:「柴當家的在老太爺家中做客,何用擔心,你們大老遠跑來,多此一舉!」
索剛道:「未必如此,這和尚對咱就不懷好意,由此看來,柴總舵主已被軟禁……」
霍繼統道:「胡說八道,哪有此事……」
「你是錦衣衛官員,何以知江湖中事?」
「這個嘛,不必告訴你……此人是誰?」
霍繼統把目光對著柳錦霞打量,起了疑。
柳錦霞不理不睬,她若說話,口音是本地人,那就會露馬腳,她只想趕緊離開。
索剛道:「咱的人,不必多問。」
霍繼統道:「這樣一個書生,也是從關外來的嗎?本官橫看豎看都不像……」
索剛道:「咱們總舵主在何處,請說。」
霍繼統道:「再有數日,他自會回關東。」
「咱要見總舵主,聽總舵主怎麼說。」
「你在關東總舵是何身份?」
「金盾護衛之首。」
霍繼統又打量他一番,道:「久聞關東總舵有四大金盾護衛,十二銀盾護衛,皆是武功高強之士,足下年歲不大卻位居金盾之首,可謂年青有為,本官欲與足下結識深交,但今夜公務在身,只有改日敘談。明天下午本官在三山街豐樂樓宴請各位,屆時務請光臨!」
索剛見此人突然變得和氣起來,不好再說什麼,便道:「明日下午尊駕能告知總舵主的下榻處嗎?」
「當然當然,本官還可以帶你們去見他。」
索剛一抱拳:「既如此,咱們告辭!」
「四位要到何處去?」
「回旅舍……」
「這又何必,就住在這裡吧,大家喝一杯。」
「多謝,明日在豐樂樓見。」
「索壯士既已來到,還想走嗎?」
「咦,你這話是何意?」
霍繼統冷笑道:「你們在此潛伏多時,知道了此間的機密,能隨便離開嗎?」
「你要拘捕咱們?」
「說不上是拘捕,只是留你們住下。柴當家的是我們的尊客,對他的部下自然不會動粗。」
柳錦霞心急火燎,她要趕在五更前去萬家報信,一聽霍繼統不懷好意要留下他們,便以傳音入密對索剛道:「我要去救朋友,快走!」
話一說完,她立即騰身而起,躍向院牆。
霍繼統喝道:「哪裡走!」人如箭矢追了過去,離柳錦霞只有一丈之距。
索剛一聽她說要走,立即對任龍王弓道:「咱們走!」
這就比柳錦霞慢了一步。但柳錦霞的突然舉動亂了惡頭陀等人的心神,沒來得及將他們截住,所以三人得以脫身,緊追柳霍二人身後。然而惡頭陀等人都是老江湖,一個個立即騰身而起,猛追了上去。瞬間任龍王弓就被功力最高的惡頭陀、追命鬼、五毒先生等追上。索剛腿上有傷,動作不如平日利索,也被病駝邵天貴等人截住。他一咬牙,抽出彎刀,向病駝砍去。邵天貴一跳避開,抽出判官筆,獰笑道:「小子,讓邵大爺領教領教關東的技藝,想來不過是些浪得虛名之徒!」
鬼臉太歲彭銳一掄鬼頭刀喝道:「你小子是什麼金盾護衛,只怕經不起彭大爺一刀!」說著衝了過來,從側面向索剛猛劈一刀。只聽「哨」一聲響,那索剛居然敢與他硬擋硬碰,直震得手腕發麻,不禁大吃一驚,不敢再輕視對手,連忙撤招換式,後退一步。此時邵天貴乘機攻到,索剛一柄彎刀招式多變擋住了他的進攻,迫得他守多攻少,彭銳從側方殺了上來,才使他鬆了口氣。索剛刀法古怪,他一時捉摸不透,不敢再掉以輕心。
任龍、王弓與拘魂鉤閔泰、鬼抓韓熊交手,沙空的徒弟任威與四個錦衣衛則在一旁相助。任王二人哪裡是對手,只得避實就虛游鬥。
索剛以一敵二,十招後落了下風。他左手抽出小飛刀,人突然來個旱地拔蔥凌空躍起,喊一聲:「打!」只見寒光一閃,兩把小飛刀朝邵天貴、彭銳飛到。兩人正等他落地,沒料到有這一手,急忙舞起兵刃護身,人也往後急躍。但索剛的小飛刀百發百中,邵天貴堪堪避過,彭銳卻被劃破了手臂。耳聽又一聲:「打!」嚇得拚命後躍兩丈。
其實,這一聲打,飛刀打的是閔泰、韓熊等人,只聽幾聲痛呼,七人中至少有四人受了傷。任龍、王弓乘機脫身,與索剛躍出了院牆,在夜色中一晃不見。
再說柳錦霞躥出院牆後,沿河岸飛奔,不時迂迴繞圈,但霍繼統、惡頭陀沙空、追命鬼玄木老道、五毒先生仇靈子緊追不捨,她只能離他們五丈來的距離,要擺脫十分不易。再這麼跑下去,要糾纏到何時?正在著急,忽聽遠處一聲雞鳴,驚得她使盡全力飛奔,然後往一棵大樹掠去,藏在樹葉裡不動。週遭漆黑,霍繼統等驟然失去了她的蹤跡,便停下身子打量四周。惡頭陀沙空輕聲道:「霍大人,快五更了,由這廝去吧,幹正事要緊!」
