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佛指傳奇 文 / 長鋏
【公元2017年中國新疆庫車縣】
庫車縣城以北約20千米處的雀爾塔山下,茫茫大戈壁中間,有一條乾涸已久的河床,它有一個美麗的名字:伊勒巴古,意為少女之鬢,妙喻草木之豐茂。與中國西部許多地方一樣,美好的名字背後大多隱藏著一個辛酸的故事,淒厲朔風訴說的是亙古的滄桑與變遷。按照歷史學家的說法,這裡一千多年前當是龜茲古國所在地。曾經作為絲綢之路扼咽要道,繁華一時。只因環境惡化,風沙侵襲,絕代風華化作萬年古屍埋入黃沙。近十年來,偶有幾個環保主義者、冒險家、盜墓者造訪於此,畢竟他們的聲音過於微弱。這一塊方圓幾百里的不毛之地,即使在「向西部進軍」的戰略動員裡也是沉沉昏睡的。直到三年前一個渺小的地質隊來到這裡,他們先進的儀器的指針齊刷刷的偏出一個角度,此養在深閨的少女面紗迅速被決策者指點江山的手揭去。一條觸手般敏捷的公路精確的覆蓋了乾涸河床,龐大的掘土機器蜂擁而至,高聳的煙筒豎了起來——一個國家級的大鐵礦以醒目的顏色浮現在開發者的規劃地圖上。雀爾塔格自古產鐵,《西域記》記載:夫取此山石崖,冶此山鐵,恆充三十六國用。這進一步驗證了歷史學家的某種揣測。
掘土機師傅張鐵峻準備再收拾掉前方一個不到五立方米的沙石疙瘩就收工吃飯。沙石雖然松疏易掘,在大挖斗裡卻直往下掉渣,進度反而不如挖夯實黃土。肚子裡早已唱起了空城記,毒日頭在玻璃窗下淌下白花花的光。「喀嚓」,張鐵峻的身子一震,似乎聽到了金屬崩裂的異響。他罵了句他娘便跳下去察看情形。平時威風八面的鐵嘴挖斗被什麼東西咬了
一口,撕裂了半邊嘴巴,新鮮的金屬斷面在強光裡閃閃灼眼。張鐵峻心裡一緊,一匍匐趴進土堆,雙手扒開碎土,屁股高高撅起,腦袋在土疙瘩裡拱動。拱著拱著他便不動了……
17個小時後,從高層傳下一個神秘的祈使語氣信號:工地上所有工程一律無限期中止。廣達100公頃的工地剎時陷入失音,就像一個哭鬧的嬰兒一樣迅速睡去。月亮在工人們疲倦的視野裡升起,投下一層煙乳色的霧靄,蒼涼大地重拾均勻的呼吸。寂寥中有人甚至聽到了傳說中的狼嘯。工人們在牌九之餘,懷著既興奮又不安的心情,交流了對這一莫名其妙中止命令的看法和揣度。
【公元629年(貞觀三年)龜茲國都】
這一年初春,暖濕的季風在沙柳的枝枝蔓蔓裡流連,解凍的泥土散發著騷動的氣息.平時靜謐的綠洲之國一夜之間被東土的風拂醒了。街頭巷尾沸騰起來,人們交頭接耳傳遞同一個消息。
門樓上站在國王側翼的法師是誰?他儀態不凡,面容脫俗,舉止溫雅,向人群謙謙致意。
翹首踮足的人們像一波波潮水湧到門樓下,最熱切的人甚至浪花一般打在城牆上,忘了撞了腮幫的疼痛,直直盯著城樓。
來了來了。數以千計飾以錦綺、塋以珍奇的輦輿緩緩從東門駛入。車上端坐著莊嚴佛像,眾僧環繞佛像,寸步不離。最中央一座高達三丈的巨大佛像立於四輛車上,氣度雍容,俯瞰眾生。國王脫下王冠,赤腳跪拜,法師與眾僧侶合掌迎接。
這時,四周鼓樂高奏,王后和嬙妃們從門樓上撒下五彩繽紛的花瓣,百姓們跳起歡騰熱烈的「乞寒舞」。人們以清水相互潑澆,或把水灑向天空,祈禱來年風調雨順。頭戴各種面具的牛馬、武士、少女載歌載舞,篳篥、箜篌、羯鼓、琵琶齊鳴諧奏,聲聞於天,使場面達到鼎沸。
暮鐘響起後,狂歡的人群漸漸褪去,綠洲的溫度像蛇信子一樣機靈的潛入沙底。初來乍到的法師裹緊袈袍,身子簌簌抖動起來。
「法師,先去客房歇息去吧,那裡有熱哄哄的炕灶。」一個小沙彌恭敬的說。
法師眺望遠方夜色,若有所思。
「法師似有……白天的歡樂難道令法師不快麼?」
「不是。」法師轉過身來,「小師傅,今天人們頂禮膜拜的那尊佛像可是鳩摩羅什大師?」
「是的。他是我們龜茲的萬年宗師,人們敬仰他如親生父母。」
法師嚴峻的面容舒展一新,露出景仰之情。輕聲道:「大師自幼入道,弘揚大乘,名動西域,聲播東土。不意有幸在此一會……大師弘揚大乘之法的法場可是昭怙厘佛寺?」
「是的。」
「小師傅能否領我到昭怙厘佛寺瞻仰大師揚法遺跡?」
「夜色已晚,法師明日自可前去。」
「我此刻就想前去,昭怙厘佛寺就在伊勒巴古河上,想必離此不遠。」
「這……」
……
「一喻以喻空,空心持此喻,借言以會意,意盡無會處。既得出長羅,住此無所往……」
「吱——呀。」黑漆木門應聲而開,一道瑰麗的陽光斜射而入,國王高大的身影屹立在燦爛陽光裡。小沙彌伏手報告:「大唐法師昨一夜未眠,打坐於蒲團之上,參悟鳩摩大師《喻空》詩。」
那個背朝大門的身影在國王嚴厲的目光裡泥塑不動,嘴裡輕吟:「若能映斯照,萬象無來去……」念到疑難處,四周湛然靜寂。小沙彌的額上滲出了細小的汗珠。國王微微頷首,含思斂容。旁邊一個性急的侍衛想要給那個無禮的背影一個警告,卻被國王橫目制止。國王駐立片刻,雙手輕輕合上門,旋身而返。
【2017年,新疆烏魯木齊市第十兵團建設賓館】
