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文 / 羅伯特·J·索耶
娜烏默克蕾博的病歷本
事實證明阿夫塞的確是個挑戰。他的思想十分出色,但他告訴我,經過交談治療後,他的噩夢不但沒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他所描述的夢境非常恐怖,充斥著血腥與死亡。但不同的夢境之間又毫無關聯,沒有共同的主題。惟一反覆出現的是一隻盤旋在畫面裡的紫色翼指的形象。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哪個種類的翼指長著紫色的翅膀,但等我一有時間就會去查實一下這個問題。
我今天又收到了一封阿納科德寄來的信,他正在布德司卡旅行。信中,他又嘲笑了我的理論。夢境是沒有意義的,他說,那只是疲憊的大腦進行的隨意活動,何必在意呢。阿納科德是個笨蛋;他一開始還信誓旦旦地要做一名好學生,而今卻否定了我的研究成果。真是比阿夫塞還瞎得厲害。只要我能解開阿夫塞夢境中的象徵意義,一切都將迎刃而解。
另外,我最近還注意到一個有趣的反應。以前在其他病人身上也出現過一絲跡象,但這次卻明白無誤:阿夫塞沒將我當作默克蕾博,而是將我當成了他從前的老師薩理德,並據此作出習慣性的回應,或用他習慣採用的方式來回應我,就好像在將他對薩理德的感情轉嫁到我身上一樣。
下次會面我要試試用一些不同的方法,一些我一直迴避的方法。如果他一直壓抑的對薩理德的感情都如此強烈,那我有個預感:他對另外一個人的感情還要更加強烈。
默克蕾博這次坐在了阿夫塞上風處的一塊石頭上,而不再坐在下風處。
你換了座位。阿夫塞粗魯地說。
別管它。默克蕾博說,這並不重要。
我倒覺得一切都很重要。阿夫塞說。近來,他總是從一開始交談就顯得十分焦慮,無疑是受到了長期以來的睡眠問題的困擾,你不止一次地重複說過,一舉一動都很重要。
默克蕾博沒去理會他,我今天想跟你聊聊你生命中的另外一段關係,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討論過它。
阿夫塞歎了口氣,嗯,有一次楚圖勒爾省有個人幫助我過馬路。在此期間,我們從始至終都沒有把對方打死。
我想提到的是更親密的家人。默克蕾博耐心地說,我指的是娜娃托。
提她幹什麼?阿夫塞滿腹疑慮地問。
嗯,她曾在你生命中多次與你共患難,而且你是同她一起發現世界終將毀滅的真相的。
是的。
她也是你的孩子們的母親。
從生物學上講,是的。孩子們從生物學角度講也都是我的孩子。當然了,所有的孩子都是部族的孩子。
當然了,默克蕾博說,當然了。給我講講你同娜娃托的關係吧。
我們經常見到對方,大概每隔五十來天見一次吧。那是她在弗拉圖勒爾省的飛船上工作的間隙。我很珍惜我倆共度的時光。阿夫塞抬起頭,說,今天有雲嗎?天氣好暖和。
有幾片雲。默克蕾博說,一般天上都有雲。
我想是的。
在你跟娜娃托的關係裡有陰雲嗎?
