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柔術 文 / 韓松
【一、煙花三月下揚州】
陽春三月的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江采寧乘坐地鐵,在建國門出站,步行到國際飯店門口,便看見了那群人,以及那面牌子:北京柔迷觀光旅行團。他上去報了自己的名字,便被發放了一個胸牌。
然後就等待別的人。等人聚集齊了,大家便乘坐一輛預定的大巴,沭浴著浩蕩的春風,前往機場。
一路上,江采寧注意觀察,見同行者無不衣冠楚楚,舉止得體。柔術,據說已成為了中國中產階級的消遣。當然,旅客們大多是男人。
又看了看剛發到手中的日程表。這次,要去以柔術聞名的七座南方城市觀光,分別是武漢、南京、揚州、蘇州、桂林、南寧和昆明,旅費為每人八千六百元人民幣。
江采寧正在北大國政系讀研究生,雖然家境倒也不錯,但也不能一下子從生活費中擠出這麼一筆錢,這次,主要依靠導師學術經費的資助。
因此,坐在大巴上,一直在想,與他們不一樣,我這可是為著研究的目的啊,來增加感性的體驗。但是,卻不要讓他們看出來。他因此盡量多聽多看而少說。
數了數,全團總共三十六人當中,僅有四位女士。大夥兒的年紀嘛,最小的有十六七歲,最大的怕有六七十歲了。帶隊的是位年約半百的敦厚男子,在車上,向大家宣傳講著注意事項:「這次咱們是去南方,那裡的居民比較精緻、講究。因此我們要注意言行。不可以帶粗口。那可就要讓人家看不起啦。尤其是,各個城市都有許多同好。要尊敬他們。不要貶低對方,但也不要讚譽過頭……」
從身邊人的口中,江采寧知道大家都叫他老童,是北京市一位深孚眾望的超級柔迷。
老童又繼續地說著什麼。江采寧因為坐得較遠,卻聽不清了,只看見射進車窗的陽光中飛濺著唾沫星子。
到了機場,統一辦理了登機手續。在候機大廳,他們還遇到了另外兩支柔術觀光旅行團。團員們喜出望外,親人般地互相打起了招呼。事實上,一年四季,國內都有柔迷不停地出行,成為了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大地上的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在飛機上,坐在江采寧旁邊的,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饒舌男子。他不斷地要找江采寧說話。
「這位兄弟,看樣子是第一次柔術旅行嗎?」
「是呀。你呢?」
「我自己都記不清是幾次啦。你一定是『聽』吧?」
「聽」是對柔迷中初入道者的稱呼。
「唔,我還是在大學裡第一次看的現場表演哩。」江采寧老實地回答。
「那麼,你太不能與我相比啦。我可是從七歲時便喜歡上啦。」
「啊呀,那真的是資深的了。」
「也有很多人問我為什麼喜愛上這藝術。哎,你怎麼就不問呢?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也許那就是所謂的緣分吧!」男子的語氣中流露出自詡般的得意。看來他逢人便都這麼說。
「具體是怎麼一回事呢?」江采寧竭力顯示出饒有興趣的表情。
「是七歲那一年,晚上看電視的時候,記得好像是動畫片《米老鼠》,無意中轉到一個頻道,正在播女人表演柔術,太美啦,我一眼就喜歡上了。可當時很晚了,我老爸不讓看,於是,我就拚命哭,結果被老爸狠狠打了兩下屁股。嘻。也許就是因為這件事,我才發瘋似地愛上了柔術。」
「的確,這聽上去就是緣分的意思了。」
「告訴你一個秘密吧。」男人神秘地湊近江采寧,一股口臭使北大學子幾乎窒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有的人喜歡雄渾之美,有的人喜歡陰柔之美。如今看來,陰柔之美更勝一籌啊。」說著說著,這個傢伙更像是在自酌自飲中陶醉的樣子了。
類似的癡迷者,江采寧也聽說過,是廣為存在的。他認為柔迷們的心理總是有一些奇異的。不妨說他們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吧。
他產生了一種複雜而錯亂的心情,便把頭扭轉去看窗外的雲彩,見它們正在紛紛地重新聚集,而剛才還呈現為馬啊駱駝啊什麼的,轉眼間就變幻成為鯨魚和大象了。這讓他暗暗心驚。
【二、新翠舞衿淨如水】
的確,江采寧三個月前才第一次到現場觀看柔術表演,而那不過是作為研究課題的一部分。
為什麼要選擇這個課題作為畢業論文的內容呢?其實也沒有太多的理由。與相戀三年的女朋友分手後,江采寧就對一切的課題甚至生活本身都興味索然起來。至於柔術,倒也不是感興趣的,只是覺得它有些與眾不同,就帶著自抱自棄的意思,隨隨便便地選擇了。
沒想到的是,導師竟也一口同意了。
對於柔術,江采寧之前並沒有太多的瞭解,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是影響面很廣的一項新興產業。柔迷,則是急速膨脹中的一個龐大人群。
研究開始後,才對這裡面情節之豐富,感到驚詫。
逐漸發現,校園裡也有許多愛好者,也有柔迷協會。他於是請他們帶他去實地看表演。
校園往北的城鄉接合部便有一排柔術演出場所,似乎主要是以招引學生為目的的。設施大都比較簡陋,倒可以類比於「大排檔」。價格則很便宜。他們去的是一家叫做「紅妗姝」的,是用一戶大雜院改造的表演場地,據說,養著兩位從鄉下來的軟功女孩。江采寧還記得,當時他們是坐在大坑上觀看的。
儘管如此,也讓年輕的書齋學子大開眼界。表演結束後,江采寧腦海裡還久久地縈迴著那活生生的、蟲子似地抽搐著的美麗身段。女人的胴體短促地裸露在蟬翼般演出服外面的部分片斷,的確顯得比想像中要乾淨許多,卻又帶有田野的泥土芬芳。
充滿異性感官氣息的軀體柳條般折疊起來的時候,給江采寧的第一印象,應該是沒有性的。但是,男人的胸膈膜之間又立時湧動起了一股逆火般的熱流。這種神異的感覺,讓他當夜便失眠了。
另外一個感覺,就是,柔術,是不適合女孩子觀看的。
其時,江采寧也曾環顧周圍的七八個觀眾,見基本上都是男大學生,有的看得甚至咧開了嘴,淌下了一掛掛清湯口水。這使得他有些坐不住了。
帶他來看表演的,是一位讀計算機本科的柔迷,在回去的路上,囑咐他說:「可以不吃飯不喝水,可以不結婚不談戀愛,但不可以不看柔術啊。」
江采寧也曾聽說,不少男大學生都是因為喜歡上了柔術,而與女朋友分手了。但女孩子呢?他的女朋友,該不會是悄悄地迷上了柔術,而與他拜拜的吧?
江采寧因此從一種被動性的研究,轉而有些主動的好奇了。這便是他不惜花費報名參加這個旅行團的理由吧。
【三、晴川歷歷漢陽樹】
飛機飛了一個多小時,於中午之前到達武漢天河機場,大家進城後,住進了預定的晴川飯店。
簡單地吃過了午飯,積極的分子,不願意休息,便呼朋喚友著要去逛街了。
武漢本是中國雜技名城,在漢陽,有國內聞名的柔術一條街,喚作「鸚鵡洲」,全長五華里,連綿地雲集著柔術的大小會館以及與此相關的專業商店、娛樂場所、展覽館、博物館和個體攤位,吸引著來自全國各地的柔迷們。
江采寧與飛機上認識的那位男子——名叫雨潔,還有其他幾位柔迷一起,一道前去。一邊走,大家一邊興致勃勃地談論著柔術之美。江采寧剛開始還有趣地傾聽,時間長了也覺得有些無聊,不過人家卻是正經八百的。
「人是不是豐滿一點練柔術好像覺得更柔軟呢?像劉思宇,就有一點胖。」說這話的,比較年輕,像也是入道不久的「聽」。
劉思宇是早年間中國著名的柔術表演家,至今,仍是柔迷們崇拜的偶像,這一點,江采寧是從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柔術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一書中知道的。
「有些道理。太瘦了就不好看啦。不過胖歸胖,還要有曲線才好看喲,呵呵,像我一樣。」叫做小柔的人說。雖然叫這個名字,可是,人有六十多歲啦。
「老頭,對自己還挺滿意嘛。有一點肉可以保護骨頭少受傷害。」雨潔調侃說。
「我自己還行啦,不過我注意到不少柔術女藝人都挺豐滿的喲。霍霍。」
「好像是的,因為頂尖的柔術演員中很少有瘦的人。」另一人附和。
「很少,好像剛剛來訪的越南四人柔術中有一個很瘦,感覺便不好。」
「不知哪一天能看到你的柔術表演?因該不會比她們差多少吧!」雨潔又戲謔小柔。
「你說呢?她們是專業的,我可是業餘的,應該是有差距的啦。不過,也不會示弱的喲。」小柔認真地大笑起來,一瞬間,充滿了年輕人的豪氣。江采寧不禁驚異地想,這年過花甲的身軀,到底能夠彎曲到什麼樣的程度呢?那必定是人間奇跡了。
沿街的建築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都是柔術表演的會館,茂密連踵,如同森林。較之北大校園附近的,卻又高出幾個檔次,堂皇而且宏大了許多,至少都有三層樓,也有五六層的,可見想見演出時的場面。在北京朝陽區也有如此的柔術一條街,卻也趕不上這裡的典雅華麗。建築的樣式,多是仿古的,為漢唐風格,但也有中西合璧的,形成了巴羅克式或古羅馬式的韻味。著名的館所有「飛燕閣」、「夢鶴莊」、「芳草萋」等。可以說,是城市的一道風景或者名片。
進入主要的路段,大家神情也恭敬了起來。
下午時分,按照此行的規矩,大多數場館並沒有安排表演活動。「聽」們都好奇地探頭探腦,伸長鼻子滿街嗅著什麼。卻也看不見柔術女出來走動。她們可能正在練功吧。江采寧卻看見了別的旅行團以及散客們。
除了表演會館,沿街還有許多出售商品的門面和攤位,大都是與柔術有關的。熱銷的商品包括手具、紀念章、小雕刻、玩具、名角用過的物品、專供愛好者使用的練功鞋和表演服、書籍、雜誌、光盤等等。有的店舖並不直接涉及柔術,但也具有某種你說有那就有的聯繫——比如,眼前這家「高跟世界」。
玻璃櫥窗中陳列著各式各樣的女式高跟鞋,無不新鮮耀目。店門前有這樣的廣告語一般的介紹:柔術是將人體潛能發揮到極致的最美的藝術,而美腿高跟則是女性美的最高體現,兩者的結合創造了人類世界最美、最動人的畫卷。
想到在二十一世紀上半葉,隨著中國全面建設小康社會運動的深入推進,全國各地一夜間都湧現了這樣一種有益身心健康的新生活方式,並在十三億民眾中掀起了觀賞和參與的熱潮,江采寧不禁嘖嘖稱奇,恨沒有早一點親密接觸。
一路上,小柔只是東瞧西看,評頭論足,每一樣的貨色,他都能如數家珍,通曉來歷,但買的卻少。雨潔倒是捨得掏腰包,採購了不少東西,包括一大堆白布鞋、女學生鞋、芭蕾舞鞋和軟底舞鞋。他還向江采寧熱情地做著推薦。江采寧最後買的是兩張柔術表演的光盤,從介紹上得知,都是從前小知了、小米粒和劉思宇等名角表演的經典節目。
這時候,他已然是深懷好奇地期待著晚上的正式演出了。
【四、藍田日暖玉生煙】
傍晚,大家早早在賓館吃了飯,便回到各自的房間收拾起來。
主要是,換上了比較正式而體面的衣服,不少男子,也略施脂粉,噴上香水。這就如同要去約會一樣。
在走廊裡,江采寧聽見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子說:「心跳得怎麼這樣厲害呀。都快要死了。」
「做一下子深呼吸。一定要保持鎮靜和雍容,別讓人家覺得連北京來的也沒見過世面。」老童慈愛地拍拍他的肩膀說。男孩立時淚流滿面了。
老童又對一位顫巍巍滿頭白髮、年屆七十的老先生說:「帶藥了嗎?」
「帶了帶了。」老頭點頭呵腰,一手從懷中掏出速效救心丸供老童檢驗。
「可別再像上次那樣,節目還沒有結束便暈倒了。讓人看了笑話嘛。」老童一臉嚴肅。
「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了。請您放心。那次是自己不小心嘛。再不會丟臉了。」老頭眼神躲閃著對老童說,耗子似地快速溜了過去。
江采寧暗笑。他搜集到的案例中,也有因為激動不已而當場死去的客人。對此他曾難以置信。
但是,現在親眼所見,的確,連那些老客,也按捺不住興奮。這正是柔術的神異之處。每一次,都像是初次。這與做愛,卻又是不同的。但感染力,說不定更甚之。
最後,老童挺胸收腹站在大堂門口,督察員一般檢視著大家,有時伸手拂去某人肩上的一粒灰塵,有時又幫人拉扯一下衣襟。
果然,都是西服革履。如同去看交響樂演出。
今天要去的場館,便是「芳草萋」,據說有著地方政府做背景,屬於較高檔次,接待過中央領導,以及外國貴賓,據說,那些大人物啊,也都是柔術的愛好者哪。
大家是集體坐車而去的。快到的時候,江采寧也有些心跳起來。他忙正告自己,是去實地研究嘛,慌什麼。但心情終歸卻與那次在大學附近看演出不一樣。大概,是受到了團體活動所製造出來的「場」一類存在的感染吧。
此時,他禁不住一回頭,掃視之下,見滿車的男人們都透露出了菜花蛇一般陰柔媚氣的眼神。
他不禁想到,有一次,與來自台灣的一位同學聊天,那人忽然就問江采寧:不知為什麼,每一個大陸男人的眼中都有一股至陰的氣色?江采寧當時無言以對。
他嚇了一跳,趕忙去看車窗外面。夜幕之下,整個柔術一條街都熱氣騰騰地閃亮了起來,如同美術片中高居天庭的玉皇大殿。古老的武漢城又變化出了另一番妙曼的新鮮景色了,這卻是歷史的演進所難以預料的。從那種光怪陸離的氣氛看,倒有些像是拉斯維加斯,不,又絕不是。
「芳草萋」有六層樓,渾身光芒萬丈,有著最高等級的裝修,令遊客喜上心頭。門口的服務生,都是年輕漂亮的小男生,個個笑容可掬,性感撩人。
一進門,便能看到迎面的牆上貼著的一連串的巨幅照片,是要人和貴賓們看表演後與藝員和職工拍下的合影。
有一幅的下面,有著這樣的文字說明:二零一八年五月二十五日晚七時三十分左右,在中國官方人員的陪同下,日本首相阿部帶著幾名隨身秘書來到芳草萋,也帶來了一種輕鬆、隨意的氣氛。阿部首相先與工作人員分批合影留念,興致很高。隨後大家落座包廂,觀賞中國柔術表演,女演員柔軟的身段和各種變化讓阿部大開眼界。
