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文 / 羅伯特·J·索耶
翼指迷們早已驚訝於翼指在被帶到遠方後,能自己找到路飛回家的那種本領。隨著時間的流逝,使用這樣的翼指來傳送信息已經變成了司空見慣的事。
戴西特爾號上原本有兩隻各自棲息在木籠裡的大識途翼指。因為其中一隻早先被用來傳遞必需品清單了,物資補充船隨後又為戴西特爾號帶來了另一隻替補的翼指,但不幸在中途死了。
幸好船上還有一隻。它是在首都北部海邊的巢穴中被養大的,放飛後會回到那裡去。作為一種捕食魚類的動物,它這一路上也不愁找不到吃的。
托雷卡在克尼爾綁在翼指左腿的一小片皮革上這樣寫道:
科托雷卡致迪博國王,緊急。在北緯25度、逆轉經度175度處發現群島。其上居住著體態較小、同昆特格利歐恐龍相似的生物。一看見他們,就能激發起除我以外的所有人的地盤爭鬥本能;相比之下,他們完全沒有地盤本能。我們將其大量殺害,以致如今有40艘船隻在一路追趕戴西特爾號返回陸地。我們只揚起兩隻風帆前行,將他們誘往首都;預計將在7131/03/81抵達。異族恐龍使用殺人工具,能隨意撒謊。準備防禦。
【1昆特格利歐恐龍沒有東西經的概念,逆轉經度是指相對於昆特格利歐世界的星球另一半地區時使用的經度。】
克尼爾在手臂上紮好皮筒1,翼指停靠在上面,爪子將皮筒抓得毛茸茸的。托雷卡和克尼爾走上甲板。翼指的內外眼皮不停地眨動,它還不太適應外面的陽光。船長抬起手臂,翼指振翅飛入空中。它一直飛到戴西特爾號桅桿上空,繞船盤旋幾圈找準了方向,然後向正西方飛去。
【1防止翼指抓傷手臂的裝置。】
希望它能飛回去。克尼爾說。
托雷卡望著翼指扇動翼膜飛向遠方,卻沒有回答船長的話。
雖然對五位狩獵創始人的膜拜不再需要秘密舉行了,但膜拜仍不能在公開場合舉行。無論如何,任何現在與之相關的人從前都曾是秘密的信仰者,而曾經參與秘密集團與欺詐活動並不是什麼光榮的事。但也有人一直公開舉行著膜拜活動,阿夫塞的助手鮑爾坎杜爾就是其中一個。或許他能夠回答默克蕾博的問題。
要找到坎杜爾很容易。他瘦瘦高高,有些笨拙,站在那裡比大他幾十千日的人還高大。默克蕾博在他前往商貿大道首都主要街道之一的路上找到了他。她曾跟坎杜爾見過好幾次面,但他只有一次是跟阿夫塞走在一起。當時他走在那位失明的智者身邊,踏著細碎的步子。但獨自一人的坎杜爾如蜘蛛般細長的腿和輕快的步伐,使他在石子路上健步如飛。默克蕾博冒險在他身後一路小跑。她趕到相距五步的地方,因為她知道,等他答應的時候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會拉開幾步。鮑爾坎杜爾!
坎杜爾停下腳步,細長的身體像桅桿一樣來回擺動,似乎希望能趕緊繼續往前走。他轉過身來。嗯?
是我,娜烏默克蕾博。我想跟你聊聊。
坎杜爾點點頭,但聲音仍然冷冰冰的。哈哈特丹。
你的語氣很尖刻。默克蕾博說,我得罪你了嗎?
