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回 酒樓風波 文 / 公孫夢
墨奇也在雁蕩山屏霞嶂的岩石堆中。
他是幾天前的那夜從北路游神梁季龍等四人手中逃出,便回到了靠近碼頭的旅舍裡。
他白日換裝,扮成腳夫模樣,尋找梁季龍等人的蹤跡,他發覺,只剩下空屋一座,人已轉移。他不甘心,便到附近幾個坊尋找,一無所獲而歸。當夜,他在小屋中練功,昨夜被四大高手同時襲擊,雖然沒把他留在那裡,但也受了些內傷。他萬萬沒有想到,當夜達娜等人到蓮花坊尋找賊人回府後,達娜又一次被擒,也沒有想到,第二天酉時,辛加陀羅以翡翠古佛換回了達娜。
辛加陀羅去換回、達娜時,也正好去了碼頭,探知了卓幫主一行要外出探訪賊蹤之事。
他決心另雇一條船尾隨,以助一臂之力。
此後卓幫主等人與達娜師徒相遇,他也未現身露面,直到此時此刻。
他從未留下條子給卓幫主,有人冒用於他的名。為了暗中找出賊蹤,他決定不與卓幫主等人相見。晚上,他經常到卓幫主等人住地逡巡,以打探消息。
在屏霞嶂雙方動手時,也發覺卓幫主一行人武功不弱,特別是出塵居士、蓑衣客、大和尚、歐陽吉,還有一個相貌英俊的書生。就連達娜,功夫也超出了他的估計。
因此,他沒有出手。
北路游神梁季龍率六丁六甲逃走,他便緊跟其後追了下去。
梁季龍等人逃向了左方,他不敢過於靠近,離最後一人七八丈左右,緊盯著那人的背影。
這一追追到了天窗洞附近。
天窗洞上小下大,十分險峻。從洞口至頂有條陡直的小路。梁季龍等人是從洞頂一側繞過,並不由天窗洞下去。
他不禁感到納悶,這些人究竟往何處去?
隨著林木石巖增多,他擔心失去對方蹤跡,便縮短了彼此的距離。
他跟著這夥人東繞西拐,躥高躍低,繞了半天,竟從一處絕壁,繞到一條小路上來。
這條路不知通往何處,只見延伸到一座密密的樹林裡。梁季龍等人已鑽了進去。
「遇林莫入」,本是江湖禁忌,但墨奇顧不得許多,閃身而入。
林裡十分幽暗,他運起神功,默察前面諸人的行蹤,居然一點聲息也無。
他便運起護身罡氣,向林深處追去。
走了十多丈遠,見到一個水塘。樹木稀疏,地勢緩平。
他不由站下了。因為,他見到了一個人,是剛從一株大樹後閃出來的。
這人衣服破爛,狀甚狼狽,正是六甲之首邪書生歐陽鴻飛。
「嘿嘿,小子,大將軍恭候你多時!」他知道,決不止邪書生一個。
果然,斷魂針史昌從另一株樹後閃出來。
緊接著毒郎中柴瑾、紫衣玉女邱雲、白衣玉女童仙瓊、紅衣玉女茅竹苑也分別現身。
墨奇隨即又聽到身後有人嗤笑,不用說,他已陷於羅網。
扭頭一瞧,惡魁星張正才、鬼面秀才紀揚威、三環追命刀方宗輝、黑衣玉女駱玉花、黃衣玉女阮少玲、青衣玉女舒燕,呈半圓形將他圍住。
唯一不見的是北路游神梁季龍。
這麼說,梁季龍與歐陽吉對掌時受了傷,所以不能親自出陣。但是,他必然藏在附近。
歐陽鴻飛陰笑道:
「風魔劍客,你的陽壽已到,年青青的,可惜得很啊!」
接著六了之首紫衣玉女道:
「風魔劍客,不如歸順本宮,包有你的好處。」
墨奇有些吃驚,他們怎麼會認識他?