4月27日,發掘工作進入第三天,一個長3.8寬2.7米的巨石浮出土面。遙感顯示,這巨石板的厚度至少1.5米,按質量達10噸以上。根據考古經驗,巨大無朋的封石意味著地道的深不可測,考古價值也就越大。考古隊的同志們已經暗地裡開始提前慶祝。聞訊而來各電視台記者紛紛連線本台,做好嚴陣以待的架式。圍觀的群眾(主要是工地施工工人)
越湧越多,有人傳出了挖到一噸重的金菩薩的謠言,40千米外的庫車縣城也有人趕來看熱鬧。北京來的朱時訓老先生一看形勢不對,趕緊給當地政府打了個電話救援,兩個小時後,開來一卡車武警戰士,這才穩定了現場。考古隊新來的小柯同志第一次參加這樣重大的發掘行動,她衝我擠擠眉,調皮的說:「我預感今天下午的發現將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經歷。」
——摘自孫玉潔《考古十記·庫車昭怙厘佛寺遺跡地宮發掘》
「最外一層是三十厘米立方的銀稜盝頂檀香木寶函,內壁塗以黑漆,外壁四周有釋迦牟尼說法圖、和阿彌陀佛淨土圖等描金加彩浮雕,正面有一金鎖扣及金鑰匙。發掘時,此函已嚴重朽壞。
第二層為鎏金四天王盝頂銀函,函體以平雕刀法刻畫護世四大天王像,正面亦有一金鎖扣及金鑰匙。
第三層為素面盝頂銀函,通體光素無紋,蓋與函體在背後以鉸鏈相接。
……
第八層為高七點一厘米的寶珠頂單簷四門金塔,頂為金質蓮花朵捧托金珠頂,塔座為純金方台,中央套一銀柱,銀柱上套有一枚指骨,重一六點二公克,高四點○三厘米。色白如玉少青,骨質細密而澤,中空管狀,髓穴方大,上下俱通。這就是神奇的佛指舍利。
——引自朱時訓《庫車昭怙厘佛寺地宮出土八重寶函全程回顧》
「從八重寶函的制式看,與扶風法門寺地宮出土的寶函是相仿的。寶函上的鳥獸銘文也證實了這一點,是漢唐風格。這暗示了兩者之間的淵源。」發言的是孫玉潔,精明強幹的女考古專家,這次發掘工作的總指揮。
「我同意玉潔同志的說法,我認為這次出土的佛指舍利是釋加牟尼佛圓寂後,焚身化作八斛四斗舍利中的一顆。《大唐西域記》記載:佛牙,其長寸餘,廣八九分,色黃白,質潔淨,或至齋日,時入光明。與這顆佛指舍利外觀基本一致。」朱時訓老先生沉重的呼哧著,拖著蹣跚的肺,艱難的敘述。他的話一般意味著會議的走向,會議室也就出奇的安靜下來。
「這顆舍利,姑且認作是舍利吧,很顯然不是大唐西域記所記載的那顆。」郭菁的判斷句式的話擲地有聲,引得眾人瞠目相對,滿堂嘩然。郭菁畢業於名牌大學的新興專業:現代考古科技。平時工作方式與傳統作風格格不入,言行舉止無不超然高逝。他沒有理會眾人的喧嘩,兀自道:「先問大家一個問題,何為舍利?」
此言一出,大家頓覺侮辱。這語氣裡頗有點嘲弄法國人不知拿破侖台灣人不知孫中山之意。當然,沒人屑於回答。郭菁對這氣氛覺得好笑,他說:「這個判斷的依據是什麼?是化學成分,是晶體結構,是物質組成,是頻譜分析,是硬度乎,是形狀乎,還是什麼的?」
他略為得意的掃視了眾人的頭頂,自說自話:「當然都不是,也沒有依據。這是我質疑它是釋氏舍利之一。
其二,眾所周知,《大唐西域記》及《悟空入竺記》記載的所謂佛牙已經被確認,那就是扶風法門寺的靈骨舍利。」
「我不得不打斷一下。」孫玉潔咳嗽一聲,「佛牙舍利不止一顆,朱先生已經提到,釋加牟尼涅磐之後,化為八斛四斗數萬粒舍利,散佈於世界各地。紅色為肉體精髓凝結而成,稱肉身舍利;白色舍利乃牙齒指骨等鈣質物質凝結而成,稱佛牙佛指舍利,此外還有發須凝結而成的黑舍利……」
「哈哈。」郭菁爽朗的大笑化作朵朵緋雲,在大廳裡飄來飄去,最後落在眾人鐵青的臉上。
「恐怕,學術界不能以膽結石的形成機理來解釋舍利的成因吧。」郭菁正色說,「有人認為舍利是素食者長期靜坐,導致攝入大量纖維素礦物質經人類新陳代謝,形成大量磷酸鹽碳酸鹽,以結晶體的形式沉積體內而成,不知諸位對此有何高見?」
「舍利乃修行人戒定慧力所成,非煉精氣神所成。此殆心與道合,心與佛合之表相耳!」
臃腫的朱老先生陷在沙發裡,扭動屁股,捶著桌子,呼哧呼哧像個漏氣的皮球。
「佛法?慧力?要是它們能在光譜裡顯露原形就好了。」郭菁針鋒相對,可惜四下沒有人欣賞他的幽默感。
半晌,孫玉潔疲憊無力的宣佈:「散會。」
【公元642年東印度羯若鞠國曲女城】
法師自冬初與戒日王溯流而上,至臘月才到達曲女城會場。這次集會由戒日王主持,集合五印度沙門、婆羅門、外道、小乘與遠道而來的法師辨經論法,以弘揚大乘之道。
法師到達之日,五印度中十八國王蒞臨辯場,爛陀寺千餘高僧嚴陣以待,另有婆羅門、外道、小乘僧三千餘人正襟危坐。更兼有各自侍從,或象或輿,或幢或幃,各自圍繞。周圍百姓若雲興霧湧充塞曲女城街道十里間,舉袂成帷,摩肩接踵,爭相以目睹大唐法師風範為快。
戒日王設會場於二草殿,大殿極其峻廣,各堪坐千人。王於宮中鑄金像一軀,裝一大象,上施室帳,置佛其中。王自持白佛,著天冠華蔓,垂纓佩玉。
