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孽劍飲血 第七章 迷蹤血劍龍潭虎穴 文 / 蕭瑟
夜深人靜,人們都入了睡鄉。
可是嶺南山中的金縷宮,卻一反常態,燈火通明,光亮如同白晝。
在一座寬廣輝煌的大殿以內,正中虎皮金交椅上踞坐一位錦袍老者,他就是金縷宮的嶺南幽客樸摩天。
他身旁一位紅衣少女,這位少女就是在曠野和樸立人鬧翻一氣而走的公孫玲玲。
兩旁排立的是勁裝疾服的鐵衛軍,氣焰高張,神態不可一世。
跪拜在地的,是奉差回宮報信的鐵衛二十一號。
「講!」樸摩天虎吼道:「姓顧的小子抓拿到了沒有?」
「沒……沒有。」二十一號口吃而戰慄地答道。
「少宮主呢?」樸摩天再問。
「被姓顧的挾住了,所以……」
樸摩天怒道:「那你回來做什麼?」
「姓顧的說……」二十一號吞吞吐吐的不敢說下去。
「說什麼?快講。」樸摩天更怒了。
「他說……他叫小的帶信給主上,他說他專程拜謁,請樸宮主賜予接見,還說他之所以夤夜相擾,乃情非得已,因為少宮主的臂……」
二十一號說至此便頓住了,不敢說下去。
「臂什麼?快講!」樸摩天咆哮著追問。
「他說少宮主的臂傷,」二十一號硬著頭皮道:「必須在不出一個時辰內接洽,否則就要殘廢。」
樸摩天狂怒地站起身,怒罵道:「無用的奴才!」
「是,主上!」敢情二十一號駭昏了頭,以為是罵他的。
「這小子也真狂得可以……」樸摩天疑惑的道:「我不相信立人會如此的不濟事?」
樸摩天見問不出所以然,把手一揮,遣走了二十一號鐵衛。
公孫玲玲待在一旁,悶得發慌,這才找到機會插口道:「樸伯伯就是不相信我說的,本來嘛,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尤其他那把鐵傘,使起來招式古怪,令人莫測高深。」
「鐵傘!」樸摩天若有所悟的道:「難道這娃兒已得到鐵傘尊者的真傳,果真如此,倒真不能小看他了。」
他正在低頭沉思,公孫玲玲首先發現驚叫道:「樸伯伯,你看,他……」
樸摩天一驚站起……
「樸宮主,久違了!」
這發話的人好像從天而降,樸摩天一眼就認出是血手天魔顧明遠之子顧劍南。
站立西廂之鐵衛無不大驚失色。
樸摩天頃刻間腦筋電轉,暗忖:「果然不假,難怪立人落敗,就憑這手幻影身法,論輕功就可獨步武林,這小子背上的鐵傘果然是鐵傘尊者賴以成名的獨門兵器,這小子必得其真傳,否則,武林中人絕不會把自己賴以成名而視若生命的獨門兵器隨便送人的,好在時間還算短暫,不信這小子在短短兩年的工夫,能領悟到鐵傘尊者百年以上的修為,若不即早除掉,必為心腹大患。」
他忖度至此,不覺心中暗笑:「陽關大道你不走,閻羅死殿你自投,大好機會老夫怎肯放過。」
樸摩天存心要除掉顧劍南,說來話長,在他電轉的腦筋中閃過,只卻是一剎那。
他瞬即轉驚為喜,肅容道:「聽說顧公小為了護送小兒立人,不辭辛苦,夤夜趕路來宮,老朽真是感激不盡。」
顧劍南原以為樸老兒一見面就會翻臉,那就正中下懷,可以大鬧金縷宮,想不到樸摩天笑臉相迎,雖然是笑裡藏刀,卻反叫他難以應付,感到十分尷尬,因應道:「在下深感歉疚在被迫出手,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失手傷了樸公子,為了怕耽擱療治,我已將他帶回交到鬼醫公孫輸老前輩手裡,至於因何誤傷,過中情節,公孫姑娘當能作見證。」
「那只怪他學藝不精,逞強出頭,怪不得顧公子。」樸摩天輕描淡寫的帶過,不再追問,顯得漠不關心。
顧劍南對面前這種虎視眈眈的場面,還是第一次體會到,在落坐的同時,不自禁地向旁邊兩排偉立的鐵衛掃視了一眼。
好厲害的樸摩天,顧劍南只這麼一瞥,他就已經注意到,忙向鐵衛們一擺手道:
「這裡沒有你們的事,大家可以下去了。」
鐵衛聽到吩咐,整齊地向主子一躬身行禮,踏著整齊的步法,魚貫出了大廳。
