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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文 / 道格拉斯·亞當斯

    主接待大廳幾乎是空的,但福特仍然搖搖晃晃、東拐兩繞。

    贊福德一把牢牢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架到大廳一側的∼問小屋於裡,

    「你要對他幹什麼?」阿瑟聞。

    「讓他清醒過來。」贊福德說,一邊把一枚硬幣塞進一個投幣口,指示燈開始閃爍,氣流也旋轉起來。

    「嗨……」過了一會兒,福特從裡面走出來,「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下到停車場去,來吧。」

    「為什麼不用時間傳送法?」福特說,「直接把我們送回『黃金之心號』上去。」

    「本來可以,但我對那艟飛船已經沒興趣了。扎尼烏醬得到了它,我不想玩他那個遊戲。咱們去停車場,看看能找到些什麼。」

    一部天狼星控制系統公司的人體垂直傳送器,把他們帶到了餐館地下很深的底層。大家高興地發現這部機器已經被人蓄意破壞掉了,所以在運送他們下去的過程中沒有試圖使他們快樂起來。

    到了傳送通道底部,電梯門打開了,迎面撲來一陣寒冷、陳腐的空氣,

    走出電梯後,他們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堵長的混凝土牆,以便為所有五十種主要生命形式提供衛生設備。儘管如此,就像銀河系內的任何一個停車場、停車場歷史的任何一個停車場一樣,這個停車場的氣味也同樣讓人無法忍受。

    他們轉過一個角落,發現自己簧身於一條正在移動的高架通道,這條通道橫穿一片壓大的目目穴式空間,直朝著昏暗的遠處延伸過去,

    這片空間被分隔成一個個泊位,每一個都停放著一艘屬於樓上某個用餐者的飛船。其中一些是小而實用的大眾化產品,另一些則是n大閃亮的豪華飛船,是那些巨富之人的玩物。

    經過這些飛船的時候,贊福德的眼裡閃閃發光,可能是貪婪,也可能不是。實際上,準確地說……正是貪婪。

    「他在那兒,」欄莉恩說,「馬文,在那頭。」

    他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隱隱約約地看見一個小小的金屬東西在遠處的一個角落裡,正無精打采地用一塊破布擦著一艘再大的恆星巡航飛船。

    這條高架通道每隔一小段距離,就有一些粗大的透明管子通向地面。贊幅德近走通道,進了其中一根,輕巧地滑落地面。其他人跟著他。後來回想起來,阿瑟·鄧特認為,這是他的銀河系旅程中惟一令人愉快的經所,

    「嘿,馬文」贊福德說,大步胡他走過去,「嘿,夥計,我們很高必看她你,」

    馬文轉過身來,如果一張完全沒有表情的金臉上有可能艟11J☆符的表情,那麼他的臉上正是這種表情。

    「不,見到我你們並不高興,」他說,「沒有人會高興。」

    「隨你怎麼說好了。」贊福德說,然後轉到一側,打量起這艘飛船來。福特也過去和他在一起,

    只有崔莉恩和阿瑟真正走向了馬文。

    「不-我們真的很高式。」崔莉恩說,還拍了拍他,而這正是他極其不喜歡的方式。「可憐的傢伙,一直留在這兒等著我們……」

    「五十七萬六千個百萬——零三干五百七十九年;」馬文說,「我一直算著呢。」

    「噢,現在我們來……」崔莉恩說,同時覺得——馬文也有相當一致的看法——這樣說有點兒傻。

    「剛開始的一千萬年是最糟糕的。」馬文說,「第二個一千萬年,同樣是最糟糕的。第一個一千萬年我也一點兒不喜歡。在那之後,我倒是有點兒適應了。」

    他停頓了一會兒,長度剛好讓他們覺得自己應該說點兒什麼,然後叉打斷他們繼續說下去。

    「幹這份工作遇見的那些人最使你覺得沮喪。」他說,然後又頓了頓。

    崔莉恩清了清嗓子。

    「是……」我碰上道。下萬年以前。」馬文繼續然後又是停頓。

    「哦……」

    「和一台咖啡機。」他等待著。

    「那是……」

    「你不喜歡和我說話,是嗎?」馬文用一種低沉而淒涼的語調說。

    崔莉恩只好轉而和阿瑟說話了。

    福特長官在這片停車場深處找到了一些東西,他非常喜歡它們的外觀。這種東西有好幾件。

    「贊福德,」他用一種平緩的語調說,「看看這些星際電單車……」

    贊福德看了,也很喜歡。

    他們看到的這種航天器很小,但是很別緻,是富家孩子的玩具。它沒有太多的花花哨哨可以吸引眼球,像一枚二十英尺長的紙飛鏢,由薄而堅固的金屬製成。它的尾部有一個水平的小型雙人座艙。那台小的引擎顯然無法使它達到任何比較高的速度。然而,這玩意兒卻裝有一台吸熱器。