臨場時,法師一好友芯芻悄悄耳語道:「曲女城乃小乘佛法氾濫之地,眾僧聽說你要弘揚大乘奧妙,極為惱怒。於君恐有出言不遜之處,法師當小心謹慎。」法師微微一笑,便從容走入高堂論主寶座。坐未熱,左席便有婆羅門一長老氣洶洶逼上前來,厲聲問道:「佛曰:一一微塵中,各觀無邊剎海,剎海之中復有微塵;彼諸微塵內,復有剎海。如是重重
不可窮盡。敢問高僧,何大能入小、小能容大耳?」
法師稍稍欠身,娓娓道:「貧僧途經雪山,見懸崖之巔,有一雪蓮,傲立風雪。當地人告訴我,雪蓮成熟之時,於某處長出新的籽粒,飽滿籽粒跌落,復長成碩大雪蓮。以籽粒之微,成雪蓮之大,豈非小能容大大藏於小乎?」
長老面露慚色,悻悻而退。
另一小乘沙門跳上殿來,冷冷道:「佛曰:君掌盛無邊,剎那含永劫。何以剎那之瞬,容納永劫之無限耳?」
法師面不改色,微笑道:「我在母胎之時,並不是生命的開始,我是依照了過去的藍圖,再現我的生命。我的死亡,也並非我生命的結束。佛云:一切生命的種子皆藏於阿賴耶識第八識之中,我們的現在世與將來世都決定於此識中的種子。以此觀世界,世界在誕生之初,便已書就生命之史,此所以剎那永劫矣。」
那沙門滿臉慍怒,卻又舌頭打結,無可奈何,垂頭退下。如此這般,台下銳氣大傷。戒日王見眾僧有畏忌之意,便令爛陀寺沙門明賢把法師稱揚的大乘論意讀示大眾,又令人另寫一本懸掛於會場之外,標明:若其間有一字無理能破,請斬首相謝。這樣自晨鼓到暮鐘,竟無一人敢上前致言。戒日王心中竊喜,卻又礙於臉面,詰問法師道:「大師從中國而來,弟子聽說貴國有《秦王破陣樂》歌舞曲,不知秦王是什麼人?」
法師悚容道:「秦王,即今大唐天子,未登皇位前,封為秦王。是時,天地動亂,蒼生無主。原野陳屍壘山,川谷流血漂杵,民不聊生。秦王以帝子之親,奮威振旅,撲翦鯨鯢,杖戟麾戈,隸清海內,撫慰眾生。六合感恩,故有此詠。」
戒日王道:「不知秦王比於弟子,孰優孰劣?」
「大王之於貴國百姓,正如瞳瞳之日,黎民無不以仰承普照為懷。秦王之於貧僧,亦如參天北極,星移斗轉間,受其指引,不致迷途失道。貧僧天竺以來,學習佛法十二年。今思鄉益重,懇請大王恩准辭別,以把佛法傳播東土。」
戒日王不悅:「難道弟子待大師有疏怠之慢,或者鄙國風貌之於大唐有失繁華,令大師水土不服?」
法師躬身合十道:「中國去此遐遠,我早年在本土學習佛法,即使治得梗概,亦不能委實,於佛經大意,相去甚遠,故不辭勞遠,前來天竺潛心研習,以求學得精要,播於東土。
今日果成,都是本土諸賢思渴誠深,感動佛祖所至,所以我不敢須臾忘記本土的召喚。」
戒日王說:「大師若能在鄙國安居下來,我當為大師造一百寺,這樣,你弘揚佛法,啟迪眾生的夙志也能如願。若一意孤行,恐有觸犯天顏之虞。」
法師不卑不亢:「《經》言:障人法者,當代代無眼。若留貧僧,大王豈不陷障人法者之大不義?」
戒日王無奈,臉上陰霾漸深。旁邊太師貼耳輕語幾句,戒日王冰封的臉上浮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道:「大師去意已決,弟子不敢強留。不知大師計劃從何道歸國?若從南海乘船而去,我當遣使相送……」
法師答道:「貧僧從中國來時,到達西界,有一國名龜茲,龜茲王明睿樂法,待我甚厚。
他邀我還日相過,於龜茲坐壇論法,情不能違,我此去還須從北路。」
戒日王爽聲道:「甚好。弟子賜你留影金佛像一軀,通光座一座,刻檀佛像一軀。如來肉身舍利一百五十粒,佛牙舍利兩顆。另外,摩揭陀國、擬婆羅斯國、擬劫比國仰慕大師已久,將各自贈大師佛像、通光座數座,不日送抵……」
「大王厚意,臣不勝感激,只是此去,迢迢萬里,翻山越嶺,不堪勞困。貧僧僅有二三幼
弱弟子相隨,佛像、通光座這樣龐大聖物,恐怕不能攜帶……」「豈有把如來佛像拒以千里之理?」護法佯怒道。
法師無奈,稱諾退下。
【公元2017年北京】
千年佛指舍利重見天日萬名京城市民爭瞻佛光
本報訊昭怙厘佛寺佛指舍利昨日抵京供市民供奉。此前,在西安和香港分別有隆重的恭送、歡迎和安奉儀式。今日上午會展會舉行佛指舍利瞻禮祈福大會開幕典禮,同時昭怙厘佛寺地宮出土文物展覽正式開幕。開幕典禮轟動空前,前來瞻禮的市民絡繹不絕。
據考古學家孫玉潔介紹,這枚佛指舍利已經被專家確認為釋加牟尼真身舍利。在掃瞄隧道顯微鏡下,此佛指舍利與法門寺靈骨舍利同出一源。在光潔如玉的軀體上各含有一點:直徑0。7納米的瑕疵。正是這五個原子大小的缺陷,造成佛指舍利表面一塊肉眼難辨的玫瑰紅色。這種由晶體缺陷引起色異變化的結構叫色心。這種精確的印記顯然是有意為之,以區別於玉造仿真影骨。這枚佛指舍利可能由大唐貞觀到開元年間入竺的73位高僧之一從天竺攜帶歸國的一顆。這名僧人途經龜茲時於昭怙厘寺坐論佛經,於是留下這枚珍貴的佛指舍利。
——引自《華夏商報》
小柯在給觀眾義務講解舍利知識時,眼角餘光發現一個挺拔的身影屹立在佛指舍利八重寶函前久久不動。一般觀眾觀瞻之後便流動著去觀賞其他出土文物,而那個人的側影始終在佛指舍利展台的各個方位出現。小柯有意的轉到展台的背面,一抬眼,看到那人露在觀眾肩膀上的半張臉。是他?
