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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算命先生 文 / 公孫夢

    夜幕徐徐降下,大街上燈火如群星璀璨,照得四處通亮,人群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熱熱鬧鬧。萬古雷在巷口牆下的陰影中朝外窺望。和往常一樣,有來往的人,有三三兩兩站在道旁嗑家常的閒人,看不出有什麼異狀,也見不到什麼扎眼人物,不禁十分納悶。

    下午他與公冶嬌分手後便回到家去見父親,把春桃說的全說了,爹爹不禁大駭。若真是錦衣衛的頭目與萬家作對,萬家不僅傾有蕩產,還要斷子絕孫。於是爹爹要他投效皇太孫,說只要受到皇太孫的任用,何懼錦衣衛加害。至於投效某一位王爺,不如投效皇太孫,因此不必再議。此外,為防萬一,爹爹欲將財物轉移出京師,並將生意往北移向太原、北平二府,如果在京師立不住腳,也可有容身之地。他完全贊同爹爹的舉措,至於投效皇太孫一事,刻不容緩,他決定今夜等公冶勳來後再說。議完事,他到廚房探望羅斌、梁建勳,從有人下毒後,二人就日夜守在這兒。之後他回到臥室練功打坐。晚飯後便在府中走動,叮囑僕役們做完事便回房早睡,不要點燈。回到竹梅居時,他樓上的屋裡居然點著燈,驚得他一躍上樓,只見室中無人,但桌上卻用鎮紙壓著一張便箋。低頭一看,上面寫道:「小子,你居然到處晃悠,渾不知凶煞已找上門,速去巷口匿身,當見找你的人亮相。」除了這兩行字,並無署名。他端起燭台走到對間書房,只見硯台裡墨汁猶存,毛筆也未插進筆筒,那字條分明是才寫的,這留字人膽子也夠大。他回到臥房,把字條兒收進懷中,吹熄了燈,越牆而出。

    可是,他在巷口張望了盞茶時分,什麼也沒看到,心想這留條人大概是在捉弄自己,要麼就是調虎離山計,不如回去為好。

    主意打定,正欲轉身,忽見人流中出現了四個頭戴斗笠、遮住面孔的人,個頭兒都差不多,身材粗壯結實,分著青、藍、黑、紫四色勁裝,肩頭上露著兵刃把手,渾身都是殺氣。街上的人連忙閃開,有的則佇足觀望。這四人前頭有兩人引路,貌相看得清楚。粗眉大眼,方鼻闊嘴,年約三十四五,神情陰鬱、目露凶光,彷彿他們走到街上來就為的是尋釁滋事。

    萬古雷心中一動,紙條上說的凶煞莫非就是他們?難道他並肩走著的四人就是陰司四煞?這樣一想,又趕緊盯住打量,覺得這四人殺氣之重,叫人驚駭。他們並肩而來,腳步邁得一樣,彷彿有根無形的繩子將他們緊緊連在一起。雖然斗笠遮住了面孔,看不見形貌,但更使人覺得詭異。他們整齊地走著,腰板挺直,肩不晃動,似乎沒有人能攔得下他們。

    正觀察著,只見六人已朝福壽巷來。

    突然,從街邊人叢中擠出來個瘦枯的雜耍藝人。只見他兩手不停地動著,右手拋起一個黑球,左手立即遞給右手一個紫球,還有一青一藍兩個圓球在空中。這四個圓球依次被他接到一隻手上再遞給另一隻手拋到空中,沒一個球掉到地上來,招引得道旁閒人齊聲叫好。

    雜耍漢子似乎十分得意,邊拋球接球走到了街心,迎面擋住了給四個截斗笠漢子引路的兩個大漢,使他們只好停下步子。

    「滾開!大街上是你耍技的地方嗎?」一個大漢氣呼呼喝道。

    雜耍藝人滿臉骯髒,看不清面貌,只聽他答道:「大路寬寬,各走一邊,莫擋人財路。」

    口中說著,手上卻忙個不停,四隻綵球輪番流星般在他頭上轉,煞是好看,引來陣陣彩聲,他索性站住不動,把綵球拋得更快。

    大漢怒吼道:「死囚你活膩了,滾!」

    雜耍藝人嘴不示弱:「你才活膩了哩,匆匆忙忙往陰司地府去,趕去投胎嗎?」

    大漢牛吼一聲,提起斗大個拳頭,兜頭砸了過去。這一拳,準把這瘦漢子砸死,驚得人眾叫喊出聲。有的叫他快跑,有的叫他讓路。

    雜耍漢子「哎喲」一聲,嚇得往後一退,手中綵球扔了出去,直衝戴斗笠的漢子。只見第一個球未到,第二個球就趕上來直撞到第一個球上去,「波」的一聲,兩個球撞得爆裂而碎,裡面的青色水汁和黑色水汁四處灑滴,四個戴斗笠的漢子被濺到一臉一身都是。與此同時,那藍球和紫球在引路的兩條大漢頭上爆裂,他二人頭上沒有斗笠,更是濺得一頭一臉,狼狽不堪。這一結果大出人們意料之外,一個個忍不住捧腹大笑,叫爺喊娘。

    這一瞬間,耍雜藝的漢子沒了蹤影。兩條大漢和那戴斗笠的四個怪人自是不肯罷休,立即電掣般沿大街追了過去。

    萬古雷不勝驚異,這雜耍漢子是有意挫辱這六條漢子的。他那四個綵球的顏色與四個戴斗笠的漢子所著衣服顏色一樣,分明是蓄意捉弄對方的。他以兩球相撞的辦法,使對方防不勝防,中了圈套。綵球是豬膘所制,裡面盛滿色水,以內力使兩球相撞破碎,水汁四濺,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很難躲閃開。這雜耍漢子如此有心計又如此膽大,自然是隱匿風塵的異人。那個留條在自己桌上的人並未騙人,看來與雜耍漢子是一路,似乎有相助自己之意。

    可是,為何又不肯現身相見呢?

    他沉思著回到竹梅居,看看臥室書房,沒人再來過,便上床閉目打坐。一個時辰後,公冶勳等人來到,萬古雷將雜耍藝人的事說了。

    方天岳道:「江湖上傳聞,四煞分著青、藍、黑、紫四色衣著,萬兄所見,當是四煞。」

    正說著,季國盛父女、胡琴先生西門儀及王兆康、劉繼賢等五人來到,聞聽適才雜耍藝人戲弄那六人的經過後,一致認為四個戴斗笠的漢子就是陰司四煞。至於雜耍藝人及桌上的留言,大家都猜測不出是何方神聖。

    快三更時,眾人按梁護院的安置,分散在院中隱藏。

    公冶勳則約萬古雷到樓上臥室一談,把任官職及奉命外出暗訪的事說了。萬古雷也把春桃的話複述了一遍,只隱去投奔藩王一節,以免暴露春桃等人的身份。

    公冶勳聽後道:「錦衣衛權勢極大,賢弟不可等閒視之。依愚兄之見,賢弟不如隨愚兄效忠皇太孫,一來避禍,二來為國出力,不知賢弟意下如何?若賢弟有意,愚兄明日就到東宮晉見殿下,為賢弟請封職階。你我兄弟在一起效忠殿下,便能朝夕相處。」

    萬古雷歎氣道:「並非小弟不願與兄共事,實因家師囑咐小弟在家候命,這事小弟曾向兄提過。如今家中遭難,老父最懼錦衣衛,也命小弟隨兄共侍皇室,小弟情不得已,只好違背師訓,隨兄去東宮衛隊效勞吧!」

    公冶勳大喜,一把抓起萬古雷的手:「賢弟願與愚兄共事,平生之願足矣!」

    萬古雷也激動地回握公治勳的手,道:「小弟執鞭相隨,與兄共進退!」

    兩人含笑對視,意氣風發。

    公冶勳道:「今日若能與四煞一鬥,賢弟決不可軟手,務求一擊致命。愚兄兩日後便要外出,不能再助賢弟,早將四煞除去為好。」

    萬古雷道:「小弟遵命。」一頓,起身走到書櫃前,打開櫃門,取出一個兩寸長的玉觀音,回到座位,道:「蒙兄贈神罡劍,小弟無以回報,將此玉觀音贈兄,以保兄一路平安!」

    公冶勳接過來放在手中把玩,只見玉石溫潤,是上好翡翠,觀音像也雕刻得栩栩如生,便道:「此乃珍寶,本不該受,但此乃弟贈之物,愚兄也就收下,見玉如見弟爾。」說著將玉揣進懷中,又道:「走,到園中巡視。」

    萬古雷取了天罡劍,與公冶勳下得樓來,兩人並肩從客室出來站在門外,方天岳本是在客室坐著的,連忙出來和他二人並立。燈光下,三人英氣勃勃,如玉樹臨風,散在花壇、樹後的老少英雄,不禁都在心裡稱讚。

    此時已經到三更,公冶勳道:「把燈籠點起,將四煞引過來,大大方方對陣吧!」

    萬古雷道:「好主意。」遂大聲道:「梁叔,請把燈點上,客人也快到了。」

    梁宏依言下令,眨眼間二十幾盞燈籠掛在竹竿上,由人持竹竿,站在竹梅居前的室地上。季國盛、胡琴先生等人也走了出來。季蘭和公冶嬌、梁雅梅、余三娘、喬鶯在屋裡坐不住,一起出門,站在階沿下。

    就在此時,只聽一個瘖啞的聲音喝道:「萬吉出來答話,銀兩是否備齊?」

    隨著話聲,五丈外有幾人沿磚砌小路從兩側的樹蔭中走了過來,漸漸進入到燈光中。

    他們一共五人,全都蒙著面,走到離萬古雷等人站立處兩丈外停下。中間一人又以瘖啞嗓門喝道:「萬吉何在,還不快出來答話?」

    萬古雷挺身前兩步:「在下萬古雷,萬家的事由我做主,你是何人,通名!」

    對方冷笑一聲,道:「銀兩齊備了嗎?」

    方天岳冷笑答道:「備齊的是刀劍,你不是清清楚楚看到了嗎?還裝什麼蒜?」

    那人大怒,叱道:「你是什麼人,敢……」

    方天岳喝道:「追魂劍方天岳,今日來此就為追你們這班藏頭露尾小人的命!」

    對方旁邊一人陰惻惻笑道:「方天岳,你莫狂,今夜便是你授首之時,稍等一會兒何妨?」

    話音剛落,眾人瞧見蒙面人身後又走來了四個人,那猙獰如鬼的貌相,把眾人嚇了一跳,梁雅梅、喬鶯、公冶嬌尖聲叫了出來。

    季蘭道:「別怕,他們臉上戴的是面具!」

    這四個戴鬼臉面具的人一出現,彷彿帶來了森森鬼氣。他們分別著青、藍、黑、紫四色衣服,就連面具也與衣服同色。先露面的蒙面人紛紛閃開,讓四人走到前面。

    那瘖啞嗓門又道:「萬古雷,你若不獻出金銀,滿門抄斬,在場之人,不留活口!」

    萬古雷冷笑道:「就憑你們九人嗎?」

    那人道:「不長眼珠子的東西,名震江湖的陰司四煞在此,還敢猖狂,你小子定遭慘死不說,凡是敢頑抗者,千刀萬剮!」

    方天岳回顧了眾人一眼,眼光在季蘭等姑娘那兒停留著稍長,嘴裡道:「各位,我方某人天不怕地不怕,何懼什麼陰司四煞!」話一落音,抽出金鮫劍,大步走出。

    喬鶯注視著他,不由讚道:「好膽氣!」

    這聲音雖不大,方天岳都聽見了,回頭一笑停住,喝道:「何人出來受死!」

    著紫衣戴紫色鬼臉的紫煞前出兩步,緩緩從背上扯出兵刃,眾俠一見,倒抽一口冷氣。

    這紫煞使的竟然是一把大菜刀。刀身又寬又重,比常,見的菜刀至少大兩倍,而且把兒長得多。大菜刀刀身烏黑,唯刃口處磨得雪亮,燈光下十分耀眼,讓人感到寒氣森森。

    方天岳出道以來雖會過不少高手,見過不少奇門兵刃,但紫煞手中的玩意兒,也令他瞠目結舌,心生寒意,不敢小覷對手。

    「你是何人,報上名來!」他大聲喝道。

    紫煞並不答言,緩緩舉起手中大菜刀,突然間疾揮而出,白光一閃,只聽「呼」一聲,如泰山壓頂,摟頭劈了下來。

    方天岳心中一懍,不敢硬接,肩一晃左腳邁出一步,右手長劍反撩對方手腕。但紫煞這一招是虛招,大菜刀一沉,硬砸對方長劍。方天岳收式不及,只聽「鐺」一聲,火花四濺,只覺虎口一麻,長劍差點出手,不禁又驚又怒,連忙提取真氣,握緊劍把,使個「絞」字訣,哪知對方已抽回兵刃,緊接著眼前白光閃動,大菜刀直往他身上招呼。劈頭劈肩,抹頸截腕,拍掛片掃,既兇猛又靈活,殺得他手腳慌亂,不禁怒火升騰。從出道以來,他還沒有吃過虧,如今當著眾人的面,尤其是姑娘們的面,叫他今後怎麼做人。怒火攻心之下,他奮力反攻,使出的儘是致命的招式。

    兩人以快對快,以猛對猛,奇招迭出,凶險萬分,直看得雙方人眾把心懸了起來。

    喬鶯輕聲道:「啊喲,好怕人……」

    梁雅梅大口喘氣,道:「天,只怕方……」

    季蘭截住她的話:「方少俠不會敗。」

    公冶嬌道:「只怕兩敗俱傷,……」

    余三娘道:「四煞果真了得,方少俠武藝驚人,換個人只怕早已身首異處!」

    正說著,黑煞忽然走了出來,手指著萬古雷,比劃著指頭,意思叫他出來。

    萬古雷一笑,挺身而出。

    梁宏大驚,道:「少東家速回,待我……」

    管家陸文茂、楊士誠、羅慶功亦同時出聲阻止他上陣,一個個忙向場中趕來。

    萬古雷道:「各位叔叔退下……」

    話未完,黑煞已亮出了一把特長的剔肉尖刀,打磨得通體光亮,使眾俠又是一驚。

    季蘭忍不住叫道:「萬公子,速退!」

    公冶嬌則叫她哥哥:「哥哥,你快出陣!」

    公冶勳回頭一笑:「不妨事,看萬老弟一顯身手,用不著擔心……」

    此時黑煞已經動手,那嚇人的剔肉尖刀晃起道道白光,把萬古雷圈住,只聽叮叮鐺鐺一連串的聲響,萬古雷一把劍寒光閃閃,把對方迅猛的攻勢擋住,並在招架時反攻了八劍。

    黑煞突然間往後一跳,萬古雷並不追擊,兩人靜靜站著,相互對視。稍頃,刀光一閃,黑煞又撲了上來。這一次他攻得更猛,看得眾俠心驚肉跳,無不為萬古雷捏了把汗。也不知兩人交手幾招,乍見兩個身影一分,白光收斂,雙方站立相持。那黑煞戴著鬼面具,看不見臉上神情,但胸膛的起伏都瞞不過滿場的會家子,看得出他這一輪攻擊使出了很大的勁力。而萬古雷也微微喘氣,滿臉嚴肅,雙目眨也不眨,盯著黑煞,絲毫也不敢大意。

    這一來,除了公冶勳,人人大出意外。無論是府中的幾位管家也好,與他同輩的梁建勳、羅斌也好,無不瞠目結舌、驚詫萬分。萬古雷的身手竟然如此之高,他們竟然不知道。

    季國盛、西門儀也大吃一驚,相互對視了一眼,在江湖行走經年,居然看走了眼。

    公冶嬌對萬古雷的身手該是知道的,但只是聽哥哥說,不大相信,今日親眼見到,不禁喜出望外,雙目緊盯著他,心中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很想和他在一起,就他們兩人……

    季蘭也是又驚又喜,心想這傢伙原來深藏不露,這下更好,定要設法把他籠絡住,來個人財兩得,不啻是意外的收穫。

    梁雅梅忍不住道:「啊喲,萬大哥有這麼高的身手,卻把我們來瞞住,好可惡!」

    季蘭奇道:「什麼?你也不知道?」

    雅梅道:「非但我,大家都不知曉……」

    忽然,蒙面人中有人驚叫道:「他是江南神劍!不錯,就是他,他就是江南神劍!」

    瘖啞嗓門的蒙面人道:「真的嗎?老二。」

    「一點不錯,兄弟豈會看走了眼!」

    萬古雷聽出是誰來了,微微一笑,道:「鬼抓韓熊,原來是你,太原一會,別來無恙!」

    韓熊叫道:「聽見了嗎?閔老大,他認出了我!在太原就是他壞了兄弟的好事,他蒙著面,來去無蹤,小弟一夥人全栽在他手裡!」一頓,又惡狠狠指著萬古雷:「小子,今日總算揭穿了江南神劍的真面目,原來就是你,韓二爺從此找到了欠債的人,再不怕你隱形藏跡!」

    這一嚷,大家又是一驚。聞名已久的江南神劍,卻原來就是自己的少東家萬古雷!

