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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章 骨肉重逢 文 / 蘭立

    尹靖俊臉籠罩一層淡淡愁雲,喟然一歎,道:「小民原藉三湘人氏,十年前家父上北京履職,梓里洪水成災,小民被水沖散,十年無音息,今特上京尋親。」

    賢賓王突然睜大眼睛,緊問一句道:「令尊大名?」

    尹靖道:「家父姓尹名緒傑。」

    此言一出,賢賓王夫婦與文昌郡主,霍然站起,齊聲問道:「你是?」

    尹靖見他們神色有異,奇道:「小民姓尹單名靖。」

    文昌郡主喜叫一聲,直跳起來。

    夫人淚珠盈眶,直叫道:「皇天有眼,孩子你回來了。」

    賢賓王哈哈大笑道:「來人呀,備轎禮部尚書府。」

    尹靖道:「王爺莫非認得家父?」

    賢賓王笑道:「豈只認識,令尊官拜禮部尚書,拙荊是令堂同胞姊妹,咱們親誼甚篤,有通家之好。」說到此,歎了一口氣,接道:「這幾年你父母盼子生還,求神問卜,一言難盡。」

    文昌郡主低低叫了一聲:「表哥!」

    尹靖轉頭望去,只見她含情脈脈地說道:「昨晚你在花園裡,見一婦人當天焚香禱告,就是你媽盼你早日歸來。」

    尹靖俊目含淚,拜倒在地,道:「孩兒叩見姨父姨母。」

    夫人親手把他扶起,慈目望著尹靖俊臉,仔細地端詳,說道:「你眉毛像你爹,眼睛像你母親,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有親切之感,一直希望你能上京來看我們,想不到就是我的寶貝侄兒,太好了,太好了。」

    廳上眾人莫不歡聲雀躍,唯有苑蘭公主依然冷漠如故,她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心中卻想道:你父親原來也是做大官的,那最好不過,門當戶對,玉妹嫁到你家也不算委屈了。

