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文 / 潘海天
珍妮來找我的時候突然少了起來。這期間,空地上悄悄地長起了青草。
有次,我問她是不是有了麻煩,她微笑著不肯回答。
你好像不太高興?她反問我。
我不知道,珍妮,我不知道。我學得很快,可是我越來越不像我的父親。他最討厭女人天生的那種仁慈,我卻從自己身上不斷發現這種愚蠢的感情。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珍妮,我不想學習了,我恨死它們了。我心煩意亂地揪著腳下的草葉,把它們揉成一個個的小球。
我一直以為你過得很開心呢。珍妮歎了口氣,凝望前方。她的雙眸中充滿憂傷。
我就坐在她身邊,她的一縷金髮不斷被風拂到我的臉上,讓我意亂神迷。
還記得小時候我們讀過的那首詩嗎?只要孩子願意,此刻他就可以飛上天去吉姆--
嗯。我隨口應了一聲。
你想飛嗎?她用認真的口氣問我,遠遠地飛離這兒。在沙漠的那一邊,有一個藍色的巨湖,在那兒什麼都是藍色的:在清晨的涼意中跳舞的花草,順著樹幹流淌的琥珀
你想幹什麼,珍妮?
明天在這兒等我。珍妮衝我狡黠地一笑。
第二天珍妮沒來,第三天也沒來,直到第四天我等得心焦的時候她才出現在柵欄的另一側。她得意地揚著一個瓶子,藍色的玻璃在陽光下閃著光。
閉上眼睛。她在我耳邊輕聲說。
我依言閉上眼睛,覺得一雙溫暖的小手在我臂上摸索,忽然一陣刺痛。
馬上就好,吉姆,你會飛起來的。珍妮的聲音彷彿離得很遙遠。
一股生命的泉水流過我的血管,我張開雙眼,周圍是一個藍色的世界:藍色的空氣,藍色的太陽,還有藍色仙女一樣的珍妮,她正衝著我笑。
你真行,珍妮,我迷迷糊糊地也想笑,從哪兒搞到的欣快劑?
我的辦法多著呢。珍妮藍色的臉像杯醇酒般使我迷醉。
我愛你!我說。
珍妮退縮了一下,臉紅了。
我愛你,珍妮。我又說了一遍,伸出手去拉她。
不!珍妮後退了一步,堅定地說。
為什麼不?我大吼了一聲,藍色的世界在我眼前顫抖坍落。
吉姆吉姆,你還不明白,我們不是同一種人。珍妮膽怯地看著四周。
是一種人。我堅持說,我從來不把你當下等人看,你是知道的。
珍妮轉過頭來直視著我,她那藍色的眼睛好像融化在空氣裡。
問題不在這裡。她的話音清晰有力,吉姆,你崇拜你的父親,你追隨著你父親的夢想,夢想繁殖馴服的克隆人,維持你們的特權地位。而我只要活著就不會忘了自由。
我的聲音聽起來軟弱無力:我不是這樣想的,我不但我知道我是這樣想的,我喜歡父親的理論,我願意相信他的每一句話。
人類已經沒落了,吉姆。他們已經毀滅了地球,只有正義才能拯救它。是我們修復了戰爭的創傷,是我們養活了幾千萬的人口。我們是真正的救世主。我想起父親指著落日對我說的話,兒子,只要有一天陽光照得到的地方都遍佈了克隆人的足跡,地球就會成為宇宙中最強盛富裕的星球。
此刻,我絕望地說:你為什麼要作我的朋友,珍妮?
珍妮說:我喜歡你不屈的性格和人情味。
我讀懂了她眼睛裡的另一句話:但我恨你的帝國。
她猛地一揚手,手裡的注射器飛向空中,飄向太陽城的另一端,飄過藍色沙漠的盡頭。珍妮也隨之飄走了,飄向鐵籬笆的另一邊,和我永遠永遠地分隔開了。
我昏昏沉沉地坐了一下午,直到我那很不明智的笑聲引來了周夫子。他像只多疑的獵犬般在我身上探著鼻子到處亂嗅,我指著他那張發藍的臉笑得喘不過氣來。他終於找到了那個小小的針眼。
父親坐在他的辦公桌後,用一種憂愁的眼光打量著我:你真叫我傷心,吉姆。我姑且相信這只是一次好奇心衝動的結果。可你為了好奇,我對你十餘年的教育險些付之流水。詹姆斯,你需要更嚴格的管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