坎杜爾轉開鼻口,不看默克蕾博。你花了不少時間跟阿夫塞在一起。
是的。
他的工作退步了,甚至沒有足夠的時間跟他的學生們在一起。
我在試圖治療他的噩夢。
他過去的幾百天裡一直都在接受治療,可他的噩夢並沒有好轉。實際上是在進一步惡化。他看上去憔悴不堪,明顯缺乏睡眠。
治療是需要時間的。
坎杜爾轉過來看著她,說:而治療像阿夫塞這麼有名的人對你自己的職業會很有幫助。
這一點毫無疑問。默克蕾博說,但我並不是在故意延長治療時間。
我看過你的學術著作,坎杜爾說,我自己不識字,但佩蒂特阿夫塞的學徒好心地念了一本你的關於治療方法的書給我聽。你認為,我們並不是所有時候都很清楚自己的行為。
是的。
那你就有可能在延長阿夫塞的治療時間;你下意識地否認是沒用的。要知道,你讓阿夫塞的治療過程看起來越難,你得到的名聲就越高。
默克蕾博的瞬膜一陣狂跳。她磕了磕牙,說:嗯,坎杜爾,這個發現非常具有思考價值!但我想可能要過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找出問題產生的根源。沒有什麼比治癒阿夫塞更值得我高興的事了。我在治療過程中盡量同他保持距離因為讓他直接暴露自己的思想而不是根據我的口吻作出簡單的回答是很重要的但我也真的關心他,看著他還在受苦,我也不好受。
坎杜爾似乎還是不太高興,你問了他很多問題。
是的。
他也對你無話不談。
啊,默克蕾博說,原來是這樣。在我出現之前,你是阿夫塞的心腹密友。如今他卻跟我分享生活中的私人細節,這讓你不開心了。
坎杜爾抬起手,好讓默克蕾博看見他伸出爪骨鞘的尖利的爪子。不是每一個人都願意被你剖析的。他說。
默克蕾博退後一步,讓出地盤,說:當然了。我沒想要惹你生氣。
如果這就是你要說的,那請原諒,我走了。我還有事情要做。
不,等等。我找你有別的事。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的幫助?
是的,我需要你給我提供一些信息。
坎杜爾語氣堅決地說:我不會洩露阿夫塞的秘密,對任何人都不會。
我不需要那種信息,我只想瞭解一下五位狩獵創始人,因為你是魯巴爾教徒嘛。
沒錯。
我想瞭解一下有關梅克特的事。
坎杜爾的興趣不禁被提了起來,為什麼?
這對我治療阿夫塞有幫助。
阿夫塞跟你提過梅克特?
不能這麼說。
那你為何要問?
默克蕾博覺得告訴坎杜爾也沒什麼壞處,於是說:無論什麼時候提到狩獵創始人,阿夫塞總是最後一個提到梅克特。
阿夫塞的思維很有序。坎杜爾說,他每次都用同樣的順序來背誦名單並不奇怪。
嗯,但就是這一點很奇怪。他背誦其他四個名字的時候並沒有依照固定的順序,但梅克特總是最後一個。實際上,他有時提到她的名字總是很猶豫。
這很重要嗎?
是的,很重要。我們就是通過這樣的細枝末節來找到控制我們言行的力量的。
坎杜爾似乎並沒有被說服。不管怎麼說吧,默克蕾博。他停頓片刻,接著說,同其他狩獵創始人一樣,梅克特也是上帝斷裂的左手五指之一形成的。一些學者像你這樣看重說話順序的學者說她是繼魯巴爾以後形成的第二名獵手,因為在第一部《聖卷》中,她的名字排在第二位。梅克特是一名偉大的獵手,可能也是最受稱頌的,因為她殺死過一隻甲殼背,就像第四部《聖卷》中記載的那樣。當五位狩獵創始人和最初的五位男配偶開始佔據領地時,傳說梅克特佔有了現在的首都北部沿海和楚圖勒爾省東部。
還有什麼?
沒什麼了吧,除了最著名的那部分,但我想你已經知道了。
知道什麼?
咦,梅克特是第一名血祭司啊。
是嗎?
天啊,默克蕾博,你不會不知道第一部《聖卷》吧?曾是上帝的十根手指的十個人走到了一起,生了五窩蛋,每窩八個。但上帝說,如果所有的小孩子都活下來,那很快整片陸地上就會人滿為患了。因此,她讓梅克特負責吞噬每八個小孩子中的七個,梅克特就成為了第一名血祭司。
我還以為血祭司都是男性。
現在是。第十七部《聖卷》裡說得很清楚。坎杜爾搖搖頭,說,我很驚訝,默克蕾博:我目不識丁,但連我都知道這些事。
第十七部《聖卷》裡說些什麼?
