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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麵包與玫瑰 綁架為什麼流行? 文 / 熊培雲

    有些新聞,你一讀到它,便忍不住會想,這城裡怎麼聚集這麼多壞蛋啊?

    比如,2008年11月13日發生在成都的唐福珍自焚慘劇。好端端的一個房子,說強拆就強拆了,而且鬧出了人命。類似的悲劇,這些年來層出不窮。所以我說,不怕壞蛋壞,就怕壞蛋勤勞又勇敢。

    2010年初,深圳警方通報發生在當地的一系列綁架富人孩子的案件。據稱,雖然有些家長交納了贖金,但他們的孩子還是被綁匪提前撕票了;而綁匪多是「半路出家」,而且80%的案件均為熟人作案。由於天下不太平,深圳一些家長決定再忙也要每天親自接送孩子。

    家長接送孩子,大概也只是城裡才有的景觀了。為此,許多街道,一到孩子上下課的時候都會變得擁擠不堪。校門口,一堆神情焦灼的父母和他們的各式坐駕(自行車、三輪車、摩托車、汽車等等)在校門口守著,而學校通常也是戒備森嚴,有的地方甚至都用上了指紋識別系統,以防壞蛋混進去興風作浪。

    遙想我在鄉下讀小學時,誰會為這些破事擔憂!從六歲開始,雖然從家裡到學校也有幾公里遠,但是無論是上課還是下課,都是自己走。當然,那是個熟人社會,又有同村孩子作伴,走在路上倒是很少有人害怕,而且鄉間道路也沒有斑馬線和斑馬線殺手。至於綁架,更是聞所未聞。一方面,農民生活簡單,平時不會與別人結下深仇大恨;另一方面,農民家貧如洗,沒有什麼可以勒索。誰會為了勒索幾隻母雞去綁架農民的孩子?如果是這樣,他何不直接去偷雞?

    這一切,到了城裡就不一樣了。在這裡,不僅是貧富分化嚴重,而且豪傑林立、魚龍混雜,急功近利者多如牛毛。像農民那樣埋一粒種子到土地裡「放長線釣大魚」者少之又少;異想天開發大財,把自己的人生當作一樁樁綁票案來做的卻是大有人在。

    交了贖金還要撕票,綁架者之暴力加失信,真是一點職業道德也不講了。從邏輯上說,交納贖金者也在餵養這個綁架鏈,它讓那些潛在的綁架者確信綁架有利可圖。與此同時,撕票者之撕票,又像是過河拆橋,讓將來被綁架了孩子的父母在絕望中乾脆報警,以免落得人財兩空。如此這般,綁架者也不要責怪有這樣的前輩,畢竟你們不是一個利益共同體。

    說到綁架,讓我不由得想起一些電影來。其中有通過意識形態與仇恨實行綁架的,如庫斯圖裡察著名的《地下》;有通過愛情綁架的,如《捆著我,綁著我》;有不要贖金而只是要讓被綁架者接受其道德教育的《監禁》。除此之外,還有惡搞綁架者的電影,如《綁架訓練》。

    《綁架訓練》是部韓國黑色喜劇片。主人公東哲因為炒股失敗,又為高利貸所逼,決定鋌而走險,於是和一位同伴做起了綁架小孩的營生。雖罪大惡極,他們還是自我安慰,所謂綁架小孩不過是暫時借用一個人家的孩子罷了。然而,第一次綁架就把這兩個倒霉蛋弄得灰頭土臉。按照從電影裡學來的綁架流程,在綁了一個小孩後他們給孩子家打電話要求贖金。誰知道,打了108次電話家長就是不接,更別說找他們勒索錢財了。就這樣,兩位綁匪的恐嚇無用武之地,幾近崩潰,最後只好把那個毫無利用價值的孩子給放了。

    影片情節沒有這麼簡單,但是上面這個耐人尋味的細節,在一定程度上為我們解釋了綁架為什麼流行與流產。

    綁架和一切博弈一樣,首先都是一場心理戰,這也是我常說「悲觀是臥底」、「恐懼是臥底」之原由。作為世上最古老的行業之一,綁匪也是深諳此理的。綁匪打電話給被綁架者的親人,一是索要錢財,二是在他們內心植入恐懼的種子,好讓他們聽任綁匪的擺佈,比如不許報警,必須按指定的時間地點交納足額的贖金,等等(為此,他們會虐待人質,甚至威脅撕票)。正是這些恐懼,裡應外合,幫助綁匪掌控全局,使受害者俯首貼耳,言聽計從。

    誰知那位家長足智多謀,假裝對惡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以自己的沉默徹底打亂了綁匪的計劃。有趣又有希望的是,在這部影片中,被綁架者父母不與惡勢力談條件,不接受他們施惡的暗示,不但讓兩位綁匪亂了方寸,而且還完成了對他們的反戈一擊。

    讀到這裡,一定有讀者對我有意見了。需要強調的是,我寫作本文,既不是為了責備那些因丟了孩子而心急如焚的父母,也不為提供一份針對被綁架孩子的營救指南。我只是強調恐懼對人類生活有著多麼深遠的影響,暴力是最古老的征戰工具,而恐懼使我們失去自由。而且,這裡說的恐懼,有的是真實存在,有的則是因為幻象。

    M.沙馬蘭曾經拍過一部名為《神秘村》的電影。影片中,村民們過著19世紀的美國移民一樣的生活。村子就像是一個封閉的團體,村外叢林生活著可怕的猛獸,因此人們不敢也不想離開村莊。直到電影快結束時,觀眾才恍然大悟:這些村民並非生活在19世紀,而是現在。他們都是現代城市暴力犯罪的受害者,因此隱居世外並建立了自己的社區。而維持這個社區完整的關鍵就是製造恐懼。事實上,在這部影片中,森林中的猛獸並不存在,它只是年長者創造出來以阻止年輕人離開這個社區的幻象(見史文德森著《恐懼的哲學》)。

    這部電影讓我想起了威廉?戈爾丁的小說《蠅王》裡無處不在的神秘敵人,想起流行於世界各地的「製造敵人的藝術」,想起發生在我們週身的種種不自由,想起美國前總統羅斯福的那句名言——「我們唯一恐懼的就是恐懼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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