    此時,場中局勢又起了變化,只見黑煞剔肉刀一掄,展開了第三輪攻殺,使眾人吃驚的是,那為首的青煞也突然奔襲萬古雷。他亮出的是一把大鐮刀,比常見的鐮刀大三四倍,好不嚇人。名震江湖的陰司四煞,竟然不講江湖規矩,這是大大出人意料的事。公冶勳連忙抽出太蒼劍,閃電般掠了出去,但沒有截住青煞,那黑煞有意與青煞錯位,迎戰公冶勳。

    眾人看那無塵公子,一把劍如龍蛇靈動,雄渾飄忽,變化奇詭,令人難以捉摸,那看起來猛不可當的黑煞,攻勢陡然銳減,不得不小心防禦。而萬古雷與青煞交手,情形又與前大不相同。只見他劍如矯龍,搶先進擊,處處鉗制了對方的出手,使對方不能盡力施為。

    再看方天岳,從猛攻轉為穩健,雙方似已稱出對方的份量,不是幾十招就能把對方打發了的,因此不能徒耗精力,使後力不繼。

    眼前局面使蒙面客大為震驚,橫行無敵的陰司四煞,居然被三個年青劍客敵住。眼看一時不能取勝,早知如此,不該如此托大,應多來些人,一舉殺盡對手,今夜只怕空手而歸。

    那觀戰的藍煞似已猜到同夥心思,猛地扯出一把大砍刀,不聲不響直撲萬古雷。他動作極快,冷不防一跳,大砍刀已向萬古雷身上招呼。萬古雷居然絲毫不懼,運足腕力,硬生生架住這一刀,只聽鐺一聲響,火花爆射。緊接著萬古雷施出狂龍劍法的第一招狂龍出海,神罡劍急速繞了幾個小圓圈,呼呼作響晃起刺眼的白光,令對方不知劍尖刺往自己身上何處。藍煞運足功力砍出一刀,未料對方竟敢硬擋硬架,而且震得他手腕發麻,驚駭之餘,眨眼間對方長劍已指向自己咽喉及胸膛部位,這一劍出得恰到好處,正是他手中大砍刀被震開露出破綻的一剎那,若是稍慢一慢,就失去了時機。大驚之下,急忙吸氣縮胸、頭向後仰,只聽「絲」一聲,劍尖已透衣襟,劍氣已傷及皮肉。這一招真是險之又險,但他總算逃過了一命。而此時青煞的大鐮刀已砍向萬古雷,使他撤劍變招。否則,萬古雷只要身子稍再前傾,他藍煞不死也得受重傷。狂怒之下,使出全力,把大砍刀使得呼呼響,向萬古雷砍殺過去。但是,眼前一晃,一個上了年歲的老書生,從側面以一把窄葉雙鋒刀向他刺來,使他不得不轉身迎敵。

    這老文士自然便是胡琴先生西門儀。他看出四煞武功確是高明,自己再不出手,萬古雷只怕不敵。戰得五個回合,心中驚異萬分。站在一旁觀戰,尚覺不出四煞凌人的威力,倘若親自接戰感受和袖手觀截然不同。以自己之能,要想除去四煞之一煞,也非三五十招所能做,這足見方天岳、萬古雷、公冶勳之高明。這個發現,使他震驚不已。

    就在此時,青煞忽然發出一聲怪叫,遂見其他三煞突然騰身而起,一個後躍出去三丈,那青煞在發出叫聲的同時向後退去,眾人不知所以,一愣之間,四煞沒了蹤影。

    剩下的蒙面人也十分機靈,一個個跟著消失在黑暗之中,想追也來不及,只是愣愣站著。

    方天岳罵道:「該死,竟讓他們逃了!」

    季國盛道:「奇怪,四煞未敗為何逃走?」

    萬古雷心中明白,他以劍氣傷了青煞、藍煞。青煞傷得更重些,是以趕緊抽身逃走。但他不說出來,只把劍歸鞘,道:「各位請到膳堂用過宵夜後早些歇息,有話膳堂說。」

    眾人議論紛紛,一戰擊退四煞,真叫人興奮。大家邊走邊說,往膳堂走去。

    梁雅梅、公冶嬌、羅斌等人擁著萬古雷,一個個問他為何有這般高的身手。

    梁雅梅埋怨道:「萬哥哥你實在不該,竟瞞著一身絕技,為何不早說出來?」

    羅斌道:「萬兄這身武功,不全出自沙師父門下,不知是從何處學來?」

    梁建勳道:「不錯,沙師父的武功出自少林,我們也看熟了的,可今日老弟的劍法妙不可言,令人耳目一新,大開眼界!」

    萬古雷連忙道:「各位,這事明日再說,先招待客人用夜霄要緊。」

    膳堂內早有準備,眾人分坐幾席。

    萬古雷舉杯道:「蒙各位前輩及各位兄弟姊妹助力,晚輩敬各位一杯,請!」

    大家乾了杯,匆匆吃完,各自散去。

    翌日午飯前,公冶勳匆匆來到萬府。他上午去東宮看見皇太孫,不意殿下被皇上召進宮,要他隨侍在側,晚上也不回東宮。

    「看來,愚兄這兩日無法見到皇太孫了,賢弟入東宮衛隊的事,只有等愚兄回來時再說。愚兄走後,賢弟千萬小心,以賢弟之能,再得方老弟之助,還有西門前輩、季前輩,想來不至為史孟春所圖。愚兄至遲三四個月返回京師,那時將賢弟引入東宮衛隊,再無人敢惹。」公冶勳最後說。神情間有些憂鬱。

    萬古雷道:「四煞武功雖高,尚不足懼,小弟自信能保住家宅,兄台自管放心去。」

    公冶勳歎口氣,道:「時不湊巧,愚兄不能相助在側,實在愧對賢弟!」

    萬古雷道:「兄何出此言,此恩此德……」

    「自己兄弟,說什麼恩德,不提也罷。愚兄為避耳目,今日天黑離開京師。本以為還有兩天逗留,但今早去東宮時,屬下傳皇太孫令諭,著愚兄及早起程。蘇、黃兩位愚兄本要將他們留下助賢弟,但兩人不放心愚兄……」

    「蘇兄、黃兄對兄台忠心耿耿,自當隨兄去!」

    「是以愚兄請方公子留下助賢弟,他滿口答應。有他在,愚兄也放心些……」

    「多謝公冶兄……」

    「愚兄行色匆匆,回去打點行裝,老弟務必小心謹慎,千萬別出意外,等愚兄回來!」

    「請兄台放心,小弟屆時在家恭候!」

    「好,一言為定!」

    公冶勳囑他勿為外人知道,兩人依依惜別。

    送至大門,萬古雷見他登上馬,揮手作別。直到公冶勳轉過巷口,他方慢慢回屋。這一瞬間,一股淒愴愴之情從心頭湧起,彷彿這一別,他們就再難相見。他低著頭回到屋裡,依然擺不脫心中的陰鬱,自己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他寬慰自己,公冶勳最多去三四個月,日月如梭,轉瞬即過,很快就能見面。

    午飯時,萬吉將萬古雷叫到福祥樓自己的宿處,說今早聽陸管家言,我兒武功驚人,這到底怎麼回事。萬古雷便講了狂叟、覺禪大師授藝的經過,使萬吉歡喜不盡。

    他慶幸道:「好了好了,我兒有這樣一身絕技,還怕誰來?以後家中事你多拿主意,萬家今後靠你撐門面呢,以後不必事事問我。」

    父子倆談說一陣,萬吉去了鋪面。

    萬古雷還未回到竹梅居,楊正英、楊正雄、羅斌、梁建勳兄妹一起來找他,他只好把另有師父的實情說個大概。眾人聞後,驚羨不已,都說他生來有福氣,什麼好事都落到了他頭上。大家說笑著,僕役報沙師母和沙天龍、沙燕來了,忙和眾兄妹出屋迎接。

    在客室坐定,又相互見禮寒暄。

    沙師母道:「賢侄,愚師母被逼,無處可去,只有攜天龍、小燕來府中暫避。多年來沙家多虧老東家照顧,本不該再來麻煩賢侄……」

    萬古雷忙道:「師母,自家人怎好說兩家話,師母有事,弟子理應服其勞。」

    沙師母歎道:「賢侄大度,師母有愧。」

    「千萬別這麼說,不知師母受何人所逼?」

    沙師母對兒子道:「天龍,你說吧。」

    沙天龍道:「萬師弟,你記得前幾日我說過的話嗎?那王駿、張華又找到小弟,要小弟去投明主,小弟執意不從,王駿便放下了臉,道:『沙兄,王爺寵招,你竟然敢抗拒嗎?』我道:『不敢,但在下無意獵取功名……』張華截斷了我的話道:『沙兄,並非我二人為難你,王爺既然寵招,你能抗命嗎?這後果不言而喻,沙兄不要再固執了吧!』他兩人又說了半天投效王府的好處,最後說再給一天斟酌。這是前天的事。哪知昨日一早,少林俗家高手青龍手康磊帶著徒弟王炳來了,還有兩位錦衣華服的大爺,年歲不過三十五六歲。康磊引薦時未報名,只報了姓,一位姓何,一位姓田,看得出,康磊對兩人甚是恭敬。寒暄完,康磊開門見山道:『幾日不見,老嫂子該有了決定,在下就是來聽回話的。』我娘道:『老身一人孤寡,若將天龍招去,剩下女兒和……』言未完,康磊道:『誰說讓老嫂子一人留京師了,天龍賢侄和老嫂子還有賢侄女,都要到王府當差,一家人還不是團團圓圓的嗎?』我忍不住岔言道:『晚輩一家並無離開京師的打算,前輩好意心領……』話未完,康磊勃然變色:『沙家有你娘做主,做小輩的豈能胡言亂語!』我不由大怒,正欲發話,我娘道:『承蒙厚愛,但沙家三口無意離家,請各位原諒!』姓何的冷笑道:『王爺寵招,居然不識抬舉,你娘兒倆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姓田的道:『違抗王爺旨意,判你等死,姑念孤兒寡母,容你等再思量一天,明日再執迷不悟,大禍臨頭!』說完三人憤然起身,那姓田的隨手一把捏住太師椅扶手,輕輕一捏,只見粉末下瀉,扶手少了一截。這廝好厲害的金剛指力。一陣冷笑聲中,三人揚長而去。他們走後不到半個時辰,王駿、張華又來,被我母子堅拒,兩人歎著氣離開。臨走時王駿道:『賢弟既無心投效,那就快快躲開,免遭橫禍,愚兄也無力相助,言盡於此,好自為之!』後來一家商定,暫到萬師弟府上避一避,免得與人動手又結仇怨,我母子三人,勢單力孤,無法對付。」

    萬古雷道:「原來如此,師兄師母師妹只管住在寒舍就是,但寒舍也正值多事,就……」接著把前後經過說了,驚得沙師母目瞪口呆。

    「照這麼說,都是江湖上的大魔頭找上門來,這史孟春到底何人,竟有這般大的能,能役使這許多高手與萬府作對,這便如何是好?」

    萬古雷道:「寒舍時下難保平安,不如師母攜沙兄、燕妹到鄉下去避幾天……」

    沙師母正色道:「賢侄,萬家有難,老身豈能袖手旁觀,我們母女三人也能助一臂之力,今日就在貴府住下,大家同仇敵愾!」

    沙天龍道:「這麼大的事,萬師弟也不知照一聲,這不是把我們當外人了嗎?」

    萬古雷又趕緊解釋,說不願牽累師母云云。梁雅梅趁他們說話,附著沙燕的耳朵嘰喳了一陣,聽得沙燕滿臉驚奇之色,大聲道:「真的嗎?萬師兄力敵陰司四煞中的一煞……」

    沙師母一怔,道:「有這事?」

    梁雅梅把昨夜情形說了,聽得沙家母子萬分驚詫,並追問萬古雷,可是真的又投名師。

    說不得,萬古雷只好簡述學藝經過。

    沙師母心中狐疑,但嘴上卻沒露出來,只連聲讚好。

    萬古雷不想再提這事,請沙師母入住花錦樓,又引薦了余三娘、喬鶯、伍彤。

    當晚眾俠老少會齊,方天岳是跟著季國盛等一起來的。時辰還早,大家隨意在竹梅居附近的草地樹蔭下閒談。萬古雷注意到,季蘭與方天岳談得甚是投機,心中不禁泛起一股酸意。為何會生出些妒意,他自己也說不清。

    要說他已拜倒在季蘭的石榴裙下,似乎有些離譜。但說他對季蘭一點意思也沒有,也不符事實。

    此時方天岳不知在講什麼,不但季蘭在認真聽,梁雅梅、沙燕、喬鶯也湊了過去,似被他所說吸引。他本想走過去聽一聽,又抑制住這種想法,獨自在樹蔭下徘徊。

    正好此時公冶嬌來了,她一身勁裝,披著個披風,腰繫長劍,柔媚中不失英氣。

    一見他,她就低聲道:「哥哥走了,他要我轉告你,一定要多多保重。還有,要你……」

    萬古雷見她忽然不作聲了,奇道:「要我如何,嬌嬌怎麼不說了?莫不是忘了吧。」

    「誰忘了哩,人家不說是因為害羞。」

    萬古雷甚是驚詫:「要我做什麼,怎會讓嬌嬌害羞?這叫愚兄莫名其妙。」

    「那麼猜猜看,一定猜得著的。」

    「啊喲,這可不好猜……我想,公冶兄要我量力而行,不與對方硬拚……」

    「不是不是,牛頭不對馬嘴,你說的與人家一點關係都沒有,都扯到哪兒去了!」

    「與嬌嬌有關?」萬古雷一怔,念頭幾轉,笑道:「明白了,公冶兄要我代行兄長職責,對嬌嬌要嚴加管束,不准她出去惹亂子……」

    「咦,誰要你管束人家,我哥說要你善待我,到什麼地方去玩都得帶上我,要對我好些,不得冷冷淡淡。還要你聽我的話,讓我有求必應,什麼事都得順從我的意思,不得違忤,更不准惹我生氣,做個聽話的好哥哥……」

    萬古雷心想,這哪像公冶兄說出來的話,分明她添油加醋編出來的,不禁莞爾一笑:「不對吧,這些話真是公冶兄說的?」

    「你別管這話真不真,你願不願做到?」

    萬古雷見她板著小臉,一副認真的樣兒,對這樣天真的小姑娘,你忍心讓她失望嗎?於是把個頭連點:「好好好,愚兄遵命!」

    「你答應的,可不許反悔!」

    萬古雷笑嘻嘻:「不反悔不反悔!」

    公冶嬌大喜,綻開了笑顏,兩個深深的酒窩使她俏麗無比,萬古雷不禁看得呆了。

    公冶嬌頭一歪:「看什麼,不認識了嗎?」

    萬古雷大窘,忍不住嘴邊滑出的話:「嬌嬌你好美……」

    忽又警覺不該對一個小孩兒說這樣的瘋話,忙閉上了嘴,一臉羞紅地轉過頭去,改口道:「嬌嬌,上梁姑娘她們那兒去吧,愚兄去把整個園子巡視一番。」

    「我和你去,那方天岳又在誇誇其談……」

    話未完,季蘭等諸女瞧見了她,紛紛出聲喚她過去。

    無法,她對萬古雷扮個鬼臉走了。

    萬古雷在園中走了一遍,回到竹梅居前,只見眾人已進屋,便上樓取了兵刃,下來坐在客室。三更過後,眾人都有些緊張,料想對方來時人手必然增多,只怕是一場血戰。

    哪知快到四更也不見夜行人來,眾人便去膳堂吃了霄夜離去。萬古雷不放心公冶嬌,便把她送回家。公冶嬌並不反對,兩人上房後,公冶嬌突然施出輕勁,改變方向亂躥,萬古雷不知她要去哪兒,急得拔腳就追。可公冶嬌忽而跳到大街上,忽而藏到人家屋簷下,急而又跳上房頭狂奔。萬古雷心想,好你個小丫頭,要和我捉迷藏嗎?算你找對人了。小時,他最喜捉迷藏。他躲起來時,楊正英、羅斌等人小夥伴找不到。可別人躲藏得再隱密,他總能把人家拖出來。為這,有一次梁雅梅和沙燕還哭了好半天,怎麼哄也不住嘴,最後他只好藏在易找的地方讓兩個小姑娘找到,才算了結。為此,他覺得十分委屈。此時公冶嬌調皮,引起他的童心,便使出心眼,故意趁公冶嬌藏著時消失不見,暗中悄悄接近她。公冶嬌躲了一會兒不見他追來,心想莫非他追到別的地方去了,這可不好,回頭相互找不著,豈不無趣。沒法,這人真笨,只有現身讓他看見吧,於是從藏身處出來。剛一現身,萬古雷無聲無息跳過去,一把抓住她的衣褲,驚得她尖叫出聲,迅即一肘拐往後出去,萬古雷哪裡防得到,趕忙運氣受她一拐,打得他生痛。要是沒有護身罡氣,這一肘足可以讓他在床上躺三天。

    「哎喲,嬌嬌,是我呀!」他沒忘了說話。

    公冶嬌連忙轉過身來,嘴裡念道:「嚇死我了,誰讓你嚇人家的……」一頓,馬上改口:「打傷你了嗎?哎呀,我真不該使這麼大的勁,應該猜到是你的……傷了嗎?你……」

    「不妨事不妨事,嬌嬌你出手好快!」

    「真的不礙事嗎?別讓人放心不下!」

    「愚兄皮厚,挨幾下打經受得住的。」

    公冶嬌「噗哧」一聲笑了,旋又問道:「我的輕功如何?你要不要再試上一試?」

    萬古雷忙道:「嬌嬌輕功好極,不必試了。」他怕她又躲起來難找。

    公冶嬌一笑,突然轉身奔去,身法之快,使萬古雷大感驚奇,便趕忙追去。先前她跳上跳下,時跑時藏,此時一個勁直奔,像一隻狂跑的野兔,十分快速。萬古雷接連提了幾口真氣,才算將她趕上。但兩人已到了公冶家門前,萬古雷輕聲道:「嬌嬌,愚兄辭別!」

    公冶嬌道:「明天我來找你,你等著啊,可不准你獨自一人去找春桃,讓人家白跑!」

    萬古雷笑道:「遵命!」

    公冶嬌說了聲:「乖弟弟!」便跑了。

    萬古雷搖頭,一路上笑容掛在嘴邊,心裡十分快活。要不是在房頭上跑,他真要引吭高歌,唱他一曲。

    回到竹梅居,發現書房裡竟亮著燈,連忙悄悄躍了上去,哪裡有人?推門進去,書桌上的鎮尺下又壓著一張字條兒,硯台裡的墨汁未干,不用說又是那人手筆。只見紙上寫道:「小子,你好大膽,竟然不聽勸告,前夜與陰司四煞對上了陣。須知對方高手甚多,前夜若傾巢而出,你小子定被人家打得東躲西藏。不過,也無性命之憂,因為暗中有人保駕。四煞昨日為何不來,使人煞費猜疑,但若今明兩夜再來,必是興師動眾,你小子千萬小心。由於無塵公子助你,萬家已引起各方注意,必再有人找上門來,讓你手忙腳亂,窮於應付,不亦樂乎!若不信,小子你就等著瞧吧!」