隨後,三十六位客人被分成六組,帶入了六個包廂。女觀眾也交錯地安排在了男人中間。
包廂裡有序地擺放著中式的沙發和茶几,並備好了紅酒和果點,立體聲傳出了裊裊的江南民樂,牆上貼著名家的工筆仕女畫。江采寧注意到,這些畫作旁,還襯有四幅壁掛式電視屏幕,一時倒也不知做什麼用的。有一個呼叫鈕,像是用它可以隨時招來服務。
包廂一側有屏風,推開來,是一個大陽台,一字擺好了一排六個高腳凳子,每張前,立有看樣子倍數甚高的單筒望遠鏡。
陽台之下,便是底層的大廳了。那裡也擺放著幾十張擱有果點和酒瓶的圓桌,已零零星星坐有一些客人。往前看,便是半月型的舞台了,此時,空寥無人。
江采寧忙著觀察環境,轉眼才發現,一道來的同伴都不見了。
八時半,表演開始了。這時,消失掉的同伴才回來了。大廳裡也忽然間坐滿了客人,如同變魔術變出來的。
江采寧很久以後都還深深地記得,就在這個炫目的晚上,表演持續了整整三個小時,其間,也穿插有其它節目,比如「柔妹三人組」的歌舞,但主體當然是正式的柔術表演了。
有單人的,有雙人的,也有三人和更多人的。除了一個小孩、兩個男人之外,主要都是年輕女人的展示。當然了,也有據說是兄妹出演的男女雙人節目。
與在北大附近看到的又不一樣,坊間的,顯擺著更加專業化,打個比方,那就是從百年老店裡當場做出來的新鮮生日蛋糕了,有著一絲不苟的精細做工。
江采寧對於人類身體所能呈現出來的如此眾多的形式,感到眼花繚亂,心緒不寧。
一幕接著一幕,女孩子們猶如精靈,用平凡的肉身疊成山巒,成流水,成彩虹。恍惚間卻又不是,分明仍然是女人的玉體本身。這正是一種破空而嘹亮的艷麗。
他不禁想到了柔迷們常常掛在口頭的話語:新娘一笑百媚生,柔術一展驚四座。
給江采寧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三位穿著泳裝、身段極佳而貌美如仙的女孩子,在一張桌子上完成她們的生命之作。她們的身體走馬燈似地穿插交疊,從蓮花變成寶塔,又從寶塔變成蜃樓,又從蜃樓變成禮花,最後,燃放成了滿天的星星。
在燈光的幻影中,這一切顯得陰柔典雅,又帶有無比神秘的氣氛。
整個的觀賞過程中,江采寧都覺得女孩子的身體裡面,完全充滿了透明的泉水,卻又在恰到好處的控制中,不會溢漏分毫,以使男人在半渴中充滿期待。
六層樓,幾乎都坐滿了看客。除了大廳裡的全場性節目,據說,還有單獨在包廂裡表演的。
與江采寧同來的男人們,在陽台上一字坐開,用望遠鏡去看。他們的身體這時完全僵硬成為了一尊尊石雕,與台上女孩子的圓潤活泛和生動輝煌,形成了有意思的對比。有時候,他們中有人又焦躁地扔下望遠鏡,匆匆回到包廂。這時,那四幅電視屏幕都通亮了,從不同的側面,更加周到而詳細地展示女孩子身體的各種細節,有的當然是高清晰度的特寫了。
這時,按捺不住的男人們也會用遙控器讓畫面定格,然後按鍵打印出照片。這卻是要另外付費的。
江采寧更多的時候,是使用望遠鏡,這樣他便可以看到女演員臀部和大腿之間肌肉細微的顫動,有時鬆弛,有時繃緊,如若大漠外弓弦的幻影。
愈是如此地身臨其境,他便愈是真切地體味到,柔術純粹是女性美,是給男性欣賞的。
恰好,江采寧的包房中沒有安排女人,所以也不知她們的反應。那卻必定又很有趣。
最後的高潮,是當地一位名角的出場。來自全國不同省區的觀眾,用帶著口音的普通話,齊聲呼叫她的名字「幽夢草」,宛若海潮疊起。
江采寧隱隱聽到,到了此時,雨潔和小柔的呼吸聲才格外地響亮了起來,如茶水在溫爐上經過長時間的醞釀,終於滾滾地燒沸了。但他們只是控制住身體安穩地放平不動,正像是上個世紀三十年代上海灘紳士的模樣。
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最美的,這就是柔迷們喜歡柔術的主要原因嗎?
柔迷們常常會引用唐朝詩人李商隱的《錦瑟》的句子: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在他們看來,柔術仙子就是如詩句一樣淒美而可望不可及。柔迷們只能沉靜在美麗的幻想之中。
然而,得不到的,又恰是最大的得到。只要以老年觀眾為例,看看他們臉上呈現出來的畢生中最大的幸福感,便會體會到此意了。江采寧作為「聽」,卻暫時還不能領悟這審美的微妙,令他不禁有些氣急敗壞。
但他想,或許,此刻這種微妙的心情,也就比較能恰到好處地、形象地道出今晚的情形吧。
【五、空裡流霜不覺飛】
除了晚間看柔術表演,白天,也會間雜著安排一些遊覽觀光,比如參觀黃鶴樓、古琴台以及磨山東湖一類。
在這樣風景如畫的地方,不知不覺已然置身於境中的人們,便會更加放鬆地抒發夜間獲得的觀感。
「難以想像,幽夢草的腰會到下到那樣的程度。腰及腰以上的部位都可以對折。」
「怕是世界上最軟的腰了吧。」
「據說,全國最高水平的柔術專場,除了中南海裡的以外,便是為全軍老幹部安排的匯演了,我看過錄相,也沒有這麼美啊。」
「到底是長江流域的柔,非同尋常啊。」
「那也要看具體的人了。但是,南北的差異,還是不能妄加否認的喲。」
「所以說,經常性的異省旅行,尤其是到南方的旅行,還是極有必要的。」
江采寧不禁想到,昨夜,在節目正式開始之前,觀眾們怎麼會都消失了呢?這卻是疑問。他好奇地向前輩請教。小柔笑著說:「柔術有兩種美啊。台上的表演,讓人覺得美麗是因為她的衣服多變亮麗,化妝多采多姿,身材面貌姣好,手具五花八門,姿態千變萬化……其實這都是柔術吸引人的地方。可是你曾發覺柔術另外的一種美麗嗎?」
「是什麼呢?作為初來乍到的人,我卻是不知道的。」帶著請多指教的表情,江采寧謙虛地說。
「那種美,是屬於『早到現場』的柔迷的喔。是在正式演出前,欣賞在後台練習時候的柔術,相信不少人都有同感吧?有經驗的柔迷,每次都要去捕捉表演前練習的鏡頭,一樣的女孩,一樣的身體,但少掉了表演時的濃妝艷抹與服裝手具,雖然褪去了這些吸引人目光的外衣,但卻往往多了份堅毅執著及背後慇勤的付出,那種美,往往在悉心觀察中才會發覺啊,也便更加的銘心刻骨了。有一篇文章,叫做《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熱身現場的女孩子更美》,我倒是推薦你一定要看看的。」
「原來,是這樣的啊。」
「說起來,許多節目在展現身體柔軟度的動作時,必須在事前努力暖身,因此練習中常可見藝人們有些過度地極端曲折自己的身體,以求表演時有正常的表現,這也充分展現了女性身體曲線的豐富與多變迷人,雖然有人覺得幾近自虐,但有經驗的柔迷卻常從中看到令人感動的極至表現。伴隨著音樂,聲光俱佳的表演令人迷炫,輕裝簡束、極端平常的事前練習也一樣有讓人訝異的一面。這兩種美,身為柔迷的你喜歡哪一種呢?對我的看法,你又有些什麼觀點呢?」
「啊,我卻是無以言對了。」聽著小柔喚他做柔迷,江采寧有些受寵若驚了。
「看來,你不但還不是一位資深的柔迷啊,連門檻也只是剛剛邁進半隻腳哩。需要加油哇。」小柔不想看著江采寧得意,又諄諄而囑。這使後者復自卑起來。
「請您放心,我一定加油。」江采寧忙說。
「柔術,這可是一個人一輩子的事情哪,不可以以輕慢之心等閒待之。」老人又鄭重地加上了一句。
小柔的話語使江采寧心存感激,頓然對老柔迷的生活充滿了敬仰與好奇,人就整個地怔在了原地。這時,一行人正行在美輪美奐的東湖之濱,半空中的一塊雲彩,像是想起了什麼心事,忽然就停住了。世界的非真實性與逝去感,頓時由上而下浸染下來,逐層地佈滿了江采寧的胸臆。他立時覺得自己正處於一場梅雨的中心或者邊緣了。
他想,畢竟,一輩子好短啊。
【六、亂花漸欲迷人眼】
作為柔術的研究者,特別是,作為已經有了初步感性體驗的研究者,常常徘徊在江采寧心中的一個重要問題即是,性在柔術表演中,佔了多大的成份呢?
的確有柔迷撰文稱,柔術的接口是建立在最為基礎、最為直接、最為底層的情感——性慾之上的,更重要的,柔術是惟一能夠在性慾基礎上建立起的藝術,因為其它任何建立於此基礎之上的形式都已被倫理和道德逐出了藝術的範疇。
所以,柔術是最純粹的藝術表達形式。
但大多數柔迷並不公開予以承認。
在激動人心的表演中,的確沒有任何夜總會脫衣舞一般的行為。但是,演出者一定是要著泳衣的,至少,是特製的緊身表演服,通常薄軟得像是一撕即破,如此才能確定地襯托出每一絲毫女性的具體輪廓,而不管其美的外在性亦或內在性。
這種襯托,隨著身體做出各種極端而高難的動作,在許多的情形下,使得隱藏起來的肉體接近於纖毫畢現的程度,卻又在關鍵之時綽約不露。僅此而己,絕沒有違反任何反淫誨法規和治安處罰條例。
但正是通過這麼一層薄薄絲織物迷霧般的籠罩和消解,才構成了對眼睛的極大挑戰和安慰,於是更加深刻地挑逗起了觀賞的衝動。據資深的柔迷說,如果是裸體,那麼,就反而掃興了。這正是柔術的與眾不同之處。
柔迷們是不能與表演者交朋友的,愛好者們只能遠遠地運用目光了。無論從何種角度來講,這都或可稱作「亂花漸欲迷人眼」的藝術。如果一旦走得太近,便會一舉破壞這朦朧的美或者美的朦朧,且也由於違反行規,從而遭到同好們的唾棄。
在學校裡,江采寧便聽人說,偶爾有不懂事的大學生與來自農村的柔術女墜入愛河,結局都以悲劇告終。
柔術表演者本人,也是不能與觀賞者深交的。她們只能在脫離此行之後,才能如普通女子一樣,施行戀愛、結婚和生育的連續過程。但也有不少人是終身不嫁的,如此,才恆久保有著異性身體的極端神秘性,直到她們變成老婆婆的那一天,也讓年輕的男柔迷們心儀不已。
如果說,柔術表演中的確有性的成份,那麼,再沒有比這個,更加純潔和高尚的性了。這正是江采寧的看法。
【七、猶抱琵琶半遮面】
在柔迷圈子中,關於柔術與性的關係,還流行著另一種的看法,那就更加接近高深的精神和哲學意義上的了。
也就是,可以追溯到一個古老格言似的說法:男人總是在征服世界,而女人總是在通過征服男人征服世界。
愚笨女人征服男人,或許會顯露出河東獅吼的猙獰,但聰明女人懂得使用最厲害的武器,那便是柔術,哪怕男人是鋼刀利劍,在女人面前也會變成繞指之柔。
因此,柔迷中間也有這樣的觀點:這裡面浸透了老莊「無為」的精髓。試想想,女人什麼時候主動過呢?若即若離,又不離不棄,猶抱琵琶半遮面,正是這隱隱約約、時隱時現一般的幽怨纏綿,才最終激起了男人那無窮的好奇心與佔有慾,使其欲罷不能,窮追到底。這便是在那小小的一方圓桌上,女人憑借一無是用、弱不禁風的身體所能展示出的大意吧。
從柔術表演中,自然還能看到「嬌」的引誘,嬌柔嬌柔,正是一對極好的搭檔。小鳥依人,嬌嬌滴滴,這本是女人的天性。知己「傾國傾城」,足可克「男人是高山是大樹」,小小籐蔓可以爬過高山,纏死巨木,這種表演中的常有姿態,已成為柔術節目的固定主題,尤其是,通常會爛熟地展示於男女雙人表演的情節之中。真可謂柔能克剛的象徵。男人醉死在溫柔鄉里,錯卻不在女人。
「嗔」是描繪柔術的另一要素,與嬌恰作搭檔。一嬌必有一嗔。柔術表演中,常可看到女人在翻騰之間,輕舒玉指,櫻桃小口輕輕一嗔,目光如炬,此時,坐在台下的男人卻又不能衝上前去撫慰,只能強抑慾火中燒,便憐愛叢生了。
「媚」,即所謂「千嬌百媚」,作用同樣是取悅男人。男人見了在小小圓桌上波浪般隨意折疊、連骨頭都彷彿全穌了的女人,立時覺得,什麼江山社稷,都可以拋至身後了。因此,柔術可以說是盡展艷媚的藝術。
「癡」亦是柔術的重要內容。女子癡情不是女子傻,而是女子的執著,她認定那東西是她的,她會用她的柔情她的蜜意死死守候著自己的感情。一癡就是十幾二十幾年不變。再沒有比柔術更好地體現癡的意境的了。女孩子從幾歲起便開始苦練,一經投身便從不退卻,忍受傷殘痛楚,大有迷途不知返的意思,使再堅強的男人也慨然淚下了。
雨潔有一次對江采寧說:「在當代中國,越來越多的男人在尋覓伴侶的時候,目光越來越多的盯在溫柔型的女孩身上,那就是人們越來越追求溫馨幸福浪漫多情的婚姻生活。從大的方面來說,這卻是國家穩定和進步的保障。」
啊,國家的穩定和進步,這在江采寧心中,如一塊當空而落的隕石,恰好擊中了一處五千年不起漣漪的池塘。
「所以,在一個和平和繁榮的時代,女子柔術就愈加重要了。」雨潔總是用總結的口氣如是說。
正所謂柔情似水啊。女人天生該柔。把她裝在盒子裡,它便是方的,把她裝在瓶子裡,她便是圓的。柔術表演的精髓,完美地呈現了這樣的東方古老哲學。
江采寧有時也想,這裡面不就有著男尊女卑的豐富意義嗎?卻不帶有任何貶義。最終,女人卻把這本由男人定出的規則,通過伺服和獻媚於男人的技藝,變為潤物細無聲地控制男人的工具,實在是一件撼天動地的事情。
在江采寧看來,柔術同樣是可怕的,如若一具姑隱其鋒的利器。自己在無意間闖入這個天地,與它接觸,有一種顫然的震慄。
這裡面,既是欣喜,又是畏懼,也許,某一天,柔術會進化出自己的智力吧?到了哪時,再也分不清,女人所展現的,究竟是她的身體,還是她的大腦了。總之,隨時都會像網羅一樣游過來,俘獲男人,掏空他們的錢袋,也奪去他們曇花一現的生命和精神,卻又純潔無暇,不動聲色,隨時地功成身退。
看到那麼多的以男性為主力構成的柔術觀光旅行團,在大江南北來往穿梭,失魂落魄,把人生的美好時光消耗在這上面,這種感覺便愈加強烈了。
而國家在本質上作為一種男性的體現,最終必會被一些會柔術的女子所駕馭。在歷朝歷代,這種情況不是早已經發生了麼?而以男性為主體的影視界,長期以來也對拍攝帝王被一位陰柔智慧的女子操縱的題材,有著強烈的嗜好。
這麼想的時候,江采寧便感到了一陣陰風繚繞的刺激、迷亂與懼意。對自己的命程,也水月般搖曳著把握不定了。
武漢三鎮的夜空,微微地散射出暗紅的色調,讓人在似欲非欲的壓抑之間難以打熬,卻又可以沉湎於自虐的快意。
【八、道是無晴卻有晴】
下一站是南京。由武漢至南京,已有磁浮列車相連,極為方便快捷。
但在車站候車的時候,不料,發生了一起意外的事情。
有穿灰色茄克衣的三男一女,一直在一側徘徊,流露出對他們這一群特殊的旅客很感興趣的樣子。
其實四人的神情早已顯示出怪異,但大家卻沒有多加留意。忽然,他們便疾走了過來,其中兩人抖落出一塊布條,展開來,是一張白底黑字的橫幅:
消滅摧殘婦女兒童身心的柔術魔鬼!
