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沉泥陷甲 文 / 劉建良
聲音很好聽,陳七星卻著實嚇了一大跳。這可是在沉澤裡面,除了水裡的魚,別說人,天上鳥都不見一隻,突然出來個人聲,能不嚇人嗎?
陳七星身子停住,扭頭看去,只見數十丈外,一個白衣女子站在一朵青蓮花上。白衣女子姿容極美,陳七星一時竟有些眼花了,那種感覺,跟他初人萬松城,看到酒樓上的關瑩瑩時一模一樣。不過,他現在整日對著關瑩瑩,早已對美女熟視無睹了,而白衣女子卻能讓他眼前一亮,可見她的美麗。
「仙女?」這是陳七星腦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不過,他隨即就醒悟過來,白衣女子站的青蓮花不是真的蓮花,是她以魄化出來的。這麼一想就簡單了,白衣女子不是什麼仙女,而是一名魄師,借魄托形,所以出現在了澤中。
「多謝小姐,不妨事的。」陳七星略一猶豫,回頭看了一下身後,做標桿的山已蹤影不見,不過他還是決定追下去。那一刻,他心中發狠:「無論如何,一定要治好包師伯。」
「這個人!」看著陳七星不顧一切地追下去,白衣女子在他身後頓足,似乎想要追下來,卻終是沒有動。
陳七星一路追下去,大約又追出七八里水面,丹鱔終於有些力倦了。它故技重施,頭往下一栽,尾巴打個水花就往泥裡鑽。
「終於不跑了是吧?還跑啊?」陳七星「嘿嘿」一笑,雙環齊出,左右抄下,將丹鱔連著泥巴往上一托。然而異變忽生,那泥巴裡忽地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血環不但沒把泥巴托起來,反帶得陳七星身子一栽。
「這是什麼古怪?」陳七星大是驚奇,卻不肯收回血環。血環一收回,丹鱔左鑽右鑽,說不定就鑽沒影兒了呢。他反加三分力,再往上托。
這一托,泥團終於離開水面。誰知泥團升起不到一尺,泥中忽地漫出一團黃光,順著操控血環的兩道魄光直漫過來,如早間的晨霧,速度極快。陳七星還來不及反應,黃霧已漫到他身前。他略一猶豫,放下泥團,卻捨不得丹鱔;不放下,又不知這是什麼玩意兒。他三環一斧,兩環抄著泥團,一環化山茶花托著身子,魄中只餘一把血斧。他這時也顧不得許多了,血斧放出,迎著那團黃霧就橫掃過去。
血斧一掃,那是何等威力,黃霧被血斧一破兩開,巨大的勁氣帶著黃霧翻滾不休。然而中間的黃霧破散,兩側的卻反包上來,本來是一團黃霧,陳七星一斧掃過,破成兩團,卻是一左一右同時包住了陳七星。那情形,就如人往水裡跳,當面的水分開去,四面的水包上來,人力再大,也會被看似柔弱的水包圍。
陳七星想不到以血斧之威居然不能把黃霧掃散,不禁心下駭異。他此時若退,還來得及,拋下泥團,一下猛退,當可脫出黃霧的包圍,但他心中發了狠,死也不肯放手。只見他身子一蹲,山茶花化成一個巨大的花苞,將他包在了裡面。血環裹住他身子,不論黃霧是什麼東西,毒也好怪也好精也好魅也好,攻不進血環化成的花苞,就傷不了他。他同時將血斧揮動,掃蕩黃霧。