    萬古雷連看了三遍,有些莫名其妙。照留條人的口氣看來,他似乎是在暗中相助。但後面的語氣,卻又有點幸災樂禍。此外,他說的「各方」不知指些什麼人,當真會找上門來嗎?若是這樣,果真麻煩,難於應付。

    他把懷中字條取出,兩張字條字跡相同,龍飛鳳舞,寫得一手好字。他把兩張字條折好,揣進內袋,脫去鞋子,上床打坐,運氣行功,足足兩個時辰才醒,已是巳時正。下得樓來,卻見余三娘、喬鶯、伍彤在竹梅居外站著閒談,一見他就過來招呼。

    余三娘道:「萬公子,賤妾等有事相告。」

    「各位請!」萬古雷將三人讓進客室。

    余三娘道:「賤妾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說錯了請公子勿怪。賤妾等蒙公子收留,感激不盡,公子府上正遭厄難,賤妾等力弱,難以相助,心中實在有愧。但賤妾等卻知道有一個好去處,奉勸公子不如離開京師去投奔,以避大禍,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萬古雷道:「什麼去處,請前輩指教!」

    余三娘道:「公子府上人手有限,所幸無塵公子、方少俠、西門先生鼎力相助,那夜方能逐走陰司四煞,但無塵公子、方少俠等人總不能年年月月都來助拳,要是因故離開了京師,公子又去依仗何人相助呢?因此賤妾以為,離開京師是上上之策,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更何況公子一身超人的武功,不難找到用武之地。他日吐氣揚眉之時,再返京師。」

    萬古雷道:「前輩所說在理,但萬家基業大部在京師,難以扔下,所以……」

    「公子的難處,賤妾知曉,但當今之勢,誰也說不准以後是否有變,若是天下大亂、兵禍又起,這萬貫家財又如何能保得住?」

    「這話晚輩不明,請多加指教。」

    「不敢,老身一孔之見,說不上指教。當今皇上老邁,皇太孫弱,雄據各地的藩王,豈甘雌伏,明擺著在皇上駕崩後要有一場龍爭虎鬥,那時天下豈能不亂?故賤妾勸公子及時投一位藩王,以公子之才,定能大展宏圖……」

    萬古雷目瞪口呆,他萬萬想不到這些話會從余三娘口中出來。按公冶勳所說,他們主僕三人被追魂秀士馮錦泰糾纏,無依無靠,是以把他們帶來暫避。此刻余三娘一番話,像是個孤立無靠的弱女子嗎?真是荒唐!

    他轉著念頭,余三娘後面的話沒聽,這些話他聽幾個人說過,早已熟悉。

    「以前輩之見,晚輩該投效哪一位王爺?」他在余三娘話停後問,「須知在下一介平民,怎高攀得上各位王爺,所以是投靠無門呀!」

    喬鶯大喜,道:「公子不必擔心,賤妾等願為公子引薦,以公子之才,定受王爺重用。」

    萬古雷很少見她,也未聽她說過話,此刻她的聲音嬌細動聽,不禁拿眼去看她,發現她容貌秀麗,溫文爾雅,也是個美人呢,由不得多看了兩眼,和她脈脈含情的目光相對,心中不禁一蕩,有種異樣的感覺,便移開視線。

    伍彤接嘴道:「小姐有親戚在一位王爺府中當差,只要公子願意就可引薦。」

    「原來如此,敢問是哪一位王爺?」

    余三娘喜道:「公子願投奔了嗎?」

    「這個……因事關重大,還須與家父商議。」

    余三娘、喬鶯有些失望,臉上笑意消失。

    伍彤道:「據在下所知,季國盛等人也向公子說過類似的話,莫非公子已答應了他們?」

    萬古雷反問道:「伍兄此話從何說起?」

    伍彤道:「打開窗子說亮話,公子不必瞞我,季國盛從北平府來,安知不是投效了燕王?這在江湖上早有傳聞,公子不會不知吧。」

    萬古雷道:「在下不跑江湖,是以未聽說過。不論季前輩是不是燕王府中人,但他們助在下退敵,在下十分感激,他日必報此恩。」

    余三娘道:「季國盛助公子,並非江湖義氣,不過藉此與公子相交,以將公子招納入伙,其用心十分顯見,公子大約是知道的。」

    喬鶯道:「公子不見季蘭那丫頭的行為嗎?這兩日已纏上了方公子,誘其投效。」

    萬古雷道:「在下不敢妄加猜測,投效王爺之事,在下不能做主,請三位原宥。」

    余三娘道:「公子面對強敵,賤妾等願招人助公子退敵,但公子須口頭作出承諾,效忠王爺。以季國盛等人之力,不能救公子於危難。我方前來的高手,人數較多,足夠制敵!」

    萬古雷心想,這和春桃姑娘的口氣一樣,不效忠他們的王爺就不能相助。嘴上答道:「承三位垂青,但在下未作出抉擇之前,不能信口承諾,請三位鑒諒是幸!」

    喬鶯輕歎道:「公子爺請三思而後行。」

    余三娘道:「今日我等之言,請公子勿為外人道,我等身份已洩露給公子,也請公子守密。否則,將出大禍,請公子守信。」

    萬古雷道:「在下絕不洩露三位身份!」

    伍彤道:「如此甚好,今日我等將辭去,但仍會派人與公子聯絡,公子若是投效了其他王爺,對公子將十分不利,望公子慎重處之。」

    喬鶯道:「伍兄之意,並非我等霸道,逼公子效忠。但公子一定明白,王爺既然相招,王命自不可違,違抗王命有何後果,公子是聰明人,勿須賤妾多嘴。這不是你我之間的私事,賤妾等是奉命行事,作不得主。」

    余三娘道:「蒙公子款待數日,賤妾等十分感謝,效命王府之事,務請公子斟酌。」

    話到此結束,三人告辭而去。萬古雷將他們送到大門,方才轉回竹梅居。

    余三娘等人是公冶勳無意中在茶樓碰上的,但聽今日一番說辭,茶樓上那一幕演的該是假戲,他們分明是串通好的,有為而來。但何以那麼巧就被公冶勳碰上呢?這實在叫人納悶。

    午膳後,萬吉從鋪面匆匆回來,到竹梅居找到兒子,遞給他一張請柬,道:「茂昌綢莊趙老闆請我父子到他府上赴晚宴,但要我們提早一個時辰到,說有重要之事相商。趙東家為人不錯,生意上彼此互有往來,為父想把幾個綢莊讓與他,北上時多有些沉銀。」

    萬古雷道:「他有什麼事?」

    「為父不知,請柬是他的賬房送來的。你換換衣服,讓他們備車,這就上他家去。」

    萬古雷遵命照辦,頓飯工夫父子坐車前往大功坊趙家,被趙東家請到內宅書房。

    趙東家道:「請二位前來,為的是向二位引薦一位貴人,請二位稍等,在下這就去請。」

    萬吉道:「慢,這位貴人台甫如何稱呼?」

    「萬兄莫急,見面時就知道了。」趙東家說著掀開門簾而去,不一會便轉了來。

    他身後跟著三人,衣著華貴,最先被引薦的是一位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姓張,大號松年,另兩人是三十多歲的彪形大漢,一人叫阮宏,一個叫祝紹德,大家寒暄一陣坐下。

    趙東家道:「張爺在一位王爺府上當差,早慕萬兄大名,著老夫引薦相識。」

    張松年頗有點官架子,他拿腔擺調,哼著鼻音道:「萬東家在京師商賈中稱得上是大名鼎鼎,在下仰慕已久,今日與萬東家見面,真乃三生有幸!」一頓,續道:「不過在下此番要見萬東家,乃奉王旨行事,王爺將賢父子招為幕賓。萬公子能文能武,可在王宮衛隊當差,萬東家則在王府理財。王爺對賢父子的恩寵,使王府上下莫不感到震驚,對賢父子鴻運無比欣羨。在下今日只是口述王爺旨令,王府文令幾天後就到。在下恭賀父子榮任官差……」

    萬吉父子聽得莫名其妙,目瞪口呆。

    萬吉一怔之後問道:「敢問張爺,是哪一位王爺寵招在下父子,可否說得明白些?」

    張松年哈哈一笑,拍了拍腦袋道:「在下一時高興,竟忘了告訴兩位,對不住、對不住!」一頓,道:「在下等在大同府代王處任職,二位有幸投到王麾下,前程無比遠大!」

    萬古雷這是頭一次聽人明明白白告訴他,是哪一位王爺看上他要寵招他了。

    他長吁了口氣,道:「多謝張爺為敝父子張羅投效代王,但敝父子一介草民,庸碌之士,不敢當此大任,張爺好意心領!」

    阮宏一聽,瞪眼道:「什麼?你好大的膽!王爺的旨意你敢違抗嗎?」

    萬古雷已知曉了他們這一套,什麼王爺寵招,王爺怎會認識萬家的人,都是這班走卒在興風作浪,自作主張,所以他把話點明,多謝張某人張羅。這阮宏不知趣,又來嚇唬。便道:「王爺與我萬家素不相識,何來什麼旨意?各位要想將愚父子招了去,也該先聽聽愚父子怎麼說,願不願意,怎能不問青紅皂白就定了案,各位不覺得這樣做太魯莽嗎?」

    張松年沉下了臉:「萬公子這話太過狂妄,以萬公子的身份,不過是個商賈平民而已,王爺的寵招是何等的大恩大德……」

    萬古雷懶得聽他絮叨,岔話道:「在下說了,愚父子不願為官,好意心領!」

    阮宏和祝紹德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怒氣沖沖就要上去打人,被松年止住。

    趙東家忙道:「萬爺,不是老夫多嘴,這年頭做買賣的沒有靠山可不行,代王……」

    張松年道:「趙東家,話由在下來說吧,適才沒有說得清楚。」一頓續道:「萬爺,王府任用賢父子只是給兩位一個官職,並不是要兩位離開京師去大同王府上任。兩位的商號仍由兩位經營,但兩位從此是代王府中的臣僚」,萬吉道:「多謝張爺,愚父子無意投入王府,請各位鑒諒,請恕老夫不敬!」

    張松年大怒,喝道:「不識抬舉的東西,竟敢渺視王爺旨令,速將其拿下問罪!」

    阮宏、祝紹德一躍而起,分別去抓萬家父子。這間客室不算寬大,要動武卻是不好施展開來,只能以擒拿術制敵。萬古雷搶上一步,攔在萬吉身前,正好阮宏一拳擊了過來,當即手一抬,捏住了對方腕脈。這時祝紹德伸出大手,叉向他的頸脖。萬古雷不動聲色用力一捏阮宏的手,阮宏「哎喲」一聲蹲了下去,萬古雷同時身形一矮,一指點在祝紹德的小臂上,祝紹德也「哎喲」一聲不能動彈了。

    這不過是彈指間的事,張松年臉色一變,倏地站了起來,萬古雷對他道:「張爺,彼此無仇怨,愚父子只想一走了之,不願傷了阮、祝二位,請張爺坐下,不勞相送!」

    張松年氣得臉色鐵青,大吼道:「小子你走不了,來人啦,把門堵住!」

    遂見客室門口身影閃動,一個五旬漢子帶著三個年輕壯漢把住了門,看來是走不了啦。

    萬吉向趙東家道:「趙兄,你我無怨無仇,卻將我父子二人誑來上當,說得過去嗎?」

    趙東家面帶愧色對張松年道:「張爺,有話好說,大家從長計議,不必忙於一時……」

    張松年厲聲道:「代王見招,他二人不識抬舉,拿下治罪,還有什麼話好說!」

    萬吉道:「張爺,事出突然,容在下父子斟酌斟酌,就請寬限二日如何?」

    張松年冷笑道:「王爺詔訟,豈容你思量,今日你若抗旨,嚴懲不貸,除非你馬上叩頭謝恩,立誓效忠王爺,方可免你死罪!」

    萬古雷忍不住了,道:「你這人如此橫蠻,無可理喻,代王爺手下,居然有你這種人。我勸你死了這條心,我父子決不屈從!」

    門口老者冷笑道:「好大的口氣,待老夫將你拿下,讓你嘗嘗分筋錯骨的滋味,恐怕你就不會如此張狂了。小子你識相些,乘早……」

    萬古雷道:「你是何人,敢口出大言?」

    老者冷聲道:「老夫青龍手康磊,你小子若是闖過江湖,就不會不知道老夫之名!」

    萬古雷心想,原來是逼沙師母一家歸順王府的人,這倒是巧了,在這兒碰上他。嘴裡道:「不管你是何人,只要敢攔阻我父子……」

    話未完,突覺身後勁風襲到,立即側身出掌,與襲來之掌硬對,「彭」一聲,他雙肩微晃,腳步未移。偷襲他的張松年,卻退了兩步,臉上充滿驚訝之色,似乎不相信這樣一個年青人,居然有這麼精純的內功。

    萬古雷道:「承讓承讓,在下告辭!」

    他當即向外走去,萬吉緊跟身後。

    青龍手康磊並不閃開道,張松年的失手他認為是輕敵所致,他不相信這樣一點年歲的人,內功修為能超得過他。更何況,他的名就出在手上,他要當眾制服這小子給張松年看。張松年平日依仗著地位,對他青龍手康爺極不尊重,今日就藉機掃掃姓張的這張臉。心中轉著念頭,雙手已聚滿了功力,手掌剎那間粗大了許多,見萬古雷仍然昂首挺胸走了過來,不將他放在眼中,不禁怒上加怒,一聲大喝,右手五指箕張,向萬古雷擊了過去。

    萬古雷早就注意到對方的雙手,知其武功出自少林,非泛泛之輩,但若與之硬拚,自己要是佔了上風,豈不毀了他一世英名。心念電閃間將身一側,抬手點其腕脈,嘴裡道:「在下與前輩無冤無仇,請前輩讓路!」

    康磊哪裡聽得進去,右手向下一擊,左手抓向對方腦門,動作快如電光石火。萬古雷無奈,左手自下而上格擋對方左手,右手不閃不避,與對方下擊之手相擊,來個硬碰硬,用上了六成真力,以玉蟾神功具有的反彈之力將對方兩隻手震彈開去,整個身子暴露在他兩手之前,他只要乘勢戳出一指,就可點中對方穴道。但他卻將兩手一合,抱拳道:「請讓道!」

    康磊沒想到自己兩手與對方胳臂相觸之際,一股柔和的強勁之力將自己雙臂盪開,露出空門,不禁大吃一驚,要想收回兩臂防禦卻心有餘而力不足,眼看要吃大虧,卻見對方行禮要求讓道,以為對方畢竟還嫩,不知乘隙下手,心想對方只是僥倖勝了一著而已,不會再有第二次,於是突然收臂變招,雙掌齊出。

    這不過是剎那間的事,萬古雷話才落音,對方雙掌已至,夾著一股剛勁的罡氣,銳不可當。連忙滑步側避,不欲硬拚。但康磊早料到他有此一著,身形與他向同一方向閃動,又是雙掌狠命擊出。這一來惹惱了萬古雷,便不再閃避,一提雙掌,迎了上去。一聲轟然震響,康磊如受重捶擊胸,一時喘不過氣來,身子不由自主「登、登、登」連退三步,嘴裡流出了血水,眼一黑昏了過去,向後栽倒,多虧徒弟王炳一躍而前將他抱住。

    何震、田禹見狀大驚,兩人同時出掌,向正邁出門來的萬古雷襲來。萬古雷不再謙讓,雙掌齊出,將何震、田禹震退了一步。兩人武功亦是了得,正欲再次出擊,卻聽室內張松年喝道:「放他走,改日算賬!」便收式退開。

    萬古雷父子這才暢通無阻,穿過大院來到街上。萬吉這才鬆了口氣,道:「彼此素不相識,這真是從何說起了這一下得罪了代王,如何是好?公冶公子不是說將你薦給皇太孫麼,怎麼不見動靜,你快把今日情形告知公子吧!」

    萬古雷道:「公冶兄去見過皇太孫,皇太孫被皇上召了去,沒法見面,他有公務離開了京師,入東宮衛隊的事,只有等他回來再說。」

    萬吉歎氣道:「竟有這麼不湊巧的事,這下更糟了,公冶公子一走,不怕錦衣衛下手?」

    「爹,事已至此,準備好離開京師吧。」

    「只好如此了!」萬吉又是一聲歎息。稍停,萬吉又問道:「這代王遠在大同府,怎會知我父子要錄為其用,真是怪事!」

    「爹,豈止是代王一位王爺看中了萬家,光孩兒知曉的就有三四位王爺,他們看中的是萬家的財產,沒有銀兩,如何擴充士卒?」

    「原來如此!這真是禍從天降……」

    回到家,公冶嬌正和梁雅梅、沙燕坐在竹梅居前面的石凳上說話。萬古雷忙走了過去。

    ※※※※※※

    當晚,萬古雷從廚房回來,發現書桌上又有人留了書信,上面寫道:「小子,今明兩夜四煞一夥必然大舉來犯,你既不願逃之夭夭,那就與之一戰。若不敵,自有人來助拳,只管放心。時下有好幾股勢力找上了你,須小心應付,最好不要與之結仇,否則你小子成了眾矢之的,豈不糟糕?對付四煞,還要提防五毒老鬼,不然拋出一把五毒桃花瘴,你小子就只有直僵僵躺著,任人宰割矣!因此對陣時,要逼住老鬼,不讓其有施展的機會。若有可能,我等將其截住,讓你撿個便宜。」