邪書生又道:
「兩條路任由你走。依本將軍看來,與龍虎宮作對,無異於以卵擊石。莫說是你孤身一人,就是天下名門大派,也不是龍虎宮的對手。何去何從,聽你一言。」
「龍虎宮在何處?」墨奇問。
他在拖延時間,以想出脫身之策。
「你盟誓入宮,自會知道。」
「龍虎宮有何宗旨?」
「這個嘛,入宮後自會知曉。」
「龍虎宮由誰主持?」
「你問得太多了!快說,你走哪條道?」
「你們何以知道在下是風魔劍客?」
「天下無有龍虎宮不知道的事。」
「果真如此麼?」
這時,北路游神梁季龍現身出來:
「小子,你在拖延時間,本座奉勸你歸降龍虎宮,以免悔之不及!」
「你們當真以為留得下我麼?」
「好大的口氣!你師傅是誰?」
「關你甚事?」
梁季龍大怒,沉聲道:
「六了六甲聽令!」
六男六女齊聲道:
「下座在!」
「將膽敢與本宮作對的風魔劍客……」
墨奇知道他要說什麼話,趁他還未說完,突然躍起向他撲去。他們之間距離七八丈,這一撲,嚇壞了六丁六甲。站在梁季龍附近的,急忙各展兵刃,向他出招。站在墨奇身後的,也紛紛向他撲來。他處於腹背受擊的危險境地。但他撲向梁季龍是假,打亂對方陣腳是真。
一旦將六丁六甲引動,他在半空中突然將身一擰,瞅準落腳地向斜方橫躍三丈。人剛落地又立即雙腳一點,朝來時的方向躥去。
但六丁六甲何等身手,應變之快也實是驚人。黑衣玉女駱玉花、黃衣玉女阮少玲、惡魁星張正才,似乎識破了他的脫身之計,立即朝後一個空翻,正落在墨奇前面擋住了道。與此同時,紫衣玉女邱雲、邪書生歐陽鴻飛、斷魂針史昌也及時躍起,落在了他身後。儘管如此,他總是甩開了一半的人。這是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哪怕是個充滿凶險的機會,他也要緊緊抓住。此刻,一陣喝斥聲中,雙方都出了手。駱玉女、阮少玲運起八成功力遞出了一劍。張正才則以兩隻判官筆,向他身上要穴招呼。三人攻勢之猛,勁力之足,實在嚇人。
墨奇急於奪路而走,他早巳解下腰間軟劍,運足了八成功力,暴風般抖出一片光幕。
而在他身後的紫衣女邱雲,也凶狠地剌出了一劍。邪書生則點出了金銅扇。史昌使的是軟兵刃鞭鉈,一頭是鏢,一頭是圓錐形鐵鉈。他打出的是鉈,貫足了內家真力,一根鐵鏈挺得筆直,像一根鐵棍。
墨奇的軟劍本不該與別人的硬兵刃相接,但他已無選擇的餘地,只有憑內家真力硬把攻來的兵刃擋開。
「叮叮噹噹」一陣脆響,他把當面的三件兵刃擋開,人也旋風似地衝將過去,使後面的兵刀全都擊空。但這六人都具一流身手,兵刃被震開後,前三人立即轉身發掌,後三人也快速無比地打出了劈空掌。
墨奇在身形躍動間揮出一掌,並將護身罡氣運足,冒著掌勁衝出了圍堵。「砰」一聲大響,他的掌力震傷了惡魁星張正才,而其餘五人的掌力,全都擊到了他的身上。雖然仗著護身罡氣的屏障,但也被震得吐出一口鮮血,真氣頓時洩了一半。然而,他知道不能停下來,他強提真氣,不顧內傷,展開旋風掠影身法,直往來時的林中躥去,六丁六甲喝斥連聲,拚命追趕。
然而,縱使他們輕功也臻一流,但與墨奇比較起來,相差不止一籌。
莫說是六丁六甲,就是當今的頂尖高手,在輕功上只怕也要遜他半籌。
追不出三五丈,墨奇已經沒了影兒。
他們不敢再追。
樹林漸密,偷襲極易。面對風魔劍客這樣的敵手,不能不小心謹慎。
歐陽鴻飛與邱雲同時出聲,停止了追擊。
墨奇一口氣掠出了天窗洞,回到屏霞嶂,見已無人蹤,便停下來歇口氣。他打算在此運功療傷。
此刻他胸中氣血翻湧,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
但是,他沒忘記那個大和尚中了最厲害的蝕骨粉,沒有解藥,半個時辰內內臟皆爛。
他身上有解藥,那是在廣州黃埔碼頭一帶從梁季龍手上巧奪過來的。他必須先把解藥送去。於是,他勉強支撐著,直往山下掠去。等他趕到城中達娜他們住的旅舍,已經是渾身無力。他徑直去敲喻鳳、卓瑛的房門,她母女倆認識他。
母女倆剛飯罷歸來,正要躺下。喻鳳開門一看,認出是他,喜道:
「原來是恩人……」
墨奇把手一擺,輕聲道:
「在下送一粒解藥來,快拿去給大和尚服下。」
喻鳳高興已極,卓瑛也跳了起來,母女倆顧不上招呼墨奇,慌著把藥送到對面的房間,請精通醫理的徐宛珠,去救治大和尚。卓瑛則上了樓,將這好消息去報告達娜。
頓時,他們一個傳一個,齊都從自己的房間裡出來,擁到大和尚和歐陽吉的房間去。
徐宛珠立刻將丹藥給大和尚服了,眾人都緊張地注視著大和尚,將信將疑地等待著。
除了喻鳳、卓瑛深信不疑,解釋了此藥曾救助過自己的功效,才算說動徐宛珠下藥。其餘人未見過墨奇,心裡哪能放得下?