霍繼統道:「此人行跡可疑,只怕不是關東來的人,以他的身手,不是一般人物。」
玄木道:「那就分開搜,他定是躲藏在這附近,不信找不到他的遺跡!」
霍繼統道:「也罷,放他一馬,走吧!」
柳錦霞閉住氣息,直等四人走遠,方才下樹,認準方向,盡全力向西奔去……
當她過了通濟門,奔到三山街時,這才想起並不知道萬古雷府第的確切位置,便連忙停下步來,唯一的辦法是去找公冶嬌,但這樣做就得去長安街,一往一返就來不及報信了。她略一猶豫,仍繼續向三山門掠去。
※※※※※※
上午巳時正,萬古雷準時來到公冶府第。
他穿了一身寶藍衫卦,整潔光鮮,才一扣門門就開了,衛士一打量他,問:「萬公子嗎?」他答道:「在下萬古雷,請報與大人……」言未了,一個丫環走了出來,笑嘻嘻請他進去邊走邊偷著打量他,嘴裡笑個不住,遇到僕婦丫環,她則使眼色做怪樣。萬古雷瞧在眼裡,心中好笑,但又有些忐忑不安。
若是公冶勳在家,那也沒有什麼好怕的,大大方方拜謁大人夫婦就是了。可如今他是應嬌嬌之約來的,不消說這裡頭就含有讓侍郎大人相姑爺的味道,這能使他心安理得嗎?想想看吧,若是公冶大人囿於門第之見,看不上他,豈不是糟糕?看來不該答應嬌嬌,應把日子往後推,等公冶勳回來。可是,後悔已來不及,人已走在人家院子裡,還能向後轉溜掉嗎。
不一會,來到內宅,小翠叫道:「小姐,貴客到啦,往上房去嗎?」
嬌嬌從門裡跳出來,笑著道:「來啊,我爹我娘在客室裡等著呢,快呀……」
萬古雷心跳得慌,連忙走了過去,公冶嬌歪著頭瞧他,一臉頑皮相,笑他道:「啊喲,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身衣服好光鮮,我怎麼從未見你穿過,是新的嗎?」
萬古雷今日特意換了一身新衣,被她說破臉不禁紅了起來,承認道:「是的,未穿過。」
公冶嬌笑嘻嘻進了門,他規規矩矩跟在後面,聽嬌嬌引薦他,便忙著一揖到底,口稱:「草民萬古雷,見過大人,見過夫人……」
公冶嬌一把拉住他道:「啊喲,你這是幹什麼?又是草民又是大人,你上衙門見官兒?」
公冶子明笑道:「賢侄請坐,不要拘禮。」
夫人笑道:「以叔伯稱呼吧,聽丫頭說,賢侄與她兄長甚是親密,那就不是外人了。」
「多謝伯父伯母,小侄謹遵台命!」
坐下後,他才看清了二位老人。公冶子明一臉和氣,夫人慈眉善目,於是放下了心。
公冶子明夫婦看他器宇軒昂,文雅中不失勇武,長得英俊聰慧,不禁大有好感。
公冶子明問他讀過些什麼書,有意無意考他文才,見他對答如流,不由得連連稱讚。
公冶嬌偎在娘身上,見爹爹誇他,高興得要命,把嘴對著娘的耳朵說:「如何,我說他鬼聰明,是個文武全才,這下相信了吧?嬌嬌的眼光如何,入眼者,這世上能有幾人?」
夫人笑著拍了拍她:「又來自吹!」
公冶子明興致越來越高,漸漸把學問往深處引,萬古雷仍然回答得出,但公冶嬌卻不高興了,從娘這邊一下跳到爹的身邊,嚷嚷道:「爹,你是在貢院考秀才嗎?問這問那的!」
公冶子明笑道:「真是的,老夫忘了身在何處了,好、好,不再提儒學經學,說別的。」
嬌嬌道:「他不願做官,要不早中榜了。」
公冶子明道:「可惜可惜,賢侄不該……」
嬌嬌岔言道:「哥哥要把他引薦給皇太孫,我不是對爹說了嘛,去掌兵權也是一樣。」
夫人道:「皇太孫如登大位,當以文才治國,賢侄投身軍旅,前程遠大。」
嬌嬌道:「其實做個平民最好,也不會遭人猜忌,只是有時候遭官欺。為爭這口氣,只有去做官。哎喲,我也說不清……」
夫人笑道:「你心眼多,忽地一個主意,忽地又異想天開,做人其實都有難處,懂了嗎?」
談談說說,彼此十分融洽,萬古雷想告辭也不成,公冶夫婦留他用了午膳才准走。
回到家,他心情舒暢,又和曹罡等商議出城之事,最後決定晚上乘船走。
郭劍平經過一日一夜調養,已經起床行走,坐船順江而下,到揚州府再改乘馬車。
萬古雷派人到碼頭把黎成叫了來,大家又作了一次商議,都說夜裡坐船更為安全。
黎成道:「碼頭上有衙門的捕快、五城兵馬司的巡丁,還有錦衣衛,這些人在碼頭監視外出的船隻,有可疑的人便扣下盤問。但比起各道城門來,更容易脫身,在下自會準備好船隻,又遣人把守衛引開,可保平安。」
