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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三章 焚香望閭 文 / 蘭立

    「八寶塔」除了頂上一層,以下各層都黯然無燈,尹靖把門推得開開,讓塔頂光線,透射而入,只見長竿客已退到第二道鐵門,身法的確靈快。

    尹靖淡淡一笑,道:「總管見識淵博,不過在下剛才那彈指的玩意,與那金剛指不盡相同。」

    長竿客臉色一紅,乾咳一聲,道:「少林金鋼指是用食指,你用無名指,略有差異。」

    五指之中是以無名指最笨拙,也最難運用,因此能用無名指者,功力當然更上一層。

    尹靖正色道:「差之毫釐,謬之千里,武學一道,分毫差別不得,總管從指上難以看出在下來歷,換接幾掌試試。」

    長竿客惱羞成怒,冷峻道:「掌指任憑施展,均無顧忌。」

    尹靖道:「總管留心!」右手收回胸前,由下而上推出,勁氣呼嘯,真有排山倒海之勢。

    長竿客叫道:「龍氣橫江,閣下原來與通臂神乞結交。」

    這招正是「龍形八掌」中的「龍氣橫江」,長竿客只覺他掌力渾雄猶在丐幫掌門通臂神乞之上,不敢說是丐幫門下,只說與神乞有結交。

    尹靖朗笑一下,「總管果然是識貨人。」掌勢一變,五指變幻曲如朵梅花似點似拂輕靈之極。

    長竿客臉色跟著微微一變,喝道:「雪山『散花手』,梅開二度。」身形閃動,左移六尺。

    「龍形八掌」以剛猛見稱,「散花手」長於陰柔暗勁,二者之間,差異甚大,難怪長竿客為之變色。

    他一閃開,尹靖頓時搶立門戶,雙掌合什在胸前,掌心外揚平推出去。

    這招禪意彌濃,顯然是佛門一種精深掌法,他連施三招,招招不同門路,長竿客驚異莫名,不敢攫其鋒芒,門口又被尹靖堵住,只得飄身飛出塔緣欄杆。

    他腳剛站定,尹靖已含笑佇立面前六尺外,說道:「咱們現在處身塔外欄杆,總管想把在下關在塔頂,只怕已難如願。」

    長竿客幾度搶在門戶,目的是想伺機把尹靖關在塔內,這時眼看詭計難以得逞,不由嘿嘿冷笑道:「你雖然下得八寶塔,也插翅難出禁宮。」

    塔高樓危,寒風凜冽,尹靖遊目四掠,只見四下燈光焰焰,樓台宮殿,盡在眼底,說道:

    「在下不得六瓣仙蘭,不離禁宮。」

    長竿客陰冷冷道:「閣下露了丐幫、雪山、少林各派絕學,今日若不把西後娘娘字諭留下,這三大門派,難逃滅門之禍。」

    尹靖暗暗吃驚,心道:自己不過胡亂使幾招耍他,若因此害了這三大門派受兵禍之災,那真是罪惡非淺,遂正色道:「武學萬流歸宗,在下與少林、雪山、丐幫毫無瓜葛,所擅技藝也不僅這三家,總管不信,試試便知分曉。」

    兔起鶴落,拳腳翻飛,招招珠璣,所使儘是天下各大門派的精華。

    彭總管越戰越驚,這人對天下各派絕學,都能使上一二招,只是零亂無章,不成一體,顯然是旁觀摹仿得來。

    當下把門戶守得緊緊,他功力非同小可,尹靖使出各家招術,居然無法勝他,只見塔頂拳風迴盪,與冷冽寒風相應成氣,整個八寶塔虎虎晃動,生似要倒塌一般,聲勢駭人至極。

    尹靖久戰不上下,突然清嘯一聲,手幻「太乙無窮解」,足踩「太乙幻虛步」,身如行雲流水,展爪一抓,不知怎樣一來,已攫住玉盒,左手揮切如刀,向他頂門砍落。

    長竿客只覺他手法之高妙,生平僅見,居然無法閃避,斷喝一聲:「好身法!看腿!」

    這時二人各抓住玉盒一端,他如果封架尹靖左手攻勢,玉盒勢必被搶去,突然施出奇招,以攻迎攻,飛起一腿向他陰囊踢去!