一盞茶後,大和尚睜開了眼睛,見床前擁著這麼多人,連忙腰一挺坐了起來。這一下,喜得眾人又是笑又是叫。大和尚也咧開了厚嘴皮傻笑。
出塵居士道:
「那位姓墨的客人呢?快請上來一見!」
喻鳳「哎喲」一聲:「在樓下我們房裡呢,只顧高興,把恩人也冷落了。」
眾人急忙魚貫下樓,來到喻鳳母女房間,裡面哪有人?
「咦!人哪裡去了?」卓瑛跺腳。
卓群貴忙到外間櫃檯詢問,答曰早就走了,也不知往何處去。
喻鳳後悔不迭:「糟,墨相公說話時有氣無力、面色蒼白,莫不是生了病?」
林門主道:
「說不定受了傷。」
達娜道:
「這人真怪,怎麼就不辭而別了?不懂禮數!」
卓幫主道:
「這位墨大俠於我家有恩,只恨無緣相見。」
出塵居士道:
「辛加陀羅大人正是接到風魔劍客的留柬,釋放了卓幫主的,莫非這位姓墨的大俠就是風魔劍客?」
喻鳳道:
「墨大俠能從梁季龍手中奪到解藥,豈是一般武林人?我看八成就是這位風魔劍客。縣城不大,可以找到他。」
林公摯道:
「我們分頭到大小旅舍去找,一定找得到的。」
留下女的在家,男的分頭出去,結果問遍大小旅店,均無墨奇此人。
眾人相聚後,商量行止。
賊人既在雁蕩山,那就再到山上搜尋。
第二天,他們又上了山。整整一天,搜遍了山上諸峰,再也不見六丁六甲和北路游神的蹤跡。
由此斷定,賊人根本就不在雁蕩山。
墨奇悄悄從旅舍退出,直往城外走去,他要尋找一處僻靜地方來運功療傷。
城西外的丘陵地上,有一座破廟,他徑直往那兒走,每走一步都感到十分吃力。
從大道上看破廟,相距不遠,走起來卻有百十丈,他走進這座山神廟時,已精疲力竭。
他隨便往地下一坐,背靠牆壁,立即收斂心神,眼觀鼻,鼻觀心,運起佛門蓮花心意功,斂集散存在四肢百骸的殘餘真氣。
不多時,他已進入物我兩忘境界。
醒來後,兩眼一睜,頓覺神清氣爽。
佛門蓮花心意功極為精深,練成後功隨意生,生生不息,屬上乘陽柔功勁,自成一家。
他感到內傷已癒,完好如初。
「喂,小子,你睡夠了麼?」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著實把他嚇了一跳。
循聲看去,只見供桌上坐著一個土味十足的鄉巴佬,這老兒身架不高,滿臉堆笑,一身黑土布衣褲,一點也不起眼,唯一讓人看著扎眼的,是腰上圍著一塊大紅綢巾以充作腰帶。
腰帶上插著一隻舊嗩吶。
「老丈,問在下麼?」
鄉下老頭笑嘻嘻說:「不問你這個在下的,莫非我老兒問自己不成?」
「在下睡夠了,老丈,告辭;」
「哎,慢來慢來,你就這麼一走了之麼?」
「是啊,怎麼了?」
「小子打瞌睡,老兒替你趕蒼蠅,睡足了就走之大吉,只怕你良心過意不去吧?」
「老丈替在下趕蒼蠅?如此,多謝老丈。」
「謝也不必謝了,老兒守了你一個時辰,肚子也餓了,你看……」
「在下奉送二兩銀子,老丈自買吃喝如何?」
「不行不行,老兒可不能佔這個便宜。」
「那要如何?」
「請喝酒吧,兩人都吃,這樣你也不吃虧。」
「好,老丈請。」
老兒麻利地從供桌上跳下來,笑嘻嘻跟著墨奇走。來到城中上了家酒樓,這是鄉巴佬指名的,叫「醉月樓」。此時正值黃昏,正是酒樓生意好的時候。鄉巴佬似乎非常熟悉,把墨奇領到角落裡坐下。要了酒菜,墨奇與他攀談。
「老人家尊姓大名?」