萬古雷道:「如此甚好,天黑以後就走,但老弟要布些眼線,不可大意。須知銀兩用木箱裝運,到碼頭卸貨時嚴防被人察覺。」
黎成道:「是,在下這就回去佈置。」
下午,萬古雷命廚下備了桌酒席為了曹罡等人餞行,席間杯酬交錯,相約不久會面。
天黑後,曹罡等人同乘一輛車前往碼頭,萬古雷為防萬一,與耿牛、羅斌步行護送。他們等馬車走了一會才出門,發現車後有兩人跟著。快到碼頭時,萬古雷悄悄衝了上去,隨手將兩人點倒,拖到暗處躺著。碼頭上黎成已佈置好,曹罡一行順利疊船而去。對那兩個跟蹤的人,萬古雷加以審問,說是史孟春史爺的手下派來盯稍的,觀察萬府出入的人,每天稟報一次。問他們史孟春住在何處,兩人說不知。萬古雷雖覺這兩人有許多可疑處,但料想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懶得多問,點了睡穴讓他們躺著。回到家,心情甚好。晚上睡覺時做了個美夢。夢見他置身在一間雕龍畫柱的大堂裡,到處張燈結綵,他穿著一套新衣,肩披紅綢,胸懸大紅花,正和公冶嬌結親。來參加婚禮的人很多,鬧哄哄的。他被一些人簇湧著,在鼓樂聲中與披著紅蓋頭的新娘拜天地,然後喜孜孜被送進了洞房。他迫不及待地掀去了新娘頭上的蓋頭,露出的臉卻是季蘭,不是公冶嬌。他不禁嚇了一跳,未及問這是怎麼回事,季蘭就指著他罵道:「你好大膽,竟敢冒充新郎!你是個沒出息的商賈,怎配與我成親?我與孫大哥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給我滾!」他氣得回嘴道:「我與嬌嬌成親,誰讓你跑到新房來,你走你走……」話未完,季蘭忽地變成了公冶嬌,他大喜道:「嬌嬌,快來拜堂!」公冶嬌不知為何,臉無絲毫喜色,憂憂慼慼道:「不成啊,史孟春來了,要害你呢!」他道:「嬌嬌不怕,只要他敢來,我要他的命!」嬌嬌卻搖著頭,一個勁往後退,剎時便沒了蹤影。他一急便大喊著追了過去,哪知卻撞到了牆上,連房屋也倒蹋了,嚇得他「哎喲」一聲醒了過來,才知是個夢,方才放下心來。看看窗外,天還未亮,但他卻無法再睡;感到心煩意亂。他試圖靜下心來,卻怎麼也做不到,大異於往日,不禁警覺起來。他想,莫非曹罡他們出了事麼,會不會被錦衣衛識破?要不就是有什麼禍事臨頭,會不會是史孟春在耍詭計。
他翻爬起來,穿好衣服,帶上劍,打算出去轉悠一圈,便推開窗,正欲飛身而下,忽見一條黑影從西南角上疾奔而來,後面緊跟七八條黑影。前面的黑影突然發出尖叫:「萬公子,錦衣衛害你全家,快逃——!」
這聲音以內力送出,十分淒厲。萬古雷驚得連忙從窗口躥了出去,喊道:「古雷在此!」
人一落地,迎向疾奔的女子,瞬間兩人便跑到了一起。女子急促說道:「我是錦霞,錦衣衛已圍住了你家,快走……」
她說得極快,話未完追兵已至。
領頭的是錦衣衛同知貢勝奇、房天兆。
貢勝奇喝道:「萬古雷,你劫天牢,救欽犯,已犯下死罪,還不束手就縛嗎?」
房天兆叱道:「萬古雷,你敢反抗,滅你全家,本官命你棄械投降,跪地聽候處置!」
柳錦霞在他們說話時向竹梅居衝去,一會上了房頭,尖叫道:「萬兄,快走!」
房天兆獰笑道:「走得了嗎?」遂命站在後面的屬下:「放響箭捉人!」
「嗡」一聲,響箭沖空。這一瞬間,從四面八方跳進院子裡來的不知有多少,就連竹梅居、福澤樓房頭上也站滿了人。柳錦霞抽出彎刀,衝向擋路的人,立刻就被團團圍住,她左手亮銀鞭橫掃,右手彎刀猛劈,眨眼就放倒了兩人。有人驚呼道:「血蝴蝶,她就是血蝴蝶!」於是「血蝴蝶、血蝴蝶」的吶喊聲此起彼落。
在園中暗處指揮的皇甫楠對身邊的天魔王通、地魔柯典說道:「血蝴蝶送上門來,這都是沒有想到的好事,請二位對付她如何?」
王通道:「小事一樁,走,老二!」
兩人隨即一躍,快如箭矢,瞬間便到了竹梅居房頂上,亮出懾魂鏡,猛擊血蝴蝶。
此刻住在竹梅居樓下的耿牛、住在花錦樓上的西門儀早已和萬古雷會合一起。萬古雷先被貢勝奇、房天兆、洪豹、汪承亮圍住,一時脫不開身。他心繫老父的安危,無心戀戰。
