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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沙丘帝國 文 / 長鋏

    以塵沙之軀/拼就生命質量之全部/鏗然一擊/電光火石一瞬息/信念燃燒不止/灰燼何須久存/溫暖已然遠逝/星空無語/當銘記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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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業於?」

    「阿克薩桑利軍官學校。」

    「兵齡?」

    「十年。」

    「你的任務?」

    「平定迦南叛亂。」

    「你代表?」

    「偉大的太昊帝國!」

    「很好,森,期待你的好消息。」

    「請叫我AM73,總統先生。」

    「記住你的使命,AM73。」總統努力傾斜他臃腫的身子,與森堅硬的雙肩一碰,便鄭重的直起,雙手抓緊森的雙肩,半仰著臉,打量森空白的表情,就像雕塑師欣賞自己的一個傑作。

    也許是已經是最後一道關卡,森沒有數順利通過的關卡數。對於軍人而言,估算離勝利的步數是沒有意義的。即便是贏得了之前所有的戰鬥,卻輸了最後一場,他亦將輸掉整場戰爭。森甚至已經聞到勝利硝煙那腥甜的氣息,抬眼間,「敵人」的崗哨隱約在望。他和鈞的計劃是:放棄地圖上標注的路線,從關卡側翼的懸崖突破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在「敵人」面前。

    可是他犯了個錯誤,他高估了一棵野棗樹根基所能承受的衝力,巖土辟啦崩裂,在他懸空的瞬間,他以另一個錯誤彌補了這一個錯誤,他抓住一棵盤根錯節的老松樹。這次他賭對了,松根死死咬住石壁。生命暫時得以保全,卻喪失了對局勢的控制權,光禿禿的巖壁完全無法提供藉以逃生的支持。他憤怒的把另一隻徒勞的手掌擊在石壁上。

    鈞在略高於森的位置的一個較平坦的台階上徘徊不定,他往懸崖下望望,雙唇緊閉。他的兩眼深潭一樣平靜,看不出突然事件襲擊後的絲毫波瀾。最後,他解下皮帶,把自己的一條腿捆在一棵樹上,俯身趴在崖邊,伸出一隻手,說:「抓住我。你知道怎麼做。」

    森扭動身子,在空中蕩了幾回,拚命伸手丈量了一下距離,痛苦的閉上眼睛:「夠不著。」

    「你必須跳!放棄你手裡的救命稻草抓住希望更大的一個。」鈞又努力把手往前伸伸,那已經是他重心所能依附的極限。

    「你能抓住嗎?」酸酸的液體剎時間淹沒了森的眼睛,他還只有十三歲,不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腺體。

    「不要問我,問你自己。像相信我一樣相信你自己。」鈞的目光突然嚴厲起來,像是兩道長滿毛刺的光柱。

    像相信你一樣相信自己?森恥辱的感覺到自己像是光屁股坐在一盆仙人掌上。一股熱流從腹底噴湧而上,撞擊腦門。

    他縱身一躍,在抓住那只驕傲的手的一刻,他的十指狠狠的摳進他的紋脈,掌心的溫度沿紋脈蛇一般遊走,蔓延全身。

    校長兆在63歲時向軍部提交了辭呈,這一事件在校內引起一片嘩然。高層在一個小時內就接受辭呈,並下達了新的任命,響應之快就像是一次擊打回車。

    「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上課。」兆用意不明的目光丈量了森的高度,說:「坐。」

    森固執的屹立在老師威嚴的目光裡,他已經習慣直立著恭聽教誨。

    「你我應該以平視交流。」老師說。

    「迦南的局勢你已經瞭解一點了吧?」老師抿了口紅茶,從森堅定的目光裡得到肯定的回答後繼續說:「按照司令部的戰略佈署,由帝國最優秀的指揮官率領的遠征軍將在一個地球年內凱旋歸來,現在,喜馬拉雅山已經三度雪融。」兆偏偏頭,從百葉窗縫裡透射的光柵打在他醬紫色的臉上,就像尤卡坦土著的臉譜。「軍部不可一世的計劃書再次淪為一張廢紙,前線帶回了匪夷所思的消息:帝國的驕傲、雄武之師居然叛亂了。」