幻日血斧是環斧一體的,環助斧力,斧借環威,但這時三個環分開,兩個環托著泥團,一個環包著陳七星的身子,血斧的威力也就大打折扣了。而那黃霧又有極大的黏性,斧去霧裂,卻絕不四下飛散,而是四面包裹。陳七星朝黃霧連揮數十斧,就如絕世的勇士揮斧砍空氣,一點兒用也沒有。黃霧反是越來越濃,越來越厚,先只像霧,慢慢地越發濃稠,倒有點兒像黃泥巴了。砍到後來,黃泥巴越來越稠,好像粘在了血斧上。陳七星感覺血斧越來越重,揮舞起來越發費力,到最後竟好似重達千斤,幾乎揮不動了。
「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陳七星心中駭異。可以肯定一點,這絕不是普通水霧,水霧一掃就散。也不可能是瘴氣,瘴氣雖然有顏色,但同樣經不得風吹,血斧帶起如此大的勁風,真若是瘴氣,必也是一掃就散。不是霧也不是瘴氣,這到底是什麼呢?黃泥巴?也不可能啊。黃泥巴怎麼會這麼死纏爛打呢?不但不散,還越裹越緊了。一想到死纏爛打,陳七星霍地驚覺,這黃霧有靈性,不是死物。
「難道是什麼東西的靈魄,不是黃霧,是黃色的魄光?」想到這點,陳七星急收血斧,不能再這麼浪費魄力。然而,他一收之下,竟是收不回,血斧居然給吸住了,就彷彿陷在了爛泥潭裡。
「糟糕!」陳七星這下真個吃驚了,也越發肯定,這黃霧必是什麼東西的靈魄。可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呢?他竭力在腦中搜尋,終於在幻日血帝殘破的記憶中搜尋到一物:沉泥。
沉泥是一種泥巴,但不是普通的泥巴,一般生於爛泥潭或沼澤中。沉泥的形成非常偶然,在爛泥潭或沼澤中陷入了很多活物,例如人啊馬啊牛啊什麼的,這些活物中有一些肉身死去爛去了,靈魄卻不散不死,留在了泥中,久而久之,借泥成靈,就成了沉泥。
其實說白了,沉泥就是一個靈魄。不過,它與一般的靈魄不同,不是草頭魄也不是獸頭魄,勉強可以稱做器物魄,卻與器物魄還有幾分不同。泥巴是什麼器物啊?陶器的爹?瓷器的娘?茶杯的姑奶奶?它還沒成形啊,是流動的啊。所以說,它是一個極怪異的靈魄。當然,也是一個極為難得的魄,一個威力極大的魄。
在幻日血帝的記憶中,光明七宗的飛雨宗有一種魄術,名為沉泥陷甲。魄師在找到沉泥魄後,借魄修形,化成一副盔甲,將全身包裹起來,那情形就如戰場上的武將一樣,但沉泥陷甲比武將的盔甲可要厲害多了。武將的盔甲是鐵片鑄成,是鋼性的,鋒利的刀、斧砍得進砸得開;沉泥陷甲卻是柔性的,就像一層厚厚的爛泥巴,刀、斧砍上去,便如砍在爛泥堆裡,軟綿綿地不受力,不但砍不動,反而深深地往裡陷,稍不注意啊,還把你裹住了。
幻日血帝曾經幻魄偷師,學了這門魄術,可是沉泥實在難得,即便他後來開國稱帝,雄霸天下,也沒能找到沉泥。幻日血斧攻擊力天下第一,但它是七魄一形的,全力攻擊,防護力就差,分環防護,攻擊力又弱了。沉泥陷甲本是幻日血斧的最佳搭檔,可找不到沉泥,便無法修煉。幻日血帝讓絕靈子煉九大死衛,其實也是無奈之舉,以九大死衛的通魄之術形成盾牌來取代沉泥陷甲。可九大死衛防護力雖強,行動卻太笨拙,哪及得藏在魄中、披在身上的沉泥陷甲?事實也是如此,九大死衛一完,幻日血帝便受了傷,最終敗亡。若幻日血帝找到了沉泥,煉成了沉泥陷甲,最終結果又會如何?