與此同時,四人一起呼叫出了讓人吃驚的口號:
「驅逐柔術!」
「打倒柔迷!」
「還人類身體以尊嚴!」
同時,雪片一樣把傳單散了出去。
旅行團大嘩,老童和小柔都站了起來,作母雞狀護衛著大家。幾個年輕人不忿地衝上去,拉扯住那四個人。橫幅立即被扯爛了。大家又扭打成一團。
江采寧驚得目瞪口呆,卻癱坐著不敢妄動。彷彿鬼使神差,他一眼看見,年輕的女抗議者如花的臉龐上,顯露出了一種只有在天空中看大地時才能見到的繽紛難釋顏色。
很快,警察便出現了,帶走了三男一女。候車大廳的秩序才慢慢恢復正常。
雨潔俯耳對著臉色青一陣紫一陣的江采寧說:「不必緊張,出門在外,經常能遇到這樣的事情。但政府總是保護著柔迷們的。我們,可是稅收的大來源啊。」
果然,旅行團中並沒有人被帶走,反而,警察、鐵路職工和其他的候車乘客都過來安慰了大家。
但還是有幾個新入道的小孩子,沒經歷這樣的場面,很久還不住地打著哆嗦。
不過,旅行卻沒有受此的影響,而繼續進行。火車開動了。大家好像忘了剛才的事,而只是熱烈地談論著下一個目的地的美妙。
但江采寧腦海中翻騰不止的,卻久久是那個女人臉上的複雜表情。他能讀出多少來呢?嫉妒,懨倦,憤怒,憐憫,以及競爭和不服。還有更多的。
在去廁所的時候,他拿出偷偷藏起來的傳單來看。上面是這樣的文字:
柔術的殘忍:一位女孩的自訴
我是個喜歡且練柔術的女孩。我的夢想是把自己練成最柔軟、腰最細、體重最輕的女孩。我哥哥是我的助手。我每個禮拜做一百小時美好殘忍的訓練,是連續的一百小時。在這一百小時裡我不可以吃任何食物,不可以休息,只可以喝很少的水。首先我要全身裹上塑料的保鮮膜,再穿上厚厚的衣服,讓哥哥騎車拉我去跑步。我堅持四小時然後在七十度的牛奶裡泡二小時,蒸二小時桑拿。然後,哥哥會用兩手掐住我的身體,兩手距離十厘米,像洗襪子一樣使勁的挫,直到紫了,再挫別的地方,然後用蒸氣熨斗(不是很熱)燙掐紫的地方。然後哥哥讓我趴在床上,用鞭子、皮帶狠狠地打我(為了練忍痛也可以打碎脂肪)。為幫我束腰,用很結實的繩子一頭繫在暖氣上,在我的腰上打個節,他用盡全力拉緊,然後用橡皮條(就是老式輸液用的)緊緊的勒在我的腰上然後壓腿。
又配了一些柔術表演的照片,分別注有「劫後餘生」、「車禍現場」、「恐怖地獄」等的標題和說明。
最後,是用紅色的大字書寫著抗議者的呼籲:「請看看吧,難道,這不是一種殘忍無比的、摧殘身心的妖術嗎?對人的精神,它猶如邪教;對人的身體,它猶如毒品。它使原本正正經經、健健康康的女孩子,變成了瘋狂的妖魔。它虐待兒童,殘害婦女。它使社會墮落,使國家毀滅。這是一種變態的所謂審美。它是殘酷的獵奇,是嗜血的看客的興致,是毫無心肝的對人的痛苦的平常心。難以想像,在古羅馬鬥獸場關門兩千年後,在中國又興起了這樣的馴獸表演!公民們,父母們,兄弟姐妹們,趕快覺醒過來吧!阻止這場災難的發生吧!中華民族再也不能用骨骼和心靈的極度扭曲來取悅自己和取悅外國人了!」
江采寧深感震驚,又啞然失笑,不禁想到,在別人看來是殘酷,但在柔迷們看來卻是美,這是多麼不可理喻的一件事情呢?
那麼,柔術本身究竟是否殘酷呢?
這卻牽涉到以什麼樣的標準了。如果按照相對主義的哲學,卻又無所謂了吧。何況,這一類型的殘酷看樣子正在成為中華文明的時尚主流,如果大家都習慣了,也無所謂了,即便是墮落,也會被稱作先進文化的代表吧。
到達南京後,一行人下榻金陵飯店。抽機會,江采寧進一步與雨潔探討了他在列車上思考的問題。
「那傳單上面說的,是真實的嗎?」
「啊,沒有這麼厲害嘛。」雨潔訕訕而笑。「是要騙你們這些『聽』的嘛。」
「是這樣的麼?知道我是『聽』,你可別蒙我。」他疑惑地看著雨潔。
「千萬別信他們,都是生活在社會低層的傢伙,沒有錢,消費不起柔術,看到柔術成為了一個風光的產業,他們又不能從中得到好處,便嫉妒唄。不喜歡柔術的男人,肯定是不正常的。」
「可是,誰能證明愛好柔術的男人沒有虐待傾向呢?不然為什麼喜歡看被扭成麻花一樣的美女?只是愛好柔術那麼簡單麼?」
江采寧的話音未落,雨潔的臉膛上,便呈現出了一種龍捲風過境般的魔幻迷離。他急切地正要對江采寧說什麼,這時,小柔卻靈貓一樣呼啦一聲插了進來,原來,他一直在邊上偷聽著他們的談話。他搶在雨潔前面說:
「應該這麼說,懂得欣賞柔術的美的人,就懂得欣賞女孩子特有的美,也懂得珍惜女孩子為此所做的艱苦付出,更會懂得愛惜女孩子。我愛柔術,更愛欣賞她們練功。但是如果有人真的虐待女孩子,我和別的柔術迷絕對是堅決反對的。世上什麼人都有,愛好柔術的人當中也可能有一些敗類,借柔術之名幹壞事。對此我們要有警惕,但他們不能代表所有的柔術迷。」
「那麼,壞蛋仍然是存在著的了。但是,究竟佔多大比例呢?」
小柔忽然就變化了臉色,驚詫莫名地瞧著江采寧,彷彿他是一條蛇蠍,然後,閃電一般便轉身跑掉了。
「你呀,看來真的是個『聽』,怎麼能這麼問前輩呢?你需要多多地參加柔迷們的集體活動,自然會明白一些道理的。」雨潔責怪地說。
看到江采寧委屈的樣子,雨潔其實感到的是一種由於小柔退場而帶來的壓抑的解除,便又親密地對江采寧說,倒也不能一句話就把殘酷否定了,那倒真的是一種美。最精緻的柔術,脫胎於此呢。
於是,江采寧想,柔迷們只是公開場合諱言於此吧。
後來才從網上查到了雨潔這番話的來歷。要說起來,最精緻的柔術節目,是柔術滾燈了,是最為傳統的保留節目,顧名思義,就是項燈翻滾,那麼,柔術滾燈是怎樣發明的呢?相傳,唐代貞觀年間,有一個叫馬秀元的吳橋雜技藝人,在雨季帶著全家從福建南平閩清演出,為了省錢,他雇了一條小船沿閩江順流直下,當小船行至葫蘆山一帶時,江水猛漲,小船一時失控撞在了石壁上,船毀人亡,只有馬秀元的小女兒馬翠萍抱著一隻小鼓,幾經沉浮被福州的一隻商船救起倖免於難。這個富商見馬翠萍有幾分姿色,便納為小妾,大老婆馮氏對此十分惱火,每逢丈夫外出,她就變著法兒的折磨馬翠萍,兩隻耳朵掛線,雙手拄地跪著爬,裁縫無論用什麼線都可以隨便抽,耳朵拉破了燈也不准掉,手也不准扶,否則不是針扎就是毒打,為了少受折磨,馬翠萍無論多苦多累都咬牙堅持,稍有空閒就認真練習,加上原有功底,進步很快,大老婆看這樣折磨不了她,就又想法,讓她雙手、雙腳、頭頂都頂在地上滾,因有原來的功底,很快馬翠萍就能表演了。後來富商死了,馬翠萍回到老家吳橋,同一個雜技藝人結婚後,組建了雜技班,她就表演這個節目,受到觀眾的好評,但動作比較少,在原來的基礎上,又加了些雜技動作,使滾燈這個節目更加完善。
所以說,柔術從一開始,就有著殘酷的象徵意義,是在沉重人生的壓搾和相煎之下,所發展出來的「人體藝術」。
江采寧想,對於苦痛的態度,對於如何接受它並把它昇華成為美,在不同的人看來,卻又是不一樣的啊。
雨潔曾說,「美」通常被理解為對生活的一種抽像眷戀,而每一個正常的男人,都應當無一例外的眷戀著「柔」所帶來的震撼,因此「柔」是美的標準模板。而這後面,隱藏著多少「道是無晴卻有晴」的複雜心態呢。
對於這樣的抽像概括,可以說,江采寧還不是完全能夠理解。但他已然比前幾天懂得更多了。
通過雨潔,江采寧進一步瞭解到了小柔的身世。
小柔出身貧寒,父母早逝,是在祖母的養育下長大的。從小,便性格倔強,不服輸。上了大學後,竟然成了一個「憤青」。到了快畢業時,因為戀愛的原因,患上了抑鬱症,有一段時間鬧得幾乎要自殺,這倒有幾分像是江采寧。
到了三十五歲那年,他仍然沒有結婚,卻忽然開悟了,到處向人宣稱,說懂得了柔術的意義。
怎一個柔字了得——它使小柔把世上的一切,都看穿了。
其實,那個時候,柔術的地位還是極低的,大部分人都不懂得它,也歧視它。小柔卻把自己的生命,都投了進去。
正是於此時,小柔背著人開始了柔術的練習,一個男人,又不年輕了,因此吃了許多苦,他夢想有一天也能像別人那樣說出自己喜好柔術,不用再偷偷的一個人練,卻這不知要等多少年。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時刻卻來得如此之快,而他還僅僅六十多歲。
為了柔術,他一直未婚,守身如玉。這正是無數柔迷們嚮往的生活。據說,老童也是如此。
【九、人面桃花相映紅】
柔術在南京這座六朝古都所展示出來的特色,便是更具個性化的服務。
客人們可以挑選自己中意的藝人,在包廂裡面,作一對一的觀賞。要是更喜歡,也可以與這位柔妹一塊兒宵夜。進一步的話,還能夠邀請到柔功高超的少女,陪同著遊覽當地的市容和山水。
知道了這個後,江采寧也是蠢蠢欲動,卻又有些莫名地覺得勇氣不足,於是便在心裡說服自己:這是為了研究的需要啊,倒是可以拋下包袱的。
這樣的安排,並不算在旅行的固定日程中,還需要付出小費,但相較於內容的精彩,卻也是十分值得的。
這一晚,演出在著名的秦淮河畔展開,這一帶的地皮,早已賣給廣東和台灣來的開發商了,被改造成為了高大密集的演出場館。
北京柔迷旅行團預定的「芳林宛」,早年曾是著名的秦淮夫子廟。進去後,可見除了寬闊的金色表演大廳外,各樓層上,也分佈著蜂巢一樣的一個個講究的包房。
江采寧被領入其中一間,見又與武漢的不同,房間要小巧得多,僅供兩三人使用,也沒有電視大屏幕和望遠鏡之類,與大廳,是完全分隔開的。房間裡簡潔地按照中國的傳統方式作了佈置,包括牆上貼有以「煙籠寒水月籠紗」為意境的水墨畫。
空間中僅一桌一椅,可以倚躺的竹椅顯是供客人使用的,而那鋪著小毯的紅檀木圓桌便是用來表演的舞台了吧。真難以想像人體會在如此狹小的地帶變化出難以盡數的姿勢。
桌上有一張電子菜單。拿起來打開,見上面列有可供選擇的節目的名錄。用手指在某項說明後面輕輕一點,便會閃亮出全息的立體圖形,懸空展示約三十秒鐘,原來是演出的片斷。
江采寧隨便地點亮了幾個,最後確定了想看的節目:《人面桃花》。是一個單人的表演。他按下確定鍵後,不到兩分鐘,服務員帶著藝人進來了。是三位水靈靈的姑娘。
「先生請看一看,不知中意哪一位?」
沒有想到一下來了三人,江采寧略有些慌亂,飛速地掃了一眼。三個都是瓜子臉,身材苗條,模樣都挺漂亮,卻也孿生姐妹一般難分彼此。他倒是後悔沒有點三人節目了。他便裝出正宗柔迷的鎮靜,隨便一指右邊的說:「就她了。」
服務員帶著另兩個走掉了。留下來的女孩子沖客人笑笑,進入更衣間。
更衣間也設在包房裡,這一點,江采寧剛才沒有注意到。木門輕輕地關起來的瞬間,他才意識到這本身裡面所隱含著的挑逗意味,但也是一種信任——把天下的柔迷都當做謙謙君子。這種若即若離,才是美的真諦麼?