他也發現了她,衝她點頭微微一笑。小柯已經半年沒有見到郭菁。自從烏魯木齊討論會以後,昭怙厘寺發掘工作組就把他排除在外,出於對他發表不利佛指舍利言論的戒心,所有對佛指舍利的研究內容都對他嚴格保密。
「講解員阿姨,能給我介紹一下佛指舍利的神奇嗎?」郭菁捏著嗓子,模仿小朋友的聲音,對小柯調皮的說。
小柯桃紅了雙腮,沉下臉說:「別搗亂,我忙呢。」
郭菁故意朝四周轉轉脖子,然後虛張聲勢做出噓的嘴型,神經兮兮的低聲說;「小柯,5個原子的缺陷是怎麼回事?」
小柯覺得莫名其妙:「再完美的晶體也有瑕疵,舍利再硬也難免有嘛。」
郭菁露出他一如繼往的嘲笑:「5個原子,真精確,這可是納米級別的外科手術了,古人能做到嗎?」
小柯默不作聲,她想起內部會議裡的口頭警告。
「小柯,工作完後,可以與你一同吃飯嗎?我知道有一家正宗湘菜館,口味絕佳……」
「不。」小柯咬著嘴唇,臉別向一邊,不敢去望他真誠的目光。
「小柯。」他停頓片刻,嘴唇微微振動,似在用舌頭摩挲一句艱難的話,他說:「你能幫我從工作組裡弄一張佛指舍利的電子掃瞄圖,或者原子級別的三維模擬圖嗎?求你了,小柯。」
「不。」
【公元643年(貞觀十七年)迦濕彌羅國境內信度大河】
法師從顛簸的馬背上突然驚醒,冰涼的月光在他瘦削的雙肩披上一層銀色的袈裟。一隻怪鳥在遠處草叢裡聞聲而起,穿入鐵的夜幕。
「是什麼聲音,如此喧嘩?」
「師父,是信度大河的浪濤聲。渡過信度河,我們就抵達雪山腳下,翻越雪山,則東土可望了。」
法師立於信度河畔,雙手合十,頌經祈福。腳下底下的泥土在浪濤的撞擊下簌簌顫動,空氣裡潮濕的水草腥味如浪花撲滾,粉碎的水珠濡濕了眾人的衣袂。
「信度河寬幾許,水深幾許?附近可有擺渡人家?」
「信度河寬數里,水流湍急,卻是不深,大象可涉水而過。不過……」嚮導略一遲疑。
「不過什麼?」
「不過若趕上冰山雪融,河水暴漲,大象即使是游泳健將,也難以泅渡。附近人煙稀少,沒有渡口。」
「現在正值深秋,雪山凍潔,渡河當無妨。」一個年輕僧人說。
法師沉吟片刻,決定涉水渡河。他命人把三頭大象兩匹駿馬前後綁紮,以防隊伍被湍流衝散。
初下河道,水深不及大象膝部。只是河水清冽,眾人連同坐騎都不禁打了個冷戰。行進不過二十步,水已漫到大象腰部、駿馬的脊背。大象裝載的兩大箱子被水浸沒。越到河中央,大象行動便愈遲緩,不時趑趄。沉重的呼哧聲在大象肺裡竄動,就像拉起一個大風箱。
法師心生警覺,忙命令後撤。言未訖,座騎猛向下一沉,法師、隨從、嚮導、畜力均被大水沖散。
法師被眾人奮力救上岸,三頭大象均沉入黑乎乎的河底,兩匹駿馬也被岩石割得遍體鱗傷,鬃毛闌珊,渾身抽搐。
「經書呢?」這是法師清醒過來的第一句話。
「全部沖走了。只搶上來半箱。」
「你不是說可以泅渡嗎?」一個年輕僧人揪住嚮導的衣領,被法師無力的擺手制止。一連串劇烈的咳嗽在法師的喉管裡炸響,小僧雙淚橫流,緊緊抱住師父蜷縮的身子。
「貝葉經上被浸了鹽。所以遇水變沉,大象承受不住。你們看。」嚮導笨拙的揭起一頁佛經,指著上面隱約的白色鹽漬委屈的說。
炭火漸漸褪滅,青煙裊裊,被習習晨風驅散。遠處雪山之巔披上了金色霞光,有如仙境。
一隻禿鳩從石縫裡尖叫一聲,電光般刺向蒼穹。天亮了。
「前方可是大唐法師?弟子迦畢試、戒日王在此恭候已久。」
對岸河堤突然豎起巍峨幢幡,金帳寶蓋。一行色彩鮮麗的人影謙卑的欠著身子。
【2018年北京毛家公社湘菜館】
「朱老,您喜歡吃辣嗎?」
朱時訓乜斜了一眼面前這個口無遮攔的年輕人,往盤子裡的紅燒肉狠狠的淋上一層紅艷艷的剁辣椒。說:「偶爾也能吃一點。」
「您認為酸甜苦辣澀人生五味中,哪一味是最讓人念念不忘?」郭菁把一團觸目驚心的紅色塞進嘴裡,拚命擠眼睛,張著嘴巴吹氣,似乎無窮陶醉。
「辣固然是五味之中個性最為犀利的一味,卻只能作為佐味。在一席北方風味的餐桌上大肆添辣只怕會被人一腳踢出局外。」
郭菁抓起一塊豬蹄,上下端詳,卻無從下嘴。他咀嚼著老先生的話,默不作聲。
「有什麼事就直接說罷。我希望呆會你不但為這頓美味買單,還要為我的忠告買單。」朱時訓的銀白短鬚根根直立,煞有精神。渾濁的小眼珠裡轉動著智慧的光芒。
「我對什麼是影骨靈骨一直心存疑惑。」郭菁也絲毫不轉彎拐角。
「佛教認為影骨是靈骨之影應。影骨一般是仿照佛陀真身靈骨用美玉精造而成,以防止靈骨毀於兵燹野火,政治動亂。」
「法門寺和昭怙厘寺的佛指舍利均是真身靈骨?」
「毫無疑問。」朱時訓盯著眼前這個準備充分動機不明的年輕人,期待他把腹底的最終目的合盤托出。
「也就是說影骨的製造僅僅是作為靈骨的替身,以防止真身靈骨被毀。」
「從一定意義上是。」
「可是,佛教又認為,二者是不一不異的關係。某佛學大師也曾說:影骨非一亦非異,了如一月映三江。這不矛盾麼?」
「矛盾何在?」朱老先生繞有興致的望著他。
「我揣摩影應這個佛門術語,如果是替代品和真身的關係,替品被毀真身尚存。如果是影應關係呢,當影像幻滅,原像也不復存在,井中無影,何來月亮?」
朱時訓保守的點頭,鼓舞的看他:「繼續。」