耿牛提著牛耳尖刀趕來,又被劉兆忠、黃明堵住。耿牛聽見到處是僕役丫環的尖叫聲哭喊聲,又見錦衣衛點起了許多只燈籠,光影中錦衣衛如狼似虎捉那些奔逃的下人,把他激得怒火沖天,發出一聲大吼。這一吼,功力差的副千戶黃明、千戶劉兆忠嚇得一抖,連兵刃也掉了。耿牛手起刀落,把兩人砍翻在地。僉事薛子健和兩個手下在一旁掠陣,被吼聲震得發呆,耿牛不費吹灰之力便把三人打發了。
耿牛這一吼,也震得貢勝奇等高手心神一蕩,被萬古雷乘機衝了出去,直奔福澤樓。
房天兆被吼聲驚動時,便把眼睛朝耿牛瞧,沒顧得上去堵截萬古雷。眼見他的三個親信薛、劉、黃被一個光頭小子宰了,氣得他一步躍了過來,揮舞腰刀,向光頭小子猛攻。
耿牛毫無懼色,以這把加長了的牛耳尖刀,左遮右攔,斜劈直搠,與對方搶攻。
汪承亮心有懼意,但又不敢不上,從斜刺裡助房天兆,瞅空子進擊,一擊不中就退。
西門儀一出花錦樓,就被金剛掌陶槐、洛陽女俠葉芳截住。西門儀以前見過陶槐,便道:「陶大俠,久違了,如此強入民宅又為何?」
陶槐早聽說胡琴先生在此,便道:「捉拿劫天牢的盜賊,西門兄不是明知故問嗎?」
西門儀道:「陶大俠可願放老夫一馬?」
陶槐冷笑道:「這並非江湖恩怨,請恕在下秉公處事,西門兄既然犯法,只有受擒了!」
西門儀道:「聽口氣陶大俠已成了官府中人,不知在何處任職?」
陶槐臉一紅:「不勞先生動問……」
西門儀道:「大俠可知萬古雷一直受史孟春之害,史欲搶奪萬家碼頭……喏,你瞧……」
陶槐、葉芳回頭一望,西門儀從斜刺裡衝了出去,隨手點倒了幾個圍住他的錦衣衛。他忙著趕去福澤樓救萬吉,所以不與陶槐動手。
陶槐受騙,氣得大吼一聲,急追於後。
西門儀趕到福澤樓前,只見萬吉揮舞雁翅刀,正與三人苦鬥。萬吉一身功夫不俗,但三個對手都是江湖黑道的有名兇徒,一個是病駝邵天貴,一個是鬼抓韓熊,一個是拘魂鉤閔泰,因此他根本不是對手。只因三人想活捉了他,是以一時不能得手,否則早已喪命黃泉。
西門儀抽出銅笛,攻向病駝邵天貴,迫得他向一邊跳開。西門儀旋又攻擊鬼抓韓熊,逼他脫離開萬吉。萬吉一下去了兩個對手,立即振奮起來,向拘魂鉤閔泰猛攻。
西門儀道:「東家快走,衝出門……」
萬吉道:「古雷呢,他……」
西門儀道:「他馬上來,快走!」
正在此時,萬古雷已經趕到。一見爹爹無恙,放下了心,立即向閔泰殺去,嘴裡喊道:「爹爹快走……」萬吉不再猶豫,立即奔向大門,但被十幾個錦衣衛攔住去路,只得硬打硬拚。萬古雷急於讓爹爹脫身,一上手就施出了狂龍八式,先一招狂龍出海,緊接著是狂龍探寶、狂龍擺尾。這三招一氣呵成,他又使足了八成功力,閔泰只覺對方劍氣耀眼刺目,招式玄奇,不禁慌亂起來,急忙揮舞拘魂鉤拚命招架。他只擋得一招,躲過一招,第三招只見劍氣如蛇婉蜒而至,手中兵刃擋架落空,一陣鑽心刺痛,被劍戳了個透心涼,一命嗚乎。邵天貴、韓熊與西門儀正鬥得激烈,聽見閔泰一聲慘嚎,偷眼望去,閔泰已經喪命,不禁大吃一驚。這一分神,西門儀瞅準武功較弱的鬼抓韓熊,當胸一笛擊去,打得這小子吐血而亡。
尾追萬古雷過來的貢勝奇、房天兆、胡道民等人,指揮錦衣衛把萬古雷、西門儀圍住。
萬古雷正欲奔到老父跟前,卻被金剛掌陶槐、洛陽女俠葉芳、青城雙傑柏乾、柏坤攔住。
萬古雷大吼道:「誰敢擋我,一劍穿心!」雙腳一跺,人騰空而起,在空中雙臂斜伸,改了方向,落到萬吉一側,手起劍落,殺翻兩名錦衣衛。這一瞬間,吶喊喝斥聲中,從外面衝進來兩人,正是羅慶功、羅斌父子。他二人在自己家中睡覺,被萬府中雜亂的聲音驚醒。羅斌跳到房頂上一瞧,萬府到處是錦衣衛弓弩手,心知出了大事,連忙讓家人從後門逃到碼頭去找黎成。父子遂又衝到萬府來助戰。
此時萬吉已受傷,身上全是血,羅斌父子衝殺過來,與他會合在一起。萬古雷一出劍就傷人,片刻戳翻了八人,與萬吉羅慶功相聚,見老父受傷,急得要背老父衝出重圍。
萬吉道:「我兒快走,遲了就……」
這時,突聽一個洪亮的聲音蓋過了嘈雜,傳到每一個人耳中。那聲音道:「萬古雷反叛朝廷,砍殺宮府差吏,罪不容赦,爾等奮力誅殺,不必再抓活口!」這聲音十分熟悉,萬吉、萬古雷循聲瞧去,只見福澤樓的石階上站著史孟春、史傑父子。史孟春身著錦衣衛官服,身後簇湧著一大夥人。接著他身旁的鳳陽雙彪於彪大喝道:「指揮使大人下令,對萬吉萬古雷一干人犯格殺勿論,爾等還不快快動手!」
萬古雷目瞪口呆,史孟春竟是錦衣衛指揮使皇甫楠!
