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色篇 那一年的初夜 文 / 劉原
在世界上,中國人的處女情結是出了名的根深蒂固,其病態程度只比某些拿石頭砸死通姦婦女的國家略輕。2002年,是中國人處女情結的一次大裸露。世界盃初夜,英超初夜,或者銷魂,或者斷魂,總之是歇斯底里了一把。
回望這一年,體育界的頭等大事當然是中國隊歷史性地打進世界盃。雖然2001年在五里河已經集體癲狂了一回,但那連前戲都算不上,只能視為一種無意識的興奮和抽搐——等了四十四年,終於把自己嫁出去了。比較怪異的是,出線的時候好像沒幾個人激動得老淚縱橫,這只能解釋為老處女的淚腺已經退化得很嚴重了。
在出線之後,世界盃揭幕之前,是最難熬的一段時光。明明春心蕩漾,偏要扮出一副學生妹的模樣,恨不得見了另外三十一強都甜甜地喊聲老師。不過謙虛只是表象,進入4月,鶯飛草長,天氣漸暖,准新嫁娘觸景生情,便做了些春夢,閻世鐸提出了要進十六強。回頭再看,固然是春夢了無痕,權當是一次夢遺吧。
然後,為了迎接隆重的婚禮,預演開始。找些烏拉圭、葡萄牙什麼的眉來眼去一番。最後當然是被揍腫了,不過問題不算嚴重,只當在結婚之前在公車上被幾個小流氓捏了一把,屁是有點痛,不過貞潔還在。
當時熱身的心態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在將嫁之前,忽然想起還沒學過如何拋媚眼,然後便摸進一些燈光昏暗的酒吧裡,找些目光如炬的老淫蟲調情。在對像挑選上,堅決只選老淫蟲,不選小淫蟲,有道是師傅越老越好,老婆越小越好。像烏拉圭這樣的老淫棍,情史輝煌,世界冠軍都拿過好幾次——不過是七八十年前。葡萄牙稍爛,不過菲戈胸毛燦爛,《十八摸》也是倒唱如流,選他們是不會錯的。
正常來說,女人實際上在結婚前夕就開始掉價了,附近的小混混們知道泡你沒戲,一夜之間都變成了柳下惠。所謂世態炎涼,莫過於此。世界盃前尼日利亞那群鳥人突然變卦,只好拉泰國人救急,這時泰國人就拽起來了,弄了一群冒牌的湊數。這種情況是很惡劣的,相當於你去芭堤雅點最漂亮的人妖,結果上來一群喉結突出下巴鐵青明顯是沒閹乾淨的劣質人妖,你想不生氣都不行。
但這只是陽光間隙的一絲陰霾。盛宴,終究是開始了。
如果在許多年後的一個正午,你在圖書館打開這一年這一月的報紙,依然會被其中的喧囂和喜慶所震驚。從五月開始,報紙上鋪天蓋地都是世界盃的新聞,吾家有女新長成,吾家有女要嫁出,如果沒有些鑼鼓聲是會寂寞的。
許多人都堅信:雖然是初夜,但我們一定能領略到高潮。其實這是違背科學的,這方面的學者早就告誡我們:初夜,除了疼,還是疼。但是人一激動往往就會忘記了科學。
在那個暖洋洋的午後,花轎裡有個新嫁娘,而光州有張床。花轎裡的新嫁娘同時被幸福和眩暈擊中,她在幻覺中打開了身體,然後,在疼痛中醒來。
最為遺憾的是,第一次居然是給了哥斯達黎加,從心情上說中國隊其實更希望把初夜留給巴西,而實際上許多年後人們無疑對與巴西的一夜情更為印象深刻。在無數雙眼睛的窺視下,中國隊和哥斯達黎加隊在蚊帳裡滾過來又滾過去,滾過去又滾過來,反正最後是慘叫了兩聲,被一腳踹下了床。
憤怒的羔羊很是不忿,便想復仇,於是瞄上了巴西人。他們也知道硬扛是扛不住的,只能採取焦土政策:先閉上眼睛虛與委蛇,裝做嗯啊兩句,然後再突然發力,把敵人弄得馬上瘋。最後的結果大家都知道了,巴西人的體質那麼好,哪會這麼容易馬上瘋。捨己套狼,濁淚兩行。
令人疑惑的是,塞內加爾人同樣是初夜,但他們卻嫻熟得像媽咪,一上床就弄得法國佬精盡人亡,烏拉圭人也是搖搖欲墜死裡逃生,瑞典人那麼壯,大戰三百回合後被拖進加時賽,末了也是面如土色,舉起白色內褲繳槍。
我們只能歸結於人種不同、悟性不同。非洲人那腰,能扭得像陀螺,而且都是在法甲坐過台的,雖然身體還算處女,其實心裡早不是處女了。反觀中國隊,首場比賽就開始腿哆嗦,第二場倒是不哆嗦了,但還是有些羞澀,看著對手一雙雙價值千萬的大腿總是不忍心鏟過去,眼神正游移間,輕舟已過萬重山。
回望這一歷史事件,可以窺見許多破裂而矛盾的人性。五里河之後,光州之前,國內媒體空前犯賤,把中國隊從村姑描成聖女,那段時間,上至足協下到隊員,個個鼻孔朝天宛如玉女,在韓國破身後,這幫人只敢縮在甲A納鞋底,音調低了很多,一副棄婦模樣。
一個老處女縈繞多年的結,包括身體上的結和靈魂裡的結,都在2002年夏天被破解了。無結一身輕。從此向淫娃進軍。往後的年月,再也不會有那樣的痛感了。千帆過盡,那第一艘船早已斑駁;閱人無數,那第一個人早已腳底抹油。所謂初夜,就那麼回事。
世界盃初夜就那麼回事,英超初夜也是就那麼回事。同樣敲鑼打鼓被放到英超上空的三顆衛星也不過爾爾,李緯峰把板凳捂成了恆溫,孫繼海當歐文一甩胯就踉蹌仆地。有些媒體還整天燒煤燒鐵的,拿出一副寫《史記》的架勢,實在令人心折。
日曆翻到2003年,每個人的初夜都成了城南舊事。隱約的鐘聲裡,忽然想起魯迅的《祝福》,其實祥林嫂又何曾沒有初夜,只是那初夜,無非是悲劇的開端。老人家說:不破不立。香港一部影片叫嚷:失身要趁早。中國的足球四十四年才失身,固然不能算早,而以後的禍福,更是雲水蒼茫,難以看清。(20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