    字跡與前兩條子相同,仍然沒有落名。

    季國盛等來到後,他把條子內容對眾人說了。留信人的神秘,引起種種猜測。

    方天岳道:「此人只怕不可靠,莫聽。」

    季國盛道:「他並無惡意,恐是一位高人,賢侄一點也猜不出是什麼人嗎?」

    萬古雷搖頭:「晚輩並不認識這人。」

    西門儀道:「四煞出道後所向披靡,決不甘心在萬府無功而退,看來情勢緊迫,老夫等不如從今夜起就在萬府住下,以防萬一。」

    季國盛道:「先生說得是……」一頓,問萬古雷:「賢侄府上是否方便?」

    萬古雷大喜,雙手一揖:「前輩願留寒舍,求之不得,這也可以免去各位奔波之苦。」

    陸文茂道:「有各位住此,實是萬府之大幸,花錦樓上下十間屋,足夠各位住下。」

    季蘭道:「我們還有兩位高手,明後日就到京師,也請他們一道過來相助。」

    王兆康道:「他們二位要是來了,我方就多了兩成勝算!」

    方天岳一聽,心中不是滋味,道:「不知來的兩位台甫如何稱呼,想來是江湖上大有名望之人,否則前輩不會這般稱頌。」

    季蘭搶著答話,道:「當然啦,一位是我遠房表兄,姓孫名銳鋒,江湖人稱金筆秀士,是江湖異人歐陽遷老前輩的關門弟子……」

    歐陽遷人稱追魂筆,當年威震江湖,出手狠辣,令人喪膽,為人有些乖張,因此與白道人物也疏於往來。金筆秀士孫銳鋒不但繼承了他的武功,也承襲了他的脾氣,是北方年輕高手中的佼佼者,方天岳等自然是知曉的。但他卻對季蘭說話的口氣十分不滿,心頭泛起一股酸意。聽得出來,季蘭對表兄十分推崇。

    萬古雷也覺得心中不是味兒,他對季蘭有著幾分愛慕。不見她時想見她,見了她時似乎也並無多少話說。其實不如他與公冶嬌相處時來得愉快。但他總把公冶嬌當做小孩兒,覺得不該對她有任何男女私情,只該把她當小妹妹看待。因此,他把心思移到季蘭身上。

    季蘭不知他二人心中都在泛酸水,仍津津樂道地講下去:「我表兄已得歐陽前輩的真傳,一入江湖,聲譽鵲起,在北五省的黑白兩道,沒人不知曉他的,就連一些成名老前輩,對我表兄也禮讓三分……」

    這話讓方天岳大惱,使萬古雷喪氣,但她仍說個不停:「他要是明日來到,無疑使我方增添了勝算,不必再擔什麼心。和表兄同來的是我娘,是燕北三傑的師妹……」

    季國盛笑道:「好了好了,人還未到,你就先嚷了出來,誰知他們何時來到呀!」

    方天岳忍不住道:「令堂和金筆秀士都是聞名已久了的,到時一定向他二位多多請教!」

    季蘭道:「我那表兄文武全才,與你們一定談得來的,只怕你們一見面就會成了知己!」

    方天岳心想,誰稀罕與他成知己,我方家在江湖上何等聲譽,追魂筆雖是武林異人,也不能和方家三代相傳的武林世家相比。但嘴裡道:「但願令表兄早日到來,一瞻風采!」

    萬古雷卻在一旁暗忖,她對表兄不但敬佩,只怕還有情意,這以後如何是好?

    時候不早,大家按梁宏的意思分佈在園中,竹梅居四周仍點亮了燈火,以待對方。

    三更未到,花錦樓邊牆上「嗖嗖嗖」接連躍進了許多蒙面人來,眾俠也從暗影中出來,背朝竹梅居,站在燈光下,靜觀對手走來。

    萬古雷數了數,不下十五六人。

    蒙面人走到與眾俠相對處停下,只見四煞頭戴斗笠,並肩立在中間,左右只站著兩人,其餘人則站在他們身後。右邊的一人,嗓子暗啞,頗為熟悉,前兩天領教過的。

    只聽他厲聲道:「今日斬盡殺絕,不留活口,這是你們自作自受,已是悔之莫及!」

    話聲一落,陰司四煞一起抽出了兵刃,四把形狀各異的利刃,在燈光映照下寒光閃閃,發出陣陣殺氣,咄咄逼人,威勢依然不小。

    方天岳、萬古雷、西門儀、季國盛迎著四煞走去。但見道:白光揮舞,四煞衝殺過來。

    方天岳的對手是黑煞,兩人狠命出招,搶制先機,打得險象環生,叫旁觀者提心吊膽。

    萬古雷的對手是青煞,他以穩健守住對方的猛攻,不失時機地趁隙反攻。

    西門儀的對手是藍煞,他今日已帶了自己稱手的兵刃,一隻銅蕭。那日他借了季蘭的雙鋒刀,一斗之下方知不可輕敵,故後來的幾天,把銅蕭帶在身上。這銅蕭,他已多年不用。

    藍煞一把大砍刀,招數兇猛,勁力十足。西門儀的銅蕭不與他硬擋硬架,專點他腕脈穴,迫他中途變招換式,威力去了五成。

    季國盛對的是紫煞,交手十合,就感到吃力,不得不小心防守,以耗對方氣力。

    此刻,蒙面人中一個瘦高個子,從後排移到了前面,和那黯啞嗓子的人交頭接耳。所有人都把目光對著鬥場,誰也不去注意他。

    忽然,有個聲音不知在何處叫道:「五毒老瘦鬼要撒他的五毒桃花瘴啦,老瘦鬼除了偷偷摸摸叫人上當,別無一技之長,真不要臉!」

    瘦高個子聞言大怒,立即轉身尋找。

    「老瘦鬼你瞧什麼,看打!」那聲音嚷嚷道。「打」字聲中,有幾個圓圓的東西,似有拳頭大小,從一片陰影中疾飛而來。

    五毒先生冷笑一聲,喝道:「來得好!」袍袖一抖,就欲接那古里古怪的暗器。哪知飛來的玩意兒卻到了他頭上一丈處,根本傷不了人。正詫異間,又聽那人喝道:「爆!淋他個狗血淋頭!」就聽「噗」一聲,那圓滾滾的玩意兒接二連三被什麼東西擊破,一陣水汁灑了下來,一大股血腥味,淋得他滿頭滿臉。與他站在一起的蒙面人也同時遭殃,淋得一身是血。

    只聽那發暗器的傢伙歡叫道:「好極好極,再潑他個豬血淋頭!」話聲中只見又飛來幾個圓球,一到他們頭上就爆開,躲也不躲不掉。

    「哈哈哈,妙極妙極……」那人開心已極。

    五毒先生仇靈子幾曾受到這般羞辱,直氣得渾身打顫,顧不得一身狗血還是豬血,狂叫一聲,朝笑聲來處撲了過去。四個蒙面人也氣得發了狂,緊跟仇靈子去抓捕敢於捉弄他們的王八羔子。這情形使眾俠不勝驚異。

    梁宏見對方只剩下了六人,便亮出朴刀,朝眾俠吼道:「各位併肩子上,捉拿匪人!」說著立即去助季國盛,他已被迫得無還手之力。

    王兆康早就想助季國盛,聞言抽出雁翅刀,與梁宏同時攻向紫煞,季國盛也趁機反攻。

    其餘眾俠也吶喊著攻向六個黑衣蒙面人。

    那暗啞嗓門的蒙面人抽出背上的雙鉤,迎戰大管家陸文茂和梁建勳。使一雙鐵筷子的兩個蒙面人被羅慶功、羅斌截住。楊士誠父子三人立即趕來助戰。還有三個蒙面人被沙師母、沙燕、沙天龍、季蘭、劉繼賢、公冶嬌敵住。

    一時間龍騰虎躍,喝斥連聲,鬥得十分激烈。

    萬古雷見眾俠都動上了手,擔心有失。此刻他已把青煞逼落下風,青煞打紅了眼,使出的全是拚命招數,使他一時傷不了青煞。為保己方之人平安,他必須盡快除去對方。

    忽然,青煞左手一揚,喝了聲:「著!」只見袖中一物閃電般襲到。萬古雷急忙以劍格擋,將那物擊落。卻見青煞一抖手,那物飛了回去用手接住。萬古雷這才看清,是鏈子爪,兩人近身格鬥,防不勝防,不由十分小心起來。

    兩人又鬥了三招,青煞一落下風就以鏈子爪助戰,扳回劣勢萬古雷又怨又急,便學他的樣,左手一揮喊聲:「打」!青煞驚得揮舞大鐮刀護身,萬古雷運起八成功力,一氣攻出狂龍劍法中的三式:狂龍出海,狂龍擺尾,狂龍布雨,只見一團白光將青煞捲住,一陣叮鐺聲響過,青煞悶哼了一聲,向後躍出一丈。只見他左臂鮮血淋漓,傷得不輕。正待追了過去,忽聽他口發尖嘯,人已拔地而起,沒入樹叢不見。萬古雷急忙探視鬥場,只見藍煞、黑煞、紫煞一個接一個遁走,連招呼也不打。剩下的黑衣人也一個個東逃西躥,剎那間走個乾淨。眾俠知無法截住他們,只好不追。

    本以為要有一場拚個死活的酷鬥,哪知卻是有驚無險平安度過。這一半得力於暗中相助的高手,是他把最難鬥的五毒先生和四個高手引走,否則今夜必有死傷。

    吃夜宵時,眾人議論紛紛,講述各人格鬥情形,方知與胡琴先生對陣的藍煞也帶了傷,此外公冶嬌也傷了一個蒙面人。但大家議論得最多的是那暗中相助的高人,不知是何方神聖。

    第二天,季國盛等人攜了衣物來,在花錦樓住下。大家高高興興在園裡閒談。

    午飯後,眾人各自歇息。萬古雷回到房中,又見桌上有封書信,忙取來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小子,昨夜替你引走五毒老鬼和惡頭陀,費了不少力。四煞等人雖然鎩羽而歸,但事情並未了結,千萬小心,無事最好不要出門,小心對方又在宅中下毒,夜晚仍要提防,不可大意,以免為人所乘。」

    正在此時,只聽樓梯響,爹爹又來找他。

    「古雷,近日行幫中的大商家,突然找些借口,中斷生意,你說奇不奇怪?為父猜想,這其中定有緣故,經多方打聽,方知是史孟春幹的好事。據一位商家悄悄說與為父,史孟春威脅各大商家,若繼續與萬家做買賣,家敗人亡便是結局。有幾家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不兩日便有家人無疾而終,嚇得其餘商家一個個俯首聽命。此外,他還告訴為父,史孟春身後有權勢人物撐腰,眾商家無人招惹得起,所以只好忍痛斷絕與萬家商號的來往,哪怕損失千金也在所不惜。因此為父斟酌再三,無塵公子又不知幾時返回京師,你在東宮謀個差事,只好仍接原定方略行事,將資產北移。若是無塵公子回來,我兒進宮當了差,那時無人敢惹,為父費些事,再把資產移回,你意下如何?」

    萬古雷道:「這史孟春好可惡,孩兒定要查出他的根底,決不讓他陰謀得逞。為保萬家基業,爹爹可接原計劃行事。」

    商議畢,萬吉自去辦事,萬古雷獨自在房中陷入了沉思。他想這一個月以來,沒能過上幾天安生日子,天天夜裡守衛,鬧得大家不寧,長此下去,如何熬煎得住?不如前往史孟春府第去探查一番,也攪他個雞犬不寧。

    主意打定,他匆匆下樓,先到蓮花橋以西的懷慶坊金牛巷去踩踩道,夜間才好前往。

    出得巷來,直往北走,半個時辰才來到懷慶坊,迎面卻碰上了春桃姑娘引薦過的魏揚武。兩人見面,俱都十分驚愕。

    萬古雷搶先道:「魏大俠,幸會幸會!」

    魏揚武一怔之後忙笑道:「原來是萬公子,巧遇巧遇!不知公子何往?」

    萬古雷道:「過來訪一位朋友。」

    魏揚武低聲道:「是找姓史的嗎?」

    萬古雷一驚,旋又坦然道:「不錯。」

    魏揚武道:「公子好大膽,請隨在下來,找個地方說話,有話奉告!」

    萬古雷道:「遵命!」

    魏揚武立即轉身,帶萬古雷到了另一坊,在一家屋門口停下,敲了敲門,立即有人開啟,魏揚武請萬古雷進去,隨後關上了門。

    這是個不大的四合院,魏揚武請他進正堂客室落座,有個青年漢子前來奉茶。

    萬古雷端起茶碗連喝茶邊問:「魏爺何以知曉在下前來探查史孟春宅第?」

    魏揚武道:「這地址是春桃告訴公子的,公子來此自是為了找尋史孟春老巢。」一頓,續道:「但史孟春根本就不住在這裡。」

    「那……春桃姑娘所言……」

    「她所言不虛,直到最近兩天我們方發現史孟春並不住在金牛巷,金牛巷只是用來安撫江湖豪客的,住在這裡的有惡頭佗沙空、鬼臉太歲彭銳、拘魂雙鉤閔泰等人。」

    「那麼,史孟春到底住在何處?」

    「這個嘛,還未查出。這史孟春當真狡猾,非但不知他的住處,連他的真實身份也不知。」

    「陰司四煞住在金牛巷嗎?」

    「是的,但不見他們外出。」

    「這麼說來,金牛巷裡高手不少。」

    「金牛巷共有六幢住宅,住的全是江湖豪客,聽說這些房屋的戶主叫劉文德,此人身份不明,我們還未能查出其根底。」

    「這些江湖客全是史孟春的人嗎?」

    「估計全是。究竟六幢房舍裡到底住了多少人,我們卻弄不明白,也不敢冒冒失失去查。」

    萬古雷一時無語,暗自驚心。

    魏揚武又道:「陰司四煞找上門了嗎?」

    萬古雷淡淡地回答:「已上門兩次。」

    魏揚武十分驚詫:「兩次?找上兩次公子仍無恙,這麼說公子有了高人相助!」

    「不錯,憑仗幾位前輩大力,逐退了四煞。」

    「想來是無塵公子請來的人吧。」一頓,又道:「公子是否答應無塵公子進宮效命?」

    「沒有,在下無此打算。」

    「那麼,公子願投效我方王爺嗎?我方有幾位手高三四天後到京師,可助公子保住家業。」

    「魏大俠好意心領,古雷並無此意。」

    魏揚武歎息一聲:「公子又何必固執?」

    「人各有志,請魏爺原宥。」

    「我方高手來後,若能查明史孟春身份,也將對其下手。是以萬公子只要能熬過這段日子,坐等時機,與我們共同對敵!」

    「貴方何以要對付史孟春?」

    「不瞞公子,各位藩王都胸懷大志,自不免要明爭暗鬥。此時若能除去一些對手,就是削弱了對方實力,消除後患,是以在京師的各方高手,時時在暗中交手,在下與春桃姑娘等人的性命,可說是朝不保夕,不知何日血濺三尺。從去年到現在,我方已損折了十多人,至今也不知兇手是哪—方,完全是筆糊塗賬!」

    「各王府相互爭鬥,不是太早了嗎?當今聖上還坐鎮龍廷,皇子們相互殘殺有何益?」

    「皇上年近古稀,來日無多,故諸藩王都在暗中加緊準備,若不把各王派在京師的暗探除去,誰知這些暗探勾結了多少朝臣,拉起了多大的勢力?是以從今年起始,暗鬥愈烈。」

    萬古雷不禁歎息,一時無語。

    魏揚武又道:「各藩王都在竭力收納武林高手,聲望愈高,受到的禮遇越多。有的王爺還派專人去禮聘那些名重一時的能人,不管白道黑道,暗單全收,因而投效的武林人越來越多。公子應審時度勢,及早有所抉擇為好,未來決不是個太平盛世,難逃兵禍於一隅。公子家財萬貫,早成為各王府眼中的美食,試想各王爺若無財力,又怎能養兵?公子想要維護家業,不參予王府之爭,那只是一廂情願罷了。」

    「多謝指教,但在下仍無意投效。」

    「言盡於此,請公子多加小心!」

    萬古雷起身道別,逕自回家。他剛走到懷慶坊,迎面來了算卦的老先生,瘦削的臉盤,頦下留著一小撮山羊鬍,肩上不倫不類披著塊八卦方巾,扛著一根小旗旛,上畫八卦圖。正欲繞開而走,那算命先生卻一橫身子擋住他,眼睛盯住他臉上瞧,嘴裡道:「這位公子爺印堂發暗,家有凶災,老兒替公子打一卦如何?」

    萬古雷哪有心思與之糾纏,道:「多謝多謝,在下有事,改天再找先生問吉凶吧!」

    小老兒眼一翻:「你知小老兒住何處嗎?」

    「這個倒不知,但同住京師,總會碰上的。」

    「今日不是碰上了嗎?打一卦才一錢銀子。」

    萬古雷心想,好貴的卦費,別的人只敢要個三文五文銅錢,這老兒挺會騙錢,誰能信他?但嘴裡道:「多謝先生好意,在下有事……」

    「富家公子捨不得花一錢銀子,也太小氣!」

    萬古雷懶得理他,繞開走路。

    「哼,明明是熟人偏要裝眼生,這年頭兒當真是人情薄,世情惡,可歎哪可歎!」

    萬古雷聽得明明白白,心想我可不曾見過你,說不上相熟,你這一套拿去對付愚人吧!但老兒又接著說的話使他不由停下了腳步。

    老兒道:「當年替他取了大名,如今長大了,瞧不起人啦,我老兒無非是窮些罷了!」

    萬古雷轉過身,老兒正跟在後面,兩眼朝天不理會。

    打量了兩眼,依然覺得眼生。

    老兒眼珠一轉,直勾勾對著他瞧:「看什麼?老兒又不是唱曲的大姑娘,有什麼好看的?你小子的名兒不是我老兒在酒樓上取的嗎?」

    萬古雷恍然大悟,是有這麼回事,連忙抱拳施禮:「原來是神八卦宮老先生,恕晚輩失禮,對不住對不住,請先生原宥是幸!」

    老兒道:「你總算不笨,想起來了。」一壓嗓門,續道:「這裡不是說話處,你速離開此地,天黑後到承恩寺空場以西的六順巷第七家找我,注意莫被人躡蹤,千萬千萬!」

    萬古雷十分驚詫,口裡答應著轉身走了。

    宮知非看來不是俗人,莫非就是他暗中相助?留字條兒的就是他?

