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星球吞噬者 第四十二章 機器裡的幽靈 文 / 阿瑟·克拉克
「很抱歉,海伍德——我不相信幽靈。對那事一定有理性的解釋,沒有人類頭腦不能理解的東西。」
「我同意,坦婭。但讓我提醒你這句霍爾丹(J·B·S·霍爾丹,英國生物化學和遺傳學家,著名左派分子,曾提出「克隆」概念。——重校者注)的名言:宇宙不僅比我們想像的奇怪——而且比我們能想像的還要奇怪。」
「而霍爾丹,」科諾略帶淘氣地插話道,「是個虔誠的共產主義者。」
「也許是吧,但這句話會被用來支持各式各樣不著邊際的瞎扯。哈爾的行為一定是某個程序運行的結果,他……建立起來的個性必然是人為所致。你同意嗎,錢德拉?」
那是在鬥牛的面前揮動紅巾,坦婭一定是不顧一切了。然而,錢德拉的反應出乎意料地溫和,甚至比平常更甚。他看上去專心致志,似乎他正認真地思考著電腦又一次發生故障的可能性。
「一定有某種外部輸入,奧勒娃船長。哈爾不可能憑空構建出這樣自成一統的視聽幻覺。如果弗洛伊德博士所述準確,一定有人在操縱。而且肯定是實時控制,因為交談中沒有出現時間延遲。」
「那我就是頭號嫌疑犯囉,」馬克斯驚叫道,「除他之外,就我一人醒著。」
「別犯傻,馬克斯,」尼古拉斥道:「聽覺效果很容易製造,但若沒有一些非常精密複雜的設備,幻像就不可能出現。激光束、靜電掃瞄——我不清楚。也許舞台上的魔術師可以辦到,不過他得事先準備一卡車的道具。」
「等一下!」冉尼婭靈機一動,說道:「如果真有此事,哈爾肯定會記得,你們可以問……」
當她看到周圍一張張愁眉不展的臉,話音便停止了。弗洛伊德首先出來解圍。
「我們試過了,冉尼婭,他對當時發生的現象毫無記憶。但正如我向其他人指出的那樣,那什麼也證明不了。錢德拉已經示範過哈爾的記憶可以如何被選擇性消除——而且語音合成模塊屬於輔助部分,與他的主體沒有任何關係,所以可在哈爾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操縱……」他歇了口氣,接著發動了準備好的反擊。
「我承認答案並不多,要麼我虛構了整件事,要麼是它真的發生了。我知道這不是場夢,但我不敢肯定是否是某種幻覺。不過,卡特琳娜看過我的健康報告——她清楚,若我那方面有問題,我就不會在這裡了。儘管如此,這個可能性不能排除——而我也不會對那些認為這點最可疑的人予以責備。我很可能也會這樣做。
「我能證明這不是夢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一些支持我的證據。那就讓我提醒諸位,前不久發生了另一些奇怪現象。我們知道大衛·鮑曼進入了「大——冉戈達克。某物體又從那裡冒了出來,目標直指地球。是瓦西裡看見的——不是我!然後你們的核彈在軌道上突然神秘爆炸——」
「你們的。」
「對不起——羅馬教廷的。而更神秘的是,之後不久,鮑曼老太太安詳去世,找不到沒有任何明顯的醫學原因。我不是說那些事之間有任何聯繫,但——呃,你們聽過這樣一句諺語嗎?一次是意外,兩次是巧合,三次是默契。」
「還有一件事,」馬克斯突然興奮地插嘴,「我在一次每日新聞中看到的——只有短短的幾句。鮑曼指令長一位昔日的女友宣稱她從他那裡得到了訊息。」
「是的——我也看見了,」薩沙證實。
「而你們從沒提起過此事?」弗洛伊德不相信地問,兩人看來都有些窘迫。
「不過,人們認為那只是玩笑,」馬克斯侷促不安地說,「這位女士的丈夫報告了此事,然而她否認了——我想是這樣。」
「評論員說這是個企圖一鳴驚人的花招——就像同一時間內出現的那些輕率的飛碟目擊報告一樣。第一周有幾十篇,然後它們就停止了。」