「嘻嘻,老兒姓孟,名一夫。」
「聽口音,老丈並非江浙人士。」
「老兒祖籍山西。」
「老丈來此地探親訪友?」
「不是不是,老兒專愛各地走走,瞧瞧有沒有紅白喜事,好湊個熱鬧。」
墨奇不解:「紅白喜事?」
「老兒是吹鼓手,就靠這玩藝兒掙口飯吃。」他拍了拍腰帶上的嗩吶。
墨奇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你大爺有無紅白喜事,照顧小老兒?」
「沒有沒有。」
「只怕不見得吧。」
「老丈此言何意?」
「酒菜來了,喝酒喝酒!」
墨奇品出老頭兒話中有話,當下也不再問,吃喝起來。
鄉巴佬幹完了一壺,又叫了一壺。
「你瞧,與你相好的來了。」老兒忽然說。
墨奇抬眼望去,不禁一驚。
只見上來了三個艷麗女子,竟是紫衣玉女邱雲、黑衣玉女駱玉花、黃衣玉女阮少玲。
她們風姿綽約,引得酒樓上人,頻頻向她們注視。
三個女子已換了服飾,八卦披風也沒有了,她們六隻妙目一睃,看見了墨奇。
邱雲向二女示意,姍姍向他走來。
鄉巴佬輕聲笑道:
「艷福不淺,這下子可用得著小老兒了,紅也行白也行,都要吹鼓手才熱鬧。」
這話很對,也很絕。
你要是與這三個女子相好,那就是辦喜,你要是與這三個女子成仇,那就準備辦喪事吧。
總之,他鄉巴佬都有份。
墨奇聽出,這鄉巴佬可不是土老兒。
邱雲當先來到墨奇桌前,盈盈一笑:「墨相公,可以坐下麼?」
墨奇還未答話,孟一夫老兒便一口答應。
「這兒本就空著,三位姑娘請坐請坐。」
邱雲道:
「謝謝老丈。」
三女各拉出一張凳子坐下。
駱玉花道:
「相公腳上功夫真不錯,一溜就沒了影兒。」
阮少玲笑道:
「風魔劍客嘛,不就像風像魔?」
墨奇淡淡地道:
「三位來此,就為的是告訴在下這一點麼?」
邱雲道:
「墨大俠,別誤會,我們是專程來請你的。」
「請我?此話怎麼說?」
「請你上龍虎宮。」
「龍虎宮在何處?」
「到了便知。」
駱玉花岔一句:「不敢去麼?」
墨奇微微冷笑:「不就是個龍虎宮嘛,在下奉陪。」
邱雲道:
「少俠,聽你口氣,你對龍虎宮有輕視之意。這也難怪,那是你對龍虎宮知道得太少的緣故。你要是親臨其境,只怕就會另眼相看。」
「何以見得?」
「到時便知。」
「什麼時候動身?」
「今夜三更,小女子等人在東門候駕。」
「好!」
駱玉花嬌滴滴道:
「少俠,男子漢說話可要算數啊!」
「放心,墨某人言行一致。」
孟一夫連忙道:
「我老兒也去。」
駱玉花瞧他一眼:「你?你去做什麼?」
「嘻嘻,小老兒去了用處大著呢。龍虎宮如果要嫁女,老兒就吹一段喜氣洋洋的調兒,龍虎宮要是舉喪,老兒就……」
邱雲板著臉斥道:
「休要胡言亂語!」
阮少玲問:「你是什麼人?」
「我?吹鼓手呀!」
「憑你也配去龍虎宮?」
「姑娘不知,小老兒嗩吶吹得可好呢!姑娘要是坐上了花轎……」
阮少玲紅了臉:「放肆!還不閉上嘴!」
孟一夫搖搖頭,歎了口氣,抓起酒壺就灌,果然不再說了。
邱雲站起身,道:
「相公,告辭。」
等她們一走,孟一夫歎了口氣:「你福氣真好,叫小老兒羨煞。」
墨奇十分奇怪,居然邀他上龍虎宮。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他們意欲何為?