此刻偌大的一座廳堂,只剩下樸摩天、顧劍南和公孫玲玲三人。
在鐵衛離去的同時,公孫玲玲故意退到樸摩天身後,用眼神示意,叫顧劍南提高警覺。
顧劍南既感激又好笑,心忖:「我顧劍南如這點也不懂,還敢探龍潭入虎穴。」
樸摩天回過頭看了公孫玲玲一眼,慈祥的道:「公孫姑娘,你要不要去看看立人的傷勢?」
這是下逐客令,公孫玲玲那聽不懂,忙應了聲「是」說:「樸伯伯,我這就去。」
顧劍南坐處距樸摩天近在五步以內,見他連公孫玲玲也遣走,更加提高警覺,暗運罡氣護體,以防萬一。
公孫玲玲走後,樸摩天開門見山的道:
「明人面前不說假話,顧劍南,請說明你的來意?」
顧劍南也單刀直入道:「主要為了揚名立萬,附帶討回被逼墜崖之恥。」
樸摩天長笑一聲,道:「你能嗎?」
「口說不為憑,何妨試試看!」顧劍南說這話時,已昂然而立,似有泰山崩於前而不懾之概。
「你可知老夫閉關兩年,可不是白費的。」
「正因為如此,才要領教高招。」
樸摩天又是一聲淒厲已極的長笑,震的樑柱都為之震動不已,顧劍南若非早有準備,提聚罡氣護體,怕不要被震的五臟離位,不由得不暗佩此老內力之深厚。
長笑聲中,他長袖一拂,一股其大無比的狂飆,帶著尖銳的嘯聲,向顧劍南猛捲而至。
在樸摩天的想像中,這迅雷萬鈞的一拂,定可致顧劍南血肉橫飛,屍骨不全。
卻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橫飛不全的不是顧劍南,而是那些不會講話的碗盤桌椅。
而顧劍南悠閒地站在另一邊,臉帶嘲笑的調侃道:「原來你知令所有的人離去,是要施展見不得人的下流偷襲手段,又怕被傳揚出去……」
樸摩天截住顧劍南的話,吼道:「兵不厭詐!」
語聲中,他欺身而上,又是裂石開碑的一拂。
這回奇了,顧劍南站在原地動也不曾動一下,但看在樸摩天眼裡並不足為奇,只聽他指破道:
「小子,你還學會了『迷蹤幻影七巧步』,來混淆老夫的視線,你是在夢想,看老夫有沒有辦法制服你。」
顧劍南笑而不答,乘隙亮出兵刀,右手血劍左手鐵傘,蓄勢待敵。
觀他那態勢,右手劍如同矛主攻,左手傘如同盾主守,令對方無懈可擊。
樸摩天原本有幾份輕敵,幾乎都只使上六七成勁力,此刻一見對方動上真傢伙,也不敢大意,於是施展出破雷錐等看家本領,一再猛撲急攻。
這一正式交上手,真是快捷無倫,那還看得出一招一式,只見人影翻滾,狂飆四散,桌椅門窗房瓦齊飛。
尤以顧劍南使出那絕頂輕功「迷蹤幻影七巧步」,使人眼花撩亂,一時之間千百個顧劍南在大廳中亂竄,看不出究竟那一條影子是真的顧劍南。
憑樸摩天功力再高,也把他沒奈何。
樸摩天苦思不得克敵良策,就在這思考分神間,左脅下被劃了一劍,雖僅傷及皮肉,但如被傳揚開來,他「嶺南幽客」四個字就該倒掛了,這個面子怎麼丟得起,於是更堅定他去掉顧劍南的決心。
於是施展他從不輕易施展,一旦施展就不能留活口的紫電手,配合破雷錐,使用十成勁力,猛力搶攻。
在搶攻的同時,竟被他悟到了一個新法門,那就是要不被他的幻影所迷惑,於是他改視為聽,閉上眼睛,以聞聲辨向的方法和顧劍南交鋒。
顧劍南沒料到他有一著,還不知自己使的「迷蹤幻影七巧步」已告失效,在大意之下,左肩頭竟結結實實挨了樸摩天一擊紫電手,半邊身頓感像火燙般的灼熱,持傘的左手馬上感覺異樣,不能再運用自如。
他知道自己還不是樸摩天的敵手,不能再戀戰下去,正思脫困之際,忽聽公孫玲玲的聲音在喊:「樸伯伯,樸伯伯,請你不要再打了,先救救立人去。」
顧劍南心裡有數,這是他留的後手,此際果然派上用場。
樸摩天表面上漠不關心兒子,那全是假的,一聽玲玲的喊聲,馬上停止了進攻,一躍跳出了戰圈。
時機不再,顧劍南把握住這一眨眼的工夫,身形一閃,消失在廳堂以外。
待樸摩天發覺追出時,早已不見顧劍南的影子。
夜風呼呼,迴盪在空中,顧劍南眼見樸摩天那瘦削的身形消失在幢幢的陰影後,等了好一會兒,方始從草叢裡站了起來。