這史孟春是他的化名,難怪多方打探不到他的消息,今夜才算識他本來面目。
他氣得大吼道:「史孟春,原來你是皇甫楠,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你……」
此時陶槐等人已向他出招,惡頭陀、追命鬼一班人又攻向了萬古等人,他無暇再罵,立即揮劍迎戰。只聽皇甫楠冷笑一聲說:「萬古雷,你不識時務,本座已勸導過你,但你執迷不悟,竟敢劫天牢救出欽犯,勾結柳錦霞夜闖皇宮圖謀不軌,今夜是你贖罪之時,休想再活命!」
萬古雷心急若焚,揮起長劍,奮力衛護老父,殺翻了三名錦衣衛,和萬吉並肩而立。西門儀也衝破阻攔,來到萬吉另一側。羅慶功羅斌使開三節棍,走在萬吉前面開路,試圖衝出重圍。西門儀以傳音入密對萬古雷道:「只有施展輕功才能逃出……」言未了,青城雙傑攻到,追風刀張兆則攻向萬古雷。西門儀一邊對敵,一邊觀察情勢,心知再拖延下去,天一亮就更難走脫,於是傳音給古雷道:「賢侄速帶令尊衝出,老夫斷後,天亮前才有脫逃機會!」
萬古雷未嘗不知,但老父已受傷,體力已弱,如何衝得出去?他心急如焚,與追風刀張兆、青城雙傑鬥在一起。惡頭陀沙空等人有意避開他和西門儀,去斗羅慶功、羅斌。
此時忽聽一聲大吼,如山崩地裂,耿牛如一頭瘋虎殺進重圍,阻他的錦衣衛瞬間就被他劈翻了三人。他這一吼,使在場的人都受了驚嚇。萬古雷得以刺傷了追風刀張兆和柏乾。貢勝奇、胡道民、霍繼統、洪豹等立即接替上來。房天兆、汪承亮則在一旁押陣。
病駝邵天貴、五毒先生仇靈子、鬼臉太歲彭銳則與羅慶功、羅斌、萬吉相鬥,羅慶功等情勢危急。耿牛此時正好衝到,揮刀直取邵天貴。他本來在竹梅居前砍殺,後見報信的書生被兩個使連柄鏡子的怪人從房頭逼落下來,便幾步跨了過去,與其中一人對陣。柳錦霞鬥不過天魔地魔聯手,一見有人助戰,是個光頭小子,使把牛耳尖刀,神勇無比,替她分去了天魔王通,於是猛攻幾招後,收起了亮銀鞭,對地魔柯典打出了三枚赤蠍針。柯典見她左手一揚,心知赤蠍針的厲害,立即打出一股罡風,身子朝旁側一跳。柳錦霞朝耿牛喊道:「小兄弟,叫萬公子快走!」喊聲中已躥出去三丈,再一個起落,人已到牆下。牆邊站著一排機弩手,見狀忙向她射出一排弩箭,柳錦霞以四星映月刀把箭擊落。忽聽一陣嚎叫,弓弩手一下倒了五六個,正驚疑間,那光頭小子出現在她身後,輕喊道:「柳小姐快走,俺替你開道!」
喊聲中見他手一揚,牆下弓弩手又是一陣慘叫,倒下了六七個,餘人四散奔逃,再無人阻路。柳錦霞騰身到院牆上,問道:「你是誰?」只見光頭小子背對著她,右手連揚,有什麼暗器直奔追過來的天魔地魔,把兩人迫得連往後退,不敢再追。同時聽到他喊道:「俺是耿牛,小姐快走,俺這就去接應萬大哥!」
柳錦霞不敢再耽擱,她左臂右腿都帶了傷,於是叫道:「我已受傷,先走一步!」喊聲中朝牆外躍去,一閃不見。
耿牛撇下二魔,急朝前門衝去,二魔並不追他,一心要捉血蝴蝶,於是越牆而去。
耿牛來到萬古雷等人交手處,見圍了許多人,便取出追命飛環刺,一下打倒了八九人,這才得以衝進圈中與萬古雷會合。此刻,他獨鬥病駝邵天貴,但並未忘了助萬吉。他連發兩枚飛環刺,一枚奔襲彭銳,他正與萬吉交手。一枚奔襲仇靈子,他正與羅慶功交手。這飛環刺無聲無息,百發百中。但彭銳、仇靈子在動武,不時變換身姿,因此沒打中兩人咽喉,彭銳傷在手臂,仇靈子傷在背上,兩人痛呼一聲,連忙跳出圈外。耿牛一擊得手,立即又打出五枚飛環刺,把站在前面堵截的錦衣衛放倒五人,嚇得旁側的其他人慌不迭朝兩邊閃開。