    尹靖喝道:「來得好!」上攻頂門的左手,陡地一沉,擒住長竿客足尖。

    長竿客出腿的瞬間,右手同時向玉盒猛奪,尹靖抓住玉盒的指頭,被震得松滑下來,玉盒又被奪了回去。

    彭總管使用奇招奪回玉盒,但足踝卻被抓住,尹靖手一抬,把他整個提起來,冷冷道:

    「此處離地面十數丈高,總管還是乖乖把玉盒交出。」

    長竿客怒道:「你休想如意。」抬手把玉盒向塔下擲落。

    尹靖氣往上衝,劍眉軒揚,暴喝道:「你也下去!」震臂把人拋出塔外。

    長竿客發出一聲淒厲長嘯,人隨玉盒,疾如殞星,向塔底墜落。

    夜深人靜,這嘯聲傳播數里之遙,驚動了整個「紫禁城」。

    尹靖憑欄鳥瞰,只見水光瀲灩,金蛇耀動,敢情底下是片湖海,長竿客才敢冒險逃生。

    宮中原本闃靜,此刻人影晃動,來回穿梭,顯得異常忙碌。

    他心中暗暗叫糟,返身奔下樓去。

    剛出八寶塔,迎而奔來二人,步法穩健,靈捷之極,此處地面開闊,無可隱藏的地方,那二人已發覺他身形,喝問道:「什麼人?」

    尹靖停步應道:「是我。」

    那二位見是一位太監,頓時改顏相向,和聲問道:「是東廠公公嗎?」

    尹靖背光而立,那二人無法看清他容貌,他卻把他們看得清清楚楚,只見二人身材高大,面貌相似,一個缺右臂,一個缺左臂,單臂各持銅鑭,兩人合起來剛好一對。

    那持右鑭的漢子,說道:「適才八寶塔傳來警兆,有一人從塔頂跌落湖中,公公可見著可疑之人?」

    尹靖故意驚訝,道:「原來如此,你們快上塔頂去察看,我到湖中救人。」

    持右鑭的漢子應了一聲,見八寶塔門大開,轉身奔去。

    另外那持左鑭的漢子聽出破綻,暗想:咱二人聞警而來,這公公就在左近為何不知,心中起疑,立時擋住尹靖去路,問道:「更深夜靜,公公到此為何?」

    尹靖冷冷道:「我是找彭總管。」

    右鑭漢子看出尹靖容貌,眉頭一皺,道:「公公好似從未……」話猶未了,只覺脅下一麻,已拋鑭翻倒在地。

    左鑭漢子大感意外,沒想到這太監竟是假冒的,一時搶救不及,喝道:「好賊子!看打!」舉鑭猛劈過去。

    尹靖輕笑一聲,伸出二根指頭把銅鑭夾住,說道:「得罪了。」

    那人悶哼一聲,仰面栽倒。

    尹靖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收拾了二人,且聽人聲吶喊,裡面有十數人奔來,口中叫道:

    「捉拿反賊!」

    「別放跑了!」

    尹靖急忙展開輕功提縱術,向湖海方向奔去,幾個起落,已把眾人遠遠拋在後面。

    繞過湖畔,只見宮女三五成群,紛紛議論,說是剛才有一人掉落湖心,一直未見浮起。

    尹靖暗暗吃驚,長竿客莫非淹死不成?他遊目四掠,不見玉盒浮起,只怕久留此地,露了破綻,沿著花樹陰影,躲躲閃閃,奔馳而去。

    這時四下追捕正緊,衛兵來回奔走,無法照原路出去,只得轉彎抹角撇開追蹤,突然來到一堵圍牆下。

    那牆不過尋丈高,他耳聽背後步履聲,知道追兵趕來,足尖輕點,已躍過牆去。

    牆裡是一座花園,舉目看時,只見水光繞綠,山色含情,竹木扶疏,交相掩映,這時梅花盛放,一望如雪,霏霏馥馥,清香之氣,沁人肌骨,尹靖顧盼間,不覺為之神醉,忽聽上有人說道:「那反賊也許就在王爺花園裡。」