說梅克特拒絕再當血祭司,她說讓生蛋的人來吞噬小孩子太不合適了。那時的昆特格利歐恐龍已經遠遠不止起初的十個了,於是正直的德圖恩我想你應該知道他是什麼人設立了第二部《血祭司法令》,只讓男性來執行嬰兒的篩選工作。
真是奇妙。默克蕾博說。
坎杜爾再次搖了搖頭,說:你知道嗎,默克蕾博,既然你會識字唸書,你真的應該多讀點兒。
默克蕾博正飛快地思考著,她鞠了一躬退開。我會的。
娜娃托和嘉瑞爾斯已將必要的儲備搬上了救生船:陰乾的肉和魚、裝滿水的陶罐、為防止旅途過於煩悶而挑選的書、萬一旅途不悶而需要用來做筆記和繪圖的紙、怕溫度降低而準備的皮革毯子,當然還有娜娃托的一枝望遠器。
雖然救生船的船殼從外部看是圓的,但內部卻只是一個四方形。等娜娃托將最後一罐肉裝上船後,她驚訝地發現原本空蕩蕩的船艙竟已塞滿了各種物品,算得上溫暖舒適了。但長達二十天的旅程,仍有可能讓她患上幽閉恐懼症。不過,這是連續作往返旅程的情況。十天後,救生船將到達塔頂,或許到時候她能下船走走。
出發的時間到了。嘉瑞爾斯和卡茜爾站在救生船洞開的大門外,準備跟她告別。娜娃托朝他們鞠了一躬,說了一句:再見。
但嘉瑞爾斯並沒有就此作罷,他遞給娜娃托一樣小東西。那是一枚旅行者水晶,呈六邊形,發出紅寶石一樣的光芒。祝你好運,他說著,深深鞠了一躬,引用了《貝爾巴之歌》1里的歌詞:如果野獸攻擊你,殺掉它;如果事情不盡如人意,克服它;如果上帝在你返回之前在天堂召喚你,天堂會因為有你而更加美好,而你遺留下的一切將以你為榮,並悼念你的離去。他頓了一下,說,一路順風,我的朋友。
【1一首關於五位狩獵創始人的歌。】
娜娃托又鞠了一躬,斜靠在尾巴上,碰了碰控制門的牆面。從裡面看,救生船的牆黯淡了一下,她知道船從外面看肯定像液化的過程。片刻之後,牆面清晰起來,透明的船殼上沒留下半點門的痕跡。
救生船開始上升。向下望去,娜娃托能看見嘉瑞爾斯和卡茜爾飛快地在視線中變得模糊一對父女,雖然他們自己並不見得知道這一點。嘉瑞爾斯的年齡是卡茜爾的兩倍,娜娃托只能從他們的身形大小將他們分辨開。
過了沒多久,救生船就經過了藍色金字塔頂端的開口,在空中飛行。金字塔矗立在懸崖被消耗後的空地上,基座兩側的兩帶沙灘看起來像米色線條。
弗拉圖勒爾省的海岸線躺在難得的萬里晴空下。娜娃托的視野越來越寬闊,不能看見的就只有被四邊梯塔擋住的部分了。很快,她就看見了弗拉圖勒爾省的大片土地和向南邊、東邊延伸的寬闊水體,每片浪尖都反射出閃耀的白色陽光。
救生船加速了一陣子,現在正勻速飛行:在每兩根橫木之間飛行的時間已經一樣了。娜娃托曾駕駛她的滑翔機塔科薩理德號和後來的魯比卡登號從空中觀察過地面,但卻從未到過如此高空。平望出去,她能看見自己飛得高過了遠方的雲朵,抬頭看見的則是匯聚在一起向高空無限延伸的四架梯子。
娜娃托曾用炭筆和白堊繪製過用望遠器觀察到的行星和衛星圖,但繪製這些圖往往要花十分之幾日的時間來觀察視野裡移動的天體。她想畫下眼前所見的一切,但每過一刻地面就退得更遠些,之前看不見的土地又出現在望遠鏡視野邊緣。
江河像血脈縱橫在弗拉圖勒爾省的土地上,大片的森林和空地也看得見了。那是什麼?一片圓圓的褐色小山小山還在動!原來是一群雷獸!隨著高度的抬升,娜娃托覺得有點兒暈乎。雖然雲朵反射的耀眼的白光擋住了北部省區,但她也已經能看見整個弗拉圖勒爾省了。
一群翼指飛過塔邊:從顏色上看,是皇宮裡養的。她從來沒想過它們能飛得如此之高。它們漸漸消失在下方的空中,但她仍能輕易分辨出鳥群朝著東邊飛行的三叉形隊伍。
如今,連藍色金宇塔的下半截也已經消失不見了。雖然她認為塔身的寬度並沒有改變,但仍覺得自己似乎置身於一個無盡延伸的藍色鑽石中,鑽石的上下兩端正在逐漸變細,直至彙集到一個看不見的頂點。