鄉巴佬的話他也沒聽進去。
「喂,我說劍客,三更半夜的去見大姑娘,嘻嘻,可以雇小老兒了吧?」
墨奇道:
「又何必雇呢?老丈不是認得她們麼?把我帶到這兒來,不就是讓她們找我麼?」
鄉巴佬笑嘻嘻道:
「是人家姑娘要找你,老兒怕她們找不到,故所以把你帶來,嘻嘻,果然找到啦!」
墨奇道:
「老丈也是龍虎宮的人?」
「不配不配,小老兒從未進過什麼宮什麼府什麼殿的。」
墨奇實在拿不準鄉巴佬的路數,也就不再多言,起身道:
「在下先走一步。」
老兒一把抓住了他:「哎,不忙不忙,你走了,小老兒一人喝酒沒勁,再說,你一走熱鬧也看不成了。」
「熱鬧?」
「是啊,這酒樓上還有熱鬧瞧呢。」
墨奇十分納悶,乾脆坐下來等著瞧。
兩人一個吃喝,一個東看西瞧。
墨奇觀遍樓上食客,似乎不見扎眼人物。
又過了一陣,他實在坐不住了,正要起身,卻聽孟老兒咕嚕道:
「這不來了麼?」
此刻,從樓梯口上來了一個絕色女子,她一身黃衫,素雅潔淨,比起龍虎宮諸玉女,還勝三分。
食客們正要出口輕薄,一眼瞥見她身後跟著個五大三粗的猙獰漢子,俱都把話嚥了回去。
這漢子就像廟裡的金剛,看著就叫人害怕。再加上他腰間掛著一把闊大的利刀,更讓人退避三舍。
那大漢亦步亦趨,跟在這千嬌百媚的小姐身後,充當護花使者是再也恰當不過。
墨奇也感到十分驚詫,這姑娘如此美麗,這大漢又如此猙獰,兩人在一起,不是引人注目、招惹是非麼?
豈止如此,接著又上來了一個大漢,天,這傢伙身量個頭都與前面這大漢差不多,連相貌和兇惡也是不分高下,唯一不同者,走在前的蓄著黑鬚,走在後的卻蓄著紅須。
最後又上來個俊秀少女,一看便知是個丫鬟。這兩男兩女是如此的不同,倒也相映成趣。
墨奇看得目瞪口呆。
孟一夫小聲道:
「喂,別盡瞅人家小姐,小心惹禍!」
墨奇臉一紅,趕緊把頭低下。
「喂,快看,馬上就有熱鬧瞧了。」
墨奇抬頭,只見樓梯口又鑽出來三個年青公子,他們衣著華麗,傲氣十足,俱都帶著兵刃,一望而知是難惹的角色。
其中一帶劍青年,相貌似曾相識,但又不知在何處見過。
此時已由小二擦淨了一張桌子,那小姐主僕四人已坐下。
後面上來的三個公子爺落坐在他們旁邊。
三人從坐下起,就朝著那絕色女子呆看。
墨奇小聲問孟老兒:「老丈識得他們麼?」
孟老兒笑嘻嘻地回答:「不識不識。」
「那又怎知道有熱鬧要看?」
「老兒會掐會算。」
墨奇忽然想起了一處地方來,忍不住問老兒:「老丈,這女子莫非是蘇州愣伽山曉月宮裡的人麼?那兩條大漢一個是凶神熊兵,一個叫惡煞袁虎,對麼?」
「你倒也識貨,怎麼知道的?」
「曉月宮主人上官彥,號稱天下第一劍,江湖上誰又不知道呢?」
「不錯不錯,上官家威鎮武林不說,曉月宮的女主人你知道麼?」
「聽說女主人叫萬書韻,三十年前其父在武當較藝,一氣眭了各大門派的掌門人,只與少林武當的掌門平手,因而名噪一時。萬家後來居住在泰山,對麼?」
「嘿嘿,對極了,萬家善使青龍短柄戟,並有一手天下叫絕的暗器功夫,這暗器叫什麼知道嗎?」
「不知。」
「叫金燕子。」
「稀罕。」
「萬家多年不在江湖走動,故很多人把金燕子給忘了。」
「這是一種什麼暗器?」
「別只顧說話,瞧熱鬧吧。」
墨奇又抬頭望去,上官家那女子正側著頭,正好住這邊瞧來,四目撞個正著。
他沒有移開目光,因為就像是被吸住了。
那姑娘的目光卻從他身上移向了一旁。
只見姑娘嘴皮動了動,兩條大漢直朝這邊望過來,四隻銅鈴眼一瞪,忽地站了起來,就像這酒樓上平空豎起了兩根柱子。
墨奇暗暗奇怪,怎麼回事?這凶神惡煞莫非認錯了人?