藝人出來的時候,已是一身三點式的雪白色泳裝了。才看出來,女孩子體型偏瘦,腹部平坦,胸部小巧,腰身纖細,無一處不恰到好處。
年紀也是符合欣賞標準的,大概是十五六歲吧。太大了,不好,會造成胸部過度發育,過分突出,脂肪增多,看上去便有些笨拙和累贅,年紀太小了,又還沒有滋生出女人的氣度和韻味。
正這麼想著,音樂便響了起來,是一首著名的古箏,喚做《春江花月夜》。
女孩像彩蝶一樣,飛著似地上了圓桌,又像是一盞清水,被無形的手被端了上去,使江采寧的眼睛幾乎來不及反應。然後,她慢慢地開始支撐旋轉,並來回地折疊身體。
頓然間,產生的是一種泥土被燈光從骨頭裡剔出的感覺。由於是近距離的觀看,又不用望遠鏡之類的輔助工具,江采寧有些不敢相信是眼前的一切竟是真的,並微微地害怕,拿過桌邊的紙巾,反覆地擦起額頭上的汗珠來。
卻見少女的身姿彷彿非人間的存在。他不禁想到了結束冬眠的青蛙,以及昆蟲絢爛的羽化。
但這又是否是真實的身影呢?卻一時不敢想像。只是看到,少女的腳在說話,手在跳舞,牙齒在走路。房間裡卻又是前所未有的寧靜,如若天地停止了旋轉。
少女的呼吸聲近在咫尺,春雨般透入了觀者的心脾,有時候,江采寧也會體會到猶如夏雪的凌亂和潰散,完美的肉身出現了分解為最細微顆粒的趨向,最終成為小溪縈流過軀體的每一個死角,在煉乳般的皮脂上盤旋洄轉,並像一根極瘦的腰帶,蛇一般爬入到男人的城府。而實際上,她只是像資深的柔迷所形容的,不過是在「忍受服裝一樣地忍受毀滅」。正是這種美至畸形的毀滅,帶來了無窮的生命快意。
於是,在江采寧的眼前,種種的七盤舞都水流星一般飛盪開來了,不禁使人想到銀白鋼劍所舞成的頭飾,以及魔術表演現場與箱子一起身首異處的性的震顫。當身體繃緊成為圓弧之時,著力突出的肋骨和若隱若現的乳頭,都使人迷醉。
有一刻,女孩子面向江采寧,把稚嫩的下巴擱在桌上,綿綿的胸部也軟軟地著地,眼見乳房逐漸地壓平不見了,纖細的雙手卻搬著兩條圓潤的玉腿往前托舉,最後,把滾圓的臀部放在了烏黑的雲鬢之上,定格般不動了。
這時候,她兩條大腿之間的三角區域,一下子全部地凸展在了江采寧的眼前。陰部飽滿地向上膨起,隔了一層綢布,勾勒出了其下清晰的紋路。
江采寧始才確信,女孩子除了這三點式的泳衣,的確是沒有再穿其餘的,不禁有些吃驚,熱血衝上了腦門。
但女孩卻是鎮靜的,以一種獻身宗教般的虔誠,全神貫注地完成著表演的每個細節,視江采寧如若無物。她所奉呈的,只是令柔迷們神魂顛倒的或可稱為的一種「柔軟胸部及下身豪華的空虛」。
此時,直接放置在自身下體之下的藝人面部,微微地泛紅了,一瞬間使江采寧感受到了「人面桃花」的迫近,因為自己的臉也紅了。
帶有撩人性感的姿勢定定地保持了約半分鐘,讓江采寧可以好好地作凝神觀賞,他不禁體會到了一種「外在的解剖」的神往,也就是說,女人展現的雖然是其外部的身體,卻又是把她內部的每一個剖面和細節都翻轉了出來,而男人用目光代替手指和性器,真實地摸索到了女人身體的不同結構,並手術刀一般把它們細細地一一剔清。
忽然,少女的造型又虹橋坍落一般,疾換成了別的姿勢。江采寧如一頭鷹,忽然失去了捕捉的目標,又如夢中從半空中墜落。
整個表演為時一刻鐘,便結束了。
太短了啊,江采寧頓然有了潸然淚下的衝動。
但忽然又意識到,正是這種短暫,才揭示了柔術之美的對於人生的無上喻示性吧?少女所謂的青春,不過是白駒過隙啊。從幾歲起便開始的長年艱苦練習,才換來這短暫的一瞬,如櫻花般,在欣賞者面前倉促無忌地開放,而後悄然殞滅。因此,表演柔術的女孩,才更加值得男人去珍惜了。
停下所有的動作之後,女孩才對江采寧綻出了無邪的笑容。
「有什麼特別喜歡的POSE麼?按照規矩,那是可以為客人作重複的,包括定格啊。」
男人臉又一次紅了。「不、不需要了。」他囁嚅著。
但在江采寧意識的深處,仍是震懾於剛才所思慮的震撼的短暫。重複千百遍,也終是過眼雲煙。這不就是世間一切事的真諦麼?
這時,他感到有些餓了。
「陪我宵夜麼?」她嬌嗔地問。
他使勁地點點頭。又煩躁地想,她們都這樣說話吧,因為總有小費。
女孩又衝他媚然一笑,不再說什麼,便轉身進隔間換了衣服。
【十、夜深還過女牆來】
演出館實行一條龍服務,餐飲也包括在裡面了。整個五樓便是大型的餐廳,提供著花樣百出的南北大餐小吃。男客人和女孩子們穿梭來往,說笑不停。
江采寧要了一個單間,坐下來,略點了幾樣江南風味的食物,這時,女孩子走過去,放下了門窗上的印花布簾。
這樣,在暗紅色的燈光下,便有了幽會一般的情調了。但又說不出哪兒不同。
穿著時尚名牌休閒服的女孩,與剛才相較,又像換了一個人。清純、活潑、聰穎,又顯出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和幹練.江采寧很願意喝點酒,也想讓女孩陪幾盅。說出了這個意思,她卻並不推辭。於是要了五年陳的花彫。
酒過三尋,可以說多一些話了。江采寧也才不那麼侷促不安。她問了女孩的名字,知道這裡都叫她做紫衣。
「一天下來,能有多少客人呢?」
「多時,兩三位吧,有時一位也沒有。還有的時候,是參加集體的節目,不做單獨表演的,也不陪客人宵夜。」
「這裡總共有多少演員呢?」
「一百二十多人吧。各地來的孩子都有。但男孩子要少一些。」
「你幾歲開始練習柔術的?」
「三歲吧。是我父母把我送進練習館的。」
「是為了生計,才出來的嗎?」
「的確有這樣的話:學會柔功,天下吃通。這也便是當初父母這樣做的理由吧。多掙一些錢,總是好的。但也不盡然。需要說明的是,我們也喜歡柔術。有的人想像我們很艱苦很殘酷,其實,太誇大其辭了。」
「可是,為了保持體形,面對山珍海味停杯投箸不能下嚥,這對於你們而言,是不是另外一種折磨呢?」
「我們心甘情願如此。」
「難道,女孩子都是這樣的喜歡柔術麼?」
「這是一種很適合女孩子性情的職業,正如同水墨花鳥畫或者江南絲竹一樣。」
江采寧這時忽然聯想到了古時的秦淮藝妓,想到了柳如是和董小宛,卻又覺得懷有這樣的念頭畢竟是讓人不安的,甚至有些犯罪感。柔術便是柔術。
女孩子像是看透了男人的心思,微微笑了。
「雖然表演時穿得少一些,但我們當然不是許多男人想像中的那種人。」
「總覺得危險——如果有的客人圖謀不軌。」
「這其實是很安全的一項職業。客人並不危險。個別情況下,我們中倒有與客人發生那種關係的,但極少極少。那都是沒有經過專門培訓的野柔。」
「那麼,你是正式訓練過的,當然就不會與客人有過分的關係了。」不知為什麼,江采寧略感失望。
女孩磊落地說:「我不會有的。如果被發現了,就會被解雇。」
又說:「想做愛,可以去別的地方啊。我說過了,我們的客人,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都是正人君子,也就是說,是真正的柔迷,他們只是沉醉於用目光觸摸我們的軀體。如果雙方進行了身體的交流,便會破壞這種世所罕見的美的享受。這是誰也不願意看到的。」
江采寧感慨不已,不禁滋生了傾慕之情,舉杯向女孩敬酒。倆人便又碰了杯,醉薰薰的目光中交織著會意之色。男人也覺得,少女比想像中更加的理智和明白,大概,是在這樣的場合,見過不少世面的緣故吧。
這時,他又想到了柔迷中流傳的另一種說法:會柔術的女孩子都有很強的自我表現欲。久已有之的一個懸念浮上了心間,猶豫了片刻,還是大著膽子提了出來:「可是,自己也會有性的衝動嗎?」
一直有這樣的傳說:女人們通過極度折疊和翻轉身體,模仿著性高潮時的姿態,在自我體驗中達到了欲情的渲洩,正類同於手淫。
「怎麼說呢?」女孩卻並沒有被這樣的問題嚇住,而是用忽然變得有趣起來的目光看定了江采寧。
「也就是說,那些造型,包含著各種性交姿勢的可能性吧。柔術模仿了其中的一些,或者更準確地說,創造了一些,那是現實中並不存在的。從中,或會體會到超乎尋常的性交的滿足吧?」這麼說的時候,並沒有過性交經驗的江采寧,臉龐再度紅了。
女孩不說話,又屏息看了江采寧半天,嘩地大笑起來,竟有些止不住了。江采寧一時很窘。
「雖然也看過三級片,但是,我還沒有過那樣的經驗啊,所以不太明白你說的是什麼。」紫衣收住笑,一本正經地說。
這一瞬間,江采寧對這個女孩產生了更多的好感。剛才還極想知道的答案,頓時變得沒有了意義。他頓然很希望能坐到她的那一邊去。
「可以抱抱你一下嗎?」這麼想的時候,他便衝動地說,也許是仗著酒力的緣故吧。
話才出口,他更加不安。在柔迷中,這大概是破天荒的了,老童他們知道了,會怎樣呢?要是她叫喊起來,或怎麼的,他又該怎麼辦?
沒有想到,她卻不驚不慌地應允了:「可以的。」
他便走過去,輕輕擁著她時,有些過電般地顫抖,但又與女朋友在一起時不同。他的確想體會一下這個。但是,這也是出於研究的目的嗎?
那個可以隨意曲折並盡心奉承的身體,蜘蛛一樣盤繞著他,緊緊地依貼著,錦雲一樣。他進而覺得,在他懷中,她會像自來水一樣順著各個關節滑掉,彌浸到每一個細胞裡。但分明又是平常的女人,卻使他彷彿又感受到了剛剛分手的女友的親熱。
他便再一次猜疑,女友是否也偷偷習練柔術呢?如此,才不要他了吧。此刻,說不定,也正在某個旅行團中?
片刻之後,紫衣把他推開了。這一推,卻又與他的女友不一樣,柔情萬種,卻又不帶色慾。
「這樣是不是不太好?」他口吃心跳地坐回原座,慚愧地說。
「我也是第一次。但沒有關係的。我第一眼便看出來了,你與他們有著差別。」
「為什麼呢?」
「是身為柔術女的第一感啊,沒有為什麼。」
「後來,你說POSE什麼的。難道說,很多人需要麼?」覺得與柔術女更親近了,他於是問出了那個問題。
「不是很多,但有些客人是這樣的。」
「一般都定格什麼動作呢?」大著膽子,又追問了一句。
「不一樣,因人而異了。」紫衣這時卻露出不好再說下去的神情。似乎涉及到的是客人的隱私,而不是自己的。江采寧卻想,與她的交往還不夠深。但只要維持住關係,總是能夠套出更多的故事的。
總之,柔術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存在。於是,他便說:「是的,我與他們不同。這是當然的。但又怎麼了?因此,這樣,或許能夠放心地與你做朋友吧?這是我的名片。」
給名片的行為,較之剛才的擁抱,卻使少女略覺唐突了,但又有些感動似的,最後是大大方方地用雙手接了過去。
「我們的時間到了。」她又是抱歉而溫婉地一笑,小荷一般站起身來。江采寧卻有了一種不捨離去的心情,手已經摸向了西服口袋中的錢包。
這時,柔術女伸手撩開了窗簾,只見江南金粉之地,一輪明月冉冉當空,無數的畫舫上傳來了裊裊的笙歌。
【十一、萬國笙歌醉太平】
江采寧回到賓館,看到有的客人回來了,但許多還沒有。也許,還由柔姐柔妹陪著吧,只要多給小費,熬通宵也是說不定的。
此時,他極想與人交流一下感受。他實難忘卻那叫紫衣的柔術女。但雨潔和小柔都沒有回來,別的人,又都搭不上話。
一個人時,便會胡亂地臆想:自己是研究者,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柔迷,不受規則的限制,是否就可以縱情地愛上某位柔術女呢?
