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文 / 阿爾弗雷德·貝斯特
爆炸!震盪!牢門被猛然撞開,而在遙遠的外面,自由正在黑暗的大氅中等待,飛入未知的……
誰在那兒?誰在牢房屏障外?哦上帝!沒有面孔的男人!虎視眈眈。森然逼近。沉默無語。跑啊!逃啊!飛啊!飛啊!……
飛過宇宙。鑲銀邊的遊艇上只有我孤單一個人,這裡是安全的,遊艇飛向遙遠深邃的未知……艙門!正在打開!不可能,沒有人在遊艇上,沒有人打開艙門……哦上帝!沒有面孔的男人!虎視眈眈。森然逼近。沉默無語……
但我是無辜的,法官大人。無辜。你永遠無法證明我的罪過,而我永遠不會停止辯護,雖然你重重擂打你的法槌直到你震聾了我的耳朵和……哦,老天!在長椅上。戴假髮穿長袍。沒有面孔的男人。虎視眈眈。森然逼近。代表著復仇……
重重的槌聲化為指關節在謁見室門上輕輕叩擊的聲音。空中乘務員的聲音:「即將飛抵紐約,賴克先生,一小時後著陸。即將飛抵紐約,賴克先生。」敲門聲升級為捶擊聲。
賴克終於能出聲了。「好的,」他嘶啞地說,「我聽到了。」
乘務員退下了。賴克從水床上爬下來,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麻痺了。他扒住牆壁咒罵著讓自己站直。他還在夢魘令人恐懼的掌握之中。他走進浴室,剃鬚、淋浴、蒸熏,然後做了大約十分鐘的氣流清洗。仍然步履蹣跚,他踏進按摩間,戳下「熱鹽」的選項。兩磅濕潤芳香的鹽撒上他的皮膚。按摩器正要開始工作,賴克突然決定要咖啡。他踏出按摩間按鈴叫人送來。
一聲沉悶的爆炸,賴克被按摩間裡迸出的衝擊波面朝下猛擲在地。背部被飛舞的碎片掃中。他衝進臥室,抓過他的旅行箱,像一隻走投無路的野獸一樣轉回身,雙手自動打開箱子,摸索他總是隨行攜帶的球形爆炸彈。沒有。
賴克控制住自己,這才感到浴鹽灼得背上的傷口火燒火燎般疼,鮮血一股股流下脊背。他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發抖了。他回到浴室,關上按摩器,檢查裡面的殘骸。有人乘夜晚從他的箱子裡拿走了爆炸球,在每個按摩器裡安上了一個。盛爆炸球的空彈藥筒就藏在按摩間後。奇跡啊,只差幾分之一秒,他才僥倖逃生……從誰手裡逃生?他檢查了自己的特等客艙艙門。門鎖顯然被過路的乘務員順手帶好了,沒有留下任何做手腳的痕跡。是誰?為什麼?「婊子養的!」賴克吼了一聲。他的神經像鋼鐵一樣堅強,再一次回到浴室,洗去鹽和血,用凝血劑噴撒背部。他穿上衣服,喝完他的咖啡,然後下到出站大廳,和一個海關透思士激烈交鋒一番之後,(緊張,憂懼,紛爭從此開始!)登上了等待接他回城的帝王公司遊艇。
他從遊艇上給帝王塔打電話。秘書的臉出現在屏幕上。
「有什麼哈素普的消息嗎?」賴克問。
「沒有,賴克先生。自從你從太空島打來電話之後還沒有。」
「接娛樂部。」
屏幕中分,顯出公司鉻合金的休息室。蓄著鬍鬚、頗具學者風範的威斯特正在小心地將一張張打印稿裝訂成塑膠冊子。他抬頭一看,咧嘴笑了。
「你好,本。」
「別那麼高興,艾勒瑞,」賴克低聲吼叫,「哈素普到底去了什麼鬼地方?我還以為你肯定會……」