    霎時轎已備妥,賢賓王問夫人,道:「夫人,我先過府報信,你們隨後就到。」

    禮部尚書的官邸,緊鄰賢賓王府;二家有親戚關係,經常來往,尹尚書聞王爺過府,親出迎接。

    賢賓王劈面第一句話,就道:「傑弟恭喜,恭喜。」

    尹尚書茫然笑道:「朱兄喜從何來?」

    他們兩家通好,私下以兄弟稱呼,廳上坐定,賢賓王道:「今日天送麟兒,尹靖這孩子,上京認親來了。」

    尹尚書突然踏上一步,緊握著他手臂,激動道:「此話當真?」

    賢賓王正色道:「愚兄豈有戲言。」即將尹靖在「斷魂崖」,救過夫人愛女,以及今日上京求藥認親之事,悉以相告。

    尹尚書大喜過望,立刻即令通報夫人。

    尹夫人聞訊,喜極而泣,連說:「快見孩子去。」

    賢賓王道:「姨妹別急,你可記得靖兒身上有什麼特別標記?」

    官府人家認子非同等閒,尹尚書也正色道:「夫人你說說看,可別胡亂認錯了。」

    尹夫人不加思索道:「靖兒左後肩有一顆紅痣。」

    門人來報,王爺夫人及郡主入廳來,尹夫人迫不及待,三步並作二步,未出大廳耳聽一陣喜笑聲:「妹子,靖兒回來了。」

    珠簾捲起,走進四人,只見賢賓王夫人手挽一拉青衫少年,丰神俊韶,宛如臨風玉樹,瀟灑之極。

    尹夫人見他臉孔酷似老爺,喜叫道:「姊姊,他是……」

    賢賓王夫人道:「孩子,這是你媽。」

    尹靖九歲離母,對母親音容,猶有幾分記憶,雙膝跪地,道:「孩兒叩見母親。」虎目中,淚水簌漱掉落。

    尹夫人蹲下去,抱住兒子大哭。

    賢賓王低聲,道:「傑弟,你看是不是?」

    尹尚書見孩子出落得如此英挺俊拔,連說:「不錯,不錯。」

    賢賓王勸他母子別哭,說道:「姨妹,你看孩子肩上可有紅痣。」

    尹夫人十年望子,今見兒子無恙歸來,長得俊逸出塵,高興得不得了,說道:「不用看了。」

    賢賓王堅持道:「還是看看好。」

    尹尚書微一沉吟,也點了點頭。

    賢賓王神色一整,朗聲問道:「尹靖你左後肩,可有一顆紅痣?」

    尹靖一怔,道:「這個,我不曉得。」

    賢賓王道:「脫下來看看。」

    尹夫人道:「不用看了,孩子是我生的,不會認錯。」

    她心中另有計較,寧可認錯,也不願失去這孩子。

    苑蘭公主一向不喜歡理人,但她卻覺得這事非比尋常,萬一尹靖認錯父母,自己的妹妹也要跟著拜錯翁婆,事關玉妹權益,不得不開口,遂道:「尋子認親,錯誤不得,如果尹公子肩上有紅痣,便是你兒子,無紅痣,陌生路人。」

    尹尚書夫婦呆了一呆,萬一尹靖身上無紅痣,十年望閭,又成空夢。

    尹緒傑宦海得志,高官顯爵,怎奈垂暮之年,膝下猶虛,眼看尹氏香火繼承無人,縱然名揚四海,富比山高,又有何用?夫婦二人常為此事,揮淚噓歎,尹緒傑自覺一生仁政愛民惜物一絲一毫非分不取,奈何皇天薄苛如斯!

    尹靖脫下上衣,露出左肩,眾人都以緊張心情,圍攏過來查看。

    尹緒傑首先喜叫一聲:「看!一顆紅痣。」

    眾人色然而喜,至此千真萬確,無庸置疑。

    尹夫人謝天謝地,抱著孩子,問道:「靖兒,這幾年四海飄零,怎樣生活的?」

    尹靖道:「孩兒蒙恩師教養,一直住在終南山。」

    尹夫人道:「這麼說來是師父救了你?」

    尹靖回憶起當年之事,說道:「那年咱們家鄉水患成災,孩兒被水沖走,在怒濤掙扎哭喊,突然不知從那兒伸過來一隻手,把孩兒的提離水面,只聽耳邊風聲呼呼,睜眼看時,一片茫茫汪洋,屋舍、樹林皆都沒頂,那救我的人,把我挾住脅下,凌波而行。

    過了一日夜,水越來越淺,我肚子餓,嚷著要見媽媽,他帶我到店中吃飽飯後,叫我別哭,說家裡被水淹了,無法住得,要帶我到山上去,過了幾年長大再回來重建家園,於是孩兒就拜他為師,上了終南山。