然而,腦子裡又打起架來:紫衣是否真的如看上去那樣純潔溫柔呢?那女子的話語中,是否也有謊言的成分呢?在那種場合,她也是看人說話吧?目的還是為賺錢啊。說不定,習會了柔術的女人,大概更具陰暗的蒙蔽性了,是一張陷住男人的羅網。
但他又矛盾了。不,不可往那方面想。紫衣絕非那種人。有這種想法的,看來不是真正的柔迷啊。這麼一想他便十分的羞慚。
不知不覺間,江采寧也在暗暗希望自己成為此道中的正宗者了。這正是由於旅行所激發的一種微妙的心理轉變吧。
他在筆記本上,記下了此夜的感受。
其中,有這樣的話語:今天晚上,我對人類的身體,有了另一種特別的感悟,卻是很難用言語形容清楚的。
電話響了,是賓館方面打過來的,問需不需要柔術服務。可以到房間來,在床上表演。一個鍾收費六十八元。小費一百元。
「是純正的柔術,並不摻雜別的什麼。」對方生怕客人有顧慮,再三強調。
「不需要了。」江采寧竟有些筋疲力盡的感覺,是一種不比尋常的疲憊,像是人被抽空了。與女朋友交往三年,卻還沒有過雲雨的經歷。但今天的這種感覺,是否便等同於做愛後的反應呢?這是江采寧的生物性直覺。
他便愈發亢奮,睡不著覺,走到窗前,看到天空中浮著一輪煙月,並無新舊,家家已是分影嬋娟。無盡的思量,皆在此時此地。卻見歌舞樽前,繁華鏡裡,風吹柳花,脂香粉膩滿東流,人間萬姓,正癡癡地仰頭看去。他不禁擊節叫出一個「好」字來。但就在這字音未落之際,他又週身忽然一震,彷彿在寒月之下看到了一片白骨,揉揉眼才不見了。
據不完全統計,中國目前活躍著三百六十萬柔術藝人,百分之九十是少女,年齡從十二歲到十八歲。再大了,便不太好了。但也有一些,堅持干到二十五歲以後的,甚至,也有三十多歲的,那是特例,多是名角。
在民間,作為父母,看到這是一個欣欣向榮的行業,也自小便把孩子送去進行專業培訓。各種柔術學校也興旺發達起來了。
與柔術相關的產業,包括教育、旅遊、交通、餐飲、房地產、服飾、器具、紀念品、表演、出版、音像、影視、廣告、外經貿等,都得到了大的發展。
由於柔術的因素,帶動國民經濟的增長,據說,至少有一個百分點。
這看上去很是不可思議,卻是多少年來,柔迷們一直期盼著的一天。這也正是太平盛世所能呈現的良辰美景吧。
江采寧通過研究瞭解到,柔術起源於兩千多年以前,從那時起就已經開始了商業性的運作。柔術作為表演項目,雜技、馬戲逐漸成為其載體。
脫離了雜技、馬戲的單獨柔術表演,歷史上有不少範例,也都取得了較好的經濟效益,但由於倫理道德的障礙,使柔術沒有得到一個廣泛的群眾基礎,未取得進一步的發展,尤其是近現代沒能夠搭乘上影視媒體這一傳播工具的快車。
但任何一種事物,只要擁有廣泛的社會基礎和群眾基礎,就有可能成為一項蓬勃發展的產業,足球、拳擊和娛樂產業都是成功的案例。那麼柔術是否會成為新的產業呢?只需考慮一下,中國的十三億人當中起碼會有六億五千萬在主觀上都願意接受柔美。這就是柔術成為產業的根本。
之所以長期以來柔迷認為自己只是茫茫人海中的稀有品種,據認為,主要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絕大多數國民根本沒有詳細接觸柔術的機會,只是在電視及媒體上有過偶爾的粗糙接觸,這不可能形成一種具體的概念;二是人性中「羞怯」這一環節對於柔術的欣賞與感悟造成了無形的阻力。絕大多數人不願意向他人表露與交流,特別是在公眾場合,就是因為柔術含有「性」這層揮之不去的底蘊。
但這一切都成為了過去。如今,柔術藝術已經光明正大地走進了中國人民的生活,無窮無盡的柔術資源正在得到深入的開掘。當然,不僅僅是在中國了,在整個東亞,柔術都十分盛行。
目前的障礙在於西方。西方人把柔術列入了「黑名單」,屬於摧殘兒童身心健康的運動。比如柔術演員為了保持體形必須節食,在訓練中可能出現傷病,不能像一般小孩那樣去享受生活等等,這些都經常被西方的醫學界和輿論界所指責。
但這樣的指責,又僅僅是很表面化的東西。往深了看,便會看到被稱作新一輪「妖魔化中國」的浪潮的出現,其中,包藏著顛覆中國的險惡用心。
不出所料,今年,美國牽頭在聯合國人權大會上首次提出了柔術的提案,與西藏、台灣等問題並列。西方反華勢力還積極在中國國內培養他們的代言人,支持各種反柔術組織的發展。這一層,卻是小柔和雨潔那天沒有提到的。
這是因為處於沒落過程中的西方感覺到了最重大的威脅吧。比起經濟的崛起來,比起意識形態的不同來,這種陰柔至極的力量,並能隨勢而屈折應變的可能性,本能就存在於政治的超級結構中吧,而這才是過去四百年依靠工業文明起家的、帶有明顯雄性特徵的西方文明所真正懼怕的。
因此,不能不說,文明是有性別之分的,在競爭中充滿本能的嫉妒和生剋。這卻不是亨廷頓文明衝突理論中的宗教說和種族說能夠詮釋的。
在全球化時代,柔術的研究,因而有著重大的政治、社會和外交意義,不僅僅是「去西方中心」的問題,還涉及中華民族的全面復興,乃至於對於生命和宇宙本質的理解。但這樣的重要性,在江采寧最初選擇柔術做研究課題時,卻是一葉障目,沒有看見的。
導師是否正是認識到了這個,才決定讓江采寧研究柔術的呢?而柔術在不久的將來肯定會成為北大的一門選修課,這是江采寧的預感。
不過,江采寧此刻也仍然是心不在焉的。那些天下大事,始終煙蒂一樣與他無關著。他心中只有紫衣,以及她那隨著滑潤盈掌的小乳房一起緩緩游動並若隱若現的月色肉體,把千古的幽思都照亮了。
【十二、蕭颯盡得風煙情】
柔術在二十五年前,還處於邊緣而不被關注的位置,但一夜間卻大發展了,進而成為了一種主流的大眾時尚。
可以說,現今的中國正處於一個全民為柔而狂的嶄新時代。
但究竟為什麼會這樣的呢?這是碩士研究生論文中迴避不開的問題。
在校園裡,江采寧也曾與一位外系的博士作過探討。博士是學理科的,因此,談話的內容也別有意趣。
「因為引人注目的首先是肉身,所以不能不考慮與人的機體有關的生物學因素吧。」
「具體怎麼說呢?」
「由於尚不清楚的環境變遷,所造成的化學或物理因素的改變,進而刺激大腦皮層,在中國人中間產生了一種新的嗜好傾向。」
對此,江采寧聞所未聞。
博士又說:「發生在五億多年前的寒武紀生物大爆發,雖然說起來是更為宏觀尺度上的自然界空前巨大變遷,但從突然性和神秘性上說,與今天發生在人類社會中的柔術現象一比,卻讓人嗅到了相同的氣味。進一步說,是生物體中本身便積聚著這樣的傾向啊。最為微妙的一星星變化的火種,也就把它點燃和放大了。常常想到,莫不是作為人猿的遺留本性吧?五百萬年之前,為了在樹叢上攀援,身體的靈活性便得到了最充分的拓展。而後來下到地面生活後,雌性猿類仍然更多地從事與樹木有關的采挹。因此,只有具備超常折疊性的身體,才更加有性的吸引力吧,從而增加後代繁衍的機會。而這在崇尚素食主義的東方,則更是保留了其精華。研究表明,亞洲人比起歐洲人和非洲人來,更具柔韌性。」
「那麼,是返樸歸真了。」
「的確,是集體地返回到了原始社會的時代了。這樣一來,中國人就走在了整個人類的前面。這個旅程,還在繼續。」
「真是有些使人充滿難以抑制的憧憬啊。」
「吸引人的是,柔術卻不會產生愛情或者色情那樣低俗的慾望。它帶來的是距離和超越的美感,使人生游離於愛慕、性慾和藝術之間。從生存競爭的意義上講,完全縱情於交配,本來就是危險的,在意亂情迷時,可能喪失掉應付外來攻擊的警惕。柔術解決了這個問題。這一邊,雌性在認真地用身體表現她生命的真諦,而在另一邊,雄性既是參與者,同時也是作為觀察者而存在著的,可以在一側警覺地隨時迎擊來自不同方向的挑戰,比在床上兩人滾成一團,要安全得多。」
「所以說,在許多柔迷看來,柔術是帶著最本真的夜行小獸一般的美感,是具有嗅覺和觸覺的綜合性的、夢一般的想像啊。」江采寧感喟。
「總之,可以定義為一種新型的兩性關係,傳達出東方式的或者中國式的美學價值吧。中國,再次轉入一個精神座標的國度了,也是一個內向審美的國度,或可稱作鍾情於屈折變化的文化大國吧。這多麼的讓人激動啊。這便是變革的前夜,永遠擺脫了資本的壓迫。」
「與當年對女性的崇拜,傾注於三寸金蓮,難道不是有共同性麼?」
「不,柔術是絕對不能與三寸金蓮相比的——我可以肯定地這麼說。」博士說著,卻完全不加以解釋。似乎,提出這樣的問題,就是根本不可理喻的。
但江采寧在武漢的柔術一條街看到高跟鞋的展示後,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柔迷的心理,是書齋裡的人們,所無法用邏輯的原理加以透徹分析的。
「我關注的,是柔迷數量的迅速膨脹。這個發展,是非常非常快的。這裡面有著中國式的群眾運動的傳統特質。在許多男性主導的產業和領域,都帶上陰柔的特徵了。我正在研究,如何使柔術成為民族的創造力的源泉呢。」
博士這麼一說,使江采寧自卑。而他本人的研究,竟如此的無目的和隨意,是否終會走向歧途呢?他便聽見博士說:「總之,中國孩子自小被壓抑的個性,通過練習或者觀看柔術,得到了開掘。我們才第一次擁有了自由的、屬於自己的、可以充分展示的身體。」
在送江采寧離開時,博士又小聲說:「但是,知道最激動人心的時刻嗎?不是觀看,而是解剖因病或者意外在青春時期死去的柔術女孩的屍體,從中探尋她們的生理構造,尋找藝術的源泉,體味各部分功能的相互和諧和整體的完美。」
「便是像楊靖宇那樣的嗎?」
「你怎麼知道的?」
博士看樣子嚇了一跳。
「楊靖宇作為東北抗日聯軍的司令,戰死後,日本軍人也對他進行瞭解剖,觀察其身體內部的細微結構,重點是胃部,瞭解他究竟服食了什麼精華,才能夠如此堅韌,也這麼能夠伸屈自如。這個解剖的過程,便使人嗅到了柔術的氣味。」江采寧像是內行地說,卻無法掩飾內心的怯懦和慌張。
戰爭時期鐵人般的楊靖宇將軍,與和平時代表演柔術的稚嫩少女,跨越時空,構成了同一的陰陽結合體,這樣的一種美,更加地讓人難以自抑了。江采寧無意間說出了博士一直深藏在意識深處的感覺,這大概便是使後者大驚失色的原因吧。
博士也是柔迷。他講述的內容,有一些,並不為江采寧所真正地理解,但是,卻也從許多方面打動了他的真心。
最後,博士勉勵江采寧說:「為著東方的復興而激動起來吧!這個世界,今後要發生什麼變化,都是無法預知的。所以,要抓緊享受當下啊。」
「那麼,中國會就此回到母系氏族社會嗎?」
在台上的,畢竟都是女人啊。這正彷彿營造出了一種象徵或隱喻。
「事實上,自七十年代末中國重新崛起,不,從六十年代中國開始文革,再推遠一些,自十九世紀末中國清朝晚期,便出現了陰盛陽衰的趨勢。國運總是與女人相聯繫,在台上出盡風頭的,總也是女人。但至於說到母系社會,這卻像是十月懷胎的一種過程吧,還要經歷順產或者難產的苦痛。胎死腹中,也還很難說。不過,作為男人,面對這樣的種種可能性,卻是無比的心馳神往啊。」
但是,研究者是否會自我墮化為被研究者的一員呢?這正如夢蝶一般的事實。江采寧再一次感到迷惑了。如果成為這樣的人,會否會影響到研究的公正性呢?當時,他暗下決心,不能向博士學習,但在經歷了柔術觀光之旅後,這種想法,卻又動搖了。
【十三、貪看年少信船流】
美妙的旅程繼續延伸。每來到一座城市,都如同踏入了一朵祥雲,往往要呆上兩三天,遊山玩水,性情也由此得到陶治。而一以貫之的主題則是柔術,恰是點晴之筆,也如注入生命的靈魂。
每至一處,無論是在揚州的瘦西湖,還是在蘇州的虎丘園,都能欣賞到風味獨特的一流演出,讓大家樂不思蜀。
尤其要提到的是在桂林,遊客們被安排泛舟漓江,在船上觀看柔術表演。卻不是鐵質的大船,而是一葉扁木輕舟,上面僅載三五個男人。女孩便在船頭翻轉,口中咬著一盞橘燈。縱眼看去,整個江上,便是燈火點點。微微的水聲,映襯出漆黑而秀美的山峰。江采寧體會到了夜間小獸潛出,弄出了引誘異性的動靜。
男人的心與扁舟一齊搖曳,少女們的身軀卻與船兒合為一體了,彷彿又是一群水蛇,從夢的竅穴深處游了出來,而這蛇又是被異性的看客們還原的。
剎那間,自然界的背景都大海一般深不可測起來,無形的漓江水一次次漫過少女們的長長黑髮,剩下的,只有臉蛋、紗巾以及看客們曖昧的眼光了。她們在天地間一層層地褪下黑夜的皮膚,卻又不讓男人們看個仔細明白。
江采寧想,這幽柔無骨的山水,千萬年來便為這一天儲存著了,柔術的靈感,早就蘊藏在天地山川的肌理之中了。這卻是生為中國人的幸運。
而他們也再也沒有遇上讓人掃興的抗議者了。
那些人畢竟是少數,他想,躲在黑暗裡,自我裸露著骯髒而不能示人的心理。
在旅行的途中,除了研究男人外,江采寧也十分注意觀察團隊中幾位女性的表現。他發現,在看演出時,她們的興奮度,時常竟會超越男人。
大概,這是因為,她們自己便是能夠進行深度表演的人吧,其身體的曲折度,天生超過男性。她們雖然沒有幸運地成為正式的藝員,卻對柔術充滿著更加帶有直覺似的喜愛。
江采寧有時在一旁偷聽她們嘰嘰喳喳的聊天,自述充滿了兒女情懷的經歷與感受,覺得又緊張,又有趣。
一個女孩說:「我有先天性心臟病,可我喜歡軟功術,我練的時候心臟會『撲通、撲通』地狂跳個不停,這時按住我的胸脯,你們會嚇壞的,可我不怕,女孩子身子軟軟的多好。爸爸媽媽不知道,他們要看見我把腿放到頭上的樣子一定會嚇呆的。可能是我從小有心臟病吧,我的骨骼一向比別的女孩子軟,而且我不能做劇烈運動,練軟功成了我的愛好。我有些瘦,老童和小柔說我練時像畸形的感覺,所以我不喜歡讓太多的人知道。聽說練軟功可以使身材更好,是嗎?哪位姐姐能告訴我嗎?女孩子練柔術時是最美的嗎?」
另一位說:「我媽媽現在還管我,不過本小姐都十八歲了,有的事自己喜歡就幹嘛。我認為柔功使我天生的軟更加發揮了出來,偷偷告訴你們我已經可以在床上把自己的雙腿從後全扳過來,從後面看自己的一雙小腳真有意思!我是偷著練的,每次躺在柔軟的床上扳腿把頭貼著腚時我都又緊張又興奮,這時候我喜歡用右手用手摸自己突出的肋骨感覺胸口心臟『咚咚』的跳,好像要蹦出來一樣,只是出氣有點難,但為了愛好就不顧了。我的骨頭軟的自己都後怕,在我這樣大的女孩子中也沒比過我的,可我喜歡這感覺。我有點內向再加學習緊張,朋友不多,每次利用假期做柔術旅行,才是我最高興的時候。」
下一位緊接上來:「我在練習柔術的時候,無論是高難度的cheststand,還是oversplit,或者是雙手後搬腿,都有一種感覺,就是意識似乎與身體已經分離了,游離到了自己的身體以外再看著自己的肢體,這也許就是雨潔所說的『融化了』的感覺吧。」
又一位說:「記得我十三歲時看到畫報上有咬花的圖片,我的心被震撼了,啊!原來女孩的身體可以變的這麼美啊!以後便一發不可收拾,不管幹什麼只要一有空就下兩下腰,當時我班的體育老師是女的,她看到我這麼喜歡下腰就問我為什麼?我就把原由一說,她也很贊同,就問我長大後想幹什麼,我說想當柔術演員,於是體育老師成了我最早的教練。三年的初中生活中,老師給了我很大的幫助,再加上自己的努力,十六歲時我的腰功已經不錯了。做頭在兩腿之間肩部緊貼臀部的動作已經很輕鬆了!可命運就是捉弄人,在高中畢業時我本想實現我的理想但父母就是不同意,他們非要我報考財政學院。因為他們都是資深的財政人員。哎!沒辦法!可身子是我自己的我愛幹嘛就幹嘛!從此我一邊學習一邊更加刻苦的訓煉。學校每年舉辦的聯歡晚會我的柔術表演是必上的節目!大學畢業了,我也找到了我的知心愛人。他非常支持我的工作和我的愛好,有了他的幫助我的柔術又上了一層樓。以前我頂多是頭部緊貼臀部,現在我甚至可以用嘴咬屁股了,還可以做把臀部移到頭部的一邊然後把腿伸直下降,至到臀部沾地。就是在我懷孕時也沒忘了劈叉,這給我以後的順利生產帶來莫大的幫助!」
但是,儘管是從女子口中表露出來的真實感受,這又畢竟是太過業餘的東西,在江采寧看來,卻又不能引發如同觀賞舞台表演時那樣強烈的情緒。
有幾次,江采寧也試著與她們搭上話,說出不到五句,卻又變得十分的無聊了,毫無與紫衣交談時那種意趣,或她們自己在一起談話時的那種自在。所得到的信息,也是單調而重複的,對於研究沒有太大的價值。
因此,對於女人,或許只能直接去傾聽其身體的語言了。
不過,女人們的存在,仍然打破了柔術完全以取悅男性為目的的假說。至少,江采寧觀察到,在女性角色為主體的柔術節目中,女觀眾們也看得津津有味,她們的投入與迷戀,毫不遜色於男伴們。
他也注意到,在個性化服務的時候,也有專為女性設置的專場,由清一色的男演員出演。
由此又想到一個問題,男性的柔,美在哪裡呢?