歷史無法假設,但在幻日血帝的記憶裡,沒能找到沉泥,算得上是終身的幾大遺憾之一。陳七星卻在無意中碰到了沉泥,可他卻只有苦笑了。
現在的情形,不是他找到了沉泥,是沉泥抓住了他。好吧,就算反過來,是他抓到了沉泥吧,可又有什麼用?他只有一個魄,再到哪裡找個魄來煉沉泥陷甲?如果魄可以換,他倒很高興把幻日血斧換成沉泥陷甲。包麗麗這件事情後,他真的恨極了幻日血斧這個魄。若沒有幻日血斧,他的日子是多麼的輕鬆自在啊,哪像現在,心裡整天像揣著個鬼。可魄是不能換的,除非幻日血斧消散,否則這一世跟定了他。
另外,沉泥的獨特性,也使得陳七星無法把沉泥魄抓回去。草頭魄在草木體內,獸頭魄也是一樣,器物魄、寶光魄也總是裝在一個東西裡。但這個沉泥魄,它就是一團泥巴,你怎麼抓它?到處是泥巴,到處可以鑽,比丹鱔還要難抓萬倍。幻日血帝當年之所以找不到沉泥,這也是個重要原因吧。便有人找到了沉泥,也沒辦法抓了給他送去啊。
自己煉不了,還不能抓回去送給關山越,沉泥對陳七星來說,真的一點兒用也沒有。不過現在最關鍵的,是怎麼脫身。
陳七星想起以前捉螃蟹,被螃蟹咬住了,這時如果你用力去扯,螃蟹就會越夾越緊,如果你不去扯它,而是把手連著螃蟹放到水裡,螃蟹感覺到安全了,就會自己鬆開,飛快地溜走。
「看這傢伙是不是屬螃蟹的?」這麼想著,陳七星稍稍放鬆,不再掙扎,凝神靜看沉泥的反應。等了一會兒,情況不是太妙,感覺包裹的沉泥越來越厚越來越黏,陳七星雖以花苞竭力撐開空間,仍覺呼吸有些艱難。
「這傢伙到底有多厚啊?它想做什麼?把我包起來慢慢地吃掉?」陳七星心底驚疑不定。不過他這會兒也沒什麼別的辦法了,就算想放棄丹鱔,兩個血環十有八九也收不回來,血斧也一樣。如果他剛被黃霧包裹時知道是沉泥,三環一斧猛向外撐,自然可以衝出去。現在卻是不行了,四面都包嚴實了,還不知道有多厚呢。
「難道我會無聲無息地死在這裡面,像繭中的蛾子一樣?」想到死,陳七星心裡好像也不是特別的驚怕。這些日子,他其實好多次想到死亡的問題,也許就這麼死了,還是件好事,至少不怕真相洩露,不必面對萬一真相洩露後關山越、關瑩瑩失望痛楚的眼神。
「也許這是報應。」他想著,眼前浮現出包麗麗被拋下崖時的眼神。「包師姐,你莫怪我,我這條命就抵給你了。我當時也只是昏了頭,並不是真心想殺你,其實我還想拿個寶藏買好你的。你若成了神,當知我說的不是假話。可也要怪你,你別那麼費盡心思打我師父和瑩瑩的主意啊。若是我自己,隨你怎麼樣都是可以的,師父和瑩瑩卻不行。我沒爹沒娘沒兄弟姐妹,師父就是我爹,瑩瑩就是我親妹子,我什麼都可以沒有,但不能沒有他們。你想害他們,我真的是控制不住自己啊。就是現在我也還要說一句,你若現在還想害他們,我還會殺了你。胡大伯說我是自私,我也承認。他們就是我的一切,沒有他們,我寧願去死,為了他們,我更可以死。當然,我還是對不起你。本來是想竭盡全力治好包師伯的毒傷,多少是一點兒補報,可老天爺不給我機會,我也沒辦法了。還有巧兒,我也本想以後回報你爹娘的,可現在只能說聲對不起了。」