「再也不是我的麻煩了,本。」
「你在說些什麼?」
威斯特展示了一下那些冊子。「我的工作剛剛結束。我在帝王實業與資源公司為你處理文件的工作已經成為歷史了。上述工作在今天早晨九點鐘結束了。」
「什麼!」
「沒錯兒。我警告過你,本。行會中止了我與帝王公司的合同,商業間諜行為是不道德的。」
「聽著,艾勒瑞,你現在不能不幹。我正在困難時期,極度需要你。有人今早在船上給我設了個詭雷,我差點沒逃出來。但我得找出他是誰。我需要一個透思士。」
「抱歉,本。」
「你無須為帝王公司工作。我和你簽一份私人服務的個人合同。布瑞因以前簽過的那種。」
「布瑞困?一個二級?那個精神分析大夫?」
「是的。我的精神分析大夫。」
「再也不是了。」
「什麼!」
威斯特點點頭,「今天早上下發的規定。再也沒有專門針對個人的服務了。它限制了透思士的服務,我們必須為大多數人的最大利益服務。你失去布瑞因了。」
「是鮑威爾幹的好事!」賴克大喊,「使用每一個他能從爛泥塘裡挖出來的骯髒的透思詭計來收拾我。他一心要把我釘在德考特尼的十字架上,那個鬼鬼祟祟的透思士!他……」
「算了吧,本。鮑威爾和新規定沒有一點關係。讓我們友好地分手吧,好嗎?我們一直合作得很愉快,讓我們也愉快地散伙。你說怎樣?」
「下地獄去吧!」賴克怒吼著切斷聯繫,用同樣語氣對遊艇的飛行員說,「送我回家!」
賴克衝進自己的頂樓公寓,又一次將他的屬下們嚇得神魂出竅,又恨又怕。他將旅行箱拋給僕從,立刻衝進布瑞因的套房。裡面空空如也。桌上簡潔的字條重複了威斯特告訴他的消息。賴克大跨步走回他自己的房間,來到電話旁邊給古斯·泰德打電話。屏幕清屏,出現一條信息:服務永久性中止。
賴克目瞪口呆,切斷聯繫,然後撥通傑瑞·丘奇。清屏,出現一條信息:服務永久性中止。
賴克「啪」地斷開通訊鍵,猶豫不決地在書房來回踱步。接著,他走向房間角落裡那片閃爍的微光,他的保險櫃。他將保險櫃調到臨時模式,露出蜂窩式文件架,然後伸手去拿上層左手邊的鴿洞裡那隻小小的紅色信封。他剛剛碰到信封,便聽見微弱的滴答聲。他猛一彎腰,急旋回身,面孔埋進雙臂中。
一道耀眼的白光,一聲沉重的爆炸。什麼東西狠狠打在賴克的左側身體,將他橫穿書房拋了出去,重重撞在牆上,跟著是一陣碎片紛紛落下。他掙扎著站起來,存混亂與狂怒中痛嗥叫起來,一邊從自己的左側扯下被撕裂的衣服檢查傷勢。他被嚴重地割傷了,特別是那陣陣鑽髓透骨的痛楚顯示至少斷了一根肋骨。
他聽到傭人們從走廊跑來,吼道:「別進來!你們聽到了嗎?別進來!你們所有人!」
他趔趄地穿過廢墟,開始翻找保險櫃的殘骸。他找到了他從庫卡·弗茹德手下那個紅眼睛女人那裡弄來的神經元干擾槍,找到了那朵致命的鋼花——殺掉德考特尼的匕首槍。它依然帶著四個沒有開過火的藥筒,裡面裝著用軟糖膠封著的水。他把兩樣東西都塞進新外套的口袋裡,從桌上拿了一個新的爆炸球,奪門而出,全然不顧走廊裡驚愕地瞪著他的僕人。
賴克一路激烈地地咒罵著,從塔樓公寓走下地下室的停車場。