    尹靖吃了一驚,邁開大步,穿過幾條花徑,走過數處樓亭,來到一座宮殿前。

    眼見四下無人,微提真氣,從圓窗躍入室中。

    鼻聞一陣濃郁馥氣,如入芝蘭之室,只朱簾綠縵,畫棟雕樑,右邊擺著一張檀木象牙床,錦被繡枕,羅帳低垂,如雪如霧,令人迷離神醉。

    帳裡隱隱看出有一女人沉睡,秀髮如浪,粉腮如玉,雪白的手臂,擱在被外,春意撩人之極。

    尹靖一怔,暗道:「這裡原來是女人香閨,自己雖是無意闖入,卻也不該。」

    正欲尋門出去,他身影照在羅帳之—上,床裡那人突然擁被推枕坐起,叫道:「呀!你是什麼人?」

    尹靖一怔道:「別嚷,我是無意闖入小姐閨房。」

    那女人叱道:「好大膽,你是哪一宮太監?」

    尹靖急道:「聲音小點。」

    那女人聲音卻叫得更響,罵道:「狗奴才,還不……」

    尹靖突然欺身到床邊,隔空彈指,點中她啞穴,沉聲恫嚇道:「你敢再呼叫,我就先殺了你。」

    那女人花容失色,心想:原來宮裡來了刺客,這人並非太監,她這時哪裡還敢出聲,何況也叫不出口了。

    尹靖掀開羅帳,見她眼如秋水三分色,口似紅桃一點嬌,長得十分標緻,尤其錦被紅羅襯托之下,更見嬌艷。

    他突然覺得這女子好生面善,好似在哪裡見過面似的,只是一時記不起來。

    那女人見尹靖劍眉怒剔,眼睛瞬也不瞬地瞅著自己,心裡更是害怕,不覺發抖起來。

    尹靖見如此情狀,料想這裡是留不住了,不如問她賢賓王府的坐落,及早離了禁宮,明日再設法前來。遂道:「你知道賢賓王府在哪兒?」

    那女子更見慌急只是搖頭。

    尹靖甚覺奇怪,他出道來,接觸過的女人,無不是風塵中的英傑,個個膽識,魄力,機智不讓鬚眉,今晚這女人如此膽怯,實感意外,當下和悅地說道:「只是你說出賢賓王府在何處,我絕不傷害你。」