柔迷們中,有一些男性,本身是練習著軟功的,比如小柔和雨潔。而演出中,多少也有男性的參與,或是單人,或是與女人做著搭檔。
但大多數男性柔迷認為,看男子表演,很少感到美的。
不過,也許要到女性專場去,才能體會到其獨特的韻味吧。
因此,在到達南寧的時候,江采寧便找了個機會,結伴與女人們一道去看專場。結果卻吃驚地發現,並不僅有自己一位,也有別的兩三位男人到場。大家會心地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女觀眾們卻似乎也習慣了男人們的在場。
這江采寧的這一次體驗中,一共有三位男藝人輪流上場獻藝。由於是近距離的表演,男性的那種氣息撲面而來,有點像是進入了動物園的獅虎山。
他們是十七八歲的年紀,本是在校園裡讀書時候,此時卻赤裸著上身,貼身穿好白色的三角泳褲,並充分展示發達的胸肌、臀肌、腿肌和臂肌,一片花崗岩樣的光影,刺得江采寧有時會下意識地試圖逃避開目光。他也注意到,男孩子們雖然身體大部裸露,卻並不赤腳,都穿著透明的乳色長統絲襪。在表演剛開始時,江采寧甚至感到了恐懼和難堪,隨著演出的推進,才慢慢鎮定並習慣下來。
整個過程中,他認為自己並不是在欣賞其美,而是擔心著,動作大的時候,男人的那個地方,會頂著緊緊的襯褲向上突出來。感覺上會很難看,卻又不知怎麼搞的,暗暗期盼著那種情況的出現。
結果是,在兩腿分開時,或者前後折疊時,那裡果真出現了明顯的變化,有些像是不安份的小老鼠。江采寧這才充滿遺憾地踏實下來。
他條件反射地看了一眼女人們,見她們目不轉睛,嘴唇都咬出血來了。
他想,年輕男子這時的樣子的確很難看,但是,卻又說不出地擁有一種讓人心顫的魔力。
江采寧自己的那個部位,似乎也出現了微微的反應。
隨後,還有一個男藝人單腳站在另一個男藝人的頭頂進行表演的節目。下面的男藝人在痛苦中忍耐的表情,引來了女觀眾的一片掌聲。
他猜想,對於女人們來講,這正是銷魂的一夜了。它是最美妙的,勝過了真刀實槍的性交。
但這又僅僅是男性的猜度,女人內心真正的反應,卻需要她們自己來一一道出。但是,既便是面對同床共枕的男人,她們大概也是不會輕易說出近距離觀賞並非全裸卻可以充分折疊的年輕男性肉體時的真實感受吧?那是她們準備帶入墳墓中的最珍貴秘密。的確,通常情況下,能夠在柔迷雜誌和網上公開出來的女人的感受,基本上是技術層面上的。
所以,男性柔術的魅力,究竟在哪裡呢?這卻是一個更大的謎了。柔術的美,也便更加的富於多釋性了。
而這些女性觀眾,將來,也會結婚嗎?與她們一起生活,會否有一種更加溫存的感覺呢?至此,江采寧感到,他因為與女友分手而引起的苦悶,已經消淡了許多。
有時,江采寧也想著試圖找個男演員的聊一聊。或許,會有新的收穫,從而完整地破解柔術的奧秘。但至少在此行中,卻一直沒有獲得機會。但更主要是自己的心態沒有擺正吧,覺得那麼地與一位男演員面對面坐著,會很彆扭。但如果那天沒有看過他們的表演,恐怕又要好得多了。
【十四、入雲深處亦沾衣】
在餘下的旅行中,江采寧也會常常心血來潮地想到紫衣。
估計她不接客的時候,也與那女子通過幾次電話。
有時,她彷彿正在百無聊耐之中,接到江采寧的電話,也顯露出高興的樣子。大概,知他並不是真正的柔迷,說話也就放得開了一些。
「現在沒有客人吧?」他總是這麼開頭。
「哎呀,你這位客人真有意思啊,倒挺關心人的。」
原來,很少有柔迷在觀看表演後,還與藝人聯繫的。他們大都害怕口舌製造出的交談會破壞游弋在目光中的美感。
但江采寧每次與紫衣談到的,又大多是專業性的內容,而沒有了那夜的情趣挑逗。興許,是因為在電話中完全看不到女人身體的緣故吧。
美便更加地留存於想像中了。
有一次,他們談到了柔術的危險性。
「總是說到它的危險,那麼,是不是真的很危險呢?」
「是的,這的確是一個看上去充滿危險的項目。不過,練習技巧和競技體操也會受傷,即使有最好的指導教練和防備措施。所有的比賽運動都會有肌肉拉傷,以及擦傷,這取決於參與者有多麼的冒險,以及有多麼的努力去拼競賽。然而,柔術運動在接觸地面、動作緩慢的前提下,它的受傷風險比大多數體育項目低得多。對我們來說,用腳碰頭就像一般人向前觸摸腳趾。所以這非但不危險,而是健康。每個人都因該為了健康,更具個人情況地伸展自己。」
「你說的確實很有道理。可是,人為什麼能這麼柔呢?」
「人本身就很柔啊。有些人不知道自己有多麼柔軟,就因為他們從來沒試過。他們覺得因為不能把自己的手指向後掰,所以自己不可能做到劈叉。或者因為不能向前彎曲很多,就認為自己不可能向後彎曲很多。」
「倒也是,我聽到過一些關於年輕柔迷的故事,說他們第一次就能靠慢慢滑動做到舒服的完整的劈叉。」
「對於以上的原因是,人的各個部分關節的柔韌性都是獨立的。你注意到,剛剛入道的柔術女只擅長一個方向的彎曲,向前或者向後。而某些人則偏好用某一條退做劈叉。可能你要到了晚些時候才會獲得自然的柔韌性。這麼說吧,女性在九至十二歲時最柔軟,但這只是平均來說,而且取決於測試的關節。男性則在幾年以後。」
「那麼,真是一個順其自然、合乎本性的運動,而沒有危險了。」
「當然也不盡然。拉傷和脫臼的現象是存在的。也有傷了脊椎而半身不遂的。但那是少數。幾乎沒有喪命的危險。」
江采寧不禁有些失望。這是對於一個不存在危險的世界,所產生的男性氣質的失望。
才知道,自己說不定是在暗暗傾向於相信反柔抗議者描繪的那一幕的。
以己度人,男柔迷們渴望著的,不就是極度危險嗎?也就是那種以口叼花支撐著整個身體、單腳站立在同伴小臂上、在高空中完成軀幹對折的那樣的危險,由於不系保險帶,時時都有意外的墜落發生,以至於命懸髮絲。這才是比剛才紫衣隨口一說劈叉什麼的要更為本質的真實吧?
忽然地,江采寧的腦海中噌地浮出了一把手術刀,憑空對準安靜的女性屍體,顫抖著切了下去。捏手術刀的手卻根本看不見,除了刀子在有靈般行走,只是一片虛空的黑色籠罩,不過,閃亮而透明的屍體卻為刀氣所激發,復活了起來,柔嫩的臟器都折疊而翻轉,形成了奇妙大千世界的種種造型,是任何一位畫家和雕塑家都不能創作出的。
在想像和幻覺中,他也看到女人們從腰部開始折斷,發出青青翠竹繃裂的聲音。腹部剖開,內臟像氣球一般一堆堆滾落出來,豐盛地鋪滿了表演的舞台。但就算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女人餘下的身體仍然蛇一樣地盡興扭動。
如果能夠通過大腦的努力而看到這些,這才是正常的中國男人吧。江采寧這樣思忖。
十三億國民,在不久的將來,大概也都會具備欣賞這樣的美的意識啊。懷著如此的心態去執掌某個部門,甚至治理國家,會是怎樣的呢?還是相反,是由於國家培養了這樣的心態吧?
江采寧不禁想到了張旭的詩句:縱使晴明無雨色,入雲深處亦沾衣。
儘管光天化日之下並沒有看到危險的實際存在,但是,卻是分明進入無處不是危險的幽深之境了。
忽然,他從幻覺中醒轉了,才滿頭大汗地覺出自己的不對勁。我可是帶著研究的目的來的,與他們不一樣啊。然而,他又確乎如同溺水者一般掙扎不出來了。
【十五、天生麗質難自棄】
次日,旅行團到達昆明。休整一天,觀賞了當地的演出,然後去距省城一百七十公里的興平縣。那正是中國著名的柔術表演家小知了的故鄉。
汽車沿高速公路而行,兩旁風光無限。南國氣溫漸高,人們都脫掉外衣了。就是這樣的地方,成長起了一代柔術名家。
天上雲彩的流動,也緩慢了許多,似乎存在重力場造成的時空彎曲。使人感覺到,小知了的魂靈,仍在庇護著這裡的一切。
進入興平縣城區,十字路口便有高大的城雕,是以小知了的一個柔術造型為藍本做成的。車停了下來,大家紛紛在雕塑前拍照。
基座上鐫有她的簡歷。從上面,江采寧只記住了這樣的年代:小知了生於一九八六年,歿於二零二二年。
進城後,首先是參觀故居以及展覽館。大屏幕上,不斷地播放著小知了當年表演的錄像,那是一個動靜得當、伸縮自如的人體,如同超越死亡和生命而顫動在實在與虛無之間的飛蛾。這卻是男人的剛健磅礡所望塵莫及的。
江采寧可以理解參觀者們奉若神明般的目光了。這便是由《洛神賦》描繪的那般由女神完全統治著的世界,而男人只能在夢境中醞釀著渴望。
還有更多的她的事跡的介紹。
小知了曾自述其小時練功的感受:那時,每天五班倒,從早上六時,一直練到晚上九時。壓腿和劈叉痛得像螞蟻鑽心爬,渾身如針刺,又癢得起雞皮疙瘩。便只好忍著不哭吧。有時,卻也恨不得縱火把練功房燒了。
她四歲開始練功,六歲登台表演,最後,創下了一項紀錄:演到三十六歲,肢體卻一天天更加地柔軟自如了,據說,演出時,甚至都看不到她的身體的存在了。如果不是在這一年因車禍去世,還可以達到何等的化境呢?
在人生的大部分時間裡,小知了都是作為中國柔術的象徵而存在著的。在整個的東亞地區,小知了擁有著空前的號召力。
她一生沒有結婚,據公開的報道,也不曾有過異性伴侶。可以說,她把全部的青春,都獻給了柔術。
難道,她也是通過身體的自我撫慰,實現了性的滿足麼?