看在上帝的蛋的份上,默克蕾博,你還真有作比喻的天斌。阿夫塞磕了磕牙,彷彿之前的壞心情慢慢煙消雲散了,但是,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沒有。我們的關係中沒有陰雲。阿夫塞低聲說,其實,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就告訴你當我們第一次見面後,臨別的那天早上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我用傳統的那句見到你很榮幸作為告別,她回答說我一直很珍惜最後這句話,默克蕾博我也一樣,阿夫塞。當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一片光明,沒有任何陰影。
很美的句子。默克蕾博說。
是啊,阿夫塞平靜地說,是很美。她也很美,默克蕾博。她是個能讓人感到愉快的人。我這一生中沒有多少快樂,但和她的關係卻是我快樂的一個根源。實際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當我想忘記白天的煩惱入睡的時候,我總是讓自己想起她的臉龐,她美麗的臉龐,就像若干千日前我初見她時的模樣。娜娃托的臉龐是這世上最能安撫我的形象。
默克蕾博將爪子伸進墨水瓶,說:她比你年長。
大我幾千日。當然,這無關緊要;這只是我們目前壽命的很小一部分,不會造成什麼差別。但當年我們在傑爾博部族相遇的時候,遇見一位年長些的女性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她當時早已經歷過了成長儀式。他稍稍頓了一下,但我想有一個儀式是我倆共同經歷的。
你指的是性。默克蕾博說。
阿夫塞沒有覺得受到了冒犯。是的,那是我的第一次,我想她也一樣。我是說,她是比我要大,但還差一點兒才滿十八千日整整一年那是正常情況下女性第一次進入發情期的年齡。阿夫塞滿足地歎了口氣,那些激素的氣味,默克蕾博,那些美妙的激素氣味,我覺得現在幾乎都能嗅得到。
毫無疑問。默克蕾博假裝嚴肅地說。
我真的很喜歡娜娃托,阿夫塞說,她是如此冰雪聰明,討人喜歡。她使整件事就像,就像,哦,我不知道,就像我們完全沒有地盤爭鬥的本能。我不是說她在距離上接近了我,大家保持一段距離會比較輕鬆,也不會心存戒備。地盤爭鬥本能肯定是存在的,但一直處於潛伏狀態。我沒有哎,這是個你感興趣的地方我沒有下意識地感覺到它。阿夫塞磕了磕牙,那是一段愜意的關係。
默克蕾博曾發出一串不置可否的聲音,包括咕濃聲、牙齒碰撞的聲音和爪子輕敲岩石的聲音為的是向她失明的病人表示,她仍在聆聽。這次,她微微抬起尾巴在岩石上輕輕拍打了一下。
你跟我的關係,默克蕾博,也可以是輕鬆愉快的。阿夫塞說,我知道不是一直如此,但當事情進行得很順利的時候,當我們談論內心深處時想法而拋開觀察或嘲弄,只有溫柔的聆聽和接受時,就讓我想起同娜娃托共度的時光。你是個不錯的人,默克蕾博。
謝謝你。
你知道嗎,我其實並不太瞭解你。阿夫塞說,你多大了?
這有區別嗎?
噢,我不知道。呃或許這麼說不太恰當,我不知道也許哪天我們可以一起去散散步什麼的,就我們倆。同平時的交談治療毫無關係,你明白嗎?只是給我們彼此一個更加瞭解對方的機會。
也許吧。默克蕾博說。好一會兒,她都只是靜靜地讓風從她身上吹過,再吹向阿夫塞,你跟娜娃托的關係中有沒有讓你不舒服的時候?
沒有,雖然我離開傑爾博部族向她告別時有些難過。我當時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
但你們後來又見面了。
這回,尖酸刻薄的阿夫塞又回來了,不,其實並沒有。在那以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少,但我卻再也沒見過她。
那當然。默克蕾博說,請原諒我。說說你們的重逢吧。
那是在戴西特爾號上。中央廣場發生了暴動,大地在搖晃,齊馬爾火山爆發了,我受了重傷。鮑爾坎杜爾救了我的命,將我安全送到了戴西特爾號上。
你在那裡同娜娃托重逢了。
是的,我還知道我跟她有了八個孩子。其實當時有一段時間很糟糕。我精疲力竭地躺在甲板上,孩子們在我身上攀爬。那時真美妙,的確十分美妙。然後我突然意識到他們中的七個必須得死。那是我這一生中最撕心裂肺的時刻,我遇見了他們,卻意識到其中七個將被血祭司殺掉。
但娜娃托很快向你解釋說血祭司不會碰你的孩子們,他們認為你就是那個人而為你破了例。
是的。那是我惟一一次為那個荒唐的頭銜感到高興。因為我是那個人,他們就可以活下來。
如果你跟娜娃托的孩子們不被赦免,其中七個將被殺掉,那你會有什麼感覺?
我不願意多想。阿夫塞說。
假如呢,默克蕾博問,你會有什麼感覺?
長長的停頓。當時她很快就做出了解釋,我沒時間多想。但今天今天,我不知道。我當時是個非常單純的年輕人,默克蕾博。在第一次遇見娜娃托之後,我曾回卡羅部族拜訪老友,當年的育嬰堂媽媽老卡特朱勒還為此取笑過我。我之前並不知道多餘的嬰兒們會怎麼樣。我瞭解設立血祭司的必要性,但如果娜娃托把孩子的事告訴我,為的是讓我們對每一個孩子都有有印象,然後再告訴我其中七個要被殺掉,那我會恨血祭司的。我還會恨她。
很抱歉讓你難過了,默克蕾博說,給我點兒時間看看筆記。放輕鬆點兒,阿夫塞。默克蕾博沉默了一會兒,翻動著紙頁。輕柔的風繼續吹著。
過了一會兒,阿夫塞說:你知道嗎,我覺得你很棒,默克蕾博。你的頭腦非常敏銳。
謝謝。
我希望我們能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他頓了一下,我是說我和娜娃托。
當然。默克蕾博說。
今天真是暖和。阿夫塞說。然後,他又說道,我們同別人交往的時間太少了,對別人的瞭解遠遠不夠。我希望阿夫塞沒再說下去。
你說什麼,阿夫塞?