萬吉、羅斌、羅慶功立即往大門躥躍,眼看可以衝出包圍。萬古雷被貢勝奇等高手困住,邊鬥邊注意老父的處境,見耿牛掃清阻礙,眼看老父等可以逃出,心情略覺一寬。哪知突然間斜刺裡飛掠出幾人,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正是那錦衣衛指揮使皇甫楠和幾個屬下。只見皇甫楠手一揮,一把暗綠色的長劍直襲沖在頭裡的羅慶功,羅慶功握三節棍兩端,以中節擋架,哪知皇甫楠身形一晃閃到萬吉側面,一劍從腰際刺進,萬吉雙手一揚倒地。緊接著皇甫楠往回抽劍,同時左手成爪,抓向羅慶功。其速之快,不過一眨眼的事,羅慶功哪裡閃避得開,只聽一聲慘呼,爪指插進肩臂,往前衝出兩步倒地。皇甫楠從現身拔劍攻擊出爪,這一連串的動作真個疾如閃電,輕功之高、武功之高令人驚愕、震懾,出乎眾人意料之外。
萬古雷一聲長嗥,絕望中一個縱躍,躥到老父跟前,左手一探,已經氣絕。他發瘋般向皇甫楠衝去,但立即被貢勝奇、胡道民等高手截住。皇甫楠長劍入鞘,鎮靜從容走去押陣。
萬古雷施出了全身功力,他只有報仇拚命的念頭,貢勝奇、胡道民等也使出了渾身解數,才勉強把他敵住。與他同時喪父的羅斌,使出拚命招數,一連擊斃了兩個錦衣衛。
西門儀忙以傳音對耿牛喊:「背起老東家,衝出重圍,不可戀戰!」
耿牛又打出飛環刺,傷了周圍的侍衛,他凌空一個倒翻,落到了萬吉跟前,一把抄起屍身,大喝道:「萬大哥施暗器,俺先走一步!」
他右手揮舞牛耳尖刀,施出一步趕蟬的功夫,幾步就跨到門前,騰身越牆而出。
萬古雷同時聽到西門儀的傳音:「萬賢侄不可戀戰,日後報仇不晚,快走!」
萬古雷神志頓時清醒過來,左手取出飛環刺,向霍繼統、胡道民打出,那兩人慌不迭舉劍格擋,萬古雷趁機一躍,到了大門口。回頭一看,羅斌抱著羅慶功屍身被阻,身上已負了刀傷,便將劍交左手,以右手發出飛環刺,只聽一聲聲慘呼,倒下了四名錦衣衛,餘人都被飛環刺打得朝後急退,連胡道民都被傷了右臂。皇甫楠大怒,喝道:「萬古雷,哪裡去!」身形一晃,從斜刺裡飛撲過來,宛如一隻巨鷹,從天而降。萬古雷朝半空打出兩枚飛環刺,皇甫楠只得吸氣後翻,回到原地。
此時羅斌已躍出門外,萬古雷緊跟而出。
羅斌道:「快走碼頭!」
萬古雷道:「你們走,我斷後!」
說話時,已有許多人衝出來,萬古雷接連打出十枚飛環刺,枚枚打中,貢勝奇、霍繼統、金剛掌陶槐都受了傷,另七名錦衣衛斃命。
這一來,無人再敢窮追,萬古雷得以悄悄溜走。逃出數十丈外,已追上羅斌等人,耿牛把萬吉屍身交給西門儀,自己與萬古雷一左一右藏在街道兩邊的屋脊上。果然,病駝邵天貴、惡頭陀沙空、追命鬼玄術、指揮同知房天兆等又追了過來。兩人手中飛環刺一左一右夾擊,邵天貴、彭銳被打傷,六名錦衣衛喪生。
沙空、玄木等各尋地方躲避,萬古雷耿牛則悄悄遁去。然後再找個地方,等追兵一到就用飛環刺傷了。如此兩次,無人再敢猛追。
皇甫楠率大批高手隨後趕到,命弓弩手以弩箭對付他們。但二人已無音訊,不知去了何方。皇甫楠略一思索,下令道:「快到碼頭,他們已無路可逃,快追!」上百人於是不顧性命,提心吊膽施展輕功,往碼頭奔去。
萬古雷等人一到碼頭,黎成已等候在房前,一見他們來到,萬東家羅管家已死,不禁大哭起來,邊哭邊帶著眾人趕到江邊上船。
萬古雷道:「黎兄止哀,快走!」
黎成拭去眼淚,道:「羅夫人和幾個僕人已乘船先走,碼頭上可靠的人也走了。我本欲前往城裡助一臂之力,但又怕錯過會面……」
萬古雷道:「你守在碼頭接應為好……」
黎成見碼頭人聲沸騰,燈光閃現出許多人影,錦衣衛已經趕到,便道:「公子坐好,我去划船!」他當即操起一把漿,運起內力猛劃。
不一會,船已划入江心。
萬古雷站在艙板上注視著碼頭,咬牙切齒道:「蒼天在上,我萬古雷誓報殺父毀家之仇!任你皇甫楠權重位高,難逃一死!」
耿牛也惡狠狠叫道:「俺要殺盡這班畜牲,一個不留!」