    「鈞?」一絲蒼涼的微笑掛在他僵硬的嘴角,「他已經死了。」兆扶桌子站起來,轉向窗戶,一拉窗繩,燦爛的陽光瀑布般傾瀉進來,吞沒了他衰老的肩膀。

    森死死盯著老師,希望與老師游離的目光正面碰撞,兆的視線卻落在一盆太空植物上,輕且飄渺,似乎一碰便作蛛網零碎。

    「三天後,你會接到司令部的任命。」老師給森正了正硬領下第一粒銅扣,「你的使命?」

    森脫口而出那個爛記於心的誓詞。

    老師搖搖頭。

    「你的使命不應當是填補鈞的空缺,也不是填堵帝國的塌口,那是一個致命的黑洞,你無法抗拒它的勢壘,你應該一頭扎進它的黑口,探知崩塌的淵源。」

    「我的學生。」老師的手指錨一般深深扣進森的雙肩,扳轉他的身子:「從這道門筆直的走出去。不要回頭,筆直的走!」

    在光潔的玻璃鋼門面上,他看到老師的身子像是一張老朽的弓奮力彎下去,鬆脆的脊樑似乎要被繃斷。雙掌緊緊覆蓋不斷下傾的臉,無數條皺紋從指縫裡滲出,蚯蚓一般頑強的蠕動。

    小傢伙四肢著地,在地上橫衝直闖,兩根巨大的柱子阻擋了他的方向。他大腦袋四處望望,便一屁股坐下來,仰著頭尋找這柱子的盡頭。然後他拿定主意,唇上掛滿纏綿不斷的瀑布,探上前去……不錯,他就是這樣做的:張開他貪婪的小嘴巴,祭出他兩顆參差的門牙,源源不斷的分泌渾濁的液體,對準森筆挺的制服褲角發起攻擊。

    森微笑著,伸出一隻手,夾起小傢伙背後的十字交叉背帶,提到面前來。小傢伙的兩條胖乎乎的腿在空中拚命的蹬踢,像一隻被揪了耳朵提起來的小兔子。

    「他應該有一歲多了,怎麼還不會走?」

    「兩歲了。大概他以為手與腳沒有什麼區別,就像他把十個腳趾頭塞到嘴裡和吮吸手指頭一樣方便。」芯說。

    鈞走的時候,還不知道芯肚子裡有了孩子。明天自己也要走了,卻不知道歸來的時候,擁抱自己的是一個還是兩個。森想到這裡有點甜蜜又有點心酸。

    「森,我有種預感,卻說不出。我總覺得……」芯顫抖起來,她搖搖頭,淚光閃閃的望著他,問:「鈞真的是在做戰後整頓工作嗎?上級告訴我他完成了他的使命,可是我得不到他的丁點消息……」

    「放心吧,芯。我這次去,定將他完整的帶回。他會記得給他的大小寶貝帶外星禮物的。」他咧嘴笑笑,甚至還輕快的揚揚眉毛。可是,當他的目光路過小傢伙無忌的眼神時,卻一下子碰碎了。他別過臉,把那顆毛茸茸的大腦袋抱在胸前,讓他傾聽自己有力的心臟撞擊聲。

    司令部是在鈞登陸迦南基地的一個月後失去對這支部隊的控制的。起初的戰略部署一切正常,傳回的全息圖像、音頻數據、勘測資料表明,迦南基地並不是毀於外族的入侵,基地內的許多地區沒有任何戰爭的跡象,只是荒頹在那裡,保持著繁榮時的原貌。有些地區的土壤成分和建築面貌證實曾發生過小規模的戰鬥,但也不是足以對基地造成毀滅性的破壞,令人震驚的是,從發掘資料看,迦南在2000個迦南年前曾達到文明巔峰,甚至有可能超出母星的科技水平,因為鈞的部隊發現大量說不出原理的機器殘骸。但是巔峰過後馬上就是衰竭,考古表明,最後一件迦南風格的藝術品創作於1980迦南年前,此後,迦南大量的建築、公共設施停止建設,對歷史垃圾場的研究表明,前2000迦南年時,基地處理廢物不斷下降,這表明人口基數在萎縮。在隨後的幾百年內,迦南人便整體消失了。

    「沒有大規模內戰,沒有外族入侵,沒有毀滅性天災,沒有大屠殺、傳染病,從挖掘的屍骸來年,迦南人大多是自然死亡。只有局部戰爭,低層次衝突,隔三岔五的荒饉。這是迦南消亡的全部原因。」鈞給司令部提交的簡短報告讓高層大動肝火,即便是鈞自己也是不滿意這個結果。他原本計劃著與不可一世的外族異類真槍實彈的幹一場,卻連個敵人的影子也沒見著,但事實就是這樣。