    萬古雷一回到家,就有僕人呈上個大紅帖,打開一看,不禁目瞪口呆。

    這是請他明日到三山街「豐樂樓」赴宴的請柬,落款是曾玉麟。這人在京師也大大有名,人稱粉面太歲,據說有一身不俗的武功,與豪門貴少、花花公子多有來往。他父親曾隨當今聖上打天下死於沙場,大明立國後皇上對曾家後人多有封賞,讓他兄長做了官,如今是京師府尹屬下正四品府丞,頗有權勢。曾玉麟成天不務正業,吃吃喝喝,花天酒地。他與錦衣衛指揮使武大魁之子武忠仁、中軍都督僉事許大人的公子許亮是莫逆之交。武忠仁人稱黑心太歲,許亮人稱辣手太歲。三人橫行不法,素有惡名。

    這曾玉麟為何要請自己赴宴?彼此從未朝過相,他究竟有何意圖?俗話說,宴無好宴,但若不去豈不是傷了他的面子?

    回到竹梅居,見公冶嬌、梁雅梅、沙燕在門前石凳上坐著說話,方天岳也在一旁湊趣。

    「萬大哥,你回來啦!」公冶嬌欣喜地從石凳上跳起來:「去哪兒了這麼半天,叫人好等!」她心無城府,毫無什麼忌諱。

    萬古雷笑道:「上了趟街,真是對不住!」

    方天岳道:「萬兄手拿紅帖,要赴宴嗎?」

    萬古雷走了過去,他帖子遞給方天岳:「還說呢,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方天岳打開帖子看了看,遞給公冶嬌。

    梁雅梅、沙燕連忙去瞧,一見曾玉麟的大號都不禁一怔,叫道:「是他?!」

    公冶嬌道:「哼,這是個壞小子,萬大哥你怎會認識他?這樣的朋友可不能交!」

    方天岳道:「這是何人?」

    萬古雷把曾玉麟的情形說了說,然後道:「我根本就不認識他,不知何故請我赴宴。」

    公冶嬌道:「不理他,讓他白等去!」

    沙燕道:「這人壞透了,怎能與他來往?」

    梁雅梅道:「把帖撕了吧!」

    萬古雷道:「這事得斟酌斟酌,好在還有一天,到明天再說吧,各位以為如何?」

    公冶嬌道:「咦,有什麼斟酌的?」

    萬古雷道:「此人不是善類,請我赴宴必有用心,若不去就得罪了他,時下正是多事之秋,少一個對頭好些,嬌嬌說對嗎?」

    公冶嬌見他問自己,高興得要命,禁不住要笑起來,但她拚命忍住了,裝作十分老練的樣子,把雙手一背,點頭道:「有理有理!」

    萬古雷瞧她學大人的樣,忍不住笑了。

    公冶嬌瞅著他:「你笑什麼?」

    萬古雷忙道:「嬌嬌有見識,小兄十分高興。」怕她起疑,忙轉了話題:「季姑娘上哪兒去了,怎不和妹妹們在一起?」

    梁雅梅道:「她和季前輩他們接人去了。」

    方天岳道:「不錯,聽季姑娘的口氣,她那遠房表兄只要一來,四煞就會聞風而逃!」

    萬古雷暗笑,方老兄懷有很大醋意。

    梁雅梅道:「不會吧,當今年青高手,誰有你追魂劍的名頭大呀,季姐姐當然知道的。」

    方天岳大樂,但十分謙遜地說道:「不敢不敢,萬兄之名,猶在小弟之上。」

    萬古雷道:「方兄乃武林世家出身,江湖上對方兄十分敬仰,小弟薄名怎能相比。」

    方天岳道:「哪裡哪裡!」話一轉:「若是這位金筆秀士來了。定然是鶴立雞群,卓爾不凡,否則季姑娘怎會這般推崇於他?」

    公冶嬌道:「說他有什麼意思,等一會兒人來了不就知道了嗎?說點有趣的事吧。」

    方天岳忽然道:「瞧,這不是來了嗎?」

    眾人轉頭去看,只見季國盛和一個二十六七的年青書生走在前面,後面是季蘭挽著個中年婦人,王兆康、劉繼賢陪著一對三十來歲的男女走在最後,便知是客人已到,忙去迎接。

    這年青書生定是金筆秀士孫銳鋒了,只見他生得俊逸儒雅,只是斯文中透著一股傲氣。

    萬古雷搶上去抱拳道:「在下萬古雷,恭候貴客,不勝榮幸,各位路上辛苦了!」

    季國盛笑道:「萬公子,這位便是金筆秀士孫銳鋒孫大俠,二位多親近親近。」又指著季蘭攙著的中年婦女道:「拙荊趙芝蘭。」指著那一對男女道;「旋風刀李滏,神彈女沐香菊。」引薦聲中相互行機寒暄,熱鬧一陣。

    孫銳鋒不論引薦到誰,只是微微點頭,連個「久仰」一類的應酬話也不說,對萬古雷、方天岳莫不如此,只對公冶嬌微笑了一下。

    萬古雷忙命僕人照應客人,送他們到花錦樓去梳洗換衣,並讓廚下準備接風宴。

    誰都看得出,季蘭容光煥發,十分興奮。

    萬古雷一見到她,就會被她的風姿吸引,總是想多看她兩眼,如今見她這種神情,禁不住心中發酸,說不出的滋味。他忽然間變得興味索然,無精打采,只想回自己屋裡去單獨呆著。正好公冶嬌要回家,便送她出門。

    公冶嬌邊走邊道:「這孫銳鋒好傲慢,我可不喜歡這種人,有什麼了不起的,你說呢?」

    聽不到回答,扭頭一瞧,萬古雷似乎心不在焉,不禁奇怪,問道:「喂,萬大哥,你怎麼啦?有什麼心事呀,說出來嗎?」

    萬古雷一驚,忙道:「沒有啊……」

    「你騙人,我對你說話你都未聽見!」

    「啊,這個這個……」

    「我看你就是有心事,快說出來吧。」

    「我沒心事,只想著明日粉面太歲的請宴。」

    「原來如此,有什麼好想的,不去就不去!我說那孫大俠目中無人,只怕不好相處。」

    「初來乍到,還看不出來。」

    出了大門,萬古雷又送了一程方轉回來。

    晚膳時,大家在膳堂見面,少不得又引薦一番,孫銳鋒仍端著個架子,令人難以接近。

    方天岳悄聲對萬古雷說:「萬兄,這姓孫的目高於頂,你不覺得好笑嗎?難道我方家在武林的盛譽還蓋不住他師父追魂筆歐陽遷?」

    萬古雷道:「不必計較……」

    方天岳道:「小弟實在看不慣……」

    「請方兄看小弟薄面,不要生起風波才好。」

    方天岳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席間季蘭老對著孫銳鋒說話,不僅方天岳受冷落,就是萬古雷她也不多看一眼。

    萬古雷心中直冒冷氣,一頓飯吃得好沒味道。飯後告罪說有事,請尊客們自便。

    此刻天已黑,他匆匆出了大門,很快走近人流中,不時注意後面可有人躡蹤。不到半個時辰他已來到承恩寺前的空場地,這兒更是熱鬧,有擺地攤的,叫賣丸藥的,他迅速東走西繞,確信無人跟在後頭,才折入六順巷,依次數著兩邊的房屋,到第七幢一看,果是神八卦的房舍。因為門上貼著一付對聯,上聯曰:「神算論禍福」,下聯曰:「八卦卜吉凶」,這大概是宮知非老先生自擬的。此時門緊閉著,便敲了敲,不一會兒就聽到腳聲。

    「問卦的嗎?」有人邊問邊開了門。

    萬古雷見正是宮知非,連忙一輯。

    宮知非讓他進屋,關上門,室內點著燈,有一張案桌,幾隻矮凳,但宮知非卻掀開一道門簾,進入過道,丈把遠便是個小天井,有個小四合院,三排平房。正中的客室燈火通明,兩側廂房卻是漆黑一片。那正堂客室裡坐著兩人,小方桌上有酒有菜,似正在吃喝。

    見他來了,那兩人便站了起來。萬古雷認出其中的瘦子中年人正是那耍雜技的戲弄四煞的藝人,不禁十分高興。另一個人光著頭,個子矮壯,渾身是鐵鼓鼓的肌肉,一張圓臉上眼睛大大的,笑起來帶著稚氣,年歲不大,頂多十八歲,看上去虎頭虎腦的,又帶兩分傻氣。

    宮知非逕自坐到主位上去,下手空著的叫他坐,道:「先把這杯酒喝了,再說話!」

    萬古雷也不客氣,依言坐下,端起面前的酒杯就往嘴裡倒,剛嚥一口就皺起眉頭,作出一副苦相,這酒雖然是酒,卻苦得要命。

    雜耍漢子和光頭小子大聲笑起來。

    宮知非道:「這是藥酒,珍貴無比,喝了補氣,平日老兒可捨不得給人喝。」

    光頭小子道:「宮師伯,這酒公子爺喝不下肚,又苦又澀,愚侄從小貧苦,吃慣了苦東西,不如由我代公子爺喝了吧!」說著一隻胖手伸出去抓萬古雷的酒杯。

    宮知非一伸手,用筷子敲那胖小子的手,罵道:「你喝了兩杯還不知足嗎?」

    光頭小子忙縮回了手:「我是好意呀……」

    宮知非不理他,對萬古雷道:「你再不喝,這傻小子就要搶了,快些快些!」

    萬古雷無奈,只好閉住氣一口喝乾,苦得他五臟六腑都翻騰了,又聽宮知非喝道:「快運氣一周天,將藥力散開!」

    萬古雷連忙運氣,只覺舒暢無比,氣行一周天後渾身疲勞全消,精氣充沛,方知這藥酒果非凡品,自己的功力定有增長,不禁大喜。

    正要道謝,宮知非道:「這藥酒是我老爺子藏了二十多年的寶貝,泡有一片千年人參和一小段千年何首烏以及六十八種珍貴藥材。這酒喝下去能增長功力,專補元氣,你們今夜要行功八個時辰,將藥力全部吸收,今後百毒不侵,受益無窮。好,書歸正傳,你們自己通名,然後說自己知曉的事,再商議對策。」

    雜耍藝人笑道:「我姓湯,大名早忘了,人家都叫我湯老五,是世上少有的老實人……」

    宮知非眼一瞪:「你少往臉上貼金,有你這樣的老實人嗎?真是天大的笑話!」

    光頭小子道:「該俺說了吧,俺叫蠻牛。」

    宮知非道:「沒出息的東西,你姓耿,就叫耿牛,這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還改不過口!」一頓,對萬古雷道:「人如其名,這小子又傻又蠻,以後交給你調教吧,須得好好管住他!」

    萬古雷莫名其妙,不知老爺子用意,只好不出聲,心中卻存著許多疑團想開口詢問。

    這時湯老五道:「我已探明,史孟春又請來了九陰女程彩娥,粉羅剎俞珠和兩個不相識的人,這些人都不好對付,個個都是心狠手辣……」

    「你怎知他們是史孟春請來的人?」

    「我親眼見他們進了金牛巷,決不會錯。」

    「老爺子下午去轉了幾轉,什麼殺才都沒遇到,只見了這位公子爺……」

    「那是你老眼睛不好使的緣故……」

    「胡說八道,我老爺子又沒老眼昏花!」

    「嘻嘻,是是是……我還見了鎮中州賀元彪,帶著兩個不認識的人穿街走巷。嘿,如此多的武林高手會集京師,真是熱鬧極啦!」

    「兩個女妖精騎馬乘車還是坐船來的?」

    「她們乘船而來,一上碼頭就坐馬車走。」

    宮知非對萬古雷道:「這兩個妖精非但武功高明,暗算人的手段也比別人多,她們不知是衝著誰來的,幸好不關我的事,要不就該倒霉!」

    這些話聽得萬古雷心跳不已,不用說,暗中相助自己的就是這幾位江湖異人。

    湯老五道:「還能衝著誰?當然是這位老弟的福氣羅!」說完衝著萬古雷直樂。

    宮知非喝了口酒,歎口氣埋怨道:「都是你師父不好,這些年瘋瘋顛顛也不知跑哪兒去了,卻把你小子扔給算命的照看。前些年也還算好,你沒災沒難的,我老爺子也落得逍遙。誰想到從今年起,你小子卻惹上了麻煩,害得我老爺子也跟著受罪,一把老骨頭成天忙忙碌碌替你打探消息,勸你暫避鋒銳,哪知你小子不聽,偏要和四煞對陣,惹毛了史孟春,因此搬來了一堆凶神惡煞,這下你說該怎麼辦?就憑你那幾個幫手就能對付得了嗎?」

    萬古雷一驚,原來算命老爺子與狂叟師父有淵緣,多年來一直呵護著自己,便連忙站起身行禮道:「原來宮師伯與家師交好,請恕師侄不知之罪,這許多年也未拜望過師伯……」

    「別一口一個師伯的,你那狂老兒師父年歲比我大,你這是催我快些老嗎?」

    「是、是,稱師叔,愚師侄記住了。」

    「當年我多管閒事,替你取了名,又把你引薦給狂老兒,他果然看上了你,把你收做徒弟,結果他拍拍腳一走了之,耍賴說你是我給他找的,他走了我不能不管。你說,我這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嗎?沒法兒,只好認命!」

    萬古雷趕緊道:「多謝師叔多年關照……」

    「這些話不必說了,把你知道的情形詳盡說出來,讓我老爺子聽聽,好出謀劃策。」

    萬古雷便把近來的遭遇合盤托出。

    宮知非道:「那些藩王看中了你家的錢財,史孟春也是如此,這局面還不好對付呢!」

    湯老五道:「皇帝老爺子還沒死,做兒子的就這麼不安分了,真不知以後的世道……」

    宮知非道:「你操什麼心?任他世道多亂,你賣你的藝,我算我的卦,照樣度日。」

    湯老五一指萬古雷:「我老五過一天算一天,從不想今後的事,我是為他操心哩!」

    宮知非道:「狂老兒自會安排他的去處,往後的事不用你我操心,只要幫他度過眼前的難關,就算盡到本份。只是對方高手雲集,一點都大意不得,我們人手也不夠,煞是棘手。」一頓,續道:「湯老五你得設法摸清史孟春的底細,這老小子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吧!」

    耿牛突然問道:「師伯,我呢?」

    「你跟公子爺去,做廚師的幫手。」一頓,宮知非目光轉向萬古雷:「這小子宰雞屠狗十分在行,麻利得很,有他在,廚房無人能下毒。」

    萬古雷連忙道:「師叔,不妥不妥,怎能讓師弟去廚下操賤役,這不是太屈尊了嗎?」

    宮知非道:「什麼不妥?這小子跟著他師父開肉行,本來就是屠豬宰牛的料。他師父教他些拳腳功夫,又求我老子指點指點,他自己也來死磨死纏,臉皮厚,趕也趕不走。我老爺子看他人雖笨得出奇,幹活還肯賣力氣,就勉勉強強收他做個寄名弟子,閒空時替我老爺子掃掃地抹抹桌做些家務。如今你那裡缺人手,把他帶去湊個人數,你只管支使他就罷了。」

    萬古雷道:「多謝師叔,可是讓師弟下廚房,這未免太委屈師弟了……」

    耿牛笑嘻嘻道:「俺蠻牛本就是屠牛宰羊的,到廚房幹活正合俺的意。」

    宮知非道:「蠻牛到廚房,替你查出下毒的人,須知別人看他又傻又愣,會提防他嗎?」

    萬古雷一想也,道:「如此,只好暫時委屈師弟了。」

    湯老五道:「我呢?也去萬家嗎?」

    宮知非眼一瞪:「勢利眼!都想往有錢人家裡鑽,你走了誰來跑腿?真是的!」

    湯老五笑道:「我這一輩子都是窮命,也想到萬公子家享幾天清福呀!」

    萬古雷忙道:「請湯爺隨時駕臨,在下定然恭候!那日承湯爺戲弄四煞,引走他們,在下十分敬佩,早就想與湯爺結識。」

    湯老五笑嘻嘻道:「第一次在你家巷口,是我一人幹的。第二次在你家裡,我拋一個豬膘,宮老爺子就擊破一個,叫五毒老鬼防不勝防,咬牙切齒來追,還有惡頭陀,咳,絕啦!」

    宮知非道:「你們叔侄相稱吧,這小子外號八臂猿,發暗器的功夫倒有一套,捉弄人的本事更大,十分缺德。

    京師裡沒人認識他,行事方便,以後有事就讓他去找你,但別讓人知道。蠻牛去你家,也裝不認識。」稍停,「季國盛是什麼來路,知道嗎?」

    萬古雷搖頭:「詳情不知。」

    「他如此熱心助你,不惜把西門老兒也拉了來,不怕得罪陰司四煞、老頭陀這一班大惡人,自然不會是白幹的……啊,對了,你說今日還來了個孫銳鋒,是歐陽老兒的關門弟子?」

    「是的,同來的還有季夫人和……」

    「歐陽老兒武功上確有獨到一處,但為人心胸狹窄,又太過於傲慢,對他的徒弟要小心。」

    「是,弟子定加小心。」

    「公冶勳把你推薦給皇太孫了嗎?」

    「公冶兄未能見到皇太孫便離京師遠行,所以沒有薦舉得成……」

    「幸好你沒去東宮當差。別忘了你師父臨別的囑咐,到時候他自會找你安排你一個去處。」

    「弟子未敢忘恩師教誨,只是眼前各方相逼太甚,只好答應去東宮當差。」

    這時,前門吱嘎響,又有人進來。一個四十來歲,滿臉絡腮鬍,身軀魁偉。一個三十七八歲,個子中等,相貌平平。兩人粗布衣褲,頗似工匠一類人。蠻牛一見絡腮鬍就喊師父,對那年青漢子稱師叔,並忙著去抬椅子。