在這樣的神聖場合,對於如此的揣度,江采寧卻又感到自慚。
小知了積聚了大量的財富,包括香港、新加坡和日本富豪的贈饋。她卻過著樸素簡單的生活。她平時樂善好施,為貧困地區捐贈了大筆款項,還建立了國內第一個柔術發展基金。
江采寧目不轉睛地注視小知了的照片。這是早期的柔術女了,容貌不算漂亮,只談得上五官清秀,個頭偏於矮小,卻不是他喜歡的那種當代類型。他一時間覺得她的個人生活,真的是一個巨大的謎團。這麼想著,忽然間,對紫衣的興趣,便有些消減了。
小知了足跡遍於東亞,但她的心卻一直在興平縣,每年都要回來看一看。興平縣能有今天,與她是分不開的。
有一個典型的事例可以說明問題:興平縣在與同省的某地級市爭奪一位外商的大額投資時,小知了及時中止了在國外的演出,趕回興平縣,為那位喜歡柔術的外商,進行了一場一對一的專場表演。表演結束後,外商便立即決定了在興平縣設廠。據說,當時,競爭對手也請來了一位著名的柔術演員來取悅外商,卻未能成功。結果是,那藝人在重重壓力下自殺了。
更重要的是,在民間,一直都有著一個美好的傳說,稱小知了與當今「首長」有著不同尋常的親密關係。因此,小知了又有著「國母」的美稱。
最早可以追溯到小知了十一歲那年,「首長」到雲南視察,小知了即為他老人家表演了叼花。隨著小知了日漸長成,她每年都要被抽調到北京的中南海進行專場表演。
雖然事情最終進行到了哪一步,誰也無法證實,但老百姓都深信著這個故事,傳頌著這個故事,卻也是一種讓人感動得落淚的樸素而偉大的民族心理。
興平縣似也不願意否認這個。事實上,該縣總是能夠得到比鄰縣更多的資金和項目,而且,領導的陞遷,通常是很快的。曾經的縣委書記,短短的時間裡,如今,已躍上了省委書記的寶座了。這與他一手抓經濟、一手抓柔術的政績不無關係。
沒有想到,一位柔術女藝人,使一個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發生了如此的巨變。江采寧想,的確,這是母系社會蒞臨的兆象了。怪不得,導師會一口答應將柔術作為研究課題了。導師會不會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柔迷呢?
但小知了的實踐又在表明,這卻絕不僅僅是通過身體,去實現了一個普通女人的理想,並征服世界那麼簡單,從根本上講,這卻是事關宇宙運程的神秘事件。除了順勢而為,她其實並沒有努力做過什麼。
江采寧想,女人所展現的,無非是她單純而無力的生命本身,與自然界中的一隻飛蛾並沒有任何的不同。
在一個很大的冊子上,記錄著來訪的海內外柔迷的留言,其中一些人,以詩的形式表達了他們對小知了的景仰之情。這樣的語句,引起了江采寧的興趣:「您練就一身的柔術,卻使我們硬到底/不像肋骨在我們體內,能恕罪、得救/不像一株蔓,牽引著鳥和它定時而歸的幸福,災難已降臨/我們在藍羽的微微的血浸中就看到了。」還有如下的描述:「您樹葉的身體、火焰的針舌/被一張圓桌牢牢鎖住。」
通過看似笨拙卻具有獨創性的奇異文字,柔迷們傳達出了邏輯性的話語所不能表達的潛意識深處的真實感受,也就是那冰山水下部分令人震驚的極其微妙基座。
對於研究柔迷的內心世界而言,詩也就似乎顯得有著超乎尋常的特殊價值了。
更重要的是,從這些作品上,江采寧觸摸到了自己心靈的悸動。柔術,最終把研究者本人也深深地感染了,使他無法把握好界限。在校園中業已垃圾一樣丟棄掉的生命,也彷彿撿回來了大半。
最後需要強調的是,詩是發自肺腑的,這卻難得。而這正是柔術文學的基礎,為二十世紀末期以來已經僵死的文學吹入了復甦的靈魂。如今,這不僅成為了通俗文學的一大門類,與科幻、偵探和言情文學並列,而且還進入了主流文藝的領域,帶動著出版業、影視業、美術業和攝影業的極度繁榮。
【十六、人生如此自可樂】
因為是來自首善之區的柔迷,江采寧他們受到了當地同好的關注和款待,被安排參加了一系列的交流活動。
除了宴請、座談外,便是到當地的柔術俱樂部參觀,客人們吃驚地發現,儘管是一個縣級的俱樂部,其氣派竟超過了北京的同類場所。據說,場館中可以同時容納三千人練習。
參觀畢,舉行了聯歡,雙方都出了節目,這也便是愛好者們的肢體對話了,一般而言,是旅行活動中不可缺少的項目。
地方柔迷的表演給江采寧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見到一位六十六歲的老婦人,把自己的身體彎曲成了接近完美的一個圓球。這時候,不僅有老頭子在一邊看得流出口水,也有小伙子拍紅了巴掌。老婆婆在大家的鼓勵下,便更加的專心用力了,一邊還側頭偷偷露出羞澀的姑娘似的笑。
江采寧十分的驚詫。他想,如此看來,世界上還有什麼不可能由中國人辦到的事情呢?
北京來的客人們,因為來到了小知了的故鄉,無不懷有恭敬的心情,因此,又必定要傾盡全力展示自己的絕技,以取悅於同好,又是暗含比試之意。
團隊中功夫較高的成員們,都逐一上場,其技藝引發了陣陣掌聲。其中一位三十多歲的女性更是了得,能把身子轉上三百六十度,也就是把臀部移到頭部的一邊,然後把腿從前邊再轉到後邊然後伸直。這引起了一片驚歎。她也十分得意,在表演結束後說:
「柔術其實不難,我只是把愛好融入到了日常生活中去。比方說洗澡,我就用肩部去蹭腰眼部位的塵垢,其它的地方就更不用說了。每當喝水吃飯時,也採取拱身翻腰的姿勢。在生活中只要能用上柔術我就用上。只要像我一樣,那麼任何人的柔功都會突飛猛進的!我可以毫不掩飾地說,小知了的那些造型對我來說是小菜一碟。就像繫鞋帶一樣,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老童等幾個人,剛才還一直含笑點頭,但在聽到後面幾句時,都嚇得變了面色。興平縣的柔迷們露出了愕然的表情。剛才還很好的氣氛,頓時有些緊張了。
老童急忙示意女人下台去,自己上場,打了一陣圓場。
然後,宣佈表演結束了。一直看上去像是躍躍欲試的小柔最終沒有輪上機會,見了人便深深地歎息。江采寧卻鬆了一口氣。
隨後是北京客人做東,回請興平縣柔迷。眾人都喝得多了一些。大家不再拘束,又和氣並熱鬧成了一團,現場便呈現出了天下柔迷是一家的動人場面。
【十七、春蠶到死絲方盡】
晚上,又是看柔術表演了。這卻是此行的高潮。
因為,據說,可以看到復活的小知了本人。
當然,也都知道,其實是利用無性繁殖技術,複製出來的小知了。與真正的小知了復活,還是有所區別的。
這樣的一件大事,得到了國家的特許。只有興平縣的小知了,可以破例被複製,成為克隆人。這也說明,她的身份,的確不同尋常吧。
據說,如今,已總共複製了五十六名小知了。從小,便培養她們練習柔功,要達到完全的形神俱似。
「以前,也在別地方看到過,但總不像現在是在她的家鄉,來勁啊。」雨潔啪啪地咂著嘴,就像小孩子吃到了一根盼望已久的巧克力雪糕。
令江采寧有些意外的是,正式表演時,演員穿的是較為寬鬆的民族服裝,因此並不特別的性感。但是,渾身上下卻傳遞出一種非人類的氣質,整個演出,倒像是發生在取消了大氣層介質的外太空,靜滯得讓人心頭發慌,使肺中的氣息,有出無進。
表演的是傳統的節目:《春蠶》。取「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之意。
這是柔迷們看過不知多少遍的節目,但是,由複製的小知了表演出來,別樣的氣韻生動。一節節的細蠶,如若都深深地鑽到了每個人的骨縫中,在那裡密集地攢動,令人生也不是,死也不是了。
柔迷們彷彿回到了那個柔術如竹筍破土而出的新生時代,而不像今天這樣一切都爛熟得反倒使人有些懶倦。
注視著複製品小知了身體的極度柔軟性,江采寧一下子有些懷疑,這是否是作了基因改造的新人類呢?
好像鑽桶節目一樣,腰身極柔軟的演員身穿雪白的緊身衣,先做各種柔術動作,之後,反折腰身,先是頭和小腿鑽進桶內,後漸漸蜷縮,像無骨的春蠶擠進繭內,在裡面蠕動吐絲,再從另一端鑽出,化為飛蛾。
隨後,又重複了生命的輪迴,飛蛾產卵育化出新蠶,蠶兒再次吹吐絲雨。這次,卻將自己困在一張朦朧的尼龍網裡,做殊死的纏綿。隨著網罟的抽緊,蠶的身體被擠壓,變得晶瑩剔透了,又如同冰刀在剜割男人的心頭肉。
這樣的實景,倒是與錄像上的小知了,沒有什麼區別了,復活興許就是這樣的簡單。
因為,到底是用身體來說話的啊。
江采寧不禁想像著同樣身為男人的國家領導人,暫且把黨國大事拋之腦後,天真的孩子一般坐在那裡,與民同樂,聚精會神地觀看小知了表演的樣子,他不禁竟深懷感動和悲憫。
的確,如果不是這樣,像中國這麼大的國家和如此多的人口,又怎麼能夠有效管理並與時俱進呢?
這時,他轉過頭去,看見同行者也都是元神出竅的形狀。忽然,發現老童的右手正在黑暗中解開褲子,又探了進去,在襠部緩緩地摩搓、抽動。
他連忙掉過頭來裝做沒有看見。這是此行中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他絕不想看見第二次。
不覺間,江采寧下身的器官,也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
他又忍不住往老童那邊看了一眼,見老童也正在看他。倆人目光一碰,便同極的磁石般盪開了。至於老童的臉是否紅了,卻看不出來。
他心口蹦蹦跳,急忙專心去看台上的表演,卻再也看不進去了。因為,那裡其實是什麼也沒有的,蠶啊,絲啊,乃至連舞台本身,都消失了。留存下來的僅是一道不知來歷的白光。
【十八、玉人何處教吹簫】
眾人坐著大巴回賓館,一路上都十分興奮,談笑不停。
卻沒有注意到,車上多了幾個陌生人。似乎,連司機也換了。
只是江采寧,不知為什麼,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是因為著那忽然當著眾人面消失掉而致使世界變成一片虛空的小知了嗎?