「我聽說,法門佛指與昭怙厘佛指在硬滑的表面均存在一個瑕疵,這個瑕疵是如此精確,其5個原子的大小足以比無瑕碧玉更為完美。」
「瑕疵是完美的,奇妙的邏輯。」朱先生偏偏脖子。
「在精確的位置製造一個精確大小的缺陷,這工藝難度絕不遜於製造一個高純度人造水晶,不是麼?」
「有道理。我不否認這個瑕疵是人有意為之,但它的存在談不上精確,它的位置似乎是隨意的。法門寺的瑕疵大約在佛指的2/3處,昭怙厘寺的則在4/7處,它只是一個標誌,以把影骨與靈骨區分開來。」
「這正是我感興趣的地方所在!」郭菁的大聲引得鄰座紛紛側目。
「不同的位置恰好暗示了兩者的不同。兩者一個是靈骨,另一個是影骨,它們是影與月的關係,互為映應。」
朱時訓心底暗暗歎服這個年輕人的想像力,但他不動聲色的說:「光有揣測是沒有意義的,證據呢?佛經上有資料佐證嗎?顯然,這只是你的主觀幻想。」
郭菁突然探上前半個身子,沉聲說:「地宮的石壁上不是用梵文刻有一首佛詩嗎?」
朱時訓不以為然的說:「不錯,是鳩摩羅什的《十喻詩》之一:喻空。這首詩在許多佛經裡比如《大正藏》裡都有收錄,敦煌石窟也有,並不為奇。」
郭菁微微一笑,撅起通紅的嘴巴,咂吧一下,用紙巾抹抹,說:「雖然我還未能破譯這首詩,但我肯定,所有的秘密都在這首詩裡。」
在結帳的時候,朱老先生堅持買單,他老而彌堅的固執讓郭菁和服務員都詫異不已。
【公元644年(貞觀十八年)東印度羯若鞠國曲女城】
「一喻以喻空,空心持此喻……」法師立於壘土之上,遠眺東方。
「師父,您所念的可是鳩摩羅什的《喻空》詩?」
「是啊。」法師從高處踱步下來,小徒弟似乎聽到師父一聲幽長的歎息。
「這首詩的意思我完全不懂,但是總覺得它意味深長。」
「喻空喻空,空靈無著,言盡無窮。為師自從龜茲昭怙厘佛寺讀得此詩以來,日夜揣摩,終不得要領。借言以會意,意盡無窮處。」
「對此詩,弟子我倒有一見。」一個聲如洪鐘的聲音響起,戒日王不知什麼時候屹立在他們身後。
「大王垂憐賜教。」法師欠身立掌。
「佛語本是言簡意賅珠璣之言,為了闡明佛義,不得不借助於更為冗長的解釋語言,此所謂借言以會意。而這些解釋語言其中難免又有費解之處,這些術語又得借助層次更豐富內容更詳實的語言闡述,如此,以至無窮。這正是意盡無窮處。」
法師若有所悟。他深邃的瞳孔似乎被一朵路過的彩雲拭亮了。
「大師,恕弟子直言,夫浩渺佛經,汗牛充棟,若要全部搬運至大唐,恐怕不是以法師柔弱之軀及三五小僧可以勝任的。弟子已經命全國最好的工匠仿照爛陀寺建造永劫寺,以供大師研磨佛經,弘揚佛法。
法師痛苦的閉上眼睛,眼角的褶皺鳥爪般深深摳進皮膚,二十年春光逝去了,大唐風貌卻無時無刻不浮現眼前。
戒日王見此光景,心有不忍,勸道:「明日就是曲女城一年一度的如來降世普濟日,法師何不走出戶外,去散散心呢?」
戒日王走後,小僧見師父在房間裡來回踱步,神態焦灼。這是性情溫和的師父少有的情形。然後,法師把自己關進一間研經房,一個下午也不出來。小僧通過窗紙破洞觀看裡面,只見師父閉目打座,緊閉雙唇,儼然一尊活佛,房間裡靜得只剩下光柱裡舞動的塵埃。
午夜,傍門而眠的小僧被吱呀一聲驚醒,他連忙站起,睜開惺忪的眼睛,他看見師父的臉上祥雲浮動,雙眼熠熠生輝。師父愉快的說:「彥淙,明天上街去,參加如來的節日。」
彥淙狐疑的跟在師父輕盈的步子後。法師輕聲吟哦:「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國,君掌盛無邊,剎那含永劫……」
彥淙把這幾句詩銘記於心,反覆揣摩,他覺得,這首詩實在妙不可言,雖然他說不出美在何處。
【公元2018年北京街頭】
兩個一矮一高一胖一瘦一老一少的男人站在路牌下,周圍行人川流如梭。年老的遞給年輕的一包東西,這個動作定格在500米外一個210mm長變焦尼康鏡頭裡。
「謝謝你。」年輕的說。
「應該謝謝你自己,謝謝他讓我相信你。」年老的仰望著對方,就像欣賞自己青年時的一張舊照片。
【公元644後(貞觀十八年)曲女城街頭】
「師父,那個大鬍子男人吹笛子引雙頭蛇跳舞哩。我們大唐從來沒見過這等稀奇事。」
「師父,那個光身子男人怎麼能拽著一根憑空的繩子爬那麼高?那根繩子那一頭根本什麼也沒拴嘛。」
「師父。」彥淙緊跟幾步,說,「您看見那個舉著右手的男人沒有,聽說他那隻手已經舉了二十年了。」
「師父,您怎麼又悶悶不樂了。」彥淙偷看了一下法師沉深的臉,吐了吐舌頭。他覺得從大清早起,師父就變得這樣懨懨的,彷彿昨天的歡樂突然被今天的夢醒揭穿為幻夢一場。
法師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用目光摩挲著彥淙的臉。彥淙在這目光裡頓時不安起來,他覺得師父的眼神既溫暖又冰涼,像冬天的煦日。
「彥淙,最玄妙的佛義是什麼?」
彥淙搖搖頭。
「最玄妙的佛義如同天邊的白雲,它們皎好素潔,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你明知道它棲宿於高山之巔,當你追趕它的步伐,它卻又退逝,於另一山巔向你召喚。