他把自己的私人跳躍器的鑰匙投進車庫命令孔,然後等著那輛小車開出來。它從車庫裡開出來了。鑰匙插在車門上,另一個房客正在靠近,甚至隔著一段距離就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賴克轉動鑰匙,猛拉開車門想跳進去。一陣低壓產生的回流。賴克猛然撲倒在地。跳躍器的油箱爆炸了,不知出了什麼問題,卻並沒有著火,只噴濺出一陣致人死命的燃油和扭曲的鋼鐵碎片的噴泉。賴克拚命爬到出口坡道,逃了出去。
到了街面,衣衫襤褸,流著血,一身碳酸燃料的臭味,賴克瘋了一般尋找公共跳躍器。他找不到投幣式自動駕駛跳躍器,但總算招了一輛有人駕駛的機器。
「去哪兒?」駕駛員問。
賴克茫然地拭著臉上的血和油污。「庫卡·弗茹德!」他用歇斯底里的聲音嘶啞地說。
出租車躍到西堡99號。
賴克衝過抗議的門房、憤慨的接待員和庫卡·弗茹德高薪聘請的代理人,衝進她的私人辦公室——一間維多利亞風格的房間,裝飾著彩色玻璃燈、厚墊沙發和拉蓋式書桌。庫卡坐在桌邊,穿著一件邋遢的罩衫,她那無精打采的表情在賴克從口袋裡猛拉出干擾槍的時候變成了警惕。
「看在上帝份上,賴克!」她喊。
「我來了,庫卡。」他嘶啞地說,「我曾經用這把干擾槍對付過你。我現在又把它熱乎好了。是你招惹我的,庫卡。」
她從桌邊躥了起來,尖叫:「瑪戈達!」
賴克抓住她的手臂,推搡她穿過辦公室。她擦過長沙發,橫倒在沙發上。那個紅眼睛的保鏢一路跑進辦公室。賴克已經準備好對付她了。他一拳打在她的後頸上,她向前一撲,賴克的足跟踹上她的背,將她踩在地下。那女人扭動著,抓他的腿。他不以為意,向庫卡喝道:「讓我們說個明白。為什麼暗算我?」
「你在說什麼呀?」庫卡喊。
「你看我像什麼鬼樣就知道我在說什麼了。瞧這些血,女士。
我已經闖過了三道鬼門關。我的運氣還能維持多久?」
「講講道理,賴克!我不可能……」
「我現在說的可是致命擋,庫卡。致命就是死。我到過這裡,想從你這裡強行劫走德考特尼的女兒,把你的女朋友打得要死要活,還把你也打得夠戧。所以你被惹火了,設下了這些陷阱。對嗎?」
庫卡迷惑地搖搖頭。
「到現在為止是三次。在從太空島回來的船上。在我的書房裡。
在我的跳躍器裡。還有多少次,庫卡?」
「不是我,賴克。相信我。我……」
「只能是你,庫卡。你是惟一和我有積怨而且能雇黑社會的人。
一切都看你的了,讓咱們把話說清楚。」他將干擾槍的保險「啪」
地推開,「我沒有時間對付你這種一文不值、只有同性戀朋友的渣子。」
「看在上帝份上!」庫卡尖叫,「我到底做過什麼和你作對的事?你在我的屋子大鬧了一場,你打倒了瑪戈達。又怎麼樣?這種事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用用你的腦子吧!」
「我用過了。如果不是你,那還有誰?」
「科諾·奎扎德。他也僱用黑社會。我聽說你和他……」
「奎扎德已經出局了。奎扎德死了。還有誰?」
「丘奇。」
「他沒有那份膽量。如果有的話他十年前就該試試了。還有誰?」
「我怎麼知道?痛恨你的足有幾百人。」
「有幾千人,但是誰能打開我的保險箱?誰能破解相位式組合保險櫃,還有……」
「也許沒有人打開你的保險櫃,也許有人鑽進了你的腦袋透思到那個組合,也許……」
「透思!」
「沒錯。透思。也許你錯看了丘奇……或者其他的透思士有什麼迫切的理由要填滿你的棺材。」
「我的上帝……」賴克喃喃自語,「哦,我的上帝……是的。」