    宮知非道:「補鍋匠,怎麼來遲了?」

    年青漢子笑道:「地方大,找人難呀!」

    宮知非對萬古雷道:「他是街頭補鍋匠,叫劉二本。這絡腮鬍叫羅大雄,蠻牛的師父,開肉鋪的。還有個開茶館的馬禾沒到……」

    遂聽過道裡有人應道:「來了、來了,小的這就為客官沏上一碗上好茶葉!」

    只見一個又瘦又矮、留著八字鬍,年約四十許的中年人,緊跟在劉二本身後進到天井。此人這副模樣,不折不扣是個小掌櫃。

    宮知非道:「好,總算到齊了!坐下說。」

    萬古雷站起,對來人口稱師叔行禮,慌得三人說不敢當,只能以兄弟相稱。

    宮知非道:「你們叔侄相稱吧,都是自家人,用得著客氣嗎?聽我講事情吧!」接著把萬家的事簡要說了說,然後道:「你們講吧。」

    劉二本道:「早知鎮中州賀無彪是艷芳號畫舫那一夥的人,我也不必去追蹤了。」

    馬禾道:「咱死死盯住了獨龍槍王翔、無敵雙鞭鄭桂榮,這兩個老小子走過會同橋,進了嘉禾坊一家四合院裡。適才咱又上了嘉禾坊,找人打聽出那四合院的主人叫聞大龍,是錦衣衛的千戶。這聞大龍不知與柴忠是不是一夥。若不是,王翔、鄭桂榮就不是史孟春著的人。」

    羅大雄道:「俺去了懷慶坊金牛巷,在巷裡走來走去,竟未碰見一個人。後來俺出了巷口,在暗處等著瞧,看有沒有人來。後來果然給俺等著了,是一輛豪華馬車,馬車直往巷裡去,俺連忙走到巷口,見馬車停在第三家,有三人從車裡下來進門去了,看不清相貌。那馬車往巷底去,就停在那裡,俺只好回來。」

    宮知非道:「金牛巷是史盂春接待江湖客的地方,這是魏揚武說的,這省了我們不少事。從明日起輪流去金牛巷監視,看看到底有哪些人,等心中有數了,夜間再去。」

    一頓,問萬古雷:「曾玉麟那小子明日請你赴宴,去嗎?」

    萬古雷道:「此人不是善類,不想去。」

    「去,怎麼不去!聽聽他怎麼說。」

    萬古雷道:「遵命!」

    耿牛道:「徒兒去萬府當差,怎麼個去法,和師兄要裝不認識,人家不要咋辦?」

    羅大雄道:「那還不容易?萬家廚房的王老大天天來鋪上買肉,俺讓他薦你去不就成了?」

    宮知非道:「古雷,四煞既有人受傷,這兩天大概不會再驚憂你家,你且耐心等候,一俟查出史孟春的老巢,我們就去攪他個天翻地覆!時機未到時,你千萬別輕舉妄動,金牛巷不要再去,以免打草驚蛇,切記切記!」

    萬古雷道:「遵命!」

    宮知非道:「話說完,散了吧!」

    萬古雷先行告辭,出門而去。街上人還多,他快步向南而行。

    ※※※※※※

    萬古雷怔怔站在窗口,俯視著在院中漫步的季蘭和孫銳鋒,心裡湧起陣陣苦澀。

    看來,人家早就是一對兒了,表兄妹嘛,從小青梅竹馬在一塊長大,怎不產生情愫呢?

    不過,這話也很難說。他與梁雅梅、沙燕不是從小就在一起的嗎,為何又只有兄妹之情呢?大概是無緣吧。那麼,對季姑娘是不是一見鍾情,終生難忘,非她莫娶了呢?似乎也不見得。那麼,來了個孫銳鋒,你吃的哪門子的醋?對此,他無法想明白。

    此時,太陽東昇,霞光萬道,照得滿園熠熠生輝,把那些萬紫千紅的花朵兒映照得嬌艷無比。季蘭和儒雅俊秀的孫銳鋒穿行其中,恰似一對璧人,令人羨煞妒煞。

    他不由輕輕歎了口氣,聽天由命吧,千里姻緣一線牽,該是他的決不會投入別人的懷抱。

    此刻,季蘭不知對孫銳鋒說些什麼,只見他眼一閉,一歪頭瞧著季蘭,這神情高傲無比,昨天下晚的家宴上就曾見得過,對季蘭似乎是一副俯就的姿態,令人不快,以季蘭好強的個性,怎麼就能容忍得下呢?真是奇怪。

    當然,孫銳鋒不是平庸之輩。他們師父追魂筆歐陽遷,在武林中獨樹一幟,既不親白道,也不沾黑道,為人孤芳自賞。曾經和名噪一時的大漠神女奚鳳玲、大魔頭魔鷹皇甫佐安分別交過手,結果是勢均力敵,因此哄傳江湖,聲譽鵲起,受到黑白兩道的推崇。狂叟師父說起他時頗有贊詞,這實在是難得之至。孫銳鋒得到這樣的名師調教,武功自然高明,出道江湖身份百倍、無往不利,這難道就是他眼高於頂的原因?如果是,也屬尋常,見怪不怪。

    正想著,忽見公冶嬌來了,身後竟然跟著方天岳,難怪不見他呢,難道去了公冶家?

    他不禁有了惱意。那方天岳邁開大步趕上公冶嬌,邊走邊說,不一會兒就到了季蘭面前。季蘭含笑上前拉住她的手說話,方天岳則與孫銳鋒交談。孫銳鋒兩眼注視著公冶嬌,聽方天岳在說什麼。令萬古雷驚奇的是,孫銳鋒的傲慢並未像昨日那樣令方天岳反感,只見他滿臉笑意,不停地在說,而孫銳鋒連頭都不點一下。再看季蘭、公冶嬌,嬌嬌一面聽她說話,一面拿眼朝竹梅居張望。那孫銳鋒忽然走前兩步,拋下方天岳去和嬌嬌說話,嬌嬌卻愛理不搭,頭朝著竹梅居,然後不知說了句什麼,逕自撂下孫銳鋒、方天岳往竹梅居走來。

    萬古雷忽然開心起來,嘴角綻開啞笑了一陣。嬌嬌讓目中無人的孫銳鋒受了冷落,這是何等叫人痛快啊!

    他臉上掛著笑容,趕忙下樓迎接公冶嬌。

    「嬌嬌,」他快活地說道:「昨夜回去已是四更,怎不在家多睡一會兒,養養精神呀?」

    公冶嬌笑道:「還說呢,人家一起來就聽丫鬟說有位公子爺來訪,還以為是你呢,哪知下樓一看,是方天岳,真讓人掃興!」

    「方兄找嬌嬌有事嗎?」

    「他說來玩,見識見識侍郎府第。我說我要去福壽巷,他只好跟著我回來。」

    萬古雷大樂,這嬌嬌人小不懂事,方老兄若是在她身上動心機,豈不白費功夫?

    「咦,你笑什麼?傻乎乎的,話也不說!」

    「嬌嬌來了,我這做兄長的高興呀!」

    「哼,嘴上說得好聽,保不定心裡煩我呢!」

    「哪會如此呢?太冤枉愚兄啦!」

    忽然,沙燕在外面喊:「嬌嬌,出來,季姐姐要唱曲子呢,快來聽呀!」

    「哎,來啦來啦!」公冶嬌答應著。

    兩人出了門,只見季國盛夫婦、旋風刀李滏夫婦、沙師母等人都在園中,說說笑笑,好不熱鬧,便趕了過去,與眾人寒暄。

    孫銳鋒道:「難得相聚,西門前輩的古琴、蘭表妹的珠喉堪稱二絕,故請兩位唱奏兩曲,以娛諸位。若是大家今後志向一致,這相聚的日子就多了,否則人生散多聚少……」說到這裡一頓:「在下之意,不言自明,閒言少敘,先聽兩位的曲吧!」

    西門儀含笑調了調音,立即雙目一閉,奏出剛勁有力的樂聲,使人心弦一震。

    季蘭則抽出雙鋒刀,姍姍走到草坪中間,亮開架式,高聲唱道:

    「百花發時我不發,

    我一發時都嚇殺!

    要與西風戰一場,

    滿身穿就黃金甲。」

    這是當今天子當年作的《詠菊》,詞鋒凌厲強硬,氣魄恢宏。季蘭唱得字正腔圓、慷慨激昂,再伴之於剛猛的刀舞、婀娜健美的身姿,直叫人聽得心脈賁張、心情激昂。

    歌聲落時,眾人情不自禁大聲喝彩,把園中僕役都驚動了來,站在一邊觀賞。

    緊接著曲調一變,季蘭刀式未停,唱出的仍是雄武之聲,強健有力。

    「大將南征膽氣豪,

    腰懸秋水呂虔刀。

    馬鳴甲冑乾坤靜,

    風動旌旗日月高。

    世上麒麟終有種,

    穴中螻蟻竟何逃。

    大標銅柱歸來日,

    庭院春深聽百勞。」

    這也是當今皇上的七律詩,是題給大將楊文以總兵之職去征廣西等地的,氣勢雄豪,威武壯觀,激得眾人心潮澎湃,歡呼鼓掌。

    萬古雷深深被歌聲打動,心情激越沸騰,豪氣頓生,意氣風發。季蘭身為女子,喜的是慷慨激昂的曲調,從不唱卿卿我我的小曲,大概只有馳騁沙場的英雄,才是她心目中的情郎。難怪自己這個富商之子,不入她的法眼。

    歌聲停,舞姿收,季蘭在讚揚聲中道:「獻醜獻醜,只不知萬公子、方公子聽得入耳否?」說最後一句時,把眼來瞧著萬古雷。

    萬古雷連忙道:「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

    方天岳則說:「姑娘珠喉,世間無雙!」

    季蘭笑道:「這未免過譽了,小妹可不敢當。只是小妹從不唱那些呢喃靡靡之詞而已,兩位大概聽慣了歌姬的柔腔柔調,耳目一新而已。」

    孫銳鋒道:「我輩大丈夫,習得一身武功,若不能高瞻遠矚去建功立業,豈不是辜負了這男兒的七尺之軀?唐人岑參詩云『功名只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望各位審時度勢,休要沉迷於聲色犬馬之中,渾渾噩噩度日,虛擲光陰,醉生夢死。須知大亂在即,安能靜心度日,不如早投明主,建立功業!」

    這一番說教贏得眾人讚賞,季蘭尤為興奮,直拿一雙媚眼朝萬古雷睃。

    方天岳道:「孫兄妙論精言,小弟歎服,願追隨驥尾,投報明主,雖萬死不辭!」

    季蘭帶頭叫好,兩眼直瞅萬古雷。其餘人也為方天岳喝彩,氣氛甚是熱烈。

    孫銳鋒笑著點頭:「方兄既願與小弟一道共患難,信得過小弟,那麼方兄放心,引薦之事,包在小弟身上,決不會使方兄失望!」

    季蘭見萬古雷無動手衷,氣得皺起了眉頭,就不斷使眼色,意思要他學方天岳的樣,也在眾人面前一表心態,追隨孫銳鋒投明主。可是萬古雷只呆瞧著她,不懂她的意思,恨得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把頭轉了過去。

    其實,萬古雷並非猜不到她的心意,只是他不願意而已。他要聽師父的吩咐,若師父不來,他就只有隨公冶勳去東宮效忠。

    奇怪的是,一向高傲的方天岳,為何今日當著這許多人的面這般低聲下氣,令人難解。

    正想著,有人拉他袖子。回頭看,是公冶嬌,她道:「我走了,免得娘又找我。」

    萬古雷正好藉機走脫,便道:「我送你。」

    公冶嬌向幾個姑娘辭別後,兩人同走。

    公冶嬌道:「姓孫的誇誇其談,方天岳居然對他拜服,真叫人好笑!我看出來,季姐姐要你學方天岳的樣,追隨孫銳鋒,你似乎不願。還好你有骨氣,否則我就看不起你!」

    萬古雷一驚,這小妮子說不懂事還真懂事,她居然看出了季蘭的意圖。便道:「人各有志,無可指責,愚兄疏懶,成不了材的。」

    公冶嬌幽幽道:「我真替你擔心呢。」

    「擔心?擔什麼心?嬌嬌就直說吧。」

    「人家擔心季姐姐說動了你,追隨她去投奔一位王爺。須知皇太孫雖仁柔,但也決不饒恕反叛之徒。我不信這些藩王能成得了氣候!」

    「不會、不會!」萬古雷連忙聲明。

    「我瞧你會聽季姐姐話的。」

    「何以見得?愚兄又不是小孩子。」

    「你先別誇口,我見你在她又歌又舞時,看得癡癡迷迷的,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萬古雷一驚,臉紅了起來,申辯道:「季姑娘唱得好,我素愛音律,是以沉迷於歌聲,如此而已,豈有他哉,嬌嬌說對嗎?」

    公冶嬌歎了口氣:「只怪我任性,只想學武功,雖也愛聽曲,自己卻不去學。」

    這話無頭無腦,萬古雷只擔心追問下去,既然她岔開話題,就趕緊順竿而下:「你年紀還小,要學什麼都來得及,這麼聰明的人,自是一學就會。你喜歡什麼呢?」

    公冶嬌興致高了起來:「你說學什麼好?」

    「愚兄習的是古琴,嬌嬌學琵琶如何?」

    「為何不要我學古琴,卻要我學琵琶?」

    「嬌嬌喜愛什麼就學什麼,我原先想的是,嬌嬌學琵琶,閒空時我們來合奏……」

    「真的嗎?那才叫美妙呢,好,我學琵琶!」

    萬古雷忽然沉默不語。

    公冶嬌詫道:「咦,說得好好的,你怎麼又不說話了,瞧你那模樣,有心事嗎?」

    萬古雷輕歎一聲,道:「萬家處境艱危,往後不知如何,這與嬌嬌合奏的話,只怕說得太早了,因此有些煩悶,並無其他心事。」

    「別擔心,有我,有大哥,還有你那些弟兄,難關總會度過的,你說是嗎?」

    「是的,愚兄相信如此!」

    他不願使嬌嬌難過,又裝出快樂的模樣。

    此時他們早已走在大街上,公冶嬌催他回去,說她吃過飯若沒有被娘親逮住的話就再來。望著她纖小的背影,他忽覺心頭冒出一股暖意,心想可惜她還太小,要不……

    要不又如何?他收起綺念,搖搖頭,責備自己不該這麼想,不該褻瀆這天真無邪的小姑娘。這樣一想,十分慚愧,臉也紅了。

    他回轉身,朝家中走去。跨進大門,想起了耿牛,不知他來了沒有,得去看看,於是朝廚房走去。宮師叔和他周圍的人,看上去都是市井之徒,一個個卻身懷絕技,他們何以要隱跡於市井之中呢?和狂叟師父一樣,叫人猜不透。那麼,季蘭他們呢?春桃呢?誰又讓你猜得透啊!他忽然感到一種茫然,為何人都有猜不透的秘密,每個人都似生活在雲霧中,若隱若現,看不真切,因此你就不能瞭解他們,但你又得去信任他們,這不是很荒唐嗎?……

    還未走到廚房,就見耿牛在一側破柴。他光著膀子,幹得很賣力,臉上還掛著笑容。

    他放下了心,正欲往竹梅居走,羅斌正好從廚房出來,一見他便忙著走過來。

    「萬兄,家父有話要說,這裡不方便,請到我家去,可別讓人知道!」羅斌聲音壓得很低。

    萬古雷奇道:「現在就去嗎?」

    「現在去吧,家父一定在家!」

    萬古雷道:「好,這就去。羅老弟天天守廚房,一定乏味得很,等我換換你吧!」

    「那如何使得,你要陪客人呢,快去吧!」

    萬古雷又匆匆出大門,羅家就在斜對面。

    羅慶功果然在家,一見他來,十分高興,忙帶他到廂房去,那兒有間清靜客室。

    兩人坐定,羅慶功道:「有件事愚叔早就想說出,卻又礙於情面,思之再三,還是說出的好。愚叔雖受雇於萬家,但令尊待我情同手足,十多年來不分彼此,還有你楊叔、陸叔,大家齊心協力如同一家,使萬家商務得以通達四海。令尊萬吉兄除給我等三人俸祿外,每年年底都要抽成,是以這些年來積斂甚豐,足夠兩代人的吃喝穿戴。本以為日子就這麼平安度過,愚叔已十分知足。不料京師忽然來了個史孟春,攪得大家不得安寧,雖說萬家得公冶公子、季大俠、方少俠等人之助,數次擊退強敵,但此劫還未能逃過,萬家如處險境。於是四天前陸叔在家擺酒,約愚叔去用晚膳。你陸叔單身一人,未曾將家眷接來京師,這情形你是知道的。用膳時,陸叔打發走了僕役,問愚叔有何打算。愚叔不明話中之意,說衣食豐足,有產有業,平生之願已足。他說:『賢弟,時下處境險惡,愚兄問你可想好了後路?』愚叔一愣:『這個嘛,看萬兄如何安置了,小弟隨各位兄長進退。』他道:『賢弟,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們根本鬥不過那姓史的,再這樣熬下去,只怕人亡財空!』我道:『不至於吧,憑著古雷的武功,再有季大俠、方少俠等人的助力,加之我表弟兄……』他打斷我的話道:『賢弟,你把史孟春估計太低了,他一則仗著錦衣衛之勢,二則有許多武林高手願供其驅使,憑我們現有之力,難以支撐下去!』我道:『以兄之意,該當如何?』他道:『賢弟,自古亂世出英雄,當今皇上駕崩,世道必亂!』我道:『真要亂,與我等何干?』他道:『賢弟,你我練了一身武功,生逢敵世,就該棄商從政,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來!』我聽了這話十分驚愕,道:『想不到陸兄心懷大志,但小弟卻是個庸人,無意於功名。』他道:『賢弟錯了,當今皇太孫仁柔,難於駕馭諸藩王,這鹿鼎之爭,勢所難免。亂世之中,賢弟又能到何處去找一塊平安之地?因此,與其東躲西逃避戰亂,不如投身軍旅去建功立業!』我道:『陸兄要投入皇家親軍嗎?』他一笑:『皇太孫仁柔,投奔他豈不誤了自己?』我一驚:『陸兄難道要投藩王造反?』他道:『不錯,藩王也是龍種,為何不能投效?』我道:『陸兄要投哪一位王爺?』他道:『你我情同手足,愚兄願肝膽相照,不瞞你說,愚兄欲投效太祖皇帝第七子、受封於青州的齊王。這位王爺精通武略,渾身是膽,手下人才濟濟,為諸王所不及,實乃明主……』我道:『世間傳聞齊王性情凶暴,每有不軌之事……』他不讓我說完,道:『賢弟,那是對一般人而言,對能文能武之士,備加青睞,只要賢弟願與愚兄同赴青州,愚兄保你授個千戶以上官職。』我道:『你我初次去投奔,安知王爺接不接納?』他笑道:『王府中人不認識賢弟,可他們不能不認識愚兄!』我驚道:『什麼,陸兄與他們相熟?』他道:『自然相熟了,否則怎敢貿然去投奔?』我這才明白,道:『陸兄原就是王府中人?』他笑道:『正是如此。賢弟既知愚兄身份,該放心隨愚兄去了吧?』我沉吟道:『小弟庸人,事出突然,須得認真想上一想。』他便講了一通大丈夫當如何處事的道理,最後看我不為所動,十分生氣,道:『人各有志,羅兄不聽勸告,愚兄不便勉強,但今夜愚兄之言,勿為外人道。』我答應了他,隨後便告辭回家。」

    萬古雷聽得心驚肉跳,他做夢也不會想到陸大管家竟然是齊王府中的人!