    那女人美目如水,凝望著尹靖俊臉,已不像先前那樣害怕,點了點頭,伸手指著自己嘴巴。

    尹靖會意,顧及男女之嫌,不敢觸她肌膚,又隔空解了她穴道。

    那女人心神稍定,說道:「你問賢賓王府做什麼?是來行刺的嗎?」

    尹靖笑道:「姑娘恁地多心,我是來晉見賢賓王夫人。」

    那女人突然「噫」了一聲,道:「你是在『斷魂崖谷』,救過我們的那位英雄?」

    尹靖猛然記起,當日這女子正坐在賢賓王夫人身旁,只是匆匆一瞥,記憶甚淺,難怪覺得有幾分面善,忙道:「哎呀,你是郡主。」

    那女子笑道:「我是文昌郡主,你穿這樣我幾乎認不出來,前日孫總兵回來提起過,公子欲上京畿,我們日日盼望,想不到在此相晤。」說到此,臉上不覺羞怩地浮起一層紅雲。

    尹靖把那件太監服裝脫下,一身錦緞青衫,恢復了本來俊逸的面目。

    文昌郡主這時低下了頭,不敢看他,尹靖見她羞澀,自覺擅闖香閨,有失禮儀也坐立不安,尷尬地笑道:「在下就此別過,明日再到府上拜晤。」轉身走去。

    文昌郡主聽他就要去,忙道:「公子稍等。」

    尹靖道:「郡主有何吩咐?」

    文昌郡主低聲道:「公子何去匆匆,明日可別忘了……」

    尹靖突然劍眉一皺,道:「有人來了。」

    文昌郡主跳下了床,把尹靖帶到隔壁房間,說道:「公子在這裡委屁一下。」

    只聽一陣步履聲,接著房門「砰砰」地響起,傳入嬌嫩嗓音道:「郡主,郡主。」

    文昌君主又跳上床去,問道:「是誰啊?」

    那門呀然一聲開啟,走進一個青衣女婢,門外二個手持長槍的衛兵,三人齊齊向郡主一拜,那兩個侍衛站立門外兩側,青衣女婢道:「奴婢奉王爺命,來看郡主。」

    文昌郡主道:「有什麼事嗎?」

    青衣女婢道:「今晚宮裡來了一個強盜,上八寶塔,偷取珠寶,有人見逃入咱們花園,王爺令奴婢同二位侍衛前來保衛郡主。」

    文昌郡主道:「不用了,我這裡平安無事,不要誰來保護,你們回去吧。」

    青衣女婢道:「那反賊高來高去,非同等閒,郡主不可大意。」

    文昌郡主怒道:「別說了,你們快去,不要吵我。」

    青衣女婢臉有難色道:「奴婢回去,王爺責怪下來……」

    文昌郡主未等她說完,叱道:「討厭,我叫你們快走,還嚕嗦什麼?」

    那女婢不敢多言,只得同那二個侍衛走了。

    文昌郡主見他們已去遠,叫出尹靖,說道:「他們把公子誤作強人,這如何是好?」

    尹靖說這也難怪,即把遇上長竿客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只略去西後娘娘傳遞信件之事。

    他想:這事可能關係爭寵奪權,自己是局外人,不明緣由,自然不宜拖進漩渦,他只希望見到那傳信的宮女,把東西還給她,因此不願在文昌郡主面前提起。

    文昌郡主:「王振恁地大膽,竟敢貪婪貢禮,明日我叫爹爹向他要仙蘭就是。」

    她本想立刻帶尹靖去見母親,轉念一想,三更半夜,從自已房中帶出一個大男人,雖然清白無事,卻難遮人口,因道:「公子留在房裡甚不方便,我現在帶你從一個地方走出去。」

    尹靖道:「郡主只需指點路線,何勞芳駕。」

    文昌郡主笑道:「公子不用客謙,請隨我來。」伸手拉著尹靖輕手輕腳地走進花園。

    尹靖低聲道:「牆外有衛兵巡邏。」

    文昌郡主道:「無妨。」

    二人在花樹亭台之間,彎彎曲曲走了一陣,眼前一道低低的圍牆,有一柴門可通。

    文昌郡主指著那柴門,道:「對面是我姨丈禮部尚書官邸的後院,我表哥書房鄰近城垣,你可從那兒設法攀緣出城。」

    她心下略一沉吟,只怕尹靖明日無法入紫禁城,又關切問道:「公子住在何處,明日派總兵接你入紫禁城。」

    尹靖把住所告訴她,二人剛跨腳進園中,文昌郡主忽覺腰間一緊,被尹靖抱了起來。

    只聽尹靖低聲說道:「園中有人。」

    文昌郡主粉腮飛霞,芳心「砰砰」跳個不停,緊靠在他胸前,問:「什麼人?」

    尹靖道:「讓我仔細瞧瞧。」把郡主輕輕推開,探首向裡窺視。

    只見二個小女婢,手中提著一盞明燈,後面跟一位中年宮裝婦人,臉型略為清瘦,舉止雍容灑脫,三人來到花園中,其中一婢女燃了一把清香,遞給那婦人,婦人接過香來,雙膝跪地,朝天拜了幾拜,閉上眼睛,口中喃喃默祈。

    那二個女婢跟著跟著跪在婦人背後,尹靖回頭向郡主道:「有一夫人手捧清香,跪在花樹之間,好像是在對天祈禱。」

    文昌郡主微微歎了一口氣,道:「那是我姨母,她每晚子時必到花園禱告。」

    尹靖奇道:「令姨母有何難遣憂慮,要夜夜到園中禱告?」

    文昌郡主眼圈一紅,幽幽道:「這事說來徒增傷感,不談也罷。」

    尹靖心頭納悶,見她如此傷心,不好再問,轉頭向園裡看時,只見那人祈禱已畢,起身道:「妙妹,少爺房間打掃乾淨了沒有?」

    妙妹應道:「奴婢早已打掃過了,少爺還在睡哩。」

    婦人道:「這孩子也真貪睡,咱們回去吧。」

    尹靖甚感怪異,看看天色還是子牌時分,那女婢三更半夜就去打掃少爺房間已不尋常,婦人怪他孩子貪睡,難道他們都半夜起身不成?