說了這番話,他一直揪著的心好像徹底放鬆了,死就死吧,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花苞中的空氣越來越稀薄,他把呼吸盡力放緩。其實就算能夠呼吸,以魄化花托著身子也太耗力,絕對撐不過兩個時辰,這一點他可以肯定。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七星的腦袋正自昏昏沉沉,突地感覺血斧一緊,好像有一張嘴含住了血斧,在拚命地吮吸。他以前捉魚時好玩,把手指伸到魚嘴裡,魚一吮一吸的,就是這種感覺。不過這股吸力比魚嘴的吸力可就強得太多了,似乎是要把血斧從陳七星的身體裡硬抽出去。
血斧是魄,可不是把斧頭,陳七星當然不能讓沉泥吸走,心中想:「這傢伙原來還有嘴,不過看來沒有牙齒,吃東西就靠吸。」用力把血斧往回扯。他一扯,沉泥發出的吸力更大了,不但扯不回,反而真有給拉脫的感覺。只要他魄力控制不住,血斧脫出,幻日血斧這個魄就算四去其一,血斧既去,後面的血環肯定也保不住,到沉泥將三環一斧全部吸走,花苞散去,他整個人也會被吸乾。
陳七星不甘心就死,竭力掙扎。但沉泥那股吸力實在太強大了,他覺得自己就要撐不住了,腦子發昏,卻突地靈光一閃:「它能吸,我為什麼不能吸,血斧不是能吸血的嗎?」
他的魄本來極惡,逢魄就吃,可變成幻日血斧後,沒嘴了,是三環一斧的形啊,能砍能箍不能咬。其實是他自己想差了,環能變花,斧就不能化嘴嗎?不過這會兒他記起了當日初見血斧時,血斧劈在猴頭上吸血的事,還算來得及,血斧改扯為吸,猛然用力。
這一吸呀,「啵」的一聲,一股巨大的泥漿湧進血斧,由血斧進入他魄中。雖然是魄吸,但陳七星還是可以感覺到那股味道的,酸酸的澀澀的,有一種陳年老酒的感覺,倒是不太難吃。
難吃也好,不難吃也好,吃下去打飽嗝也好,拉肚子也好,陳七星都管不了那麼多了,他一吸有用,那就拚命地吸了。他吸啊吸,那團沉泥也不知有多厚,一股股地湧進來,無窮無盡似的。還好,是魄,而不是真的泥巴。若是真的泥巴,陳七星肚子再大十倍也是裝不下的,魄就好多了,而且也不是裝在肚子裡,進來後散入五臟化去全身,容量也大。只是實在太多,陳七星感覺五臟六腑都給灌滿了,全身都有一種發腫的感覺,好像冬天裡穿上了棉衣棉褲。其實還要過分,棉衣棉褲只是裹在外面,這個可是塞在裡面的,那種脹鼓鼓的感覺,真不知道要怎麼形容。
到後來,陳七星幾乎有些絕望了,實在是太脹了啊,整個人似乎都要給脹破了,卻忽地一鬆,竟然沒能再吸到什麼東西了。難道沉泥沒有了?都給吸進肚子裡了?陳七星還有些難以相信,試了一下,果然空空的什麼也沒有。他運魄,裹勁鬆了,外面什麼也沒有了。他把花苞打開,那團黃霧果然消失了,看來全部進了他的肚子。
「我的天爺啊。」陳七星連打了幾個飽嗝,又放了一個響屁,感覺還是一樣,全身都塞滿了。他看身上,好像又沒變樣,可感覺那個脹啊,太難受了。
丹鱔一直沒動。那傢伙以為鑽在泥巴裡安全了,先前也實在跑累了,這會兒只怕都睡著了呢。陳七星用兩個血環輕輕箍著,將它送進了簍中。丹鱔這才驚覺.不過已經晚了,任它在簍中亂鑽亂竄、頭頂尾抽,一點兒用也沒有。