太陽已開始朝西邊地平線滑落。娜娃托向下看,看見森林的東頭有一片濃重的黑影。救生船內部隨著梯子上藍色橫木的出現而一明一暗,偶爾還能看見一些橫木上的錐形體裡噴出的白色煙霧。
娜娃托讓目光游移在地平線上她突然顫抖了一下,地平線竟已不再是一條線,而產生了起伏的弧線。她的心突突直跳。她看見了真的看見了自己居住的世界彎曲的半球。她早就知道昆特格利歐衛星是球形的,卻從未親眼見過只是從船隻率先出現在地平線上的桅桿、投射在上帝之臉上的圓形陰影以及測量不同緯度上影子的角度中瞭解到這一事實。但真真正正地看見彎曲的圓弧、球狀的世界實在蔚為壯觀。
過了一小會兒,她看見了更加壯觀的景象。時近黃昏,太陽離地平線還有一段距離,但夜幕已開始降臨:天空先變成了熏衣草般的淡紫色,在娜娃托還沒注意到之前,就已接近深紫,如今更轉成了黑色。在太陽還沒落山之前,是什麼讓天空變黑的呢?是救生船金屬材料的特性造成的?不太像。
救生船繼續向上飛行,娜娃托靜靜地思考著。弗拉圖勒爾省到鏟嘴島一路起伏的海岸線都已盡收眼底了。她知道小水滴能折射太陽的光芒,將其幻化成七彩斑斕的彩虹,而她一直懷疑紫色的天空就是無數小水滴在空氣中散射陽光的結果。但如果高空中沒有這樣的散射,那就說明空氣沒有濕度。當然,水的密度大,有落向地面的趨勢。她已遠在雲層之上或許雲層就是水蒸汽在空氣中散佈的上限。
更晚一點兒的時候,娜娃托看到了一生中最壯麗的日落:閃耀的光點觸摸著世界彎曲的線條,遍佈整個星球的水體邊緣被染成了成百上千千步的紫色海洋。日落因救生船的上升而不斷被延長,娜娃托盡情觀賞著這難得的美景。
太陽消失後,月亮開始展示它們的光華,群星也開始在空中閃耀。很快,空中便出現了娜娃托從未見過的繁星滿天的景象。寬闊的天河中星光閃亮,而不是她所習慣見到的蒼白的魅影。要數清天河中的星星,恐怕是窮其一生也無法完成的任務。她想到了阿夫塞,親愛的阿夫塞,如今他能看見的只有漆黑一片。要是他能見到這無盡的星空,該會有多感動啊!
但娜娃托再次陷入了困惑中。為什麼會多出這麼多星星呢?她突然想起來了:所有閃亮的星星都是岩石構成的,自身並不能發光。地面上看到的星星像遠方的燈火一樣閃爍,但在這裡卻一直閃耀著。滿天的繁星讓她很難辨別方向;平時能見到的星座早已湮沒在無數星光中。但她最終還是發現了明亮的凱文佩爾星,那顆離太陽距離只比上帝之臉稍遠的行星。她拿出望遠鏡,靠在尾巴上穩住身體,將凱文佩爾星納入視野。
真是壯觀。凱文佩爾星的環帶無比清晰,還能看見星球上空明顯的緯度方向的條狀雲帶,比她以前用最大的望遠鏡觀察到的還要清晰百倍。凱文佩爾星自己的衛星咦,竟然有六顆,比她以前用同樣倍數的望遠鏡觀察到的要多兩顆。
難道第一天飛向塔頂的旅行就已讓她如此接近凱文佩爾星了?胡說。實際上,金字塔的梯井同凱文佩爾星的黃道位置組成的是一個鈍角:她從地面觀察的距離要比在高空中稍近些。
那為什麼天體的光會變得如此明亮呢?
她忽然發覺周圍的情形:白天時黑暗的天空、閃亮得幾乎刺眼的星光、觀察時沒有失真的行星。
沒有空氣。
在這麼高的空中沒有空氣。
沒有空氣!
她感到自己的胸膛在繃緊,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但這種反應太不理智了:她明明能聽見救生船內循環補充的空氣發出的嘶嘶聲。她相信,至少透明船殼中的某個不透明儀器在保證著船內的新鮮空氣量。她試圖鎮靜下來,但一想到只有四周透明的牆將她同,同空蕩蕩的一切隔開,還是有些害怕。
但娜娃托還是穩定住了情緒,心定了下來。塔科薩理德號,魯比卡登號,全都是白費力氣。滑翔機是不可能幫助人們逃離終將毀滅的星球的,而飛艇實現星際航行任務的希望跟帆船也沒什麼兩樣。昆特格利歐人真正需要的是一個全新的途徑。
一個全新的途徑。
救生船繼續抬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