為師我昨晚悟出了佛義的真諦,今天卻又發現將之付諸於行動恨有登天之難。」
法師閉目垂首,一聲阿彌陀佛,長吐太息。彥淙驚訝的發現,師父的眉毛裡夾了幾根銀絲,根根反射著太陽的光輝。
在爛陀寺前一棵大槲樹下,裡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圈人。人們看出法師面容殊異,儀態不凡,便自動讓出一條人縫。
圈子裡是一位光身坐著的肉身菩薩,他通體泛紅,光亮異常,彷彿抹了一層棕櫚油。肌肉如脂玉般紅潤,碩大的雙耳幾近透明,血管青筋歷歷在目。他雙眼緊閉,眼眶深陷,雙掌相疊,置於交叉小腿之上。全身紋絲不動,有如泥塑。
「他是死了的嗎?」彥淙禁不住脫口問道。
「沒有,他在修煉。」有人說。
「他怎麼一動不動,修煉什麼?參禪嗎?」
「他在動。」眾紛紛指出彥淙的視覺錯誤,「他已經保持這個姿勢三年了,靠吸納天地之間精氣神維持生命。起初,他的左手完全覆蓋右手,現在他的左手中指已經後撤了三分之一指長距離。也就是說,他每九年左掌相對右掌移動一指長,這是念力所驅使,比恆河的洪水還要精確準時。」
「這是什麼大法?」法師悚容問道。
「瑜珈師地大法。」
「絕妙精微之法矣。」法師讚道。一道炫目的佛光從他的眼睛裡迸射而出,歡樂的人群對這道光芒茫然無知,就連細心的彥淙也毫無察覺。
【公元2018年北京考古所】
一個沉甸甸的牛皮紙信封從長桌的一頭嗖的滑到另一頭,眾人的腦袋齊刷刷偏出一個角度,盯向桌子那一頭。
朱時訓略一遲疑,便從容撕開信封,一疊嶄新的相片滑了出來。
「朱老,你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孫玉潔端起茶杯沾了一口,「卻還做出這麼,咳,無組織無紀律的事情。」
朱時訓冷眼掃視了一遍眾人,說:「我對我做過的一切負責。」
「這個責你負得起來嗎?」孫玉潔抬出她的尖嗓門。
朱時訓騰的站起來,冷笑說:「一個星期後,郭菁將在歷史博物院三號大廳向媒體公佈一個重大發現,這一發現價值將遠甚於舍利出土本身。屆時,希望各位參加。恐怕需要檢討的不是我朱某人,不是郭菁,而是你們這群搞小圈子學術的權威!」
【公元644年(貞觀十八年)龜茲昭怙厘佛寺】
大城西門外,路左右各有一佛像,高九十餘尺。於此佛前,逢五年一大會處,每當秋風時數十日間,舉國僧徒皆來會集。上自君主,下至士庶,捐廢俗務,奉持齋戒,受經聽法,渴日忘寢。
——《大唐西域記》
「大唐高僧天竺取得真經歸來,現正在昭怙厘寺設壇講《瑜珈師地法》」,這一消息迅速傳遍龜茲街頭巷尾。人們紛紛從住宅湧出,雲集於昭怙厘寺前的廣場。
「法師,聽人說您是空手歸來,竟不曾帶回隻言片語一鱗半爪,佛經呢?」龜茲王急切的詢問。侍衛已經暗中搜索了法師歇息的客房,一無所獲。
法師不急不惱,兀自對鳩摩羅什佛像行跪拜之禮。
「山高路遙,憑貧僧賤微之軀,何能搬動纍纍巨典。」
國王惱怒不已,揶揄道:「既然畏懼辛勞,何不橫臥於貴國涼席,袒胸露腹,搖扇吟哦,以熙養天年,何苦跋山涉水自作消遣呢?」
法師微微一笑:「貧僧並非一無所獲,戒日王賜我佛指舍利。」
國王冷笑:「法師果若是貪圖錢財之人,舍利鄙國倒是存有上萬粒……」
法師道:「大王不曾聽說佛祖有語云: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國麼?」
國王一怔:「難不成你能從這區區一粒舍利變化出萬卷經書?」
法師慨然道:「懇請大王賜我寒舍一間,紙硯筆墨,半年之後,大乘之法當弘揚於龜茲,瑜珈神功萬年不衰。」
【2019年北京歷史博物館三號大廳】
鎂光燈在通明的大廳裡不斷閃爍,發言台前兀立著一個孤獨的身影。他飽滿的目光橫掃滿堂黑鴉鴉的腦袋,在一個半禿的頭頂上停下來,那個光亮的頭顱衝他微微一點,這目光便破碎了,他的眼眶裡蕩漾出鱗鱗閃閃的光來。
台下最前一排正襟危坐著七八位專家。他們中不斷有人站起來,腿碰椅子發出刺耳的摩擦音,頭轉向後面,雙手努力向下一壓,滿臉通紅的說:「大家請不要喧鬧,馬上就要開始了。」
大廳終於平息下來,除了幾聲堵塞嚴重的咳嗽。
此時,大廳的燈突然一滅,然後發言台後的牆上出現一幅高清晰度圖片。
「這就是出土於昭怙厘寺的佛指舍利。」郭菁說,「它的質地與象牙類似,但白中帶黃,呈脂玉光澤,半透明。大家注意,現在我將它逐漸放大,200倍,1000倍,10000倍,100000倍……現在已是納米級別,我們可以看到整齊有序排列的C、O原子。我移動鏡頭,請看,光滑的表面出現一個缺陷,其大小為五個C原子,現在我們降低放大倍數,鏡頭拉遠,這個缺陷縮小為一個點,在表觀上呈玫瑰紅色。
這並不是舍利子的天然缺陷,佛指舍利極其堅硬,大抵相當於剛玉,因而可以排除意外碰撞的可能。而在法門寺出土的佛指舍利上同樣存在這樣一個缺陷,大小竟然也是5個C原子。這顯然不是巧合,而是人類的痕跡。那麼,古人製造這麼一個痕跡的目的何在?