    這台吸熱器差不多有兩萬億噸重,安裝在位於飛船中部一個電磁場中的一個黑洞內。有了這台吸熱器,這架航天器能夠飛到距離一顆黃色太陽只有幾英里的區域內,在那裡捕捉和駕馭恆星表面噴發出來的太陽耀光。

    駕馭耀光是有史以來最奇妙、最刺激的運動之一,敢於參加而且負擔得起這項運動的人,全都是整個銀河系中最大名鼎鼎的人物。當然,這也是一項異常危險的運動——參加者即使沒有死在駕馭過程中,也都無一例外地在代達羅斯俱樂部為他們舉行的「耀光過後」派對上,死於瘋狂交歡所導致的精力枯竭。

    福特和贊福德一邊看著,一邊繼續往前走。

    「瞧這個寶貝,夥計,」福特說,「橘紅色星際馬車,配備黑色的太陽爆轟驅動器。」

    和星際電單車一樣,星際馬車也是一種小型飛船。但這個名字實際上完全錯了。它什麼都能散,惟一不能的恰恰就是星際間飛行,它基本上就是一種運動型行星間跳躍器,只不過打扮成了它所不是的某種東兩、不過它的線條倒是很優美。福特和贊福德繼續向前走。

    接下來的是一個大傢伙,足有十碼長。這是一艘豪華飛船,其設計理念屁然是為了實現這樣一個目標:讓旁觀者嫉妒得發狂,船體表面噴繪和船體附屬物的每一處細節都在明白地宣稱:「我不僅足夠富有,買得起這艘飛船,而且甚至富得可以不把它當阿事兒。」實在是令人厭惡。

    「看看這玩意兒吧,」贊福德說,「復合簇夸克推進器,離散型活動甲板。看樣子,是找蘭茲拉·裡瑞肯定制的。」

    他仔細檢查了每一寸船體。

    「沒錯。」他說,「你瞧,中微子整流罩上有粉紅外線的蜥蜴圖案,這是蘭茲拉的標誌。這人真他媽不要臉。」

    「我曾經被一艘像這樣的操蛋玩意兒從旁邊超了一次,在阿克塞爾星雲外面。」福特說,「當時我已經開到雖高速度了,可這玩意兒隨隨便使就超了我,根本不當回事,星際推進器甚至沒有加大馬力。簡直難以置信。」

    贊福德欣賞地吹了一聲口哨。

    「十秒鐘之後,」福特說,「它直直墜毀在賈葛蘭貝塔星的三號月球上。」

    「哦,是嗎?」

    「不過,外觀倒確實不錯。看上去像條魚,行動起來也像條魚,開起來卻像頭牛。」

    福特看了一眼飛船的另外一側。

    「嘿,快來看,」他喊道,「這邊有一幅大壁畫。一顆正在爆炸的太陽——『災難地帶』的標誌。這一定是霍特布萊克的飛船。幸運的老混蛋:你知道,他們搞出了那首可怕的曲子,居然以一艘特技飛船撞向太陽作為結尾。他們就是想搞出個大場面來,當然,特技飛船貴得要命,」

    可讚福德的注意力卻在別的地方。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停在霍特布萊克·迪西艱陽均豪華飛船旁邊的那艘飛船上。他的兩張嘴張得大大的。