    十年來蒙師父教養,恩德山高海深,數月前孩兒別了師父,下山尋找爸媽,皇天憐見,使孩兒得與你們相遇。」

    尹夫人歎了一口氣,道:「師父教你養你,恩同再造,我們應當接他到京師來,好好報他大恩大德。」

    尹靖道:「師父他老人家是世外之人,我在終南山十年,他就從沒有離開過『春秋居』,每次總是我下山採購口糧。」

    尹夫人笑道:「山居生活一定很無聊,不像京城裡繁華,以後可不再受風霜之苦。」

    尹靖腦海裡浮起終南山美景,笑道:「山中生活雖不像京城繁華,但朝敷行雲,暮敷流水,深山鳴黃鸝,高崗友麋鹿,另有一番閒情雅趣。」

    尹夫人笑道:「仁老樂山,智老樂水,你喜歡山居生活,媽可陪你雲遊五嶽,踏遍天下名山。」

    母子天性,雖然闊別十年,今日乍見,卻也滔滔談個沒完,這當中卻冷落了苑蘭公主。

    她自幼喪母,見尹靖母子情深愛重,不免觸景傷情,輕輕歎息一聲。

    她心志甚是堅強,若換香玉公主只怕早已淚濕闌干。

    尹尚書夫婦,起先只關心自己孩子,不甚注意苑蘭公主,只道她是哪一家官宦千金,這時聽她一歎,才轉看她,齊被她那天生的出奇麗質所驚住。

    尹尚書道:「你母子倆,滔滔而談,冷落了這位客人。」

    尹夫人也笑問道:「這位姑娘是?」

    尹靖急忙替他們引介,說道:「媽,她是東夷玉壺國苑蘭公主。」

    眾人聽說是海外王國的公主,頓時另眼相看,賢賓王暗想:總算我眼不花,沒看錯人,這女子卻非常流。

    苑蘭公主心想:尹尚書夫婦即是尹靖父母,也是玉妹未來翁媳,但願他們往後善視家妹,今日卻不可無禮。

    於是蓮步款款,上前襝衽福了一福,道:「奴家拜見伯父母大人金安。」她口中說拜,並沒有跪下。

    這是她踏入中原中,第一次對人行禮,在玉壺國,除平時遇上國王外,也沒有對人折過腰,因此彎起身來,覺得很彆扭。

    尹夫人心花怒放,今日孩子回來,還帶了這一位美麗勝天仙的姑娘,古時禮制甚嚴,這姑娘願與咱們孩子在一起,至少是很要好的朋友,假如有這麼一位媳婦,真不知是幾世修來?

    尹夫人心裡高興,不覺走上前去,握住公主雙手,問長問短,慈愛之情,溢於言表。

    苑蘭公主從小就沒有母親,貴為一國之主,性情又古怪,從來就沒有人這樣關懷過她,劉老媽雖說是「滄海宮」保姆,但主僕之義,畢竟重於親情,無法代替母愛。

    她覺得尹母慈善和藹,一如已故親娘,一股偉大的母愛熱情,烙化了她萬丈英氣,不由輕輕偎在尹母懷中,低低道:「伯母你太好了,但願以後你老人家,也這樣照顧我妹妹。」

    她聲音說得很低,尹母聽得不甚清楚,笑道:「只要你不嫌棄,就在這裡住下,府裡上上下下,有誰怠慢,你儘管告訴我。」

    父子團聚,舉府喜氣漾溢,不在話下。

    是晚尹母帶尹靖來到書房,說道:「孩子這書房為你留了十年,天天打掃,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尹靖道:「孩子下了終南山,本欲先回湘陰,事有湊巧,苑蘭公主受了傷,為求救治,先帶她上了京師。」

    尹母順口說道:「那位公主秀外慧中,不曉得願不願意嫁給我們?」

    尹靖臉色一紅道:「媽別說了,公主怎可嫁給我們?」

    尹母一怔,道:「怎麼?她不願意?」

    尹靖尷尬道:「不是這意思。」

    尹母正色道:「咱們官宦人自然不能娶那低三下四的人,我同你爹談過,公主的身家儀貌,都是上上之選。」

    尹靖道:「不瞞母親,孩兒已有婚約,只待爸媽同意。」

    尹母急問一句,道:「是誰家千金?」

    尹靖道:「就是苑蘭公主的妹妹,叫香玉公主。」

    尹母「哦」了一聲,心下沉吟,不知她妹妹容貌性情如何?如能像她姊姊就好了。

    尹靖見母親沉吟不語,擔心道:「媽不同意?」

    尹母道:「沒這回事,但不知她妹妹性情容貌如何?」

    尹靖笑道:「像極了,同她姊姊一模一樣,有時候我都認不出來。」

    尹母大喜道:「那太好了,你爹官爵不小,她是東夷公主,這等於是兩國聯姻,咱們應送一份重重的聘禮去。」

    尹靖聽母親答應,心下甚喜,把與香玉公主結識的經過,告訴了乃母,遇有未詳之處,尹母必一再細問,說到武林中那些奇聞異事,鬥技爭勝的驚險場面,尹母不禁拍手叫絕,或嘖嘖稱奇。