這不得不引發我們從舍利的出土環境進行探尋。在昭怙厘佛寺的地宮壁上,刻有一首梵文詩,經專家考證為鳩摩羅什的《喻空》詩,它的文字含義陰晦,極富東方哲學的暗示性。
其中有這麼一句:借言以會意,意盡無窮處。起初,我對佛詩進行王陽明內省式揣摩,最終無功而返。這可能與我長了一個只懂非與或運算的腦袋有關(笑)。直到有一天我讀到另一首詩: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國,君掌盛無邊,剎那含永劫。當我推敲後者的寓意時,前者就像受迫振動的音叉發出美妙的諧奏。
古人認為,宏觀物質的信息蘊藏在微觀之中,推衍微觀,又可復原宏觀,此所謂一一微塵之中,各有無邊剎海,無邊剎海之中,復見一一微塵。翻譯成現代的語言即是宇宙全息律。說的是一切事物乃至宇宙都具有時空立體全息性,並且每一事物都是宇宙的全息元。這一事物即使渺小如一滴水,它也能折射出整個太陽的光輝。
在場各位也許對生物全息一詞並不陌生。眾所周知,孫悟空拔一毫毛變化出另一個自己,利用的正是體細胞含有一整套生命密碼的科學原理。這也是『一花一世界』的寓意所在。
《哈姆雷特》中有一句話:「即便把我關在果殼之中,仍然自以為無限空間之王」。此言表達了這樣一個思想:整個宇宙是由一個果殼狀的虛時歷史演化而來,果殼上的量子皺紋包含著宇宙中所有結構的密碼。宇宙學家認為:宇宙普適常數的設定在宇宙誕生的普朗克時間裡便已確定了,這正是剎那含永劫的緣由,是時間全息律的表現。而一沙一天國,君掌盛無邊,分別論述的是物質全息與空間全息律。
現在回到『喻空』這一話題,諸位有沒有注意到這樣一個語言現象,詞語本義不能解釋自己,必須借助於其他的語言,而它的解釋語言也同樣必須借助於其他的語言來解釋自己,如此以來,形成一個無限全息遞歸結構,從某種意義上說,『GOD』這個英文單詞包含了大不列顛詞庫裡的所有信息,這是一種語言全息律。那麼反過來,大不列顛詞庫能否僅用一
個單詞甚至一個字母來存儲呢?這樣的話,我國青少年學英語就方便多了(歡笑)。
西天取經歷來被人們視作登天難事,縱使孫悟空一個觔斗翻十萬八千里,他也只得歷經九九八十一難,苦海真可謂無邊矣。但是現實之中,大唐的僧人們卻沒有這樣有能耐的徒弟,據我所知,《入藏錄》所收佛經典籍的總數為一千七十六部五千四十八卷,合成四百八十帙,印成書卷,少說也有500斤,這樣龐大的工程量,即使坐飛機也是超重的(轟笑),
又何況整天靜坐的素食主義者呢?
