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落荒而逃 文 / 威勒德·普賴斯
咚——咚——咚——咚,森林裡傳來不祥的響聲。
「鼓聲!」哈爾驚叫,「那些印第安人真的被惹惱了。」
他焦急地向身後望去,還沒見有獨木舟追來——到目前還沒有。他和羅傑拚命地劃,船槳划破翻騰的波浪。順水船划得很快,但不幸的是,追他們的人也順水。
「大鼻子」低聲嘶叫,叫聲像小馬。
「忍耐一下,小河馬,」羅傑說,「沒功夫管你啊。」
他把那瓶鮮羊奶推到陰涼的地方,把手帕放到河水裡浸濕,蒙在瓶子上,讓它保持清涼。
哈爾沒忘記他的地圖,他以從沒有過的速度這快地畫草圖,記筆記。他吝惜划槳間隙的點滴時光。
前方傳來另一種聲音,是激流的吼叫。碧波白浪在陽光下跳躍。波浪很美,但波浪下面的黑礁石卻臉色陰沉。
來不及仔細地觀察地形,沒時間挑選航道,小船掠過急流箭也似地向前駛去,好像只有高速度才能征服急流。
水勢突然下降,變成碧綠陡直的滑坡,河水發出蛇叫似的嘶嘶聲。水急速下滑,在礁石之間迂迴,那樣子也像蛇一樣。
轟隆聲更響了。前面的景象把坐在船頭的羅傑嚇呆了。如果船尾的哈爾能操縱小船順利越過這個滑坡,他在羅傑眼裡就更有本事了。
在兩塊巨大的圓石之間,滑坡陡然飛瀉而下。船像離弦的箭一樣飛駛,只要稍向旁邊偏一點兒,一聲巨響,船就粉碎了,在帕斯塔薩河上只能留下破碎的木片。
羅傑緊握船槳,準備必要時用槳撐住石頭,減慢船速。可是,高速前進的槳敲在巨石上會斷嗎?槳會從他手中飛脫或者戳進他的胸膛,把他從船上拖出去嗎?
幸虧槳和他都不必經受急流衝擊或巨石碰撞的考驗,獨木舟乾淨利落地從巨石之間穿過,啪噠一聲落入滑坡底的波濤中。水把它輕輕托起,彷彿它只是一根羽毛而不是整段圓木鏤空的獨木舟。接著,它一頭扎進反衝的波濤,破浪前進。
急流的喧囂像一列火車穿越大橋時發出的轟鳴,迸起的水花就像一道白色的門簾,擋住了視線,封鎖了前進的道路。他們在這道門簾上撕了條縫,衝入起伏不定的滔滔江水的餘波中。接著,江水呈扇形散開,平穩而急促地流入一個平靜的水潭。
這時候,他們本來可以停下來歇一歇,思考一下。但他們仍然飛快地划著槳,因為,當隆隆水聲消失以後,他們又聽到了鼓聲。
「幹得好哇!」躺在艙底的亨特虛弱地說。
哈爾回頭望了望,「我希望印第安人得花點時間穿過那道滑坡。」話音剛落,他突然驚叫一聲,使勁兒把槳插入水中。「他們來啦!」
一條獨木舟出現在滑坡頂。隨著很像打仗吶喊的「哈呵」一聲,印第安人的小船衝下飛瀑,巧妙地避開礁石,隱沒在翻滾的白浪中。
看見小船底兒朝天地從反衝的浪濤中浮上來,兩個男核高興地尖叫起來。那二個在水中上下浮動的黑東西就是印第安人。這情景實在值得一看,
父親使勁兒地想把頭抬起來,卻怎麼也抬不起來。
印第安人為什麼會翻船?他們全都是划獨木舟的好手,這點是毫無疑問的。哈爾估計,他們自己船上裝的東西在洶湧的河流中成了平衡獨木舟的鎮艙物。父親躺在艙底,他的體重也為他們的成功助了一臂之力。
第二隻獨木舟出現在滑坡頂。這只舟子安全地降落在滑坡底。跟著又一隻獨木舟上來了。有一瞬間,船體橫著,但又及時擺正過來,叫哈爾兄弟空歡喜一場。
兩隻獨木舟都劃回去救第一隻船上落水的印第安人,這正合哈爾和羅傑的心意。他們充分利用了這個間隙。獨木舟輕快地拐了個彎,進入一條筆直的長長的航道。這航道的盡頭像是一座山,待劃近了才看清,那原來是一道狹長的山峽。河水在兩道陡直的懸崖之間消失。
這是一道新難題。哈爾清楚,在山峽裡,河道通常很窄,水流更急,兩岸很少會有河灘,在危急時,登陸逃命的機會極微。一駛進山峽,除了一直走到山峽另一端外,別無出路。
哈爾本該停下來勘察一下。他回頭望了一眼,印第安人已集合起全部兵力,三隻獨木舟正並排衝來。哈爾忙把船往峽谷口駛去。峽谷口狹隘、陰暗,河水正飛速地滑進谷裡。