    母子在房中暢談歡敘,不覺已夜深。

    忽聽外面丫環報道:「老爺駕到。」

    一陣朗朗笑聲,尹尚書走進房中,尹靖叫了一聲:「爹爹。」尹尚書含笑責道:「孩子剛回來,你就嘮叨個沒完,不怕累壞了他身子?」

    尹母道:「現在還早哩。」

    尹尚書笑道:「夫人已是子牌時分了。」

    尹夫人「噫」了一聲:「這麼晚,子時我都到後花園焚香祈祝,今日你回來,咱們一道去祝告一番。」

    父子三人來到後花園,丫環捧上清香,三人接過香來,跪地朝天膜拜。

    祝畢,尹氏夫婦,陪孩子回到房中,尹母親自替他掛帳拉被,一面叮嚀夜裡小心,休要著了涼,尹靖道:「媽不用操心,孩兒自會留意,苑蘭公主遠是來客,莫怠慢了。」

    尹尚書道:「你姨丈特令人打掃『娛賓樓』,招待公主,莫教貽笑外邦人士。」

    話休絮瑣,翌日尹靖回家的消息,傳遍了「紫禁城」。

    大小官員,聞說尹尚書失散十年的獨生子,重歸懷抱,各各備禮前來祝賀。

    尹緒傑忠君愛民,政績斐然,又是賢賓王至親,來賀者王、侯、公、爵,六部九卿,不一而足。

    當中單表掌理東廠君務機密的王振。

    這日外報東廠王公公到府,尹尚書親自出迎主客坐定,一陣寒暄,王振說明前來祝賀之意。

    尹尚書照例令尹靖出廳謝客,王振見他儀表出眾,一番讚揚之後,說道:「老夫帶了一些不成敬意的菲薄之禮,算是與賢契見面之禮。」

    尹尚書還禮道:「不敢當王公公重賞。」

    王振令人把禮物送入,只見為首押禮那人,奇高奇瘦,尹靖與他一照面,二下子都一震。

    尹靖暗道:「彭總管原來沒有淹死。」

    長竿客那晚被尹靖拋落湖心,他身為禁宮總管,維護宮內安全,如今自栽觔斗,這事若宣揚出去,大失顏面,因此在湖裡遊走一會,因為水深壓力甚大,無法潛入湖底找玉盒,就潛游到湖邊,從蘆草葉中冒出,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去換了一身乾衣,到東廠見了王振。

    只說他在八寶塔上,遇了罕見強敵,經過一場惡鬥,那強人與玉盒齊被打落湖中,並將西後娘娘的宮女,誤傳信物之事,悉以相告。

    長竿客這時見了尹靖,大為吃驚,這小子怎麼是尹尚書的公子?

    他二人各懷鬼胎,彼此裝著不認識。

    這一晚尹靖推說身體不適,要先行回房休息。

    尹夫人要去請御醫,尹靖搖頭道:「不礙事,孩兒早些休息就好。」

    尹尚書也說連日應酬累壞了孩子身體,尹母急忙帶他回房休息,幫他蓋好被,一切檢視清楚,才熄了燈離去。

    尹靖聽母親已走遠,起床換了長衫,推開窗戶,只見一輪明月高懸蒼穹,足尖輕點,出了窗外,過花園,越圍牆,離開尚書府,一路向深宮奔去。

    沿途只見王孫公子,紅男綠女,戲笑於花樹之間,歌管聲韻,絲竹清香,隨風飄溢迴繞。

    他迅行迅自思忖:長竿客依然未死,那玉盒不是沉在湖底,就是在東廠王振處。

    看看天色尚早,先往湖海邊緣去察看情景,順便濟鑒山光水色。

    轉過「八寶塔」,忽見眼前一片水光濯動,花柳映掩畫艘麗舟在湖中穿來漂去。

    他觀賞一陣,覺得水色雖美,但多屬人工雕琢,無天生自然的雅趣。

    於是興味索然,信步向湖畔西緣的亂石山崗走去。

    這裡怪石崢嶸,離奇詭怖,與人迷離神秘的意味。

    他走到一塊巨石後,停下步來,舉目看去,正是青衣宮女誤將信物交給自己的地方,他伸手摸著懷中紙包,此物留在身邊,必多是非,若能見著那青衣宮女,倒可還她,了卻一樁煩惱。