「丘奇?」
「不。鮑威爾。」
「那個條子?」
「那個條子。鮑威爾。是的。聖人林肯·鮑威爾先生。是的!」
話語開始像急流般奔湧而出,「是的,鮑威爾!這個婊子養的開始用下流手段來對付我因為我光明磊落地把他給打敗了。他無法正式起訴。他沒有別的招數就剩下給我布詭雷……」
「你瘋了,賴克。」
「是嗎?他為什麼要把艾勒瑞·威斯特從我這裡帶走,還有布瑞因?他知道惟一能防衛暗算的就是透思士。是鮑威爾!」
「但他是個條子啊,賴克,條子會做出這種事?」
「當然能!」賴克喊,「條子為什麼不能?他太太平平的沒事。
誰會懷疑他呢?很聰明。換了我就會那麼幹。好吧……現在我要給他埋點詭雷!」
他把紅眼睛女人從身邊踢開,走向庫卡,猛地將她一把推倒。
「給鮑威爾打電話。」
「什麼?」
「給鮑威爾打電話!」他吼道,「林肯·鮑威爾。打到他家去。
告訴他立刻到這裡來。」
「不,賴克……」
他搖晃著她,「聽我說,蠢貨。西堡是德考特尼同業聯盟所有的。現在老傢伙德考特尼已經死了,我將擁有這個同業聯盟,那就意味著我擁有西堡。我將擁有這棟房子。我將擁有你,庫卡。你還想繼續做生意嗎?打電話給鮑威爾!」
她盯著他表情激烈的臉,微弱地透思他,慢慢意識到他說的是真話。
「但是我沒有借口,賴克。」
「等一等,等一等。」賴克思考著,然後從口袋裡掏出匕首槍,硬塞進庫卡的手裡。「把這個給他看,告訴他這是德考特尼的女兒忘在這裡的。」
「這是什麼?」
「殺了德考特尼的凶器。」
「看在上帝……賴克!」
賴克哈哈大笑,「這不會對他有任何好處。得到它的那一刻,他就中我的埋伏了。叫他來。給他看這把槍。把他引到這裡來。」
他將庫卡強推到電話邊,跟著她,退出屏幕的視線範圍,手中意味深長地掂著那把干擾槍。庫卡明白了。
她撥了鮑威爾的號碼。瑪麗·諾亞斯出現在屏幕上,聽了庫卡的話後叫來了鮑威爾。警長出現了。他的瘦臉形容枯槁,黑眼睛蒙著沉重的陰影。
「我……我剛得到了一件你也許想要的東西,也許,鮑威爾先生。」庫卡結結巴巴地說,「我剛剛找到的。那個你從我房子裡帶走的姑娘,她留下來的。」
「留下了什麼,庫卡?」
「殺了她父親的槍。」
「不!」鮑威爾的臉陡然有了生氣,「讓我們看看!」
庫卡展示了那把匕首槍。
「就是它,老天!」鮑威爾大喊,「也許我終於找到突破口了。
你留在那裡別動,庫卡。跳躍器能多快我就能多快到你那裡。」
屏幕黑了。賴克咬緊牙關,嘗著嘴裡血的味道。他轉身衝出彩虹屋,找到一部無人駕駛的投幣式跳躍器,往鎖眼裡丟了五毛硬幣,打開門,蹣跚著跌坐進去。他發動機器,跳躍器發出嘶嘶聲啟動了,卻「嘩啦」一聲撞上一幢高樓的第三十層飛簷,差點翻倒下去。他昏沉沉地意識到自己的狀態不適合駕駛一台跳躍器,也不宜於設伏佈雷。
「不要去想,」他想,「不要計劃。讓直覺引導你。你是一個殺人者,一個天生的殺人者。只需等待,然後殺戮!」
賴克和自己搏鬥,和操縱桿搏鬥,一路飛下哈德森斜坡,在發瘋般變來變去的北河道吹來的大風中奮力飛行。殺手的本能促使他在鮑威爾後花園緊急著陸。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做。當他用拳頭搗開扭曲的艙門時,一個錄音聲道:「請您注意,您要對這一工具的任何損壞負責,請留下您的姓名和地址。如果我們不得不追蹤您,您將有義務支付相應的費用。謝謝您。」