印第安人離他們大約只有100碼,他門正全速衝來。但他們的隊伍似乎有點兒混亂。他們非常激動,大喊大叫,並開始放箭,但全都射不中。正當亨特他們的船進入峽谷口時,窮追不捨的獨木舟突然拐彎駛向陡峭的河岸。
羅傑高興地喊:「他們害怕了,不敢來了!」
但哈爾卻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氣直透脊背。這不是懸崖峭壁投下的陰霾所帶來的寒意。要是印第安人不敢追上來,前頭的環境肯定非常惡劣。
他豎起耳朵傾聽著急流的響聲。寂靜使哈爾忐忑不安。水流得這樣湍急,卻連耳語般的潺潺聲都聽不到。兩道懸崖相距只有30英尺,筆直地從水中拔起。黝黑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崖面近200英尺高。頭頂上一線藍天,看起來十分遙遠,似乎屬於另一個世界。
「呵——呵——呵!」羅傑高喊,他想聽聽回聲。哈爾在船板上使勁兒蹦,辟辟啪啪的跳躍聲在懸崖間反覆迴盪。聲音越上升,迴盪得也越來越快,最後變成一陣彷彿悶在喉嚨底的可怕的咕嚕聲,然後,如位如訴地順著峽谷消逝。
「別喊了!」哈爾煩躁地說。
峽谷曲折逶迤。每到拐彎處,哈爾都格外留神以防意外,但什麼事兒也沒有,河裡沒有礁石,水很深,水面像油一樣平滑,但實際上卻非常湍急。
又一道河彎。有種微弱的響聲順著峽谷隱約飄來,沒等哈爾判斷出是水聲還是風聲,它就消失了。他抬頭看了看站立在峽谷邊沿的兩排樹木,樹木紋絲未動。高高的天上,幾十隻紅鹮排成一個紅艷艷的V字,飛過那緞帶般的蔚藍的天空。剛才聽到的可能是它們的叫聲。
抬頭望著那陽光明媚的藍天,就像透過牢房的鐵窗向自由世界張望。這峽谷活像牢房。哈爾本能地把槳深深地插入水中,把獨木舟划得更快,全然不顧前面會有什麼危險。他只有一個念頭:趕快劃出這峽谷。
他冷得打顫。赤道就在附近,但在這兩道幽深的沒有陽光的高牆之間卻很冷。他感到非常孤立無援。父親好像睡著了,羅傑沒有一點責任感,他正在想方設法給「大鼻子」餵那瓶羊奶。那隻小貘在嘟嘟噥噥地發牢騷,吵鬧
聲在崖壁間迴響,像有人在拍掌。小貘的低語聲被懸崖擋回來,變成一陣隱約的格格笑聲。
哈爾暗自承認,他此刻極度緊張不安。他多麼希望他們沒有駛進這個鬼地方啊!跟印第安人搏鬥也比呆在這兒強。
其實他也明白,事實並不是這樣。只要他們殺幾個印第安人,後果就只能是,上百印第安人攆上來,窮追不捨。
又一陣響聲飄來,獨木舟飛快地拐過一道河彎,哈爾原指望看到峽谷豁然開朗。沒想到,峽谷反而顯得更窄,谷脊靠得更攏。峽谷上方,兩岸大樹的枝葉緊緊地纏在一塊兒。他們好像在隧道裡走船。羅傑正在喂「大鼻子」,眼前忽然一黑,他莫名其妙地抬頭往上看。
黑暗更濃,哈爾連手裡的船槳也看不清了。黑色的水,黑色的崖壁溶成黑糊糊的一片。掌舵也無濟於事,只好把船交給河水。要是河中心正好有塊巨石,那就自認倒霉吧。
怪不得印第安人不追上來。哈爾讀過一些材料,說的是一些河流鑽入地下,變成暗河。他想起一個故事,題目是「有去無回的河」。想到這兒,他不寒而慄。
「老天爺!這是什麼?」羅傑叫起來。
「什麼?」
「我們周圍有東西在飛。」
因為有東西在拍打翅膀,空氣在震動。「肯定是蝙蝠,」哈爾說。四面八方都有,想必有好幾百隻,哈爾低下頭避開它們,雖然他也知道,蝙蝠有像雷達似的器官,使它能在漆黑的空間飛,而不會碰撞任何東西——除非它自己想撞。
除非它自己想撞。哎呀,如果這是魑蝙,是那種在美洲熱帶地區常見的吸血蝙呢?吸血蝙最喜歡刺破熱血動物,比如人的皮膚,然後,把血吸乾。
但他努力安慰自己說,蝙蝠不會攻擊,高速運動著的物體。
洞裡到處是蝙蝠尖細的吱吱聲。但在它們美妙的女高音背後,卻逐漸響起深沉的男中音。
那是水聲。它由男中青漸漸變成更響的轟鳴,但仍然離得很遠。前面會有地下瀑布嗎?難道他們就這樣兩眼一抹黑地彼衝向瀑布,在看不見的礁石上摔個粉身碎骨嗎?