我於是猜想,有一位得道法師,他靈光一現,(自笑)說外行話了,應當是頓悟,發明了一種絕妙方法,把浩如煙海的佛經壓縮成一個點。這樣他就可以瀟灑的往兜裡一放,甩手回家了。這個點就是舍利五個原子大小的瑕疵。」
前排專家組爆發出一陣呲笑,紛紛把滑到鼻尖上的老花鏡往鼻樑上推推,眨眨眼睛,轉頭交換眼神。
郭菁鎮定的等待大廳回復安靜。繼續說:「其實這個方法兩千多年前的老子就已經發現了。他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起初我對他的說法是困惑的,因為我認為:二即可生萬物。在一枚狹長指骨舍利上添加一個點,這個精確的點把舍利一分為二,我們把左邊的長度與右邊的長度作一比值,得到一串無限不循環小數。理論上,這串無限長
數據足以涵蓋整個宇宙的信息,不是嗎?只要我們進行適當的編碼。」
大廳裡鴉雀無聲,連一直閃個不停的鎂光燈也憑住了呼吸。
「當然,這個點的位置的確定是極其困難的。現在我們可以在納米級別上搬運原子,古人能做到嗎?我很懷疑。但有人告訴我,有一種神奇的佛功:瑜珈。通過念力在極其幽微的尺寸上動作,可惜這一佛功現在已經失傳。
「沒有啊,我每天都練瑜珈。」一位女士小聲嘟囔。
郭菁斜睨了她一眼,繼續說:「一個頂級的微雕高手也只能在米粒上刻上一首唐詩,與五個原子的尺度的數量級相去甚遠,更何況古人沒有高倍放大鏡,甚至不敢想像他們擁有精確可靠的固定裝置。
在這個問題上我請教了國家激光生命實驗室的劉承耀教授,他畢生致力於經絡與生物超弱發光的研究。他告訴我,人體至少存在兩套感知系統:神經系統和經絡系統。正如水族箱旁兩台角度不同的攝像機,對於同樣一個事物的觀察,兩套系統可以給出互補並協的感知狀態,即所謂通感。人在體察中會越來越發現感覺的相關性,這正是『兩兩相應起妙有,
緣起相干本性定』。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如果說神經系統是陽性的顯運動,那麼經絡系統則應是一種陰性的不為人知的潛運動。他的解釋為我撥開雲霧見天日。我突然意識到,微雕大師手指的運動是中樞神經反射弧的指揮,它的精確度的限制性歸根到底是由於熱運動的噪擾。如果一個神經元持續幾秒鐘高頻率發射脈衝,其新陳代謝物就會在突
觸間積累,這將大大增加神經元的激發閾值,導致發射頻率下降。很顯然,常人的肢體神經性運動根本無法實現搬運原子的工程。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瑜珈師地法運用的是『念力』,這並非一個玄奧高深的詞,換作弗洛伊德的話說是潛意識力,如果你是尼采的擁躉,你盡可以稱呼它『無意識力』。『無意識力』顧名思義,它並非工作在神經網絡的層面上,對的,你已經想到了,它工作於經絡之中。與神經網絡類似,經絡也是一種分形自相似結構。以場的角度看,經絡學的『內氣』、『經氣』實質上就是體內不斷運行傳播著的以紅外線微波為主體的電磁波,它們在人體的運行傳播過程中產生與代謝相關的無線電波化學反應。正如音樂的產生離不開絃管的諧振腔,激光的產生離不開相應的光學諧振腔,經絡就是電磁波在人體內傳播的波導管。人體就是一個精密的信息處理系統:諧振腔。所謂念力不過是通過自身波場和宇宙波場的共振,接收處理破譯宇宙信息。
前面說到運動神經的工作無法搬運原子的原因在於它的熱噪擾,而經絡的運動呢?想必諸位對超導現象不會陌生。其實生物體內也存著超導現象。早在1971年,就有科學家發現具有高濃度固醇的神經纖維的某些部位在生理溫度下具有超導性。2013年諾貝爾物理學獎頒給了我國和日本的四位科學家,他們合作研發了平均輸出功率為5MV的超高分辨率電子能譜議,並通過線寬只有0。005納米的諧波光對生物超導現象的研究,推廣了風騷數十年的BCS理論。按照經典BCS理論,蛋白質的滿帶與最低帶間的能隙約3電子伏,比一般半導體大幾倍,蛋白質不可能通過熱運動把電子從滿帶跳到空帶上去,因而缺乏載流子。也就是說蛋白質是電介質。但是能轉不一定依靠直接的電子遷移來實現,只需從電子激發態跳回基態,並把釋放出來的能量傳遞給相鄰的原子,使後者電子從基態躍遷到激發態,形成激子運動就行了。依靠構象運動變化使激子的運動穩定化構成孤波。由於相鄰位點的電偶極作用,這種構象變化也可傳遞。激光生命實驗室的劉承耀先生領導的研究組成功的在一位隱逸氣功大師的腧穴和經線上觀察到抗磁性在277K時的突然變化,而且這種抗磁性突變時,原子晶格沒有變化,本質上是電子躍遷所引起的。顯然這是一種超導現象。這就不難解釋古印度古中國為什麼有那麼多不吃不喝閉息修身幾百年不死不化的奇人。既然他們已經掌握經絡超?
幾個過份豐腴的女士羞澀的扭動她們臃腫的腰肢,她們似乎通過經絡諧振腔感應到了這句話的弦外之音。
郭菁笑笑,說:「還有一個問題是,既然『二』即可生萬物,老子為什麼如此鍾愛於『三』呢?直到我拿到昭怙厘寺佛指舍利全息影像資料,企圖對它進行解譯工作時,我發現自己完全束手無策。解譯並非像tRNA對遺傳密碼進行翻譯那樣簡單。因為至今,tRNA是在一種神秘的物理化學機制的調控下對遺傳基因進行解譯,這一調控機制之於生物學家依然是未知之謎。這其實很好理解,加載了的電波之於沒有密碼本的電報員來說僅僅是一團噪聲。同樣,儘管我知道舍利子的這一個點蘊涵著美妙的信息,我卻無從知道它的編碼原理,從而無法解譯。」
大廳裡響起一陣唏噓,有記者的手忘情的抖動,期待的仰著臉,嘴微張著,等待下文。
「所幸。」一絲奕奕神采飛上郭菁的眉頭,「扶風法門寺出土的佛指舍利為我指點出迷津。這裡我要先澄清一個概念:何謂影骨、靈骨。佛家認為,影骨是靈骨之影應。這是對的。而現代人卻認為影骨的製造僅僅是作為靈骨的替品,以防止真身靈骨毀於兵亂。半個月前,一個電光火石的靈感擊中了我,我頓悟到:影骨之於靈骨的關係正如密碼本之於加載電波。它所提供的信息正是靈骨舍利的編碼原理。而靈骨舍利的加載信息中又包含一部分數據用來解釋影骨的編碼機制。這不正是佛家所認為的影靈不一不異關係麼?
基於這一指導原則,一個星期前,我成功的破譯了佛指舍利的密碼,經過大型計算機的運算,一共5MG比特流如泉水般噴湧而出。請看屏幕。」
無數個漢字字符飛蛾般湧出,在屏幕上自左至右飛逝,眾人的眼球被閃花了。半分鐘後,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鍵音,漢字流定格了。以加粗細明體字顯示一行字:一一微塵中,各現無邊剎海;剎海之中,復有微塵;彼諸微塵內,復有剎海;如是重重,不可窮盡。
【公元645年(貞觀十九年)長安】
正月,法師到達長安。龜茲王派遣一支20個剽悍漢子組成的龐大隊伍全程護送,共帶回經典六百五十七部,送弘福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