「我將對更大的損壞負責,」賴克低吼,「不用謝。」
他撲進一叢肥大的連翹屬植物後面,準備好了干擾槍等著。到這時他才明白了自己為什麼要緊急著陸。那個為鮑威爾應電話的姑娘從屋子裡走出來,一路穿過花園跑向那部跳躍器。賴克等待著。沒有其他人從屋裡出來。那姑娘是一個人。他從樹木後面跳出來,那姑娘聽見聲音之前就急速回身。是個透思士。他將扳機扣到第一擋。她僵硬了,發抖……無能為力……
他正想將扳機一路扳到致命擋,直覺又一次制止了他。突然,暗算鮑威爾的方法從他腦子裡跳了出來。在屋裡殺了這姑娘,在她的屍體上撒下爆炸球,等著鮑威爾吞餌。汗水從姑娘淺黑的臉上狂湧而出,她下巴上的肌肉在抽搐。賴克拖住她的手臂將她從花園拉進屋裡。她用一種僵硬的稻草人似的步態移動著。
在宅子裡,賴克把姑娘從廚房拉進起居室。他找到一隻長長的時髦的燈心絨沙發,將姑娘強按在沙發上。她的全身都在反抗著。他凶狠地笑起來,俯下身來,正正吻在她嘴上。
「請轉達我對鮑威爾的愛。」他說著退後,舉起干擾槍,然後又放了下來。有人正看著他。
他轉過身,動作神態彷彿漫不經心,然後飛快地掃了一眼整個起居室。沒有人。他又轉回去面對姑娘問:「是你用思維波干的嗎,透思士?」然後舉起干擾槍,卻又一次放下了。
有人在看著他。
這一次,賴克在起居室裡搜尋了一圈,在椅子下面、櫥櫃裡都找過了。沒有人。他檢查了廚房和浴室。沒有人。他回到起居室和瑪麗亞·諾亞斯這邊,然後想到了樓上。他走到樓梯,開始登樓,腳跨出一半就停了下來,好像挨了一記重拳。
有人正看著他。
她在樓梯的盡頭,像個孩子似的跪在地上,穿過欄杆偷看。穿得也像孩子,小小的緊身連身褲,頭髮向後用絲帶紮起來。她用孩子般淘氣又逗趣的表情看著他。芭芭拉·德考特尼。
「哈羅。」她說。
賴克開始發抖。
「我是芭芭。」她說。
賴克勉強向她招了招手。
她立刻爬起來,小心地握住欄杆下了樓梯。「我不應該這樣的,」她說,「你是爸爸的朋友?」
賴克做了一個深呼吸。「我……我……」他的聲音嘶啞了。
「爸爸必須出去,」她孩子氣地說,「但是他馬上就回來。他告訴過我的。如果我是個好姑娘,他會給我帶禮物。我一直努力,真難啊。你好嗎?」
「你父親?回——回來?你父親?」
她點點頭。「你在和瑪麗姑姑做遊戲嗎?你吻了她。我看到了。
爸爸吻我。我喜歡。瑪麗姑姑也喜歡嗎?」她信任地握住他的手,「等我長大了,我要和爸爸結婚,永遠做他的姑娘。你有女兒嗎?」
賴克將芭芭拉拉過來,盯著她的面孔。「你在耍什麼花招?」
他嘶聲說,「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把戲?你告訴了鮑威爾多少?」
「那是我爸爸,」她說,「可我一問他為什麼他的名字和我的不一樣,他就一副怪樣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在問你!」賴克喊,「你告訴了他多少?你拿這套表演哄誰?回答我!」
她懷疑地望著他,然後哭了起來,努力要離開他。他緊緊抓住她不放。
「走開!」她哽咽道,「放開我!」