    羅慶功一頓之後,續道:「你陸叔在我臨走時又道:『愚兄還將勸告萬兄,欲擺脫困境,只有大家一起去投效齊王。』聽他這麼說,愚叔就一直將話擱在心裡,昨夜始對斌兒提起,斌兒說應先告訴賢侄,不該隱瞞……」

    萬古雷心中紛亂,道:「真是怪事,忽然間相識的人都要萬家報效一位藩王,就連親如一家的陸叔也不例外,真叫人想不開!」

    羅慶功道:「投不投效藩王是自己決定的事,無礙大局。你陸叔這些年助令尊做成了不少買賣,因此賢侄不能對陸叔有偏見。」

    萬古雷道:「小侄只是感到震驚罷了,不會對陸叔不敬,請羅叔放心就是。」

    從羅家出來,已是用午膳的時候,少不得與孫銳鋒等客人應酬一番。飯後不久,孫銳鋒等人出去遊玩,他想出門去店舖找父親,哪知父親趕回來找他,便一同到竹梅居樓上說話。

    萬吉道:「今早你陸叔勸為父投效齊王,以避凶災。他說憑萬家財力,定能得到齊王的封賞,若再猶豫,後悔莫及。」

    萬古雷道:「孩兒已知陸叔是齊王府中人……」接著把上午羅慶勸說的重述了一遍。

    萬吉道:「原來如此!這些年他瞞了身份,其實大可不必如此,這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

    「爹如何打算?」

    「投靠藩王不如效忠皇太孫,皇太孫是太祖皇帝的繼任人,藩王若有異心,那是謀反,大逆不道!我萬家豈可與叛臣為伍?」

    「爹爹說得是,我們就在京師,哪兒也不去,看那史孟春還有什麼高招!」

    「為父仔細思量過,只要公冶公子一回京師,我兒進東宮當差,還怕什麼錦衣衛?是以只要煎熬過這兩三個月,就可以不離開京師。」

    「爹如何回答陸叔的?」

    「為父說基業在京師,無意投奔藩王,他又苦苦相勸,見為父始終不鬆口,方才罷休。」

    「陸叔沒說他何時離開萬家嗎?」。

    「沒說,他只勸我多想想。」萬吉說著站起來,又道:「家中事由你照料,為父只顧得及鋪面上的事,你要多小心。另外,羅管家要隨我辦事,不能在家照料。」說完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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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古雷帶著羅斌、沙天龍去「豐樂樓」赴宴。曾玉麟有何企圖,見了面才會知道。

    一進門,樓下食客不多,頂多二十多人,齊把目光來看他們,有的竊竊私語,有的互使眼色。萬古雷心中明白,這些人並不是食客,定是曾玉麟邀約來的。正好有幾位客人跟著進來,卻被掌櫃的擋了道:「對不住幾位大爺,今日小店由曾公子包下,門邊已張貼了告示,請爺們明日再來光顧,敬請原宥是幸!」

    幾位顧客好生失望,相繼離去。

    萬古雷輕聲道:「好大的排場,走,上樓見識見識去!」

    三人上得樓來,迎面是四條大漢阻路。

    「哪位是萬公子?」一個大漢問。

    「在下萬古雷,有何見教?」

    「請!」大漢一擺手,其餘三人閃開讓路。

    萬古雷舉目一掃,只見樓上人頗多,分西東兩頭就座。西頭不下四五十人,東頭至少有二十多人。大漢引他向東頭去。

    走了幾步,發現東頭牆邊伴酒的歌姬樂伎,竟是春桃、秋菊、紫杏、白梅等六位姑娘,全是艷芳號畫舫上見過的,不禁十分詫異,何以這般巧,竟在曾玉麟的酒宴上相遇。

    他對著春桃微微一笑,她卻露出焦急神色,使他大惑不解。此時有一著粉紅衫的公子,從中間的一席站了起來,雙手抱拳道:「在下曾玉麟,請萬公子就座!」說著一指席上的座位。

    萬古雷一面打量他一面答道:「承蒙曾公子寵邀,多謝盛情。」

    曾玉麟年不滿三十,五官雖生得端正,但臉上卻有股邪氣,神情間十分傲慢。

    萬古雷、羅斌、沙天龍依次坐下,曾玉麟道:「先為萬公子引薦幾位朋友。」一指他右首邊的褐衫公子道:「這位是錦衣衛指揮使武大人的公子武忠仁……」又指左首的藍衫公子道:「這位是中軍都督僉事大人的公子爺許亮。」

    一頓,不無得意地續道:「對在下三人,想來萬公子早有耳聞,京師中人不知曉京師三太歲的,只怕是沒有,無須在下多費口舌!」

    萬古雷抱拳道:「久仰久仰!」一面迅速打量武、許二人。武忠仁粗眉豹眼,長相粗魯,天生一副凶相。許亮斯斯文文,秀秀氣氣,只是眼角有些上吊,帶著幾分邪氣。

    武忠仁兩眼瞪著他,不理不答,模樣凶霸霸的,一副橫蠻無理之態。許亮則含笑點點頭,雖不說話,總算是打了個招呼。萬古雷心中雖有氣,但不願旁生枝節,便不理睬武忠仁,同席還有兩人還待引薦。哪知武忠仁卻一拍桌子,對著他喝道:「你竟敢對本公子無禮!」

    萬古雷一愣,道:「是你橫眉瞪眼、目中無人,怎麼反來指責於我,請問是何道理?」

    「這道理嘛,由本武師來講說明白,」隨著話聲從旁邊一席上走過來一個中年壯漢,用手指著萬古雷:「你以為一個富商家的小子,就可以和咱們武公子相提並論嗎?這真是天大笑話!武公子的老爺子是錦衣衛指揮使,上至公侯大臣,下至黎民百姓,無不敬畏三分。武公子既是他老人家的少爺,身價自然非同一般。平日城府縣衙門的官爺,五城兵馬司的兵爺,見了武公子誰不是低眉垂目、打躬作揖加意巴結的?而你不過是個布衣百姓,有幸與武公子同席宴飲,就該感到無比榮寵才是,對武公子的大席感恩戴德、銘記於心……」

    武忠仁微微點頭,聽著非常受用。

    「……因此你小子必須恭恭敬敬向武公子行禮,若是武公子高興,你小子……」

    萬古雷一笑,道:「你是何人?」

    那人正口若懸河說得高興,忽被萬古雷打斷,十分不耐煩地答道:「咱乃武公子隨從武師焦元,江湖人稱鐵砂掌,你小子……」

    萬古雷又岔話道:「久仰久仰!」

    焦元得意地說道:「怎麼,你聽說過焦爺大號?」

    萬古雷十分謙恭地應道:「聽過聽過,在下聽江湖上傳言,焦爺的功夫不僅是掌功……」

    焦元誇口道:「那是自然,除了鐵砂掌,焦爺還有幾項克敵制勝的本領……」

    萬古雷接嘴道:「在下聽說,焦爺最得意、最拿手也最厲害的功夫是……」

    焦元喜道:「是什麼,說啊!」

    萬古雷一本正經地說道:「是嘴功!焦爺一張嘴油腔滑調、喋喋不休,信口雌黃、不知所云,拾人牙慧、大吹法螺,奴顏婢膝,阿諛逢承,趨炎附勢,你哪裡還有一二分江湖好漢的風骨,似你這等人本公子不屑一顧!」

    他一口氣說完,說得又快又流利,焦元不及阻止,聽得羅斌、沙天龍大笑,就連曾玉麟一方的人也忍不住咧開了嘴。

    焦元氣得一臉通紅,大吼一聲:「小子你找死!」衝上來一掌擊向萬古雷前額。

    在座這許多人,沒人出聲勸阻,分明是要給萬古雷一個下馬威,打掉他的銳氣。

    萬古雷冷笑一聲,仍端坐不動,舉左手一揚,與焦元對了一掌。這一揚手上迎之勢,既不威猛又無勁力,誰都看出他要吃個大虧,一隻手只怕是廢了。哪知雙掌一碰之際,焦元一聲悶哼,蹬蹬蹬連退三步還沒站穩,一跤跌到席上,被一大漢抱住,才算沒將桌子撞翻。只見他呲牙咧嘴,一隻右手由左手捧著,似乎十分疼痛。這一來,鎮住了在場的爪牙。

    武忠仁又驚又怒,喝道:「你好大膽……」

    曾玉麟連忙道:「武兄息怒,今日還要與萬公子做筆買賣,這事暫且揭過如何?」

    武忠仁雖然怒極,但萬古雷的身手也使他有幾分畏懼,便乘機下台,道:「好,衝你曾兄金面,這筆賬過後再算!」

    突然,春桃一聲尖叫:「萬公子快逃!」

    萬古雷一驚,只見一個壯漢一把揪住春桃長髮,便倏地站了起來喝道:「放手!」

    那漢子摸出一把牛耳尖刀,指在春桃咽喉上,喝道:「你小子只要敢動,大爺宰了她!」

    萬古雷咬牙道:「你敢動她,要你的命!」

    曾玉麟察言觀色,見萬古雷又怒又急,不禁大為高興,笑道:「萬公子放心,沒有本公子的話,手下人不會難為春桃姑娘的。」一頓,朝大漢喝道:「放開!」大漢果然退向一側,但離姑娘們只有兩步之距,隨時可取她們性命。春桃姑娘也有武功,居然任人擺佈,定是被治了穴道,萬古雷不禁心急如火。

    「萬公子,坐下說話!」曾玉麟得意洋洋:「原來萬公子也是風流人物,對佳人也知道憐香惜玉,這一來彼此就好說話了!」一頓,道:「開席,本公子與萬公子要杯酒言歡!」

    萬古雷冷冷道:「多承美意,我看這酒不喝也罷,曾公子有什麼話就直談吧!」

    曾玉麟道:「喏,菜上來了,不必客氣!」

    不一會兒,幾個小二捧著木盤,把菜端到各席,爪牙們興奮起來,掀起一片嘈雜聲。

    一個壯漢替曾玉麟等人倒了酒,曾玉麟舉起酒杯:「萬公子,乾了此杯?」

    萬古雷毫不猶豫,舉起杯子一口喝乾。

    沙天龍、羅斌想阻止已經來不及,心裡埋怨他太過冒失,要是酒中有毒怎麼辦?

    曾玉麟也一口把酒喝完,亮出了杯底。

    「萬公子,在下還未將幾位貴客引薦。」曾玉麟說著,指了指坐在沙天龍旁邊的中年漢子:「這位是錦衣衛千戶柴忠。」又指著羅斌身邊的中年矮壯漢子道:「這位是龜鶴幫幫主蔣魁!」

    萬古雷雙手抱拳致意,心中卻轉著念頭。

    這柴忠早已聞名,是史孟春的同夥,這蔣幫主是碼頭一霸,與萬家多少有些關係,在碼頭上扛活的苦力,都是龜鶴幫的幫眾。把這兩人叫來同席,自有他的用意。不消說,曾玉麟也是史孟春一夥,今日事不能善了,但春桃姑娘等不知為何會落在他手裡,被治了穴道,要想救出她們卻不是易事,這該如何是好?

    曾玉麟又指著鄰席的人道:「這裡幾位都是京師武林名重一時的人物……」又指著另一席道:「這邊坐的都是三山五嶽的好漢……」一頓,續道:「若是萬公子能與在下等人做成買賣,大家就成了好朋友,在下自會一一引薦。若是萬公子不給情面,那就是不把在下等京師三太歲和大家朋友放在眼裡,那麼萬公子只有與他們以武功見高下……好,現在書歸正傳。萬家在京師經營多年,大約不止掙下了一座金山,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太史公云:『有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有。』萬公子是讀書人,當知此言之意。以萬府之富有,該知足矣!倘若不知足,那麼非但不能再賺,只怕還要把手裡的失去,這種事大概誰也不願碰到吧?萬家佔據三山門外兩岸碼頭十多年,獲利之豐,無一商家能及,因此現在讓與他人,萬家並不吃虧。如果仍想一家獨佔,這不是太不知足了嗎?……」

    萬古雷岔話道:「曾公子要萬家把碼頭讓給誰,只管直言便了,何必繞山繞水?」

    「萬公子不是知道的嗎?除了史爺還有誰?」

    「原來是史孟春,曾公子……」

    曾玉麟打斷他的話,道:「萬公子,大家都在等你一句話,別的暫時不說吧!」

    萬古雷道:「這麼大的事,當由家父做主,在下豈能在此信口開河……」

    龜鶴幫幫主蔣魁道:「小哥兒,三山門外碼頭上幹活的,都是我手下的弟兄,只要蔣大爺一句話,凡是上碼頭的貨,弟兄們就會把貨全都扔到江裡墊河床!你若想另找苦力扛活,告訴你小哥兒,沒人有這個膽量!除了龜鶴幫的弟兄,哪個王八羔子敢跨進碼頭一步,看我蔣爺打斷他的狗腿,扔進江心喂王八!小哥兒,你聽懂了嗎?萬家的貨也好,別家的貨也好,通統擺在我蔣爺手裡。這些年,萬老爺子從不敢慢待龜鶴幫,我龜鶴幫也對得住萬老爺子,大家兩不虧欠!如今我蔣大爺與京師三太歲成了好朋友,三太歲只要說一句話,我蔣大爺無不遵從,因此蔣爺我最講義氣,為朋友兩肋插刀!因此,你小哥兒要是敢得罪了三位太歲爺,蔣爺我一聲令下,龜鶴幫弟兄就不幹活,把一個亂轟轟、忙得不可開交的活碼頭立刻變成死碼頭,一箱貨出不去也進不來,看你萬家父子跳腳乾瞪眼!所以我說小哥兒你識相些,乖乖把碼頭讓出一半來,到時龜鶴幫弟兄照樣替萬家賣力,銀子還不是照樣賺。要是不識時務,他娘的就別怪我蔣大爺翻臉不認人!」

    萬古雷雖不知碼頭上事,但蔣魁的話自是一聽就懂的,若龜鶴幫這麼幹,無疑就成了死碼頭,那可是不得了的事,馬虎不得。

    思忖間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又見鄰桌站起一位中年士紳,對他道:「在下耀威鏢局總鏢頭蔡宗范,少東家想來對賤名並不耳生。這些年耀威鏢局為萬家走了不知多少趟鏢,不是蔡某誇口,耀威鏢局承蒙江湖朋友抬愛,所到之處從未失過鏢,因此萬東家對敝鏢局十分信賴,彼此常來常往。衝著萬東家遠份情誼,在下奉勸少東家一句,讓出一半碼頭與史爺,對萬家商號無甚緊要。史爺得了碼頭,自然要領受這份盛情,彼此就化敵為友,這真是一舉兩得的大好事,何樂而不為?因此少東家……」

    萬古雷打斷他的話道:「蔡鏢主,把耀威鏢局連房舍帶人馬分與我一半如何?在下自會領受蔡鏢主這份情誼,今後你我就成了好朋友,這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嗎?何樂而不為!」

    蔡宗范十分尷尬,怒道:「你好狂……」

    言未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起自窗外,遂見酒樓中段臨街一面的大窗口,一個接一個跳進四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來,使眾人眼睛一亮。

    萬古雷一看大急,真要命,她們怎麼也來了,這不是更難逃脫身嗎?不禁心中叫苦。

    來的四位姑娘是季蘭、公冶嬌、沙燕、梁雅梅。只見她們臉上仍掛著笑意,朝他走來。

    季蘭邊走邊笑道:「萬兄,你這張嘴好厲害,真叫人好笑,那姓蔡的傻瓜沒話說了吧!」

    公冶嬌道:「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姓蔡的還能說什麼?他最好一頭撞牆死了吧!」

    四女生得美艷,尤以季蘭、公冶嬌為最,直看得三太歲和滿樓爪牙眼睛發直,她倆說些什麼一句也未聽得進去,只顧盯著她們。

    梁雅梅最先感受到這一雙雙針刺般的目光,舉目一掃見到的男人都是饞相死相,不禁羞紅了臉,十分著急,吶吶提醒季蘭她們:「蘭姊,這些人好討厭,死盯著人家呢……」

    季蘭在外闖蕩過,見識過男人各種各樣的目光,因此毫不在乎。她回頭一笑:「別睬他們,既然是死相,就當他們是死人吧!」

    此刻,三太歲已回過神來,心中都在想,這樣的美人打著燈籠也難找,千萬別讓她們跑啦!於是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臉上同樣是一副神魂顛倒色迷迷的表情,同聲向四位姑娘獻慇勤,竟忘了萬古雷這個正主兒。