我,嗯,我得走了。請原諒。
我們的會面還沒結束呢。
我知道,但我我真的要走了。
你還有別的約會嗎?
不,不是因為這個。是阿夫塞直起身子走下巨石,似乎不太經意地把手放到頸部,摸了摸微微起伏的垂肉,你不該坐在我的上風處,默克蕾博。
激素太多了?她的語氣略顯無辜。
我得我得走了。阿夫塞說。在旁邊曬太陽的高克看到阿夫塞站起來,就走到他身邊蹭著他的腿。阿夫塞摸索著抓住它的組繩,我得走了。他又說了一遍,走開了。
昆特格利歐恐龍的平均壽命為四年,一年有十八千日。娜娃托即將步入中年,她的生命旅途已走完了一半。近一年來,她一直在控制自己的感情。
至今她已生過十六枚蛋:八枚阿夫塞的,八枚嘉瑞爾斯的。
她還記得生蛋時的情形:她去了傑爾博部族的育嬰堂生第一窩蛋。她蹲在沙裡,將外殼光滑的蛋一枚枚生了出來。沒有人教過她,但她卻知道每生完一枚蛋就往旁邊邁一小步,以便讓它們排成圓圈,並讓其長長的中軸線對準中間的空隙。生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她很高興自己在為昆特格利歐種族的繁衍作出貢獻。
其他人的蛋也擺放在那裡。當她站在出口時,她最後一次回頭望了一眼。要不是她留下的那排通往她那窩蛋的腳印,她是無法辨認出來的。
她從沒期望過還能見到它們。但很快傳來消息,一個名氣並不比瓦爾克尼爾小的人說,阿夫塞可能就是魯巴爾預測中的那個人。於是,這些蛋被人從育嬰堂中拯救出來(後來發現是育嬰堂的媽媽們作了細緻的記錄),連同娜娃托一起被送上了戴西特爾號,前往首都同阿夫塞重聚。
這樣一來,那八個小孩子就得以存活下來,而娜娃托也認識了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一開始感覺很奇怪,這同她接受的教育完全背道而馳。根據第十八部《聖卷》所說,孩子們都是部族的孩子,而不是任何一個人的孩子。但這些孩子卻是她的孩子;他們的父母是誰毫無疑問。
她認識自己的每一個孩子:克爾布、托雷卡、戴納克司、德羅圖德、亞布爾、加爾普克、哈爾丹和可憐的小黑爾巴克。
她的孩子們。
不僅僅是部族的。
她的。
娜娃托才剛剛十六千日大就同阿夫塞交配了(當時阿夫塞十三千日大)。在接下來的兩千日中,她一直在想,等自己到了正常發情年齡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事。她還會發情交配嗎?