    「迦南毀於自我。」這是鈞發回的最後一次報告。

    司令部隨即派遣了另外兩支遠征軍,當局照舊舉行了轟轟烈烈的誓師儀式,可是只聞得鑼鼓喧天,卻不見徵人歸來,一前一後兩支隊伍連個響屁也不聞就被飢餓的黑夜吞沒了。傳回來唯一可靠的消息是:發生了叛亂。

    軍部對這一戰事的不利消息封鎖得很死。所幸,幸福的太陽公民無暇顧及浩渺銀河系裡一顆不安分的砂粒。

    ★★

    發現目標,巨鰲級,航速10節。

    目標已鎖定。目標航速10節。

    目標已進入攻擊半徑。滴——提示一次。

    目標已鎖定。滴——提示二次。

    「釋放『康提基』小艇。靠近目標。」森雙臂抱胸,盯住屏幕。

    「司令,那可是巨鰲級,小艇無異於羊入虎口。」董參謀提醒道。

    森沒有理會他的異議,下令艦隊全體分散,圍繞巨鰲級作環形飛行。

    「這是一艘空船。」小艇傳來機械戰士恐懼的呼叫,「一個船員也沒有。船的動力裝置也完全毀壞,現在它正在以慣性飛行。」

    森的嘴角浮出一絲微笑。

    「哦,天哪!那是什麼?」機械戰士人性化的尖叫像一隻無形的大手掐住了指揮室裡所有人的脖子。

    兩團土黃色的火焰從分散的艦隊的環形上下方滾滾撲來,在雷達的視窗界面上留下一團陰影,就像骯髒的抹布塗過屏幕。抗干擾分析軟件迅速把這團陰影解體,一架架小型航天器從陰影中解離,它們高速飛行的軀體在迦南稀薄的大氣層裡滋滋燃燒,通體火紅,每一架飛行器都拖著一條濃煙尾巴。

    「我們被包圍了!」董參謀懊惱的捶擊腦袋。

    「不是,它們的目標是小艇。」

    「司令,他們已經進入我們的反包圍圈裡,可以攻擊了嗎?」

    「不,他們是自殺式攻擊,我們可作壁上觀。」

    果然,那兩團土黃色的飛行群飛蛾一樣撲向『康提基』小艇,綻放出瑰麗的光華,而後到的飛行器又迅速被愈加膨脹的火團吞沒,衝擊波在森左手的咖啡杯裡蕩漾出一絲波紋。

    指揮室裡響起一片歡呼,森的眼神卻愈見陰霾。

    「他們為什麼這樣做?」一個年輕的中尉問。

    「因為彈盡糧絕。」森轉過身來,嚴厲的望著大家:「這是離太陽系150光年的人馬座-μ的迦南,輜重的運輸成本增長滿足指數規律。當我們山窮水盡,我們也不得不列成黃蜂隊形撲向敵人。

    面對這樣一個拼盡血本同歸於盡的敵人,你們做好準備迎接這一天吧。」

    指揮室裡頓時鴉雀無聲。

    ★★

    在爭奪迦南泊船基地的戰鬥中,森的遠征軍並沒有佔到多少便宜,畢竟為太空飛行設計的航空器在厚厚的大氣層裡就像喝醉了酒一樣醜態百出。

    森命令艦隊停泊在同步軌道上作短暫休整,又釋放了十幾個探測器對這顆墨綠色星球作太空偵察。

    「嘖嘖。」董參謀發出讚歎,「我斷定那白色的線條是人工運河,而那黑色的點應當是高大的宗教建築。迦南人不愧是太陽系的優秀移民,在短短數千年內就創造出如此燦爛的文明。」

    「把圖像放大。」森扭扭酸疼的脖子。「倒放一次。」奇怪,迦南星球表面縱橫交叉錯落有致的線條呈現出無限遞歸結構,難道眼睛看花了?他擠擠眼球,畫面放大10倍,100倍,1000倍,愈來愈精細的建築構造呈回字形圈圈向外擴散。森調換另一個探測器傳回的圖像,放大處理後仍然如此。也就是說不管從哪個角度觀察迦南,不論鏡頭如何拉近、焦距如何變化,規律分佈的建築群落在更精微的區域以同樣的規律展現,這種遞歸結構似乎可以無限延伸,直到消失在探測器分辨率的盡頭。

    「迦南人對建築的審美有其獨特的傾向。」董參謀若有所思,「他們似乎迷戀自相似結構,這種建築佈局,可不好打巷戰。」

    ★★

    「勇士們,這裡是離太陽系150光年的人馬座-μ,宇宙標準坐標773954,254788,1004521,32451,不管我們離祖國多遠,請記住,我們代表太昊帝國。