    他心中不解,回頭想問文昌郡主,見她淚珠撲簌簌地掉下,他吃了一驚,道:「郡主何故流淚?」

    文昌郡主忙舉袖拭去淚痕,強作歡顏,道:「奴家一時失態,萬望公子切莫見怪,這時一言難盡,但願皇天庇佑……」說到此,伸手指著東廂一間書房,接道:「那是我表哥書房,出後窗可見城垣,公子可從那兒出城,明日一早,我會叫孫總兵去接你。」

    尹靖道:「令表哥熟睡未醒,怎好去打擾他。」

    文昌郡主道:「你怎知道他還未醒?」

    尹靖道:「剛才聽你姨母她們說的。」

    文昌郡主輕輕一歎,道:「你去了自然明白,奴家不送了。」

    尹靖雖然滿腹疑雲,但那少爺果真熟睡,只要小心從事,諒不致把他驚醒,他心中惦記著苑蘭公主,遂雙手一拱,道:「郡主請留芳步,在下失陪了。」人影一晃,已飄入東廂書房。

    文昌郡主一驚,怎麼他會飛,想來傳言的飛仙劍客,也不過如此,心中不由對尹靖更加敬慕神往。

    尹靖閃進那書房,只見窗明几淨,床單繡被枕頭排得整整齊齊,書架上經史子集條理井然,壁上書畫垂罩,風雅麗致,哪裡有人在此睡眠!

    但花園中那婦人與丫環,明明說是少爺在房中熟睡,為何不見人影?

    他仔細看那床單棉被,平滑而毫無皺紋,絕不像人睡過。他心下暗自琢磨,剛才自己怕打憂這位少爺,文昌郡主卻說,「你去了就明白」,原來她表哥並非真在房中。

    但那婦人半夜燒香,問兒起床,卻為何故?他左思右想,思不透道理,伸手推開後窗,只風後面許多花樹,四丈外就是城牆。

    突然雙足一蹬,施展「浮光掠影」的蓋世輕功,飄然飛出窗外,落在城垣之上。

    一起一落,已消失在黑夜中。

    紫禁城與平民住民區尚有一段距離,由於更深夜闌,家家閉戶,街上行人稀稀落落,尹靖翻牆越戶,回到旅館,只見苑蘭公主房間還透射出燈光,夜已深,難道公主還沒入睡?

    他輕叩了三下門,卻不見回音,心中不禁大為起疑,大凡在江湖走動的人,晚間入睡,萬無不熄燈之理。

    他突然感到一陣莫名恐懼,莫非已有不測?

    手一推,房門並未上閂,目光一掠,突然臉色大變,身形快逾閃電飄風,竄到床前,只見苑蘭公主伏身爬在床前,一動也不動。

    這一驚非同小可,探她鼻息,微不可聞,再扶她脈搏,良久不覺跳動。

    尹靖如焦雷轟頂,探她鼻息,雙手微微發抖,突然瞥見桌下一個小瓶子,瓶中盛著一粒丹丸,想必是公主未及吃下丹丸,就倒在床下。

    他急忙撿起丹丸,把公主抱到床上,撬開牙關,納入她口中,伸手拍「廉泉」「將台」

    「丹田」三處穴道,哪知依然未見動靜。

    尹靖心急如焚,掏出懷中那木盒子,想道:當今之計,要想公主起死回生,這「綠絲絳珠仙草」或有奇效,救人要緊,香玉公主臉容被毀,卻也顧不得了,日後再陪她上北天山隱仙峰去找仙草,萬一找不著,覓一處山林幽處,終身歸隱,不出江湖就是。

    心意已定,立刻依照聖手公羊吩咐的方法,捏斷草根,將紅色的乳汁,一滴滴納入她口中,待那綠草中的一條紅紅絲線不見,乳汁也就流盡。

    但苑蘭公主仍舊鼻息不聞,脈搏也不覺跳動,尹靖這時顧不得男女之嫌,伏在公主胸膛細聽,雖是四肢冷冰,臉色如灰卻是有一絲餘溫,他心靈閃過一絲希望之光,閉目沉思,窮思竭慮,要盡一切方法,挽回公主性命。