兩條大漢登登登直朝他走來。
墨奇不理,端起了酒杯。
人未走到,黑鬚大漢就獰笑道:
「好啊,老小子,你卻藏在這裡!」
紅須大漢吼道:
「今天大爺要扒你的皮!」
黑鬚大漢叫道:
「往哪裡躲?」
墨奇不解,他們是對他吼叫麼?
扭頭一瞧,咦,孟老兒卻不見了。
兩條大漢一邊一個,離墨奇五尺,彎腰去瞧桌子底下。
墨奇也不禁偏頭一看,嘿,這孟老兒不知何時鑽到了桌子底下。
「老小子,滾出來!」紅須大漢吼道。
全酒樓的人都站了起來,齊齊伸長了脖子,看不見後又忙著彎下腰。
孟老兒一拍墨奇的腿,小聲說:「你得幫幫老兒,別讓他過來!」
墨奇問:「你和他們有過節?」
黑鬚大漢蹲了下來,往桌子底下一把抓去,老兒一下縮到了牆根。
紅須大漢也蹲於下來,就在他旁邊「哧」地一聲,孟老兒躥過去了。
兩條大漢大怒,倏地站了起來,四下裡尋找。
孟老兒在另一方的桌子底下伸出頭來道:
「喂,笨熊,猿猴,不干我老兒的事,是他讓老兒干的,你們問他才是!」
這老兒竟把手指著墨奇。
墨奇一呆,鬧個滿頭霧水,我讓你幹什麼了?這不是胡扯嗎?
紅須大漢衝了過去:「先抓住你小子!」
孟老兒等他來到,「哧溜」一下從他膈肢窩下鑽過去,還順便搔了他一把,比貓還靈活。
紅須大漢忍不住「嘿嘿」一聲笑出來,旋即破口大罵:「老小子,我把你的六陽魁首扭下來!」
黑鬚大漢登登登朝另一頭堵,有誰攔著他,便順手一撥,把那倒霉的傢伙一下掀到丈外,碰翻了桌子,打碎了碗碟。
孟老兒東一躥、西一溜,要不躲在人後,要不直接從兩條大漢的膈肢窩下鑽過去,還趁機扭一把、搔一下,把兩條大漢氣得笑出聲來又破口大罵。
這一下,整個酒樓又笑又鬧,亂得一蹋糊塗。
那三個錦衣公子忽地站了起來,其中一人道:
「小姐,這鄉巴佬如此放肆,在下將他拿住,交給小姐治罪!」
只見他雙肩一晃,已到了老兒跟前。
另外兩人也同時身影閃動,從兩邊堵截。
但是,孟老兒早鑽進了人堆中,等把人們拉開,他早沒了影兒。
店老闆店小二戰戰兢兢來到絕色女子面前,道:
「小姐,小店本少,這……」
丫環站起來道:
「休要囉嗦,喏,拿去!」
她遞給店老闆兩錠銀子,不下四十兩。
老闆喜得左謝右謝,這才下樓去了。
一場熱鬧就此收場。
墨奇心想,這老丈等著瞧人家的熱鬧,結果熱鬧到自己頭上來了,這不是活該嗎?
該走了。
他剛站起來,紅須大漢來了:「喂,你這小子也想走麼?」
「在下要走,與尊駕何干?」
「你小子指使鄉巴佬,罪責難逃!」
「在下並未指使這位老丈,也不知……」
一個錦衣公子叱道:
「剛才那老兒明明指著你招認的,你還想賴帳?!」
黑鬚大漢吼道:
「你小子無賴,看大爺收拾你!」
墨奇心中叫苦不迭,這孟老兒也太缺德。
他無法分辯,鬧得滿臉通紅。
小姐忽然制止兩條大漢,道:
「熊兵,袁虎,用不著和一個無賴計較,回來吃飯吧。」
這話深深刺痛了墨奇。
熊兵吼道:
「便宜了你小子!」
袁虎道:
「下次碰上,絕不輕饒!」
錦衣公子雙手向小姐一揖:「在下季國忠,這兩位鄧彪、戴虎,號稱浮山雙龍……」
那小姐冷冷道:
「三位不必自報家門,請自便吧。」
完全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色。
墨奇心中滿不是滋味,自顧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