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篇 大片的配角 文 / 劉原
醒來,發覺自己躺在素不相識的城市裡,電視上播著《中國足球備忘錄》,片裡瀰散著一本正經的悲情。
像一次宿醉,或一場夢境的延伸。半年前,我首次潛入廣州,在新聞發佈會上挑逗米盧,然後躥回酒店含淚讚美清貧的柬埔寨人。與此同時,我深深愛上了這座城市的燒鵝——色澤養眼、酥脆綿香,嚼起來有一種初戀的感覺。
必須承認電視是最能煽起人懷舊情結的傳媒。鏡頭像陽光下的塵埃四處氾濫,我想起自己曾活得如此卑賤而無恥,八千里路雲和月,像螞蝗一樣死死叮住米盧率領的那支隊伍。雨水貫穿了西安、昆明以及10月7日的瀋陽,雨如鬼魂附身,讓我們濕淋淋的笑容如此詭異。
一個月前的現在,月黑風高,我豎起衣領,穿過瀋陽黝黑冷寂的街道去見張曉舟,商洽有關變節事宜。十強賽結束了,投胎轉世的慾望愈發強烈,我熱愛那種私自奔逃的感覺(或稱渴望私奔)。有時候,水性楊花也是一種生活方式。
所以說,小組賽和十強賽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軌跡,譬如米盧、李響,還有國足隊員,包括我這樣靠碼字謀生的人群。張曉舟說,他如今一看到有關十強賽的消息就想吐。我恰巧相反。我始終深切緬懷瀋陽的韓式燒烤、五里河的旗幟以及在酒廊裡淒婉翻唱《征服》的未成年少女。
回到現在進行時的生活中,我們發現每一個歷史事件後面都隱藏著傷疤或歡顏。比如九運會,拿金牌的、名落孫山的、東窗事發的,僅僅一瞬間就焊死了將來的幸福或落魄。
類似的拷問不斷擠迫著我們的內心。去年我曾採訪過著名國門張惠康,他如今目光呆滯、臃腫不堪,淪落在上海街頭賣彩票,1989年,他只要再支撐三分鐘就是民族英雄。據說,還有另一位前國腳在海南的鄉下養豬。
所以最後我想說,所謂備忘錄憂思錄都是偽抒情。在一切大場景大製作的歷史寬銀幕下,許多小人物的浮沉掙扎都會在漩渦中湮沒。一將成名萬骨枯,沒人會為荒野的枯骨賦詩。
螻蟻或毀滅,或卑微地活著,都與歷史的車輪無關。(2001.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