    他記得「太乙神功」中有一種「沉銀化汞功」,可打通僵化經脈,只是運功需時三晝夜,方才能奏效,這期間且不可受外力阻擾。

    旅店嘈雜,這種治療方法又甚怪異,如關在房中三天三夜,豈不驚世駭俗,但生死迫在眉睫,雖無人護關,也不得不一試。

    當即躍上床鋪,盤膝而坐,眼觀鼻,鼻觀心,開始調息運功。

    盞茶功夫,頭上冉冉升起一股白煙,尹靖雙手平伸,貼住公主嬌軀,向上提起,如磁吸鐵,把她身體舉起來,頂在頭上。

    起先被雙手托住,在約一個時辰後,就放下手來,單用頭頂,奇怪的是公主身子就像睡在床上一樣安安穩穩,不見晃動,只是身體重量,把白煙壓得向四面橫溢。

    耳聽更鼓三漏,天將破曉之時,尹靖頭上白煙大盛,把苑蘭公主嬌軀緩緩抬起三四寸高。

    那白煙一升一降,苑蘭公主的身子也跟著一上一下,微微抖動,就像在變魔術一般,怪異之極。

    突然門窗無風自啟,好似紙葉般地飄進一道人影,那人身穿紅衣,年紀在五十以外,一臉陰鷙殺氣。

    紅衣老人見床上情景,大大一怔,暗道:武功無奇不有,居然也有這種療傷方法,今日若非親見,說什麼也不會相信。

    紅衣老人緩緩走到床前,陰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二位功力蓋世,震撼長江南北,今日卻難逃老夫手下,嘿嘿。」

    舉起手不掌,向尹靖胸膛印去。

    只見尹靖靈台清澈,印堂含華,臉上精瑩如玉,一動也不動,似乎不知眼前有人向他暗算。

    紅衣老人手掌一閃,已到尹靖胸前,突然斜裡蓮足飛踢向那紅衣老人眉心。

    老人大驚,掌化「孔雀剔翅」,揮切足尖。

    那蓮足一伸一縮,腿出連環,只聽「蓬」的一聲,把紅衣老人踢翻開去,撞在牆壁。

    那老人身體倒地,一躍而起,張口噴出一口鮮血,躍竄過去。

    藍影微飄,只見苑蘭公主已佇立在窗前,眼望東方魚肚色,冰冷冷地說:「堂堂一堡之主,居然也做此偷襲暗算的勾當。」

    背後傳來尹靖朗笑道:「是仙人掌柳夢龍嗎?」人已躍下床鋪。

    苑蘭公主道:「昨晚你走後不久,來了天震教白虎堂主,及分堂主,他們要你撤回『武林評審庭』的控告狀,我自然不答應。二人自不量力,在我面前猖獗,被我打傷逃回,哼,想不到又來了這老頭。」

    尹靖情知她必是與白虎堂主動手,以至傷勢惡化,昏倒床下,但用「沉銀化汞功」療治,原需行功三日夜,現在卻好起來,不禁動問道:「公主現在覺得如何?」

    她服下仙草乳汁後,因經脈硬化,功效甚緩,經「沉銀化汞功」一打通,有如江流倒瀉,乳汁隨真氣運轉,人已甦醒過來。

    於是運起「貝葉神功」與尹靖真氣相融合,兩種曠代神功相得益彰,真氣交流,加上稀世仙草藥力,何需三日夜,只轉一周天,大功已成。

    因此在那紅衣老人暗算的千鈞一髮之際,苑蘭公主出腿把他踢傷,她內傷初癒,不敢出全力,否則定可出其不意把他一腳踢死。

    只聽苑蘭公主點頭道:「六瓣仙蘭果有回生妙力,我現在已完好無恙。」

    尹靖聽她康復,自是萬分慶幸,但想起仙草,不由歎了一口氣,道:「我昨晚雖去禁宮,並沒有取到仙蘭,是用另一奇藥,治癒公主內傷。」

    苑蘭公主道:「什麼奇藥?」

    尹靖道:「綠絲絳珠仙草。」

    他不敢把仙草得來的緣由說出,苑蘭公主性子很奇,也不問他這種奇藥如何得到,她只惦念香玉安危,說道:「我現在身子已好了,咱們就去恆山吧。」

    尹靖道:「難得來京師,今日咱們上賢賓王府一趟,況且公主傷勢初癒,也該調養幾日。」

    苑蘭公主道:「你要我同去賓府去求見?」

    尹靖道:「在下正有此意,想與公主同上賓王府一趟。」

    苑蘭公主道:「目前我傷勢初癒,在調養時期,也只好如此了。」

    這時兩人自房中走出,孫總兵已在店外等候,帶二人向「紫禁城」而去。

    三人不到片刻工夫已來到賢賓王府,經過門衛,步入賓王府內廳。

    大廳當中雕花椅上正是賢賓王夫婦及文昌郡主,一見尹靖起身含笑相迎。

    尹靖大步踏上,納頭便拜,道:「山野小民,叩見王爺、夫人金安。」

    賢賓王依舊端坐不動,見尹靖朗目如星,劍眉入鬢,英氣含蘊,儀表出眾,心中暗暗喝彩,說道:「壯士乃敝府恩人,本王景慕高義已久,今日得識風儀,彌甚慶幸,何敢當此大禮,請坐,請坐。」