    曾玉麟說的是:「小生曾玉麟這廂有禮,敢問四位小姐芳名?」

    許亮說的是:「四位小姐請了,小生許亮見禮,望小姐賜告芳名!」

    武忠仁一向不喜讀書,不能像曾、許二人說幾句文皺皺的書生語,他說的是:「大爺武忠仁,小妞兒叫什麼名,快說與大爺!」

    季蘭眼一瞪:「誰問你們的豬名狗姓了?」

    公冶嬌學著她:「誰和你們說話了!」

    沙燕、梁雅梅有些怯意,不作聲。

    萬古雷見她們走過來,連忙迎了上去,小聲道:「四位快離開,此地凶險!」

    哪知季蘭冷笑一聲:「怕什麼?這裡是龍潭虎穴嗎,姑奶奶可沒把他們放在眼裡!」

    公冶嬌立即學她的樣:「我們是來幫你的,有凶有險,正好讓姑奶奶見識見識!」

    沙燕見她倆毫無懼意,一時壯起了膽,道:「這些賤坯如敢無禮,看姑奶奶怎麼教訓他!」說時一手握住腰間懸著的刀把。

    梁雅梅見她們三人都開了腔,自己不說一句豈不被人小看,便道:「這些人個個一副死相,姑奶奶恨不得剜了他們的眼珠子!」

    沙天龍、羅斌面面相覷,對她們的到來束手無策,你就是讓她們走也太晚了。

    萬古雷卻不死心,他試探道:「曾公子,碼頭一事在下做不得主,須回去稟明家父後再作定奪,兩日後給曾公子一個答覆!」一頓,對季蘭、沙天龍等道:「我們走!」

    一個「走」字落音,只聽一陣桌凳轟響,東西兩頭的爪牙,全都在剎那間站了起來。有的守住窗口,有的攔住樓梯,休想走人。

    曾玉麟冷笑道:「萬公子,今日若不放下一句話,對得起在桌的各位朋友嗎?」

    許亮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又何苦敬酒不吃吃罰酒,萬公子意下如何?」

    武忠仁喝道:「讓出碼頭,四個小妞兒留下,放你姓萬的一條生路,否則就叫去大獄裡蹲著,每日打你一百棍,看你骨頭多硬!」

    曾玉麟道:「依我之言,萬公子最好坐下說話,有件事還未及告訴公子呢!」

    萬古雷心中牽掛著春桃,不能就這麼走掉,須想好救人之法。於是依言坐下。

    公冶嬌等人沒坐凳,沙天龍、羅斌在鄰桌一人提兩個凳子給她們,大家挨著坐。公冶嬌這才發現春桃等人,不禁十分奇怪,心想她怎麼來這裡唱曲,莫非和這些人是一夥?

    此時曾玉麟笑道:「史爺要了一半碼頭,萬公子還剩一半碼頭,這碼頭就讓給京師三太歲吧。因為在下等替萬公子調解與史爺的爭端,京師三太歲並非銀兩珠寶之類的玩意兒可以酬謝的,所以就向公子討那一半碼頭。那一半碼頭其實我們也未看在眼內,這隻手接過來,那隻手就送出去,成全史爺經營碼頭的宿願。」

    萬古雷心想,原來史孟春要獨霸碼頭,胃口越來越大了,倒要看看他們還有何企圖。

    因道:「史爺要一半碼頭,三太歲要一半碼頭送與史爺,史爺就獨佔了碼頭。除此而外,史爺還索要什麼,一次列出清單不好嗎?」

    許亮譏笑道:「萬公子慷慨大方得很,不但送了碼頭,還要送出些家產,爽快爽快!」

    武忠仁得意地嚷道:「姓萬的不大方也不成,一個人若是死了,要金銀珠寶何用?」

    曾玉麟目中閃著狡黠神色,揶揄道:「萬公子的慷慨,倒讓在下不好意思了,在下等只要碼頭,別的嘛以後再說,萬公子先留著吧。」

    萬古雷道:「曾公子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的該是在下,因為在下從未想過要把碼頭送人,史爺也罷,你們三太歲也罷,用不著和在下套交情,在下從未打算與各位論交!」

    季蘭等人聽他與對方鬥口,不禁抿嘴一笑。沙天龍、羅斌則佩服他這分鎮定功夫。

    曾玉麟故作驚訝之色:「怎麼,萬公子出爾反爾、說過的話不作數了嗎?」

    許亮道:「曾兄,也難怪萬公子,好好的碼頭白白送與了人,怎不會心痛呢?」

    武忠仁道:「心痛管心痛,送還得送!」

    曾玉麟假惺惺歎口氣道:「武兄說得是,萬公子雖然心痛,碼頭還是要送人的,因為由不得他呀,有什麼辦法呢?哀哉!」

    萬古雷笑道:「有句俗話,各位想來聽說過,那就是:『烏龜想騎鳳凰,白日做夢!』三位太歲一唱一和,那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武忠仁大怒,喝道:「大膽!反了你啦,大爺不信今天治不服你,給我抓起來!」

    立即有四個漢子衝了過來,公冶嬌氣得一指柴忠:「你是什麼人,竟敢在此橫行!」

    柴忠冷笑道:「本官乃錦衣衛千戶柴大爺,今日說要拘人就要拘人,小妮子你又奈何?」

    沙天龍、羅斌迅速站起,擋住四條大漢。

    公冶嬌一握劍把,叱道:「小小一個千戶,也敢口出狂言,你憑什麼拘人?」

    柴忠平日驕橫慣了,怎能忍受一個富家小妞如此輕慢的口氣,氣得他牛眼一瞪大吼:「臭丫頭你以為你是誰?大爺連你一起拿下!」

    公冶嬌跺腳道:「天子腳下,你敢目無法紀,任意捉人,姑奶奶今天叫你好看!」

    「嚓」一聲,她抽出了飛虹劍。

    柴忠冷笑道:「大爺就是王法,你敢拒捕,今夜就連你家人一併拿下,滿門抄斬!」

    武忠仁眼看雙方要動手,忙道:「柴兄,慢來慢來,這花朵似的人兒你們別碰她,小弟要將她納為小妾,看在小弟面上……」

    公冶嬌大怒,嬌斥一聲:「你找死!」揮劍向武忠仁衝來,被萬古雷一橫身擋住,尖叫道:「大哥閃開,姑奶奶宰了這頭畜牲!」

    萬古雷低聲道:「不忙不忙,要設法打救春桃姑娘,她們都被治了穴道。」

    一轉身,萬古雷對柴忠喝道:「姓柴的,你要拘捕這位小姐嗎?那真是天大的笑話,你雖有這個心,卻沒有那個膽!奉勸你收斂些,小心掉了項上人頭,吃不成公門飯!」

    柴忠不怒反笑:「姓萬的,好大的口氣,幾句大話能唬住你柴大爺嗎?這小妮子有多大的本事,柴大爺倒要見識見識!」

    「論武功,你不是這位小姐的對手,不過你那千戶官兒的身份,還不配和小姐動手!」

    「嘿,這般說來,小妞兒是皇親國戚不成?姓萬的,報出小妞兒的家底來,讓哥們見識見識,掂掂份量,瞧瞧我柴大爺敢不敢惹!」

    爪牙們大笑起來,吆喝聲此起彼伏。

    萬古雷也笑哈哈的:「這位小姐的家底不用報出來,總之你這個千戶官兒惹不起也不敢惹,奉勸你知趣些趕快躲開,以免惹禍上身!」

    柴忠道:「哥兒們聽見了嗎?這世上還有錦衣衛惹不起的主兒,豈不讓人笑破肚皮!」

    眾爪牙又鼓噪起來,又笑又嚷。

    柴忠續道:「姓萬的,你耍這一手實在不高明,你休要虛張聲勢,快報妞兒家底!」

    萬古雷道:「姓柴的,你站穩了,公子爺就報給你聽聽。這位小姐是吏部侍郎公冶大人的千金,東宮忠信衛指揮同知公冶勳之妹,怎麼樣,夠份量嗎?來來來,來抓人吧!公子爺說你不敢,如何?你敢嗎?說呀!」

    這一剎那間,整個樓面一下子靜了下來,柴忠臉色大變,適才那侮慢輕視的笑容僵在臉上,使他看上去似哭似笑,難看極了。

    面對萬古雷的冷嘲熱諷、咄咄逼人的問話,他一句話也答不出來,彷彿嗓子眼被桃核塞住了,心裡那後悔勁真沒法說。他不該得意忘形,太過張狂,惹下殺身之禍。

    公冶嬌見他怔怔站著,一副死相,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他罵道:「你身為錦衣衛千戶,竟敢不把王法放在眼內,我倒看看你長了幾個腦袋,敢如此橫行不法!待姑奶奶回去稟告兄長,請兄長面見殿下,錦衣衛的小小千戶……」

    柴忠嚇得魂飛天外,趕緊抱拳躬腰行禮:「卑職不知是公冶小姐,多有冒犯,請小姐恕罪……請小姐高抬貴手……卑職感恩不盡……」

    眼看柴忠從倨傲的巔峰一下子跌進奴顏的低谷,使得三太歲以及在座之人臉上無光,十分懊喪,一個個手足無措,茫然旁觀,直到聽見公冶嬌的喝聲:「還不快滾!」一個個才清醒過來。只見柴忠一揮手,率同六個部下快步走到梯口,爭先恐後搶著下樓梯,生怕落後一步就會丟了性命,那狼狽之狀,看得人生氣。

    曾玉麟最先叫出聲:「柴兄別走……」

    跟著武忠仁也大叫:「柴兄你回來,天蹋下來有我武公子頂著,你怕個什麼?」

    然而無用,柴忠頭也不回一下走得沒了影,直氣得武忠仁抓起個碗一下摔在地板上,把旁邊的人嚇了一跳。只見他怒目圓睜,指著公冶嬌大罵:「臭丫頭你有什麼了不起?你……」

    曾玉麟忙扯他的衣袖,道:「武兄,別讓萬公子轉了話題,這不是上當了嗎?我們與公冶小姐素不相識,適才有所得罪,但俗話說不知者不罪,想來公冶小姐也不會怪罪,況且今夜的事與公冶小姐無關,你若衝著小姐發火,不正中了萬公子挑撥離間之計嗎?」

    武忠仁本就沒有什麼心智,聽他這麼一說,覺得很是有理,便立刻閉上了嘴。

    許亮道:「萬公子雖然來了一手移花接木之計,把公冶小姐推在前面,自己躲在佳人身後得意,這雖不失為一條好計,但卻顯出公子的卑鄙低下之處,大丈夫遇事自當挺身而出,何苦讓一位千金小姐做擋箭牌呢?」

    這話說得極是陰損,爪牙們起哄喊好。

    萬古雷道:「許公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自然是混淆黑白,顛倒是非的了……」

    曾玉麟不讓他說完,岔話道:「萬公子你逞口舌之利,你先別忙得意,以為自己勝了一著。告訴你,今晚的主角可不是京師三太歲。正主兒在大教場恭候,公子爺你就請吧!」

    武忠仁冷笑一聲:「只怕他沒膽量!」

    萬古雷一聽,大出意外,原以為要將他困在酒樓,逼他就範,沒想到對方還埋著一手。

    未及答話,又聽許亮道:「沒膽量也不成啊,他還非去不可,等著瞧吧!」

    萬古雷道:「史孟春在大教場嗎?」

    曾玉麟冷冷道:「去了不就知道了嗎?」

    季蘭道:「不去不去,憑什麼聽你們的!」

    公冶嬌道:「回家去,看他們敢怎麼樣!」

    許亮道:「兩位小姐千萬別阻攔萬公子,大教場他是非去不可的,由不得他呀!」

    公冶嬌叱道:「我不信!今日偏不去。」

    萬古雷道:「三位將在下邀到酒樓,繞了半天彎子,卻原來是去大教場一較高低,為何不早說呢?真是何苦來,三位未免小題大做了。我萬某並非怕事之輩……」

    曾玉麟哈哈一笑,得意起來:「萬公子雖說飽讀詩書,卻還是不夠聰明……」

    就在這一瞬間,萬古雷早巳功布全身,雙腳一蹬,人如飛鳥般掠到牆邊,揮手替春桃解穴。站在春桃兩步外的壯漢驚得手一揚,手中牛耳尖刀朝春桃的臉戳去。萬古雷早防有此一著,左手一掌打出罡風,把那大漢打得跌出幾步倒在樓板上。與此同時,姑娘們依次報了受冶穴位,他以隔空解穴除去了她們身上的禁制。這不過是剎那間的事,誰也無法阻攔他。

    春桃等人立即跳了起來,抓起身後的凳子,準備和衝上來的對頭大打出手。

    曾玉麟及時喝住了衝上去的爪牙,對萬古雷笑道:「萬公子身法好快,江南神劍,名不虛傳,叫在下好生欽佩!只不過春桃等人是朝廷欽犯,公子若是帶走她們,那是惹火燒身!」

    公冶嬌道:「你胡說些什麼!春桃姑娘是畫舫上賣藝的,怎會成了欽犯,你血口噴人!」

    許亮道:「錯了錯了,公冶小姐請聽在下一言,春桃等人是藩王府派到京師之密探,已悉數落在錦衣衛手中,只要嚴刑拷打,不難得出口供,那時就知道她們的主子是誰了。」

    公冶嬌一驚:「春桃姐,是真的嗎?」

    春桃道:「小姐別聽他胡言亂語,小婢是賣藝的歌女,哪裡攀得上什麼藩王……」

    公冶嬌放下了心,道:「就是嘛,若真是欽犯,怎會在你們手裡,全是一派胡言!」

    武忠仁喝道:「這幾個賤婢是大爺要來的,你別以為你是侍郎小姐就能伸手管這檔子事,就是尚書本人只怕也不敢過問!」

    萬古雷道:「人被我救出,你們愛說什麼就只管說去。」一頓,對自己人道:「走!」說著當先舉步往樓梯口去。

    曾玉麟道:「慢,萬公子是去大教場嗎?」

    季蘭道:「不去!你敢怎樣?」

    曾玉麟笑道:「萬公子以為自己聰明,救出了春桃幾個賤婢。可惜,萬公子只會打小算盤,卻沒記住大賬,真叫人好笑!」

    許亮道:「讓本公子點醒這個蠢才吧!你雖然救走了幾個丫頭,卻難保你老父親之命!」

    萬古雷一驚:「此話何意?」

    曾玉麟歎口氣道:「萬公子,認真說起來,你真的不能算是個聰明人。正如你所說,三太歲何以繞個大彎兒呢,使的正是調虎離山計呀!你怎不好好想想呢?你本該早些走的,但你要救春桃,就和我們磨時間,殊不知這正好是我們的用意,所以你就掉在陷阱中了!」

    萬古雷知道不妙了,心跳起來,但表面神色自若:「照你所說,你們同夥去了萬府……」

    許亮道:「不錯,被你說對了!」

    武忠仁得意地大聲道:「你這個蠢才上了當,到現在才明白。告訴你,高手都去了你家,你那老頭子早巳是網中之魚!哈哈哈……」

    曾玉麟洋洋得意:「當萬公子在酒樓上逞口舌之能時,令尊已被五花大綁捆走。唉!萬公子,你這不是成了不孝之子了嗎了為了幾個美女,寧可讓老父喪命,也太不該了呀!」

    武忠仁大笑道:「萬古雷也是個好色之徒,只要美女,不要老父,沒心沒肺……」

    季蘭再也忍不住,尖叫一聲道:「住口!你們騙不了人,我們從萬府出來時,什麼事也沒有,你們這是憑空捏造!退一步說,即使你們真有人敢到萬府行兇,那也不過是徒勞之舉。萬府中的高手,足能將你同夥生擒活捉!」

    萬古雷本已大大焦心,聞言一想也是,有方天岳、孫銳鋒連同季國盛、西門老先生,就是四煞親來,也無法得逞,不可輕信對方之言,於是深吸口氣,把焦燥之情壓了下去。

    曾玉麟笑道:「小妞兒,你說話聲音真好聽,叫什麼名兒以後再問。本公子要告訴你的是,你這話大錯特錯了,別以為仗著西門老兒、方天岳小子、孫銳鋒小子就能保住萬老爺子,我方出動的高手甚多,不會來個聲東擊西,把你們的人引開嗎?嘿嘿嘿,閒話少說,時候不早,只要你們如約到大教場,包管還可以看到活著的萬老爺子。若是執意不去,萬老爺子項上的人頭只怕保不住,何去何從,萬公子……」

    萬古雷不能不相信他的話了,一股怒火直衝頂門,厲聲道:「家父若有意外,我萬某定取你三太歲頸上人頭,不信就走著瞧!」

    武忠仁大怒,喝道:「武大爺要活劈了你,今日大教場就是你葬身之地……」

    萬古雷心懸老父安危,不欲再在此地耽擱,便道:「大教場見高低,休逞口舌之能!」

    說完,大步走向梯口,公冶嬌、季蘭等連同春桃的幾位姐妹隨後緊跟,三太歲又沒叫人阻止,只率爪牙們相繼下樓,離萬古雷等人一段距離,似乎在監視他們。

    萬古雷對春桃道:「此去大教場定有一場惡戰,尚不知對方布下了什麼圈套,姑娘和姐妹們速離去,不必參與萬家的是非!」

    春桃道:「情勢緊急,我們急於返回一探,然後至大教場助公子,此時暫別……」

    她說完就施展輕功,猛往前躥,萬古雷則殿後,防止三太歲的人追趕。但春桃等人已沒入人流之中,瞬間便沒了蹤影。

    萬古雷又請公冶嬌回府,公冶嬌不幹,沒奈何只好請她小心,不要輕易犯險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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