結果答案是:會。
那時娜娃托已經在首都定居,並擔任了出逃項目組的指揮工作。當娜娃托再次需要交配時,已經失明的阿夫塞正遠在千里之外,同迪博國王一起遍游陸地,為出逃項目尋求群眾支持。
於是她同登嘉瑞爾斯進行了交配。他是個不錯的人,一個好人,各方面都很出色,但他如今想到這點仍讓人揪心卻不是阿夫塞。
她為嘉瑞爾斯也生了八枚蛋,這次是在首都的大育嬰堂裡。
但這些蛋並沒什麼特別的。八個小孩子中有七個被囫圇吞了下去。由於娜娃托如今是迪博政府的一名重臣,他們得到的惟一特殊待遇就是,讓首席血祭司美克麥裡登親自進行篩選。
這樣,一個小孩子活了下來。
但幾乎同時進行孵化的約有十七窩蛋。
也就是說,有十七個小孩子可能是娜娃托的兒子或女兒。
十七個。
要得到數據是很容易的,這些孩子中有九個女孩,八個男孩。但關於他們父母的細節卻不得而知。娜娃托想過,要是父母資料被保存下來了的話,她就用新得到的權力來調查。迪博說過她能下達任何必要的命令。但人們肯定想知道她為什麼需要這些信息,嗯,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時間就這麼過去了,娜娃托思考誰是她第九個孩子的時間越來越少,雖然她一直在追蹤瞭解這十七個孩子的情況。有兩個孩子在童年時期就夭折了,其中一個死於跟小黑爾巴克早年一樣的高燒。此外,一個孩子在第一次狩獵時死去,另外兩個離開了首都去別處生活。但她仍很感興趣地追查著留在首都的十三個孩子的生活。
當娜娃托快兩歲時,發覺誰是她末知的孩子這個問題一直在煩擾著她的思緒。是瑞特拉絲嗎?不太像;她皮膚的顏色不像娜娃托。吉德哈?不,他寬寬的圓臉既不像娜娃托也不像嘉瑞爾斯。科爾布穆?也許是。他是一名很有天賦的藝術家,跟娜娃托一樣,而他長長的突起的鼻口又極像嘉瑞爾斯。但最終她意識到一定是卡茜爾,一名女性建築工程師。卡茜爾不光是身形和面部輪廓跟娜娃托有著驚人的相似,而且背部和尾部也有著明顯而少見的藍色斑點,跟娜娃托一樣。
娜娃托能要求任何人為出逃項目做出貢獻。因此她靈機一動,向首都報告她需要卡茜爾到弗拉圖勒爾省來。
這麼做真是瘋狂。他們確實需要一名工程師的協助來揭開藍色金字塔的秘密,或研究飛船中各種儀器的功能。但把卡茜爾招到這兒來實在太瘋狂了。娜娃托也許同她毫無瓜葛。
當然不會了,娜娃托不斷地告訴自己,當然不會了。
除非卡茜爾也跟她一樣。
瘋狂,這個想法本身就很瘋狂。
不是嗎?娜娃托必須得知道答案。
她需要一次私人會面,一次安靜的交談。
就今天。
娜娃托找她的女兒去了。
異族恐龍明顯打定主意要摧毀戴西特爾號了。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面名副其實的木製帆船組成的銅牆鐵壁。按照昆特格利歐恐龍的標準,那些帆船很小但異族恐龍並不需要建造龐大的船隻,他們不介意擠作一團。
戴西特爾號開始揚帆啟航,克尼爾船長把托雷卡叫過來。
告訴我,他們對我們有多瞭解。船長命令道。
托雷卡撓了撓下巴,我想不算太多。我跟他們講的主要是數學和科學知識。
那有關陸地的情況呢?
我沒聽明白。托雷卡說。
陸地,孩子!你是怎麼跟他們講陸地的?
我什麼都沒講,真的
你告訴他們陸地有多大了嗎?
什麼?
這些異族恐龍居住在一個小小的群島上,而陸地比這個群島要大成千上萬倍。你提到過這一點嗎?
托雷卡迷惑了,我不記得提到過這個。我是說,這一點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沒想過要提起它。
克尼爾高興地敲了敲尾巴。太好了!他將手攏在鼻口旁,朝著甲板下大喊,哎嗨,比爾托格!調整航線返回首都盡全力走最直接、最近的航線!
比爾托格跳起來贊同道:哎!全速前進!
不!克尼爾喊道,把第二張和第四張風帆收起來,別走出異族恐龍的視線!
托雷卡疑惑地擺了擺尾巴,問:你在做什麼?
你沒明白過來嗎?很明顯,我不會讓那支船隊同我們交火的。我要讓他們一直追到家裡去。但陸地有成千上萬步長的海岸線,而且多數無人居住和守衛。如果讓異族恐龍踏上陸地,他們有可能襲擊其中任何一個地方。可他們沒有理由會想到陸地有那麼大,因此也不會從我們所走的航線上偏離開。他們會一路跟著我們回去。
然後呢?
我們會先送消息回去,讓迪博有所防範,然後毀掉他們的每一艘船。
毀掉他們?為什麼?
我們必須鬥個你死我活,小伙子!你想想我們的存在足夠對他們構成威脅,他們一定想在我們回到家園前將戴西特爾號打沉;只要沒有其他昆特格利歐恐龍知道他們的存在,他們就安全了。哦,我以上帝的名義發誓,我決不會讓他們沉掉我的船!因此,他們僅有的選擇就是試圖消滅所有的昆特格利歐恐龍;他們不知道陸地有多寬廣也許他們還以為單靠那支船隊就能馬到成功呢。
我告訴過你,他們有一種能射擊金屬的管子。托雷卡說,而我數過,那支船隊有四十來艘船,他們或許真的能把我們消滅掉。將他們引誘回陸地會招致滅族之禍。也許我們應該投降。
投降?小伙子!就靠那些能開火的管子,他們就能將我們全部殺掉?