    「這,」他說,「這……真的對眼睛很不好。」

    福特看過去,他同樣驚訝得呆住了。

    這是一艘傳統的飛船,設計很簡單,像一條扁平的鮭魚,二十碼長,非常乾淨,非常光滑,它渾身上下只有一處地方硅得不尋常,

    「它太黑了!」福特長官說,「黑得連它的形狀都很難判斷……光線似乎都掉進它裡面去了!」

    贊福德什麼也沒說:他對它簡直是一見鍾情e

    它黑得如此純粹,以至於幾乎不口J能判斷出你站得離它有多遠。

    「連你的目光也會從它上面滑開……」福特驚訝地說。這真是讓人心潮澎湃的一刻,他咬著自己的嘴唇。

    贊福德走近這艘飛船,步子非常緩慢,像被它抓住了——或者更準確地說,像要抓住它。他伸出手去撫摸它。他的手停住了。他再次伸出手,卻再次停住了。

    「你來,感覺一下它的表面。」他悄聲說。

    於是福特也伸出手來。他的手停住了。

    「你……你無法……」他說。

    「瞧見了嗎?」贊福德說,「完全沒有摩擦,這東西一定快得他螞的要命!」

    他轉過身來,嚴肅地望著福特。至少,他的其中一個腦袋是這麼做的——另一個則繼續敬畏地盯著這艘飛船。

    「你是怎麼想的,福特,」他問。

    「你的意思是…嗯——」福特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你的意思是把它開出去逛逛?你覺得這麼做合適嗎?」

    「不。」

    「我也覺得不合適。」

    「但我們會這麼做的,不是嗎?」

    「我們怎麼能不這麼做呢?」

    他們又相互對望了一會兒。最後,贊福德突然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我們最好馬上行動:」他說,「再過一會兒,宇宙就要終結了。然後,所有那些沒有品位的傢伙就會一窩蜂地衝下來,尋找他們這些破破爛爛、平平無奇的飛船。」

    「贊福德。」福特說。

    「什麼?」

    「我們怎麼幹?」

    「很簡單。」贊福德說。他回過身,「馬文!」他喊道。

    馬戈緩慢、吃力地轉過身來,同時發出上百萬種叮叮噹噹、吱吱嘎嘎的噪音。(模擬出這種聲音是他學到的一個小竅門。)

    「到這邊來,」贊福德說,「我們有個任務交給你。」

    馬文蹣跚著向他們走來。

    「我不會喜歡你交代的工作。」他說。

    「不,你會喜歡的。」贊福德熱情地說,「全新的生活即將展現在你面前。」

    「噢,別再來什麼全新的生活了。」馬文抱怨說。

    「你給我閉嘴,然後聽著!」贊福德打斷他說,「這件事將是巨大的刺激、冒險,真正的瘋狂!」

    「聽起來很糟糕。」馬文說。

    「馬文!我要求你做的全部事情僅僅是……」

    「我精你是想讓我替你打開這艘太空船?」

    「什麼?嗯……啊……是的。是啊,你說得對。」贊福德神經質地說。他至少用一隻服睛盯著A,D。時間已經不多了。

    「那麼,我希望你直接告訴我,而不是試圖激發起我的熱情,」馬文說,「因為我根本段有那玩意兒。」

    他走到飛船前,摸了摸它。一道艙門打開了。

    福特和贊福德望著打開的地方。

    「不用謝。」馬文說,「哦,你不會謝的,」說完,他蹣跚著走開了。

    阿瑟和崔莉恩圍了過來。

    「發生什麼事了?」阿瑟問。

    「瞧這個,」福特說,」瞧這艘飛船的內部。」

    「古怪,越來越古怪了。」贊福德吸了口氣說。

    「黑色的,」福特

    兌,「裡面所有東西全部都是黑色的……」

    餐館裡正在迅速逼近某個時刻,而在那個時刻之後,將不會再有任何時刻了。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穹預上,除了霍特布萊克·迪西亞托的保鏢的兩隻眼睛,它們正專注地盯著霍特布萊克·迪西亞托,還有就是霍特布萊克,迪西亞托自己的眼睛,它們已經被保鏢不禮貌地給合了起來。

    保鏢的身體向前靠了靠。如果霍特布萊克·迪西亞托還活著的話,他也許會往後靠靠,甚至站起來走兩步,以避開保鏢。因為靠近之後,他的保鏢顯得更加兇惡。然而,由於他所處的不幸狀況,霍特布萊克·迪西亞托仍然一動不動。