羅斌一字一字道:「不報父仇,誓不為人!我羅斌只要有條命,決不放過這班狗賊!」
萬古雷眼看碼頭越來越遠,心中的仇恨和惆悵如暗夜一樣濃……
天際現出一線曙光,兩岸雄雞啼明,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真想痛哭一場……然則他咬緊牙關,不讓眼淚流出……
男兒有淚不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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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冶嬌高高興興打扮好,命丫環叫人備車,她要到萬古雷家去。昨日上午爹娘見過於萬古雷,對他稱讚不已。
爹爹說他「秀外慧中」、「博學多才」,將來必能成就一番事業。娘說他「美如冠玉、玉樹臨風」,「文質彬彬、器宇不凡」……這些話就好像誇獎她一樣,心裡甜甜的,如灌進了蜜一般。下午娘不准她出去,帶她到花園裡說私房話,要丫頭們走開。
小翠道:「聽聽有什麼要緊,其實不說我猜也猜得到,還不是早上來的那位……」
嬌嬌立即指著她叫:「死丫頭,住嘴!」
小翠笑道:「看,叫我猜中了吧!」
嬌嬌威脅說:「你再說,打你!」
小翠拔腳就逃,嘴裡嚷道:「可了不得啦,小姐要打人呀,我只有求姑爺幫忙呀……」
嬌嬌氣得跺腳,就要去追,被夫人一把拉住,笑道:「坐下坐下,別管她。」
嬌嬌坐下道:「你聽她嚼舌,我……」
夫人笑道:「這又何必,她說的也對,為娘正是要與你說說萬公子,你是不是對他情有所鍾?否則你不會成天在娘耳朵根絮叨萬公子長、萬公子短,定要爹娘見他一面……」
「哥哥與他是莫逆之交,娘不該見上一見?」
「得啦,別拉你大哥做擋箭牌,說說你的心事吧。你這年齡也不算小了,為娘嫁到公冶家來時,和你一般大,所以討論婚嫁……」
「娘,你說些什麼,我可不嫁……」
「咦,傻丫頭,哪有閨女長大不嫁人的!本來等你大哥回來,就要托人上柳家提親的,大哥的事一完,就輪到你了。哪知天有不測風雲,柳家遭了滅門之禍,這門親事就提不成了。以後該如何,還得等你大哥回來再說。至於你嘛,也不能因你大哥的事耽擱了,只要覓到乘龍快婿,就先把親事定下,等以後大哥完了婚,就替你籌辦。所以你不用害羞,有什麼話就說。」
嬌嬌臉紅到脖根,一頭紮在娘親懷裡,什麼也不說,只說個:「由娘做主!」
夫人笑道:「問你哪,對萬公子中不中意,若不中意,娘就替你另覓佳婿……」
「不要不要……」
夫人故意逗她道:「啊,你不要萬公子?明白啦,等娘與你爹商議,另覓……」
「要、要、要!……」公冶嬌頭也不抬。
「要另覓一個夫婿嗎……」
「娘,你捉弄嬌嬌,我不幹……」嬌嬌說著扭動身子,把夫人晃得吃不消。
「哎喲哎喲,你這是幹啥嗎?為娘的這把老骨頭豈不被你搖晃得散了架,啊喲,你……」
公冶嬌停止了搖動:「還說不說!」
夫人喘著氣道:「不說了不說了。」
嬌嬌抬起身子,緊偎著夫人悄聲道:「娘也誇他,爹也誇他,大哥也誇他……」
「那麼你呢?」
「我也誇他,所以……所以才那個嘛!」
「他對你好不好?有沒有屬意他人?」
「他對嬌嬌好,還說……唔,不告訴你!」
整個下午,娘倆嘀嘀咕咕說個不休。嬌嬌把認識萬古雷的經過都說了,還說了她心中的隱秘。晚上,她做的夢一個比一個甜蜜……
此刻,她坐進馬車,往福壽巷走。
在車裡,她在想怎樣把昨天和娘的一番密談告訴萬古雷,告訴她爹娘都喜歡他,贊同這門婚事。可是,這樣直白地說給他,只怕開不出口,應該怎樣說才能婉轉些呢?