    思忖間,忽覺背後一葉飄來,回身看時,只見尋丈外如竹竿似的,站定一人正是長竿客彭奇。

    只聽他嘿嘿笑道:「尹公子別來無恙?」

    尹靖笑道:「彭總管今晚到此,莫非又有什麼特殊任務?」

    長竿客哼了一聲,道:「非也,前在『八寶塔』頂,兄弟手拿玉盒,敗在你手下,心中不甚服氣,今日特來討教領益。」

    尹靖功行兩臂,淡淡一笑,道:「總管有興,自當奉陪,不過今日定教你輸得心服口服。」

    彭奇道:「少誇海口!」向前走了二步。

    尹靖見他走了二步,突然停下不動,催促道:「總管請先賜招。」

    長竿客未動手,冷冷道:「干打索然無味,不如下個賭彩。」

    尹靖笑道:「在下賭彩,從來有贏無輸,總管若不怕輸,儘管出題。」

    彭奇冷笑道:「今晚你不見得能贏,咱們賭西後娘娘那玉釵。」

    尹靖暗想:「原來紙中那硬硬的金屬是玉釵。」當即淡淡一笑,道:「彭總管以什麼下賭?」

    彭奇言簡意駭道:「不揭發你的隱私。」

    尹靖一下,道:「我有什麼隱私可供你揭發?」

    彭奇陰鷙道:「你私探禁宮,闖下欺君大罪,這事若掀揭開去,不但你性命難保,令尊前途亦堪可憂。」

    尹靖臉色一變,不禁沉吟起來。

    長竿客察顏觀色,得意地嘿嘿冷笑道:「這賭彩公子佔了很大便宜,贏了得益,敗卻無損。」

    尹靖突然劍眉一揚,肅然道:「王公公與西後娘娘私通音意,意圖吞沒天竺貢禮,罪跡更重。」

    彭奇早有準備,慢條斯理,道:「自從信物誤傳,一條計策全部打消,你雖知那事,已無價值,至於『六瓣仙蘭』目下沉在湖底,你空口無憑,也奈何不了王公公,再說當今西後得寵,王公公當權,這事鬧大了,公子一家,只怕難逃滅門之禍。」

    這確是個嚴重威脅,尹靖可不顧自己安危,但椿萱在堂,不得不屈服。

    他日來江湖閱歷大增,心中雖暗暗震悸,神色卻也鎮靜,淡然道:「宮中是非,我局外不屑參與,當日在八寶塔頂,要以紙包換玉盒,是你不肯,今日你危言恫嚇,亦屬徒然。」

    長竿客見他神色不懼,不禁微微發急道:「目下玉盒沉在湖底,你若能設法取出,自然與你交換。」

    尹靖哈哈笑道:「這不等於鏡花水月,徒托空言?你為什麼不下去打上來交換?」

    彭奇臉有難色,道:「湖底水深,壓力甚大,兄弟水性膚淺,無能為力。」

    尹靖沉吟一會,說道:「娘娘信物,在下並無佔據之意,只是不能交還給你。」

    彭奇道:「為什麼?」

    尹靖道:「那位青衣宮女誤交給我,只有原璧還她。」

    彭奇眉頭一皺,道:「她因誤傳信物,被西後娘娘關進『冷香宮』,無法來見你。」

    尹靖心頭一震,毅然道:「除非她前來,還她自由之身,否則玉釵誰也休想取回。」

    長竿客道:「還她自由之身,西後娘娘與王公公只怕都不會答應。」

    尹靖突然走進二步,沉聲道:「只要彭總管答應,這事照樣辦得通,再說,總管武功在下甚為欽佩,與其要從比鬥中贏回玉釵,不如設法還那姑娘自由之身來換取,也等於造下一件功德美事,兩者得失,總管聰明人,當知所抉擇。」

    言下之意是要彭奇到「冷香宮」去搭救那姑娘。

    長竿客情知憑真實功夫,自己不是他敵手,要想從比鬥中贏回玉釵,比去搭救姑娘要難上百倍。

    他厲害一權量,心下決定,雙手一拱,道:「兄弟立刻去帶姑娘前來,請尹公子在此稍待。」

    長竿客身形一晃,消失不見。

    尹靖不敢遠離,就在石崗附近徘徊,轉身欣賞東面湖景。

    突然怔了一下,只見離湖畔二丈外,佇立著一道秀麗倩影,著她安詳神態,顯然在那裡站了很久。

    但剛才自己和長竿客均未發覺,這女子功力之高,可想而知。

    尹靖緩步走去,邊行邊道:「明月當空,銀滿明湖,公主覺得此情此景,比之『海天別墅』如何?」

    那女子正是苑蘭公主,只聽她冷冷說道:「咱們來時新月如勾,如今團圓如鏡,匆匆已過數日,公子得隴忘蜀,不去恆山了嗎?」

    尹靖微微歎了一口氣,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林老伯待我恩義如山『玄天圖』之事,旦夕不敢或忘。」