    尹靖覺得賢賓王甚是謙和近人,稱謝一聲,起身一旁坐定。

    苑蘭公主不但不拜,也不行禮,夫人道:「這位姑娘也請坐呀。」

    苑蘭公主看賢賓王沒有起身相迎,十分不樂意,冷冷道:「你就是賢賓王嗎?」

    眾人聽她出言無禮,皆都一怔,王爺仔細打量過去,訝然一驚,這女子綽約如仙,真是人世少見,宮廷之內,雖是佳麗盈千,粉黛如雲,卻是無人比得上她,賢賓王心下驚異,頷首道:「老夫正是,姑娘有何見教?」

    苑蘭公主冷冷笑了一聲,道:「賢賓王顧名思義,該是禮賢下士,賓客盈門,但今日我們二人踵臨貴府,不見你親出迎接,來到廳上還端坐不起,怎配掛起此賢賓名銜?」

    賢賓王怔了再怔,這女子言情舉止迥異流俗,在自己面前,不但毫不懼色,而且滔滔直言,不由肅然起敬,道:「姑娘說的是,貴賓臨門,老夫慢出迎接,特此謝罪。」

    苑蘭公主點了點頭,道:「還好,還好。」已大咧咧地坐在尹靖身邊。

    孫總兵告退自去。

    霎時酒席排妥,王爺道:「老夫敬備水酒,替二位洗塵。」

    宴席上,文昌郡主一直悶悶不樂,她見尹靖帶了這麼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同來,不知他們二是何關係?偏偏苑蘭公主又不大說話,偶而同她談一兩句也都是冰冷冷地,愛理不理的樣子,心中好覺沒趣。

    夫人看出女兒鬱鬱寡歡,心知其意,酒過三巡,笑道:「當日若非蒙壯士高抬義手,我母女早已暴骨荒山,老身不勝酒力,昌兒你敬壯士一杯。」

    文昌郡主粉臉一紅,羞怩道:「孩兒不勝酒力。」

    夫人一再催促,文昌郡主只得與尹靖乾了一杯。

    賢賓王也敬了二人一杯,笑道:「二位來到京畿,無事就請在敝府盤桓幾日,容老夫聊表寸心。」

    尹靖舉杯回敬,說道:「小民身有急事,不克久留,但有兩事懇請王爺相助。」

    賢賓王應允道:「壯士恩澤敝府,雲天高義,有何吩咐,但請直說無妨。」

    尹靖坦然道:「聞說天竺貢入一株六瓣仙蘭,小民敝友,身染沉痾,極需仙蘭救治,如蒙王爺欽賜,感激不盡。」

    賢賓王「哦」了一聲道:「事不湊巧,昨晚禁宮失竊,經人上八寶塔查點,就只被盜去了天竺那份貢禮。」

    尹靖眉頭一皺,暗暗忖道:目下有一種可能情形,一是長竿客與玉盒同葬身湖底,要不然就是長竿客將計就計,謊報失竊。

    賢賓王見他沉吟不語,神色一整道:「目下已傳令全城,搜捕兇犯,如能取回仙蘭,自當贈送,絕不吝惜。」

    尹靖昨晚入禁宮之事,文昌郡主只告訴她母親,王爺並不知情,尹靖聽他這麼一說,臉色一紅,道:「王爺雅意欽賜,雖然目下未得仙蘭,小民同樣感激。」

    賢賓王覺得第一件等於說了空話,心甚不安,肅然道:「但不知壯士所請第二件何事?」

    尹靖道:「小民想向王爺打聽一位親人。」

    賢賓王笑道:「這事容易,只消令戶部到四城門出示公告,派人查詢,幾日之間,便可見分曉。」

    尹靖道:「小民親人也在京師任官。」

    賢賓王道:「那更易辦,吏部一查便知,但不知尊親高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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