「你回答我!」
「放開我!」
他把她從樓梯腳拖到了沙發上,瑪麗·諾亞斯依然渾身麻痺地躺在那裡。他將這姑娘扔在瑪麗旁邊,退後幾步,舉起干擾槍。
突然,那姑娘「啪」地筆直地從椅子上坐了起來,好像在傾聽什麼。她的臉上失去了孩子氣,變得緊張焦慮,肌肉繃得緊緊的。她雙腿向前一抬,從長沙發上跳了起來,奔跑,陡然停住,然後好像去打開了一扇門。她向前跑,黃色的頭髮飛舞著,黑色的眼睛因為驚恐張得大大的……閃電般耀眼的野性的美。
「父親!」她尖叫,「上帝啊!父親!」
賴克的心臟收緊了。姑娘向他跑來。他向前邁步想抓住她。她短暫地停了一下,接著向後退,然後竄向左方,繞了半圈,瘋狂地尖叫,她的目光定住了。
「不!」她喊,「不!看在上帝的份上!父親!」
賴克一個轉身,緊緊抓住那姑娘。這一次,儘管她不斷搏鬥、尖叫,他還是抓住了她。賴克也吼了起來。姑娘突然僵住了,摀住雙耳。賴克又回到了蘭花套間,又聽見了槍聲炸響,看見血和腦漿從德考特尼的後腦噴湧而出。賴克因為觸電般的痙攣而搖晃起來,不得不放開了女孩。那姑娘撲倒在地,爬過地板。他看到她蜷身撲在那具蠟像般的屍體上。
賴克大口大口吸著氣,痛苦地屈張手掌。耳中的轟鳴平息下來,他強撐著逼近那個姑娘,努力組織自己的思維,在電光石火的瞬間制定應變之策。他從來沒想到會有一個目擊者。沒人提過他有一個女兒。天殺的鮑威爾!現在他只好殺掉這個女孩。他能存這麼短的時間內安排一場雙重謀殺嗎……不。不要謀殺,用詭雷。他媽的古斯·泰德。等等。他不是在博蒙特的宅邸。他是在……
在……
「哈德森坡道三十三號。」鮑威爾在前門說。
賴克身子一晃,自動蹲伏下來,「啪」地一聲將干擾槍架在左肘上,這是奎扎德的殺手教給他的。
鮑威爾向一旁讓了一步。「別試那個。」他厲聲說。
「你這婊子養的。」賴克大喊。他轉向鮑威爾,後者已經閃過了他,又一次走出了火力範圍。「你這個該死的透思士!下流,噁心的婊子……」
鮑威爾向左邊虛晃一招,身體一轉,接近賴克,發出一道思維波,在賴克的尺骨神經結上戳進六英吋。干擾槍跌落在地。賴克撲上來想抓住他,用拳打,用手撕,用頭猛撞,同時發瘋般咒罵著。鮑威爾閃電般連續三道信號,分別擊中對方的脖子、小腹和腹股溝,這下子徹底阻斷了賴克的神經信號沿脊柱上下傳遞。賴克癱倒在地,嘔吐著,鼻孔裡不住淌著鮮血。
「朋友,你以為只有自己才懂肉搏嗎?」鮑威爾哼哼道。他走向依然跪在地上的芭芭拉·德考特尼,把她攙扶起來。
「你還好嗎,芭芭拉?」
「你好,爸爸。我做了個噩夢。」
「我知道,寶貝。我應該提前告訴你的。這是拿那個大呆子做的實驗。」
「親一個。」
他在她的前額吻了一下。「你長得很快,」他微笑,「昨天你還是個話都說不清楚的小娃娃呢。」
「我在長大,因為你答應會等我。」
「我答應過,芭芭拉。你能自己上樓嗎?或者只能被抱上去……像昨天那樣?」
「我自己就能上去。」
「好,寶貝。上樓回你的房間。」
她走到樓梯口,緊緊抓住欄杆,然後攀上樓梯。走到頂端之前,她飛快地瞪了賴克一眼,吐了吐舌頭。她消失了。鮑威爾走過房間,來到瑪麗·諾亞斯身邊,拿開塞在她嘴裡的東西,檢查脈搏,然後讓她在長沙發上躺得舒服點。