有可能。托雷卡輕聲說,那樣最好了。
克尼爾看著他年輕的朋友,問道:看在上帝的蛋的份上,你在說什麼啊?
看在上帝的蛋的份上,托雷卡重複道,這就對了。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想想我們的歷史,克尼爾,這個星球上原本沒有生命形式,而是後來遷徙過來的。為什麼會這樣?其中一個可能的解釋就是:我們在原本居住的星球上遭到了滅族的威脅。
克尼爾不明白托雷卡想說什麼。我想是的。他說。
那我們來這兒以後又發生了什麼事呢?至少有一架飛船降落到了這個世界上,就是我們在弗拉圖勒爾省發掘出來的那架。
是的。
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嗯,我們的世界一直在自我毀滅,自我撕裂。
那又如何?
你沒明白,對吧?當昆特格利歐恐龍之間發生擁擠的時候會出什麼事?
地盤爭鬥本能,克尼爾說,地盤爭鬥的瘋狂。
正是。我們會失去所有的理智和自控力,不停地殺、殺、殺,直到其中一人倒地身亡或雙方都無力再鬥。
你描述得太偏激了。克尼爾溫和地說。
現在我們遇見了另一種智能生物,你也看到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在並不擁擠的情況下,我們的本能還是被激發出來,我們又開始了殺戮像殺死沒有智慧的動物以獵取食物那樣殺害有思想的生靈。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不明白嗎,克尼爾?我們就像一劑毒藥。作為一個種族而言,我們是惡毒的。我們殺害自己的同胞,殺害別的人。如今發生什麼事了?上帝要將我們毀滅了!無論我們最初的家園在哪裡,我們當時肯定也遭受了覆滅的威脅。帶我們到這裡來的飛船並沒有得到上帝的庇佑,而是在旅程中墜落,其中至少有一艘落到這裡,裡面的生命形式未能及時得以釋放。在我們最初居住的星球,上帝曾幾乎將我們毀滅,只有少數幾名祖先倖免於難。上帝差點兒摧毀他們的航程,但最終有相當的幸運者得以存活下來繁衍生息。如今上帝即將震動整個世界,使之化為齏粉,目的就在於阻止我們這種毒藥的蔓延。
托雷卡,在所有的人中,我從來沒想過還需要跟你說這句話:別犯傻。就算你說的全是真的,我們的人民也必須被擺在首位。
即使這次我們充當了罪魁禍首的角色也不例外?別忘了,瓦爾克尼爾,是你先殺了別人。
克尼爾伸開雙臂,說:我控制不住自己,托雷卡。我當時被逼瘋了。
托雷卡的尾巴慢慢地前後掃動著說:你是瘋了。
快,默克蕾博說,說出五位獵手創始人的名字。
阿夫塞驚訝地看著她,說:魯巴爾、霍格、卡圖、貝爾巴還有,嗯,梅克特。
謝謝。現在繼續我們的交談。
這是弗拉圖勒爾省的一個典型的陰天,天空由紫色變成了灰色,太陽像一團模模糊糊的污漬沾在雲層後面。卡茜爾正坐在海灘的一塊木頭上,看著拍打在金字塔基座上的朵朵浪花。
娜娃托在遠處看著自己的女兒。她正好只有娜娃托一半的年紀,很快將進入第一次發情期。卡茜爾的身形比娜娃托要小很多,身材也不一樣。身材上的區別並不代表她們沒有血緣關係,那只是同昆特格利歐恐龍調整身材的方式有關,這種調整是為了支撐不斷長大的身體而進行的。娜娃托的腿比卡茜爾要粗很多,尾巴是結實的等邊三角形,而卡茜爾的尾巴橫截面則是細細的等腰三角形。娜娃托不由得懷念起自己同卡茜爾身材相似時的時光。
她走向卡茜爾。你好,卡茜爾。
卡茜爾站起來。你好,娜娃托。哈哈特丹。
娜娃托沉默了幾拍,問:你對我的瞭解有多深?