「也許有些是真的。如果這則消息還沒被抹去,你們可否從飛船檔案裡調出來,或請任務中心發一個副本?」
「一百個傳說也說服不了我,」坦婭嘲弄著,「我們需要堅實的證據。」
「比如?」
「噢——哈爾不可能知道的,以及我們沒人告訴過他的東西,有形的——呃,具體的東西。」
「一個舊式的美妙奇跡?」
「是的,我會滿足於此。這段時間,我不準備向任務中心匯報此事,而我建議你們也這麼做,海伍德。」
弗洛伊德聽到此話時,知道這是個直接的命令,只好點頭表示同意。
「不談此事我會更高興,但我有個建議。」
「嗯?」
「我們應該著手準備以防萬一。讓我們假定這警告是有效的——我確實這麼相信。」
「我們能做些什麼呢?什麼也做不了。當然,我們可以想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離開木星空間——但直到發射窗打開,我們才能進入一條返回地球的軌道。」
「那就是期限過後的十一天!」
「是的。能早點走我也高興,但我們沒有供較高能量軌道所需的燃料……」坦婭的餘音拖長,顯得有點躊躇不決,「這我打算以後宣佈,但既然問題提出來了……」
傳來一下明顯的抽氣聲,聽眾們立即安靜了下來。
「我想推遲五天離開,使我們的軌道更加接近理想霍曼軌道,以獲取更高的燃料儲備。」
這項宣告並非意外,但仍引起了一片歎氣和呻吟聲。
「那對我們的到達時間有何影響?」卡特琳娜問道,口氣裡略帶不祥的預感。兩位難以對付的女士像一對勢均力敵的對手互相注視著,她們彼此尊敬,但也決不願就此退讓。
「十天,」坦婭終於作了回答。
「遲點總比不到強,」馬克斯高高興興地說道,試圖緩解緊張的氣氛,不過收效甚微。
對坦婭的宣佈弗洛伊德沒怎麼加以留意,他正陷入自己的思考中。旅程的長短對於他和他那兩個同伴來說沒什麼兩樣,都會處於無夢的睡眠之中。但那個問題現在根本不重要。
他確信——而這項認知令他感到絕望無助——如果他們在那個神秘限期之前尚未離開,他們根本就跑不掉了。
「……這真是個難以置信的局面,迪米特裡,而且十足地令人驚恐。你是地球上唯一知道此事的人——但很快坦婭和我將不得不跟任務中心攤牌。
「就算一些你的唯物主義同胞能夠接受——至少作為一種發揮作用的假設接受——某種存在已經——嗯,入侵了哈爾。薩沙絞盡腦汁想出一個精彩的短語:『機器裡的幽靈』。
「理論真可謂豐富,瓦西裡每天都會提出一條新理論。大都是對以前科幻小說的老生常談——有組織的能量場——作些變化。但那是種什麼能量呢,不可能是電能,要麼我們的儀器早就輕易地發現了。輻射同樣不可能——至少我們所知的都不可能。瓦西裡想得更遠,談到了中微子駐波,以及多維空間的交匯。坦婭說,這都是不著邊際的瞎扯——她喜歡這樣的措詞——而他們彼此怒目相向,氣氛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緊張。昨晚,我們真的聽到了他們對著彼此大吼大叫,這不利於鼓舞士氣。
「我擔心我們現在都過於緊張而且疲憊。這次警告、還有延遲的歸航日期,使我們在『大哥』身上一無所獲帶來的沮喪感雪上加霜。如果我能和那自稱鮑曼的物事聯繫上,將會——可能——有所幫助。我不知道它到底上哪去了?也許那次相遇後它就對我們不感興趣了。如果它願意的話,它能告訴我們多少啊!見鬼去吧!該死——我又用上薩沙最討厭的俄式英語了。讓我們換個話題。
「對你所做的一切以及關於我家情形的轉述,我不勝感激。我現在覺得好些了——有更重要的事可擔心,也許是不治之症的靈丹妙藥。
「這是第一次,我開始擔心我們中是否有人能再見到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