    偉大的太昊帝國的文明種子播撒在銀河系無數個蠻荒的星球上,今天我們在這裡將要進行的戰鬥的火光,並不會亮過一顆四等星,也沒有任何來自NSA,EPR,CIN電視節目的攝像機關注我們,我們僅僅是在為挽救帝國的一粒塵砂而戰鬥。但是請你們銘記在心,你的一舉一動無不記錄在母親遙遠的目光裡。因為我們的血液裡流淌著母親那高貴的品質,息息相通,這神聖的遺傳讓我們力量無窮戰無不勝。

    今天,我們的敵人背棄了太陽系子民的榮光,卻繼承了母親的智慧。與外星異族的戰鬥我們可以輕鬆的發揮軍事與文明優勢,而對於這群可恥的叛徒,我們沒有絲毫值得驕傲的資本。相反他們的狡詐與陰險對於他們制定下三濫的戰術很有好處。

    帝國的司令部指揮中心裡有一台智囊電腦,在過去數十年的護法戰爭裡,它精確的戰略分析為它贏得廣泛的聲譽。然而就在三年前,它為平定這場微不足道的叛軍計算出一支具有微弱優勢的遠征軍,遠征軍內所有的人員編制武器配置輜重規劃都由它一手設計,戰術模擬也表明它的計算是準確無誤的。高層發言人甚至樂觀的表示,遠征軍最終會憑借最後一顆子彈贏得這場戰爭,這讓人聯想到只剩下半塊磚的故宮建築師。現在,這台晚節不保的電腦已經提前退役,據說它神奇的運算速度讓沉迷於遊戲的長官感覺良好。

    我們這支隊伍已經是第三支打著同一番號出征的軍隊,司令部的長官左右臉都已被人扇了一耳光,現在他可不想光屁股再挨一巴掌。司令部選擇了我們,因為我們是他們手中最後的王牌,太陽系最優秀的戰士,榮譽的終極捍衛者!

    不管怎樣,出征是長官為他們的榮光作出的選擇!戰鬥是我們為了自己的榮光作出的選擇。我的兄弟,到戰場上去捍衛你們的尊嚴吧!」

    森發表完他的演說後,不同位置的軍人齊刷刷的對準太陽系的方向敬以軍禮,便迅捷的回到自己的位置。

    黑暗深處突然綻放一朵火紅的花,這朵花在眾人的瞳孔裡膨脹到極點又迅速萎縮,深邃的星空頓時被無數道刀鋒割裂,刀口裡淌出鮮紅的鐵水,又迅速癒合。

    「那一定是傑!」一個光頭上尉跳起來指著屏幕,「只有傑才喜歡做這種花哨的規避動作,他還取了個名字叫『空中托馬斯』。」

    突然,他的駕駛艙顫抖了一下,一團濃艷的紅光擠滿他的屏幕。

    「傑死了,傑死了!嗚,誰幹的?」光頭痛苦的揪住頭髮,如果他還有頭髮的話。

    「我!請記住你的代號,AF9981,這是戰場,不是訓練營,軍士。」一個老兵面無表情的說。

    在這場以消耗為終極目的的戰鬥中,最終,兄弟打死了弟兄,學弟幹掉了學長,男朋友送走了女朋友,情人結果了情人。曾經在同一個訓練營同一條戰壕裡同搶一盒罐頭的戰友,現在作為屏幕上一個紅叉標定的點毫無意義的消失了。

    正如森的估計,司令部給遠征軍的配給精確得近乎吝嗇,他們出於軍費開支的原因更多的對部隊忠誠度的戒心,不敢給遠征軍配以絕對優勢軍備。在這場戰鬥中,巨鰲級的消耗是10:11,基洛夫的消耗為8:12,攻擊飛碟的消耗為33:51,巡航飛船的消耗為29:27。雙方基本戰平。但是遠征軍的有生力量保存完好。母艦共工號上共載員730人,另外由三艘基洛夫一艘巨鰲級對接組成的同步軌道上的基地安然無恙,共裝員862人。而叛軍的空中力量已經化為齏粉。

    「難道我們回到亞馬遜叢林戰爭的時代,用狙擊步槍戰鬥?」董參謀俯瞰那顆墨綠色星球,憂心忡忡的說。

    「你還想帝國給你運來武裝直升機嗎?」森不無揶揄的說,「你最好學會在臉上塗抹迦南植物獨特的芒果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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