    苑蘭公主道:「那你為什麼久留不去,伯父母深明大義,只要你向他們提起,相信兩位老人家,不會強自留下。」

    尹靖道:「我想取得仙蘭之後再走。」

    苑蘭公主道:「仙蘭希世奇珍,可遇而不可求,為什麼一定要取到再走?」

    尹靖緘默了好一會,緩聲說道:「這事早晚總得讓公主曉得,不如現在告訴你。」

    苑蘭公主奇道:「什麼事,吞吞吐吐要瞞著我?」

    尹靖道:「前幾日用來救公主那『綠絲絳珠仙草』是任年嬌的東西。」

    苑蘭公主問道:「是她轉送給你?」

    尹靖點了點頭,道:「此草千載難逢,產在『北天隱仙峰』頂,原是任年嬌一位舊情人,名叫萬龜年,在山頂忍受十年霜雪煎熬才取得,送到『桃花居』給任年嬌。」

    苑蘭公主冷冷哼了一聲,道:「任年嬌那樣地第丑,居然也有死心塌地的情人,萬龜年送仙草給她何用。」

    尹靖道:「任年嬌外號『桃花仙子』,聽說早年在武林中艷名頗著,後來被人毀容,萬龜年找『綠絲絳珠仙草』就是要醫好她容貌,使她恢復舊日風彩。」

    女人對自己容貌珍逾性命,苑蘭公主不禁心生詫異,道:「仙草既能醫治她臉孔,為何轉送給你?」

    尹靖歎了一口氣,道:「問題關鍵就在此處,我在『柏雲寺』與二公主分手後,她追擊玉面書生徑往恆山,路過『桃花居』那晚就在任年嬌處借宿。」

    苑蘭公主聽這事突然牽涉到妹妹身上,心頭好生納悶,回過身來,問道:「後來怎樣?」

    尹靖道:「任年嬌被毀容,積恨如山,因嫉妒二公主朱容絕世,惡念頓生,叫宇文雷用烈性毒藥,把二公主玉容毀損。」他這此話,說得很快,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才說的。

    話落口,只見眼前藍影一晃,苑蘭公主欺到身前,伸手扣住他腕脈。

    尹靖一怔之間,未及閃開,被扣個正著,只覺全身麻痺,居然掙脫不掉。

    要知二人功力本在伯仲之間,一旦被制,甚難有還手的機會。

    尹靖的抬目望去,只見公主眼中發出奇異的光芒,宛如二把利劍,穿入胸膛,不覺冷冷地打個寒噤。

    二人相持了一陣,苑蘭公主顫聲道:「玉妹容貌……真是被毀?」這些話,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氣說出。

    尹靖心中感到一股涼意,堅定地點了點頭。

    苑蘭公主激動道:「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尹靖道:「公主那時重傷在身。」

    「我再問你,你為什麼不殺任年嬌與宇文雷?」

    尹靖道:「宇文雷夫婦痛改前非……」

    苑蘭公主未等他說完,接口道:「因此你就饒了他們,也瞞著不告訴我,是嗎?」

    尹靖歎了一口氣,道:「得饒人處且饒人,何況……」

    苑蘭公主怒叱一聲:「混蛋!」

    只聽「啪啪」二聲脆響,把尹靖打得兩耳雷鳴,眼前金星直冒。

    公主怒氣未消,玉臂一震,尹靖身如騰雲霧般地,連翻數個觔斗,向一塊巨石撞去。

    眼看就要撞上,他突然伸手在石上一拍,緩和前衝之勢,輕輕飄落實地。

    原來他一脫公主鉗制,立時運功自如,解去一危,否則這一撞,不死也得重傷。

    這時有二道人影奔入山崗,正是長竿客帶著青衣宮女前來。

    長竿客遠遠就看見尹靖被一個女人刮了二記耳光,好像擲小孩似的,摔翻幾個觔斗,心下大駭,暗驚:以尹靖的功力,居然有人能隨意就打他耳光,舉手投足就把他擲翻,那女子豈不已入仙境?不由驚得瞠目結舌,呆呆怔住。