「第一擋,嗯?」他輕聲問賴克,「很痛苦,但她會在一小時內恢復。」他回到賴克身邊,俯視著他,憤怒讓他憔悴的臉陰沉下來,「我理應為瑪麗報仇,但是那有什麼用呢?不會讓你學會任何東西的。你這個可憐的雜種……你他媽的沒一點好處。」
「殺了我!」賴克呻吟,「要麼殺了我,要麼讓我起來,以基督的名義我會殺了你!」
鮑威爾撿起那把干擾槍,斜眼瞅著賴克。「盡量放鬆肌肉。那些阻塞信號只會持續幾秒鐘……」他坐下來,干擾槍擱在膝蓋上,「你差點就得手了。我出門不到五分鐘就想到庫卡的故事是個騙局。當然,是你逼她幹的。」
「你才是騙子!」賴克大喊,「你和你的倫理道德和你的高論。
你和你騙人的他媽的……」
「她說那把槍殺了德考特尼。」鮑威爾泰然繼續道,「沒錯,但是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殺了德考特尼……除了你和我。我繞了個圈子,最後才得出正確結論。繞了一段遠路啊,幾乎太遠了。現在試著爬起來吧,你不可能虛弱到爬不起來的地步。」
賴克掙扎起身,可怕地喘息著。突然間,他手朝口袋裡一伸,掏出爆炸球。鮑威爾從椅子上一躍起身,一腳踢在賴克胸前。爆炸球飛了起來。賴克向後一倒,癱在一張沙發上。
「你們這些人怎麼不汲取教訓?偷襲透思士是不可能得手的。」
鮑威爾說。他走向爆炸球,撿了起來,「你今天挺像個武器庫啊,不是嗎?你的表現就像被公開通緝、死活不論的人,不像個自由人。注意我說的是『自由』,而不是『無辜』。」
「自由?我還有多久的自由?」賴克從牙縫裡說,「我也從來不談什麼無辜不無辜,但是自由還有多久?」
「永遠。我對你提出的訟案完美無缺,每一個細節都是正確的。
剛才你和芭芭拉在一起時,我在你腦袋裡透思了那個案子。現在,除了一件事之外,我已經查清了所有細節。但是那惟一的一點瑕疵卻將我的案子炸了個灰飛煙滅。你是一個自由人,賴克。你的案子我們已經結案了。」
賴克目瞪口呆,「結案了?」
「是的。死案。我輸了。你可以放下武裝了,賴克。做你的生意去吧。沒有人會來打擾你了。」
「騙子!這是你們透思士的詭計。你——」
「不。我會說給你聽的。我瞭解你的一切……你給古斯·泰德多少賄賂……你對賴克·丘奇許下了什麼諾言……你在哪裡找到了『沙丁魚遊戲』……你用威爾森·喬丹的視紫紅質彈幹了什麼……你如何為了不留罪證從子彈藥筒上擰下彈頭,再用水滴讓那玩意兒重新變成致命的武器……到此為止,我的證據無懈可擊。
犯罪方法、犯罪時間。但是動機這條卻是個缺陷。法庭要求客觀的動機,而我無法得出。就因為這個,所以你自由了。」
「騙子!」
「當然,我也可以扔開那個案子,重新以殺人未遂罪起訴你。
但那個指控太輕了,好像加農炮啞了就去玩玩具手槍一樣。再說,這項指控你也可以挫敗。我惟一的證人只是一個透思士和一個生病的姑娘。我——」
「你這騙子!」賴克吼叫,「你這個偽君子,你這個滿嘴謊言的透思士。我憑什麼相信你?我應該聽你剩下的謊話嗎?你手裡什麼證據都沒有,鮑威爾!什麼都沒有!方方面面我都打敗了你。
所以你才會布設詭雷,所以你才會……」賴克陡然切斷自己的話,敲打著自己的額頭,「這也是你的陷阱,大概是你布下的最大的一枚詭雷。而我居然上當了。我是個什麼樣的傻瓜呀。我是……」