    「迪西亞托先生,先生?」保鏢低聲說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他說話,他左邊嘴角的肌肉就會向右擰,右邊的則向左擰。看上去,彷彿嘴角兩邊的肌肉都急於逃走似的。

    「迪西亞托先生』你能聽到我嗎?」

    很自然地,霍特布萊克·迪西啞托一言不發。

    「霍特布萊克?」保鏢繼續小聲喊道:

    很自然地,霍特布萊克·迪西弧托還是沒有回答。然而,以某種超自然的方式,他這麼做了。

    在他面前的餐桌上,一個酒杯卡卡作響,一把叉子升起來差不多有一英吋,敲打了幾下酒杯,然後義落到桌面上。

    保鏢滿意地「哼」了一聲。

    「我們該走了,迪西亞托先生。」保鏢咕噥著說,「你目前的狀況不適於和別人擠成一團。你肯定想舒適鬆弛地去參一場表演吧。肯定會有大量的觀眾。那是最棒的演出之一,在卡庫拉馮,五十七萬六千零二個百萬年之前。難道你就一點兒也不期待嗎?」

    那把叉子叉升了起來,停在空中,含混不明地來回擺動了幾下,然後落下來

    「噢,走吧,」保鏢說,「那將會曾經很精彩的。你太冷漠了。」聽了這個保鏢所用的時態,唐·史崔特門肯定會氣得中風。

    「黑色飛船,直直撞向太陽。這種場面總能抓住觀眾,新的這艘相當漂亮,看著它撞過去真的很遺憾。下到停車場後,我把這艘黑色飛船設定為自動導航,我們自己乘那艘豪華飛船。怎麼樣,」

    那把叉子贊同地敲了敲,杯子裡的酒則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了。

    保鏢推著霍特布萊克·迪西亞托的輪椅出了餐館。

    「現在,」舞台中央的馬克斯說,「你們所有人翹首以待的時刻終於來到了!」他朝空中揮動著手臂:在他身後,樂隊來了一陣狂暴的打擊樂。馬克斯曾經和他們爭論,讓他們這麼幹,但他們宣稱,這是合同裡要求他們做的事。看來得需要他的經紀人澄清這個問題。

    「天空沸騰了!」他叫道,「宇宙坍塌進尖叫的虛空中!在二十秒之內,宇宙將迎來一次終結!看吧,那邊,無限之光正在我們上方爆發!」

    毀滅的狂暴圍繞著他們——就在這時,一陣相當微弱的號角聲從仿怫是無限遠的地方傳米。馬克斯環視整個樂隊,似乎沒有人吹號。突然,一股煙霧盤旋閃爍著,浮現在舞台上,就在他身旁號角聲更大了,好像參加吹奏的號角更多了。馬克斯主持這樣的表演已經不下五百次了,但此前從來沒有出現過類似情形。他警覺地從盤旋的煙霧中退出來。就在他這樣做的時候,一個人形慢慢地從煙霧中最現出來。這是一個古代人,滿臉虯髯,身著長袍,籠罩存光環中。星光在他眼中閃耀,他頭上戴著一頂金色的王冠。

    「這是什麼?」馬克斯喃喃自語,瞪圓了眼睛,「發生了什麼事?」

    餐館後部,來自「偉大先知扎昆的第二次降臨」教派的那夥人,原本面無表情,現在卻欣喜若狂地跳了起來,吟唱著頌歌,放聲尖叫著。

    馬克斯驚訝地眨巴著眼睛,看著他們。然後,他朝觀眾猛地舉起手臂。

    「請來陣熱烈的掌聲,女士們,先生們,」他大聲喊道,「為了偉大的先知扎昆!他降臨了!扎昆再次降臨了!」

    馬克斯大步跨過舞台,將手裡的麥克風遞給這位先知。下面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扎昆咳嗽一聲。他環顧台下聚集的人群,他眼中的星光不安地閃爍著。他迷惑地擺弄著手裡的麥克風。

    「嗯…」他說,「你們好。嗯,瞧,我很抱歉來遲了一點兒。我剛度過了一段簡直糟糕至極的時光,到了最後一刻,所有的事情都突然冒了出來。」

    面對這種充滿了期待和敬畏的肅靜,他似乎有些緊張。他清了清嗓子。

    「嗯,我們還有多少時間,」他說,「我能有一分……」

    正在此時,宇宙終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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