    只聽苑蘭公主咬牙叱道:「尹靖,你放過宇文雷夫婦不殺,使親者痛,仇者快,問心何安?」

    尹靖被她二記耳光,打得心頭火氣千丈,這時頭還有點昏,定了定神,強忍怒火,沉聲道:「公主不明是非,任年嬌自知理虧,忍痛割愛,將『綠絲絳珠草』送與二公主治容貌,若殺她未免孛情違義。」

    苑蘭公主突然驚叫一聲:「啊呀!仙草要治玉妹容貌,為何令我糟蹋?」

    尹靖苦笑,道:「這次上京的目的,本來就是要找『六瓣仙蘭』替公主治傷,誰知回店之時,公主已昏倒在床上,際此生死邊緣,不得不通權達變,先用仙草救活你。」

    這本是一番好意,誰知苑蘭公主卻不接受,厲聲叱道:「縱然我死了,也不可糟蹋仙草,使玉妹無藥可治,抱恨終身,你,可惡!」

    藍影電閃,右手揮拂如花,看起來飄無虛緲,不著邊際。

    尹靖劍眉軒揚,大喝一聲:「來得好!」雙手一陣疾劃,掌風氣勢如虹,嚴密如雨,四周宛如豎起一道鐵牆,門戶封得緊緊。

    苑蘭公主素手如凝,蓮足如花,身段優美,疾逾行雲流水,繞得尹靖猛攻三掌二腿,氣勢威猛,直吞山嶽。

    尹靖足下連換三個方位,掌劈「太乙無窮解」。如游龍橫空,猛虎出山,戰況頓時轉烈。

    長竿客輕輕歎了一口氣,武功真是淵博如海,今見二人拚鬥,不覺生起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之感。

    尹靖與苑蘭公主算起來,這是第三次拚鬥,事情都是因香玉公主而起,其實二人感情甚篤,只不過是一時誤會,爭執不下,才怒而挺身而鬥。

    打過一陣,本來也就氣消了,但偏偏二人功力不相上下,誰也不服誰,氣消之後,變成在比量武功高低。

    這時苑蘭公主一邊打,一面在默頌「貝葉萬言經」,先使「天佛掌」,繼用「菩提小乘手」,招招珠璣,式式綿繡,莫不是佛門中不傳秘技。

    尹靖對她的「天佛掌」不算生疏,但任他竭盡腦汁,依然無懈可擊,只覺得淵深莫測,已是宇宙間一種完美無懈的掌法。

    過了一會,攻拒之間由快變慢,考慮的時間漸長,出手的時間漸短,許久,才對一掌一式。

    突然尹靖伸出食指向苑蘭公主點去。

    只見公主雪白的玉臂一封,二下相距三丈,發出「嗤」的一聲。

    尹靖換用中指點去,苑蘭公主照樣用掌封擋,尹靖又換無名指,小指點了四次,公主也封了四次,「嗤嗤」聲響,不絕於耳。

    那青衣宮女起先看二人打得很凶,沙飛石走,勁風呼呼,躲在巨石後,心裡很是害怕,這時一看平淡無奇,膽氣一壯,扭腰走出,笑問道:「彭大人,他們是在猜拳嗎?」

    彭總管神色穆然,道:「什麼猜拳,危機繫於一髮,生死決於剎那。」

    青衣女不信,吃吃笑道:「這能把人點死?我才不信哩。」

    話猶未了,只聽「嗤」的一聲,一縷指風,向她胸膛射來。

    長竿客喝聲:「快躲!」抓住宮女手臂,向後拉開。

    指鋒從她肩膀拂過,青衣宮女「哎」的一聲,張口吐出一口鮮血,身子晃了幾晃,靠在長竿客身上。

    一陣冰冷話音,道:「點不死,你現在相信了嗎?」

    原來剛才苑蘭公主把尹靖點來勁力,用掌斜封,使指力反彈,襲擊那宮女。

    長竿客見她望過來的目光不甚友善,全神戒備,淡然說道:「二位神技絕世,彭某今日算是開了眼界。」

    苑蘭公主冷峻道:「你們二人速速離開此地半刻不得延誤。」

    長竿客顯得很讓步,肅然道:「彭某是與尹公子履行諾言而來,並無久留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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