他卻不敢出聲,害怕別人看出來自己的忐忑。身處柔迷中間,那樣的話,就太失態了。
汽車沉默地不斷往前開,路途似乎比來時要漫長。大家才漸漸有些不安了,卻又不知說什麼好。最後,等到眾人發現到達的目的地是一個廢棄的工地而不是下榻的賓館時,才明白大事不妙了。
劫持者是當地的反柔術地下組織,他們的目標其實是江采寧。
他們早已探知出,江采寧是這個旅行團中惟一的學者,是抱著研究柔術的目的而來的北京大學碩士。他們便要求江采寧寫出一篇文章,題目是:《罪惡的柔術》。內容要突出:只有最枯燥乏味的生活才需要這種人體變形的藝術來刺激它的胃口,這種變態的審美口味與中華民族的生存艱難有關。在這片國土上,沒有生活出路的人們只有通過自殘身體以創造肉體的超常形式才能博得一點賞賜,而被生活折磨得「缺乏神經」的人們也只有在他人的痛苦中才能得到某種安慰或新奇感。
綁匪們希望,這應該是一篇具有較高學術價值的報告,有深入的調查研究和精闢的理論總結,兼及個人的體驗、觀感和認識。這樣的一篇文章,對於反柔術組織來講,可以派上很多的用場。
江采寧當場拒絕了。
這個時候,他才覺得,經過幾天的相處,自己已經和柔迷們心意相通了。看起來,他最終是無法拒絕成為他們中一員的誘惑的,而現在正是考驗的關頭。
何況,他還是一位真正的研究者。為了學術的聲譽,為了人格的尊嚴,為了導師的資助,他也是絕對不能答應綁匪們的要求的。
更何況,他江采寧還是一位堅定的愛國者呢。他此刻更加深信,綁匪們一定是拿了美國人的錢的,或至少從網上得到了美國人的指示。
他於是在心中暗笑反柔術組織的愚蠢。即便寫出這樣的文章,又有哪一個正常的中國人會相信呢?他們瘋了。而這正是生活在古典時代陰影中的人們走投無路的寫照啊。
綁匪拿著手槍和刀棍,驅趕著大家往工地深處走。這廢棄之地,竟有了飄零宮殿、淒涼華表的感覺,不知當初設計時是多麼的宏偉壯觀。一行人來到一處地下室裡。北京人沒有經過這個陣仗,皆嚇得不敢做聲。只有老童說:「請你們理智一些。有什麼,好商量嘛。我們北方人好說話。」而小柔則委屈地叫起來:「難道,你們就不具備一點點美感嗎?」臉上立時挨了一把掌。
打人的綁匪是一個傷疤臉,像是頭目,並不惱怒,只是嘻笑著打量眾柔迷。他聽了小柔的話,便好奇地問:「可是,柔術的美到底是怎樣的呢?」
小柔沒有想到綁匪這麼問,愣了一愣,便口若懸河地講了起來。他從柔術的過去講到柔術的未來,從開天闢地講到宇宙熱寂,連眾綁匪都聽傻了。
「口說無憑啊,能否為我們現場表演一下呢?我們可都是柔盲呢。」年約四十歲的綁匪頭目像是靈機一動,又道。
說不出來為什麼,這樣的語調中罩有一層濃濃的陰森。大家聽了,渾身發冷,都不吱聲了。
「怎麼樣嘛?這不是你們最喜歡做的事情嗎?我這給你們機會了。要不,你先來?」頭目一指小柔。
眾人又都在心裡打了個寒戰,憂心如焚地去看小柔,只見小柔的身體在發抖。但老頭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隨即鎮定下來,一揚下巴,便說:「表演就表演,咋的了?正好讓你們開開眼界!」
江采寧的心,又懸在嗓子眼了。他死死地盯著小柔的腹部,見那裡多餘的贅肉頂緊了外衣。他用餘光注意到雨潔也在這麼看著。
「那麼,就請寬衣吧。」頭目說。
「你說什麼?」
「叫你脫掉身上所有的衣服!」
「可笑,外行。」小柔鄙夷地冷笑了一聲。「柔術表演是不脫衣服的。」
「你眼中還有沒有觀眾?」
頭目的話語,分明很不祥。小柔才又感到了害怕,身體再一次發抖了。
「怎麼樣嘛。」頭目把頭湊向小柔,用食指和中指輕輕撓他的耳垂,嬌媚地說,一點也沒有逼迫的意思。
這柔美得像是綿花的聲音,使江采寧感受到了一種表演般的虛虛實實,於是懷疑,頭目早年間,說不定也是一位超級柔迷呢——而現在的這些柔迷,將來有一天,會不會統統也要成為匪徒呢?這似乎是肯定的,而那位與小知了有過曖昧關係的「首長」,便是所有的這幫匪徒的總頭目。
這麼一想,他便氣定神閒下來,像看柔術節目一樣,進入了身臨其境的狀態。
說來也怪,綁匪的話語也使小柔像被催眠了,感激地看了那頭目一眼,彷彿忽然之間發現對方便是自己的同類。然後,便偶人一般,有序地解下外衣,又脫掉內衣內褲,最後,赤身裸體了。
這是三月底,白天的氣溫很高,到了晚上,卻又有幾分清冷。就在這樣的時刻,小柔開始在一塊水泥預制板上做下腰的動作。紫色而萎縮的生殖器一不經意便嗖地滑墜了出來,而腰部的肥肉也都爭先恐後往外突擠。小柔竟然夠不到地了。
老童痛苦地閉上眼睛,大家也都難堪地轉過身去。小柔的柔軟度一點也不像他自詡的那樣,美好的一切都泡沫般破滅了。
「你們怎麼啦?都回過頭來,給我認真地看著他!」綁匪頭目拎著耳朵,把一個孩子的臉蛋扭向小柔。
大家的目光,才勉強地轉了過來,極不忍心地去看小柔的表演。
小柔艱難地、悲壯地試圖完成他的節目,變成了一團扭曲的肉在那裡翻動,像是球狀糞便。江采寧看見小柔染過的黑髮中,支愣出了一叢刺眼的白毛,不禁一陣噁心。這時,他感到的是一種葉公好龍似的卑鄙。
「原來,這樣子的,就是柔術了啊。這回可開眼了。」頭目鼓了一下掌,滿臉不屑地笑了。眾綁匪也都哄地嘲笑起來。
「我看,還是讓人幫幫忙吧。」看著小柔費力的模樣,頭目又憐憫地說。
他寬厚地一揮手,便有兩個綁匪走上前,去搬小柔的腿,到了一定角度,猛地一使勁,老頭慘叫一聲,腿往前折去,啪的一聲,便斷了。
大家都「啊呀」地叫起來,只有雨潔噗嗤要笑,卻又竭力忍住。
「這才是真正的柔術麼。」看著小柔的大腿這回可以在外人的幫助下繩索一樣順利地搭上腦袋了,頭目彷彿才感到了心滿意足。
「怎麼樣,現在,你願意寫了吧?」他又慈祥地走到了江采寧的面前。
江采寧還是搖頭。對於小柔的醜態,他心底很失望。
「那麼,咱們繼續吧。」頭目悻然,指著老童:「這回,你。」
老童看了一眼江采寧,露出了絕望的目光,那個督察員的神態,已經是消失了。見江采寧沒有反應,他也遲疑著脫下了衣服。
老童像是要替小柔雪恥似的,專心致志地做了起來。以前,沒有人見他做過。比起小柔來,畢竟年輕十幾歲,他的柔軟度,比小柔要好多了,不管是大劈叉、一鏈腿還是腰背折疊,都中規中矩,連匪徒都看呆了。江采寧才打起了精神。
「這夫子倒是不錯,不過,可以用嘴去咬生殖器嗎?聽說,不是還有叼花這樣的一個經典節目嗎?」
老童停下來,困惑地,緋紅著臉看著頭目。
「噯,我說的,難道沒有聽見嗎?」頭目叫起來。
這時,江采寧想到的,是老童把手插在褲子裡的一幕。他看到老童在拚命搖頭,倒像是吃著自己種下的一顆苦果。
「難道,連這個也還需要我們再來幫助你嗎?那麼大的人了,羞也不羞。」頭目又做作地顯露出了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老童求援似地抬起頭來,目光與江采寧鎮定的眼神一下子交接了。像被捅了一刀,老童哇地一聲哭了,聲音極尖極細,出人意料。江采寧忍不住要去摀住耳朵。
四周都安靜了下來。誰也不說話,只怔怔地看著老童,連綁匪也不行動了。老童獨自哭了一小會兒,才用手背抹抹淚,便開始前傾下巴,朝下方慢慢彎過身子,天鵝一般,最後真的一口噙住了生殖器。大家分明看到,奇怪的是,那東西在老童的口中竟然逐漸長大了。
「好!」
不僅是強盜在這麼呼喚,分明還有幾個年輕的柔迷在低聲咆哮,其中,包括了雨潔,以及四位女柔迷。江采寧咬住嘴唇不做聲,心想,老童原來是這樣的人。
「吮吸它!」頭目又下達了指示,連他也彷彿有些激動了。
老童喉管深處蟬似地顫鳴了一聲,彷彿也是個「好」字,便不顧一切地開始大口吮吸。
大家都緊張而羨慕地不眨眼看著。老童閃亮的禿頭衝著眾人,活像一個剛剛擦拭乾淨的民間銅盆。過了很久,才有乳白色的東西汩汩地從老童啪嗒的唇間冒湧了出來,濡濕並弄花了老童的一張馬臉。匪徒都開心地笑了。
「他及格了。下去吧。」
聽了頭目的話,老童像是有些捨不得似地緩緩吐出生殖器,又哇地哭了一個單聲,還原了正常的姿勢,雙手掩住臉,走到一邊去了。
「現在滿意了吧?」頭目又走到江采寧面前。
江采寧仍然搖頭。他此刻也不清楚,是什麼一種古怪的信念在支持著他。對於綁匪,此刻,他心中蕩漾著一種類似於俄狄甫斯情結的莫名東西。這他卻不曾料到。他於是愈加仇恨地盯著他們。
頭目便很失望,說:「看樣子,這小子對男的不感興趣。」
聽了這話,四個女柔迷,都直往後縮。綁匪便走過去,輕輕拽出一個來。正是那個曾在興平縣俱樂部展示技藝並聲稱自己比小知了還厲害的少婦。
「救救我啊!」她哇哇亂叫。
卻沒有人吱聲。匪徒們禮貌地扒掉了她的衣服。三十多歲的女人也學著老童那樣哭泣了兩聲,看著還是沒有人搭理,便不哭了,集中注意力,開始了表演。由於緊張和羞辱,動作做不到位,讓旁觀的柔迷們覺得好生沒有臉面。
女人白堊土般的軀體牛皮糖一樣扭動著,乳頭處的黑暈很大,由於失去了外衣和胸罩的支撐,長有麻點的乳房布袋般垂落著左右搖晃,下身披露出一撮草黃而稀疏的陰毛,長短不齊的,男孩子寸頭一般糙然地浮現在零亂的青色光影中,散發出來的強烈腥臭味,連江采寧都聞到了。
當她雙手撐地,把兩腿擱在頭頂,並用力向兩邊劈叉撐開時,嘴巴般的陰部也拉大了,裡面的一團肉紅猩猩的,使人想到動物園裡高居假山頂上的母猴。
這正是生育過孩子的性感、美麗而骯髒的女性啊,江采寧訝異地想。他長這麼大,還不曾親眼見過女人的原形畢露的私處,忍住心驚肉跳,多看了兩眼。他沒有料到,柔術一旦裸露,竟然是這樣的醜陋,所以才會成為禁忌。所有的想像力空間,剎那間都被破壞掉了。這正是一種無法彌補的遺憾,使餘下的人生再也無味起來。
他不禁懷念起了身為處女的紫衣,想起了她定格的姿勢了。雪白的三角褲,才是宇宙中超越一切的惟一之美啊。他這才後悔那天晚上沒有叫她重複那個POSE.「我、我都三百六十度了。你們該夠了吧。」女人用盡全身力氣保持住一個她認為是最優美的造型,側頭向匪徒央求,一邊呲牙做出一個哭一樣的笑容。
「不夠啊,就這樣的程度,怎麼你得上是柔術呢。」頭目誇張地彎下身,朝女人的身體要害處笑嘻嘻地看了看。
「可是,作為愛好者,我的確已經竭盡全力了啊。」
「喂,幫幫她吧。」像個包工頭似的頭目慇勤地又一揮手。
又上來了兩個綁匪,喘著氣托著女人大腿的內側,便往上搬撬。女人被更加完整地繞成了一個圓環。陰部的細節展示得愈發的清晰了,使男人也不寒而慄,那幾個小孩子,都嚇哭了。忽然,女人的身體繃斷了。那卻是從肋骨的部位發出的卡喳聲。
這時候,雨潔已經口吐白沫暈了過去。
頭目又一次走到了江采寧的面前。這回,不笑了。
「怎麼樣,還看得舒心吧?」他沉著臉說。
「不好看,一點也不好看,也不想看啦。怎麼不衝我來呢?既然是找我的。來吧!」
其實,江采寧在整個的過程中,又正是通過噁心的奇妙轉換,一直沉浸於一種驚心動魄的感懷,那便是真正的危險所帶來的滿足,把憧憬已久的幻象變為了真實,彷彿人生的目標都在瞬息間全部實現了。但是,嘴中卻一再重複說「不好看」,卻又不知是什麼心理。總之,最後是,心頭一股豪氣衝上來,迎著頭目便厲聲叫喚。
一邊說,一邊掙扎著要脫掉自己的衣服,倒像是看別人做著不過癮,而要由自己親身去嘗試一般。
頭目倒緊張起來,擔心地一把拉著江采寧的手,說:「慢著,你可不行哪。你哪裡會玩他們那狗屁玩意?我還心疼著呢。還是再觀摩觀摩吧,體會一下究竟什麼是柔術的罪惡,才能下筆如有神哪。」
於是,又去伺弄別人。這樣,一連搬折了七八個人。每弄一個,都要問上江采寧一句:「喂,怎麼樣,看清楚了,柔術難道不是罪惡的淵藪嗎?」
地下室裡,僅有兩盞昏黃的白熾燈,映照出了綁匪與柔迷的鬼影幢幢。江采寧想,不知道樓外是否有明月出現。他又回想起了南京城的波明影碧,人來花檻。只是絕望地覺得,城內的柔術表演都已結束,夜宵也早吃完了,開始到了鬼火高低明滅之際,正是輕煙淡粉兩茫茫之時,玉樹殘歌,繁華落盡,他再也沒有機會了。
這時,有個小綁匪湊近頭目,說:「咱們搞快一些吧,有人報案了,警察快來了。」
頭目臉上的傷疤頓時變得像是要飛揚起來的樣子。
「或者,乾脆就讓他來試試吧。說不定,他一怕疼,便會聽我們話的。」小綁匪指著江采寧建議。
頭目皺著眉想了一小會兒,氣急敗壞地說:「那麼,最後問他一次吧,干還是不幹。」
江采寧依舊搖頭,心情卻緊張而激動起來。
「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就讓他親身體驗一下柔術的罪惡吧!」頭目無奈地嚷道。
江采寧的兩腿於是就被擱在了疊起來的青磚上。隨著磚塊數量的增加,他體會到了一種水流一樣溫潤的幸福感正從尾閭往上行。他彷彿看到自己腹中的器官正在折疊起來。他也恍惚見著了男人和女人樹籐般絞纏在一起的形狀,有個大蜘蛛正攀爬在自己的脊背上,痛快地吮吸著精血。他的汗水大滴大滴地掉了下來,是那麼的暢快。淚光中,他看到了那個叫紫衣的女子,當然,還有小知了。
腿骨發出砰的一聲,在夜深人靜時,十分的清脆、燦爛而迷人。江采寧咬緊牙關,心裡堅信,這聲音,居住在一百五十億光年外宇宙邊緣的生物都聽到了。
這一瞬間,江采寧以為,自己正像一隻破繭的蠶蛹,進化成為了完美的飛蛾。
【十九、行人莫問當年事】
江采寧在病床上躺了三個月,才可以下地來做簡單的活動。
這段時間裡,他看到,新聞媒體對此事件作了很多的報道。公安部門如何聯手偵破案情;當地政府如何組織解救被困柔迷;武警戰士如何突襲並擊斃綁匪;兩院如何增加有關司法解釋;堅貞不屈的柔迷們尤其是他江采寧怎樣被譽為英雄。另外,還有全國柔迷乃至海外柔迷發來的慰問電和信件,連「首長」也讓秘書打來電話問候。
有一天,他看到老童低著頭走進門來。
「我們決定,又要組織旅行了。特來告訴你一聲。」
「那太好了。我呢,也剛好也可以下床活動了。」
但這時他發現老童的臉色卻很晦昧,就像觀看男性柔術表演時的那種感覺。
「怎麼啦?」他不安地問。
「我來只是想告訴你,又要組織觀光旅行了,但這次你不能跟我們去。」
「我的身體已經恢復了,沒有問題的。」江采寧有些心焦,咚咚地用勁跺跺了腳。
「不是這個問題。」老童吱唔著。
「那又是什麼呢?」
「你跟我們不一樣,你太特殊了。」
「我特殊什麼?」他的心頭愈發罩上不祥的陰影。
「不是我說的,是大家都這麼覺得的。」
江采寧隱約地意識到什麼,黯然垂下頭。
「我沒有什麼特殊的,我其實也不是什麼英雄。我只是一位普通的柔迷。」
「不,普通的柔迷,是不會像你這樣做的。」
「我到底做了什麼呢?」
他吃驚不小,的確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又想,既然不讓他去,為什麼又要來告訴他有關旅行的消息呢?
老童卻不說話,走到窗戶邊,端著瘦瘦的脖子往外眺看。
他的背影,略佝,僵直,寡味,如一捆生長在陽坡的乾燥劈柴,與任何柔術一類的事物都沒有關係。忽然,肩膀抽動了起來,兩手抬起來摀住臉面,給江采寧的感覺,是一種情人被永遠奪去後的刻骨傷心。
他眼前又浮現出了那天晚上,老童赤身裸體、聳臀拱背、口叼生殖器的定格。
剛才還是晴天,不知怎麼的,剎那間天空中卻陰霾密佈。雲朵不明原因就聚攏來了。但是,散去同樣也是很快的。
江采寧這樣想著,心裡「哎呀」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