身形一動,便覺得左肩中掌之處抽痛得厲害,半邊身軀竟似被火燙過熱痛無比。
他心中驚凜,忖道:
「想不到這紫電手如此厲害,若非我閃躲得快,現在恐怕早已躺下起不來了!」
一想到這裡,他不禁頗為自己感到慶幸,同時,也感到一股沮喪。
因為他自認在絕谷之中,苦練二年有餘,不但將鐵傘尊者所傳的絕藝練得熟練無比,而且把梅冷雪交給他的那本冷梅劍法也練成了。
這兩種絕藝都是當代武林絕頂高手成名之武學,以他的想法,必然一舉擊敗嶺南幽客。
豈知他不但把這兩種武功全都使了出來,而且還加上幻影之術,卻只在樸摩天脅下劃傷一條劍痕,而未能將之擊倒。
結果樸摩天很快地便已洞澈他那幻身的奧妙,而瞑目與他對敵,以破雷錐與紫電手兩種武功交互運用,結結實實的在顧劍南肩背之上打了一掌。
顧劍南苦笑了一下,忖道:「若非我這兩年來為了想要出得絕谷,而竭盡一切心力苦練輕功,說不定今晚便無法逃過樸摩天的毒手!」
他本抱有很大的信心,自絕谷來到江湖,本想進入金縷宮內大大搗亂一番的,誰知卻在遇見樸立人之後,很快地便被樸摩天擊敗,使他的信心受到重大的打擊。
他沮喪地忖道:「看來我的武功還差得遠,還必須下一番苦功才行,不然怎會連空手的樸摩天也打不贏?」
其實,他憑藉血劍面對空手的樸摩天,一點便宜都沒有佔到,因為樸摩天以家傳的無極武功為本身武功的基礎。
他成名武林完全是以霹靂神拳和破雷錐拳上功夫,配合他本門的護體罡功,自然與梅花上人以劍成名,或其他以兵刀揚名的武林高手不同。
他那一雙鐵拳在他說來,較之天下任何兵刀尤為厲害,所以顧劍南雖以劍傘與與之相抗,並不能算得佔優勢。
顧劍南雖然得到鐵傘尊者的真傳,但是二年多以來,他獨自一人在深山絕谷裡苦練絕藝,並沒有第二人作他的關鍵所在。
而這些因素對每個武林人來說,完全是由經驗中親身體驗出來的,在每一次搏鬥中,都能夠得到許多經驗有助於改進招式中的缺點,加強變化上的反應等等。
顧劍南本身的修為絕對可以躋身於武林一代高手之列,但他所缺乏便是這種臨敵時的經驗。
這使得他在每一次出招時,往往不能很適當地以最完美的角度攻出致敵於死地的一招,尤其在應付對方的攻勢時,往往不能很快地產生最恰當的反應。
他若是與一般武林高手應敵,神妙的招式與深沉的內力自然可以彌補經驗之不足。
可是他方纔所面對的敵人乃是被稱為武林中絕代高手的嶺南幽客樸摩天,以搏鬥的經驗而言,顧劍南是實在差得太遠。
所以他也就是用這一個絕對的優勢,在顧劍南施出幻身術將他殺傷後,而迅速地想出應對之法,在閉上雙眼,純用聽風聲之術破去對方的幻身術,終於擊敗顧劍南。
顧劍南立身在叢草裡,想了好一會,心中的沮喪之念,才慢慢地淡退下來,可是他肩上的傷勢,卻愈來愈是痛得厲害。
他在絕谷裡僅僅跟鐵傘尊者相處了三天,除了武功之外根本沒有從鐵傘尊者那兒得到什麼。
密宗的療傷祛毒之藥神效無比,可是鐵傘尊者既未收顧劍南為徒,自然不會將密宗的所有技藝都傳授給他。
因而,顧劍南此刻身上空空的,甚而連一般江湖上的傷藥都沒有,雖然那些藥並不能治好紫電手所擊中的傷勢,至少也會使他心理上好過一點……
可是,他此刻半邊身子如同火燒,肩上傷處腫起老高的,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顧劍南忖道:「我看還是忍耐一下,等到了鎮市之上,再找個郎中看一看……」
他還以為被這種武林絕傳的紫電手所擊中之傷,普通江湖郎中便能治得好,若非是他曾經服過許多靈藥,內力又復深之極,他此刻早死於非命。
撥開草叢,他緩緩行去。
天上陰雲沉鬱掩遮星月,四野一片漆黑,顧劍南要想藉助什麼光亮找尋路徑,那是太難了。
他只有憑著濃雲未起的印象,向通往金縷宮前的那條大道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