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文 / 羅伯特·J·索耶
首都:貝爾科姆廣場
阿夫塞的尾巴不耐煩地抬起又放下。哈爾丹一般不會遲到。他們約好了在貝爾科姆廣場這兒見面,時間定在四分天。阿夫塞早早地就到了,還聽到了禮拜堂傳來的四聲鐘響。但鐘聲已經消逝許久了,哈爾丹仍然沒有出現。
高克也已經待得不耐煩了。阿夫塞感到它肥厚的尾巴不斷拍打著他的腿。高克受過訓練,只要他們靜止不動時,它就會做這個動作,讓阿夫塞確切地知道它在什麼地方,免得行走時絆倒在它身上。但當高克變得不耐煩時,拍打的頻率會越來越快。現在正是這樣。阿夫塞彎下腰,摸了摸它的肚子。
之所以約女兒在這兒見面,只為避免在沒人領路的情況下,他自己在通向他女兒公寓那蜿蜒的走廊內跌跌撞撞。
「你怎麼想,高克?」阿夫塞道,「咱們能找到她嗎?」他去過女兒家幾次,還大致記得怎麼走。「咱們試試看。」他拉了拉高克身上拴著的皮帶,用手臂示意他想去的方向。高克發出一聲歡叫,表示確認。他們出發了。
儘管高克在防止阿夫塞撞到商隊或是跌下懸崖方面做得十分出色,阿夫塞仍然習慣於用手杖來感知面前的地形,以此確認自己的落腳點。鮑爾—坎杜爾原來為他特製了一根枴杖,但那根在幾個千日前發生的大地震中遺失了。眼下這根精製手杖是很久以前瓦爾一克尼爾船長送給他的禮物,當時船長的尾巴被巨大的水生爬行動物卡爾—塔古克咬斷了,尾巴再生期間,他就是用這根枴杖幫助自己行走的。
高克和阿夫塞穩步緩緩前進。在某個時刻,阿夫塞聽到了腳爪磕在石頭路面上發出的「卡噠」聲,他立即向這位陌生的過路人詢問自己是否走對了方向。最後,他們終於進入了哈爾丹住的公寓樓大廳。阿夫塞聽出了枴杖敲在石牆上發出的熟悉回聲。高克似乎也記起了這個地方,因為它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走廊呈傳統的「之」字形,給多個使用者留出空間。阿夫塞用胳膊夾住枴杖,伸出一隻手拍擊牆壁。拍到門板時,手會稍稍彈起,他以此來計算走過了多少扇大門。
他拉了拉高克的皮帶,命令它停下。「是這家。」他說道。摸索一陣之後,他找到了鑲嵌在門邊的銅質門牌,用爪子敲了敲。沒有人應答。阿夫塞又往木門前蹭了蹭,用手撫摸著門上雕刻著的裝飾,確認這個標誌確實屬於他的女兒,一個研究動物種群的自然學家。「哈爾丹,」他叫道,「是我,阿夫塞。」
仍然沒有同答。
他彎下腰,再次拍了拍高克。「她一定是被什麼事絆住了。」他用撫慰的語氣道,「遲早會回來的。咱們先進去坐下,好嗎?」
高克發出輕微的「絲絲」聲。阿夫塞彎下腰,打開控制大門開關的銅門閂,走進屋子。他故意讓大門敞開著,讓哈爾丹回來時一眼就能看到他:一個昆特格利歐通常會被另一個昆特格利歐這種地盤入侵行為嚇一跳,或許還會發生不必要的慘劇。
剛進屋子,高克便發出猛烈的「絲絲」聲。「怎麼了?」阿夫塞一邊說,一邊在爬行寵物身旁蹲了下來。隨後阿夫塞自己也聞到了:鮮肉,空氣中一股血腥味。
「餓了,是吧?」阿夫塞對爬行寵物說道,溫柔地撓著它的脖子。「好吧,哈爾丹或許不會介意我給你吃上一小塊。」阿夫塞張大鼻孔,誘人的香味來自屋子另一頭。他稍稍停頓了一會兒,回憶著上次來這兒時屋子裡傢俱的擺設位置。隨後他放開高克的皮帶,用枴杖引導自己走向氣味的源頭。氣味稍稍有點不太尋常,阿夫塞通常一嗅之下就能判斷出肉的品種,這一塊雖然不是十分陌生,但他卻無法立即做出判斷。