哈爾一向所受的教導使他相信,他自己就是命運的主人。而現在,他和他的夥伴們在湍急的激流中,似乎在劫難逃,而他,卻束手無策。
河水似乎突然拐了個彎兒,獨木舟擦過一道石壁。慌忙中,哈爾伸手去抓石壁。他的手像犁耙似地在密密麻麻地趴在石壁上的蝙蝠堆中犁過。水流把船拽開,船又匆匆忙忙地向前漂去。
峽谷開始微微有點兒亮,剛夠看得見蝙蝠的盤旋和上下飛撲。光線越來越強,前方水聲的轟鳴也越來越響。
哈爾振作起來。「我們就要從這裡出去了!」他不在乎那越來越響的水聲,前面不管是什麼,都比這黑默默的者鼠籠子好。
頭頂上開始出現一些縫隙。能看一眼蔚藍的天空該有多好,好像好幾年沒見著它了。
又拐過一道彎,黑暗的崖頂突然迸開,兩道陡峭的懸崖逐漸變成坡勢平緩的石岸,兄弟倆一齊歡呼起來。外頭亮得睜不開眼,清新的空氣夾著濃濃
的水霧迎面撲來,滾滾的河水翻著白浪。
羅傑瞇著眼向前看。「這河往哪兒流呀?」天水相接的地方似乎就是河流的盡頭,小船正像一匹參賽的馬朝那兒狂奔,只差幾十碼就要衝到,靠岸已經完全不可能。
「瀑布!」哈爾大喊,但水聲太長,淹沒了他的聲著。羅傑回過頭去,看見池哥哥正在發瘋般地划槳,於是,他也拚命劃。只有把小船划得飛快,計它衝過瀑布頂,平落下去,而不是垂直地往下衝,那才有希望。即使那樣,如果下面剛好有石頭,小船還是得撞個粉碎。
羅傑著了魔似地大喊大叫,他覺得很好玩。哈爾一心想著躺在船艙底的那位熟睡的或者失去了知覺的人。對一個病人來說,艙底是個好地方。
獨木舟像離弦的箭騰空飛出。在最後一剎那,哈爾改變槳法,使勁兒逆著水劃.使船頭朝上。接著,他們感覺到船在下降。他們往下落呀,落呀……
過後,當他們回頭看見這瀑布只不過大約10英尺高時,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過,對於一條獨木舟來說,從10英尺高的地方飛下來,也夠了不起的了!
天隊人願,獨木舟沒有在礁石上撞碎,它穩穩當當地落在深水裡。哈爾鬆了口氣兒,羅傑也鬆了口氣兒。他們真不該鬆一口氣兒啊!一眨眼間,白浪滔滔的強大的側漩流沖翻了小船。
幾乎就在翻船的同時,哈爾一躍而起。一把抓住父親。他緊抓著他往下沉,然後,游出水面與激流搏鬥。激流似乎打定主意要把他們擊碎在礁石上。
羅傑在水裡像條鰻魚。他奮力把船扶正,往岸邊推。翻著白沫的波浪一次又一次劈頭蓋臉地把他按下去,但他總是很快就浮出水面,吶喊著向惡浪挑戰。他使勁兒把船往岸邊拖。
到岸了,他發現父親和哈爾像兩具等著埋葬的屍體,癱在沙灘上,哈爾精疲力盡。駕船穿過那不可思議的遂道一樣伸手不見五指的峽谷,乘獨木舟飛下瀑布,所有這些經歷所形成的神經反應使他冷得全身發抖。水把亨特沖醒了,他張開眼睛,但身體仍然太虛弱,動彈不了。
綁在船裡的裝備,經過這番顛簸依舊安然無恙。羅傑把它們解開,攤在石頭上晾乾。
忽然,他想起了「大鼻子」。這小貘跑哪兒去了?縛它的籐繩還繫在坐板上。順著籐繩,羅傑走到河邊,走近一個隱藏在一塊大石後面的水塘。
「大鼻子」就在那裡,它正玩得開心,一會兒在水裡打滾,一會兒扎猛子,還像小海獅那樣噴鼻子。羅傑沒打擾它,讓它快活個夠。
礁石叢中有兩條獨木舟破碎的殘骸。沒有跡象表明,劃這兩條船的到底是印第安人還是別的探險家,這些探險家也許試圖考察帕斯塔薩河,但他們的嘗試到此告終了。
約翰·亨特也看見了這兩條遇難的獨木舟。
「哈爾,」他有氣無力地說,「你征服了那道瀑布,已經像一名划獨木舟的老手了。順便說一句,你把我拽了上來,謝謝你啊!」
但是,在溫暖舒適的陽光下,哈爾已經酣然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