卡茜爾滿臉驚訝地抬起頭來,說:我想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一些東西。你發明了望遠器。
是的。但這不是我僅有的,嗯,傑作。
卡茜爾專往地看著娜娃托。我是托雷卡的母親,你知道嗎?
知道。卡茜爾說,我對謠言不感興趣,但我想每個人都聽說過你跟阿夫塞生了八個孩子的事。
是的。但實際上我還有第九個孩子。
哦?你生的那窩蛋不是正常的個數嗎?
不,同阿夫塞生的那窩蛋是正常的。但我後來又跟別的人生了一窩蛋。我,嗯,年輕的時候生過兩窩蛋。
哦。卡茜爾顯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第二窩蛋裡只有一個孩子活了下來。
也只能這樣了啊。卡茜爾說。
你多大了,卡茜爾?
十八千日。
知道我多大了嗎?
不知道。
猜猜看,我沒什麼虛榮心。
三十四千日?
實際上我三十六千日大。
看不出來。
謝謝。你不明白我想說什麼,對吧?
是的,夫人,我是不太明白。
娜娃托深深吸了一口氣,輕柔而緩慢地說:你,卡茜爾,你就是我的第九個孩子。
卡茜爾眨了眨內瞬膜,問:是嗎?
是的。
真是難以想像。她說。
娜娃托等著她再說點兒什麼。最後,她等不及了,說:你就只有這句話要說?
卡茜爾顯然只是出於禮貌地說:啊,嗯.我想如果我長得像你的話,我也不會很快變老的。
娜娃托語氣失望地說:我是你的母親。
是的,我想就是這個詞,對吧?卡茜爾沉默了一會兒.補上一句,真是難以想像。
你不想問我什麼問題嗎?娜娃托說。
呃,作為一名工程師,我一直在想,你是從哪裡得到發明望遠鏡的靈感的?
我說的不是這樣的問題。是關於我的問題,關於你和我,關於我們。
那樣的問題,夫人,我想不起來。
我是你的母親。娜娃托又重複了一遍,彷彿這句話就代表了一切。
卡茜爾的尾巴使勁搖晃著,我想,知道這件事挺有趣的。我敢肯定有的人在無所事事的時候也猜想過自己的父母是誰,但我從來沒想過。
從來沒有?
沒認真想過,沒有。
娜娃托歎了口氣,空氣在她突出的齒間發出輕響。我想我應該預見到這一點的。在我離開傑爾博部族之前,我也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現在我離開故鄉已經二十千日了,我常常胡思亂想,試圖回憶起比我大十八、三十六或五十四千日的女性,看她們跟我長得是否相似。但那些回憶早已模糊;我一直希望能找個借口回傑博爾部族一趟。我想見見她,不管她會是誰。她頓了一下,我以為你也會很高興見到我。
我經常都能見到你,娜娃托。請原諒我我平時也沒這麼笨,但我好像沒太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我們是一家人。娜娃托說。
一家人卡茜爾重複道,還有母親。我想你是用對這些詞彙了,雖然我從來沒聽人這樣用過。哦,當然,我是聽說過一家人迪博和他的祖先們。有時候也有人用育嬰堂的媽媽這個詞。但你用這些詞的方式
娜娃托斜靠在尾巴上,說:你不明白嗎?我知道自己的另外八個孩子是誰。
嗯?
以特殊的方式認識和瞭解。
這真是挺奇怪的。
我也想瞭解你。
你已經瞭解我了。
我是說,作為我的女兒來瞭解你。
呃,這是個我完全不懂的詞。
女兒:女性孩子。
卡茜爾攤開雙手,說:我們對彼此已經非常瞭解了。你有你的地盤,而我也有我的地盤。
但我還有好多話要跟你說,是關於你將來長大後的情形的。
我一直覺得自己去探索將來是成長的樂趣之一。
是的,但你很快就要尋找配偶了。
卡茜爾點點頭,說:很有可能,雖然我現在還不覺得有情緒上的波動。
我能給你講講。
卡茜爾眨了眨眼皮,說:我不想讓別人來告訴我。
我是你的母親。娜娃托說。
卡茜爾攤開雙手,說:這一點我完全接受。
娜娃托又歎了口氣。但這就是你想說的話,對吧?
還能有什麼?
沒什麼了,娜娃托有些生氣地說,沒什麼了。
卡茜爾說:如果我惹您生氣了,請原諒。
走吧,娜娃托說,走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卡茜爾轉身走過沙灘,疑惑不解地擺動著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