他記得發出氣味的那地方靠牆放著一張桌子,哈爾丹通常不會在那張桌子上放置食物,那是她的工作台。阿夫塞走得越近,血腥味越濃。不太對勁,他想,她很少會在自己家裡宰殺動物。如果是從市場上購買的肉製品,它們的血通常已經放得差不多了。
阿夫塞感到腿上被拍了幾下,高克就在他身旁;爬行寵物的「絲絲」聲十分響亮,幾乎像在往外吐口水——這是一種奇怪的、厭惡的聲音,阿夫塞從未聽到這位同伴以前發出過這種聲音。
他走到桌前,彎下腰,伸出一隻手臂摸索著。碰到了一個又大又濕的東西。他抬起手,把手指放在鼻孔底下。手指上沾滿了鮮血。
他再次彎下腰,試探性地撫摸著那個物體。挺沉,圓圓的軀幹,尚有餘溫,表面覆蓋著一層粗糙的皮膚。他用手指尖觸摸著它。沒有鱗片,只有粗糙的皮膚。除了這個地方——有一些突起的小點。奇怪……小點似乎組成了某種圖案。
是一個文身!一個狩獵文身!
阿夫塞驚愕地直起身,靠在尾巴上。
這是一顆頭,一顆昆特格利歐的頭。
在睡覺嗎?但是——
但是它濕乎乎的,沾滿鮮血。
阿夫塞竭力控制著體內升騰起來的恐懼,再次俯下身去。他撫摸著頭的後部,手指沿著球狀腦殼向下,觸摸到了頸後肌肉群。肌肉厚厚的,即使在皮膚上都能感覺到肌肉束的走向。最後,他的手停在寬闊的肩膀處。
軀幹沒有呼吸時應有的起伏。
他的手觸摸著肩膀四周,感覺著肩膀與上臂連接處的關節。
突然間,他的手又被浸濕了。同一瞬間,他的手指進入了身體——他感到了依附在骨架上的鮮肉,感到了柔軟的組織。
是嘴巴嗎?不可能這麼快就摸到嘴巴。但它確實咧開著,像一張沒有牙齒的嘴。阿夫塞的心臟在劇烈跳動,他的手繼續在滑膩膩的洞中撫摸著,不斷深入……
喉嚨被整個切開了。頭向下耷拉著,靠鼻口支撐在桌子上,使切口張得很大。他觸摸時,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屍體頭部又向前滑行了一段距離。被割斷的頸動脈實在是太粗了,斷口處無法形成硬痂,裡面又噴出一股鮮血,射在阿夫塞的手臂上。
阿夫塞厭惡地抽出手,但緊接著,他意識到切口周圍沒有贅肉。這是個女性。
他用他的另一隻手——沒有沾上鮮血的手——觸摸著斜掛在這女子胸前的皮質飾帶。飾帶上點綴著乾涸的血斑,但他還是輕易地觸摸到了他害怕摸到的東西,一枚雕刻著自然學家的胸針。死者是哈爾丹本人。
阿夫塞伸手扶著桌子,好讓自己站穩一些。但他立刻感到自己的手被割傷了。他立即抽回手。傷口不是很深,但很疼。他的爪子不由自主地伸了出來。阿夫塞用爪尖扣擊著桌面,發現上頭有很多碎玻璃茬子。
阿夫塞聽到了一種聲音:高克正在舔食流淌在地上的鮮血。他摸索到了爬行寵物的皮帶,拉扯著它遠離屍體。
有那麼一瞬間,阿夫塞想逃離這個地方,到外頭尋求幫助。但他腦海中有關這屋子的影像被打散了,成了一個虛無的漩渦,一個恐懼的深淵。他強迫自己思考,進行邏輯推理。任何匆忙的舉動只會使他摔倒,如果他能——
但思考只持續了一小段時間。發覺自己無法深入思考之後,阿夫塞向後靠在尾巴上,不斷地號叫著。一聲接一聲的號叫。彷彿等待了無數個世紀之後,幫助終於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