「閉嘴。」鮑威爾厲聲說,「你這樣語無倫次的時候我沒法透思你。你說的詭雷是怎麼回事?好好想想。」
賴克發出刺耳的大笑。「好像你不知道似的……我在航班上的艙房……我上鎖的保險櫃……我的跳躍器……」
鮑威爾集中在賴克身上,透思、汲取、消化,大概有一分鐘的光景。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呼吸也加速了。「我的天!」他大喊道,「我的天!」他跳了起來,心煩意亂地來回疾走。「這就對了……
什麼都解釋清楚了……老傢伙莫斯是對的,情感動機,我們還以為他在鬧著玩兒……還有芭芭拉意識中的雙胞胎影像……還有德考特尼的負罪感……難怪賴克在庫卡家不能殺我們……但是——謀殺已經不重要了。真相埋得更深,深得多。而且危險……我做夢都想不到有這麼危險。」他停住了,轉過身來,目光灼灼地注視著賴克。
「如果我能殺了你,」他喊道,「我會用我的雙手擰下你的腦袋,我會將你撕開掛在銀河系的絞刑架上,整個宇宙都會因此祝福我。
你知道自己有多危險嗎?一場瘟疫知道自己有多危險嗎?死亡能意識到自己帶來的是毀滅嗎?」
賴克瞪大眼珠,迷惑不解地盯著鮑威爾。警長不耐煩地搖搖頭,「我為什麼問你呢?」他喃喃自語,「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你永遠不會知道。」他走向餐具櫃,選了兩個白蘭地注射液瓶,將它們「砰」地插進賴克的嘴裡。賴克想吐出來,鮑威爾緊緊按住他的下巴。
「吞下去。」他說,「我要你恢復過來,聽我說話。你想要丁烯嗎?甲狀腺酸?你能不用藥物回過勁來嗎?」
賴克被白蘭地噎住了,憤怒地啐著。鮑威爾搖晃著他,讓他安靜下來。
「好好聽著,」鮑威爾說,「我要把事情跟你說一半。盡量理解。
你的案子已經了結了,就因為那些詭雷,所以了結了。如果我早知道這些事,我根本不會開始調查,我會不顧我所受的約束殺了你。努力理解,賴克……」
賴克止住叫罵。
「我無法找到你謀殺的動機。這是一個缺陷。當你向德考特尼提出合併要求的時候,他接受了。他發出WWHG作為回答。意思是接受。你沒有任何理由謀殺他,你有一切客觀理由讓他活下去。」
賴克的臉變白了,他發瘋般搖晃著腦袋。「不。不。WWHG。提議拒絕。拒絕!拒絕!」
「接受。」
「不。那個惡棍拒絕了。他……」
「他接受了。一知道德考特尼接受了你的建議時,我就完了。
我知道我無法把這樣一個案子提交法庭。但是我沒有偷襲你,我沒有撬你艙門的鎖,沒有埋下那些爆炸球。我不是那個想謀殺你的人。那個人想謀殺你,因為他知道我已經沒有辦法對付你了。他知道你不會毀滅。他早就知道我剛剛發現的事……那就是,你是我們整個未來的致命敵人。」
賴克竭力想說話。他從沙發中掙扎出來,無力地比畫著。他終於問出聲來,「他是誰?誰?誰?」
「他是你古老的敵人,賴克……一個你將永遠無法逃避的人。
你永遠無法從他那裡逃脫……無法躲過他……而我向上帝祈禱,但願你永遠無法從他那裡將自己拯救出來。」
「他是誰,鮑威爾?他是誰?」
「沒有面孔的男人。」
賴克喉嚨裡發出一聲痛苦的哀鳴。他轉過身,蹣跚著走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