突然,馬車停住了,只聽車伕驚慌的聲音傳來:「啊喲,小姐,不對呀,萬公子家門口站著四個錦衣衛……莫不是出了事……」
她一聽大怒,掀開車簾,果見四個錦衣衛站在萬府門前,兩道緊閉的大門上貼有封條,一時驚得目瞪口呆,感到莫名其妙。
此刻門前的錦衣衛正盯住馬車,有兩個衛士走了過來,其中一人喝道:「什麼人!」
不等回答,另一人喝道:「下車!」
公冶嬌一掀轎簾叱道:「吼什麼……」
兩個侍衛眼睛一亮,看得呆了,這車裡竟然坐著一個美女,好似月中嫦娥下凡。
一人放緩了聲調,道:「你是哪家的小姐,長得花朵兒似的,來來來,陪軍爺說說話。」
另一人道:「下來下來……」
車伕沉下臉叱道:「放肆,我家小姐……」
「你給我住嘴!」前一人喝道,「你們竟敢到反賊萬古雷家來,足證你們是一夥,大爺這就把小妞兒扣下,送進大牢!」
後一人道:「快說,小妞兒是哪家的……」
車伕雖然吃了一驚,也知道錦衣衛招惹不起,但也不能任人欺負小姐,於是喝道:「你們休要血口噴人,我家小姐是……」
公冶嬌道:「別說了,等我問問他們。」
她深吸一口氣,壓住心中的不安,道:「你說萬公子是反賊,這話從何說起?」
前一人傲然道:「他劫天牢,與血蝴蝶同謀夜闖宮禁,不是反賊是什麼?說,你是何人?來此作甚?不說個明白大爺就逮了你去!」
看來,萬古雷是出事了,不知他有沒有被捉了去,又連忙問道:「他被捉了嗎?」
「你問這個幹什麼?看來你是同夥……」後一人說著,伸手就想來拉公冶嬌。
公冶嬌身子一縮躲過,右手一抬捏住對方手腕,一加內勁,痛得那傢伙大叫起來。公冶嬌索性將他用力一帶,頭撞在車門上暈倒在地。緊接著她跳下車來。一拳把另一人打倒。
站在萬府門口的兩名侍衛大驚,立即抽出刀子衝了過來。公冶嬌搶上前去,幾個回合就把兩人打爬下。然後她制了四人穴道,一個個加以審問,若是誰吞吞吐吐,她抬腳就踢。
車伕在馭手座上看傻了眼,他雖聽說過小姐的本事,卻一直沒親眼見過,此刻目睹小姐三拳兩腳就把四名如狼似虎的錦衣衛打倒,不禁興奮地在車上大聲喝彩。
不一會,公冶嬌大致弄清了快天亮時的情形,萬老羅老已死,萬古雷等已潛逃……
她壓著心頭的驚慌,跳上車後命車伕把她送到承恩寺廣場,讓車伕等著,她自己去找宮知非,她巴望萬古雷就藏在他那裡。
開門的依舊是湯老五,她一見他就問:「萬大哥來了嗎?他在不在……」
正屋裡傳出宮知非的聲音:「咦,找萬古雷那小子怎麼找到這裡來了,走錯了門啦!」
公冶嬌一進屋,眼淚就像斷線珍珠,一顆顆往下滾;宮知非、湯老五被嚇了一跳。
「喂,丫頭,出了什麼事?」宮知非問。
公冶嬌說不出話,只會哭,急壞了宮知非。他瞪起小眼睛.道:「我說姑娘,你說話呀,出了什麼事,古雷那小子跑了嗎?」
「不錯……他逃了……昨夜錦衣衛抄了他家……萬伯父、羅叔叔被害死……」
公冶嬌抽抽噎噎地把聽來的事說了個大概,直聽得宮知非、湯老五瞠目結舌。
湯老五道:「糟、糟,我們居然事前未聽到一點風聲,這……這……這下可糟透了!」
宮知非道:「奇怪,錦衣衛公開下手,難道抓到什麼把柄了嗎?真不可思議!」
公冶嬌埋怨道:「都是你宮師叔不好,成天擺弄八卦,為何就算不出這場劫難呢!」
宮知非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正在此時,馬禾、劉二本、羅大雄一起來到,見公冶嬌在座,滿面淚痕,不禁歎氣。
劉二本道:「小姐你知道了?」
公台嬌點點頭,又流出了淚水。
劉二本道:「別哭別哭,古雷安然無恙,這是不幸中的大幸,只要有條命,便可報仇。」
馬禾道:「街市上流言紛紛,說古雷與血蝴蝶是一夥,這是同案犯張文彥供出來的。昨夜五更不到,錦衣衛包圍了萬家府第,經過一番廝殺,血蝴蝶柳錦霞、同夥萬吉、羅慶功授首,錦衣衛也損折了不少人。兇犯萬古雷、西門儀、耿牛、羅斌負罪潛逃,錦衣衛已奏請刑部,傳文天下緝拿,報信者有賞,抓獲兇犯或是殺了兇犯的得重賞……咱聽了不信,悄悄到福壽巷探看,大門果然被封,四個錦衣衛躺在地下,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宮知非道:「那是小丫頭逼供幹的事。」
馬禾道:「原來如此,問出實情了嗎?」
公冶嬌把所知又說了一遍,眾人默然。
一會,羅大雄道:「古雷他們不知逃往何處,錦衣衛必會緊追不捨,俺們咋辦?」
宮知非道:「以古雷他們的身手,錦衣衛奈何不得,不必擔心。以後他自會和我們聯絡,現在你上哪兒找他們去?」
劉二本道:「只好如此了,奈何?」
湯老五道:「不要緊,慢慢打聽消息,江湖上總會傳出一些風聲。」
公冶嬌告辭出來,上車回家。
她大失所望,萬古雷真的走掉了。
這真是飛來橫禍,她的心碎了。她和哥哥一樣,知心人都成了叛賊。柳姐姐死掉了,古雷哥哥卻逃亡江湖,天下之大,又到何處去尋覓他的蹤跡?以後即使他潛回京師見面,又如何能議婚娶,他這一輩子都是逃犯呀!
她撲在床上大哭,越想越傷心。
她問自己,今後又該如何?
縱使情郎無歸期,誓守空房不出閣。
天荒地老,此心永不變!
萬古雷這一走,命運如何?
公冶勳回京師後,能否與柳錦霞團聚?
皇太孫朱允炆繼承帝業,登上龍椅,大削藩王勢力,引發了一場翻天覆地的龍虎之爭,公冶勳和萬古雷這一對好朋友,也被捲進了戰爭漩渦。但他們卻處在了對立的立場,這不能不影響著他們身邊的人和事……
動亂之中,柳錦霞、公冶嬌又有什麼作為?
請看第二部《寶劍落秋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