認準方向,陳七星急急往回趕,他實在太難受了,得回去弄點兒散氣的藥吃吃才行。雖然沉泥塞在魄中,散氣的藥其實不起什麼作用,但總比不吃好吧,便如溺水之人抓著根草繩,不管有沒有用,抓著再說。
不過他這一急趕,魄力運轉,動起來了,身上似乎舒服了些。陳七星心中一動,到岸邊後,索性運起魄力狂奔,沿著澤邊跑出去上百里,再又跑回來,出了一身汗,真個舒服了好多。當然,那種脹脹的感覺還是有,不過稍好些了。
「沉泥魄太多了,光跑看來不行。」陳七星想了想,想到個主意。他又借魄進了澤,把兩環一斧放出來,對著澤面猛砸猛劈。這一通劈啊,爛泥飛濺,便如一群野豬在爛泥潭裡斗架。直劈了大半個時辰,他猛然放了一連串響屁出來,那種腫脹的感覺終於鬆去大半。不是說全然沒有了,至少不感覺特別難受了。
「可惜了一個沉泥魄。」身體好受些了,陳七星又開始惋惜起來。他若有兩個魄,便不需要這麼拚死折騰了,而應覓一個地方靜靜修煉,把沉泥魄徹底吸收,借形而成沉泥陷甲。可惜他只有一個魄,而給他的魄吸食的沉泥魄又沒辦法轉送給關山越,最終只能強行化在魄中,餘氣入腸,放屁送出。當然,沉泥魄化在魄中,不是完全沒有好處,好處還是有的,可以大大加強他的魄力。隨著魄力的增強,到一定時候,魄光沖人頭頂黃宮,照見第三個魂,那便是三魂齊現。不過即便修成了三魂,他仍然只有一個魄,幻日血斧的魄力能增強,但估計也成不了鬼刑斬,更別說往上升,成就天刑斬,最終修成幻日血電。因為鬼刑斬是要第五個魄才能修的。
為什麼說只是估計成不了鬼刑斬呢?因為陳七星有時候也疑惑,幻日血帝的人刑斬是四個魄一起修煉的,三環一斧各是一個魄,他只一個魄,卻也成就了人刑斬。那麼一個魄有沒有可能成就鬼刑斬、天刑斬,最終達到幻日血電呢?不知道,不過他也只是偶然一想。到今天為止,他一直是討厭幻日血斧的,甚至是越來越討厭以至於憎恨了,根本就懶得去想怎麼修成鬼刑斬、天刑斬。人刑斬都散了才好呢,換成沉泥陷甲最好,只挨打不還手,這樣不怕打,又絕不會失手傷人。所以說,感覺自己魄力大有增強,他也並不是很高興,看看日頭偏西,便往回趕。
陳七星回到店中,遠遠地聽到包勇房裡有人說話,其中一個女聲清脆悅耳、動聽至極,還有幾分耳熟。陳七星心中奇怪,叫了一聲。邱新禾迎出來,竟是滿臉紅光,非常興奮的樣子。陳七星道:「有客嗎?」
「是。」邱新禾點頭,聲音放低,「可不是一般的客,是射日侯爺的女公子,喬慧喬小姐。你進房,不可失禮。」
他這麼囑咐,很有點兒故作緊張的味道。不過陳七星聽說是射日侯府的大小姐,還真是輕吸了口氣:「好大的來頭!」
江湖中人,一般不太喜歡和官府打交道,當然,像光明七宗這樣的大門派不一樣。這些大門派,其實就是一地的豪霸,從來都是與官府互相勾結的,所以包勇說聲找包麗麗,萬松郡太守都立馬發文,動用官府的力量幫他找。而一般的江湖幫派就不同了,甚少與官府有牽扯,有什麼事,自己解決,打死不進衙門不見官。
唯一的例外,是射日侯。
射日侯的來歷,要追溯到千年前的血日時代,當年幻日血帝縱橫江湖雄霸天下,天魄帝國僅餘一隅之地,搖搖欲墜。這時天魄大帝起用了一個人,也就是第一任射日侯喬揚眉。他聯繫江湖中所有反對幻日血帝的力量,最終讓七宗九流攜手,攻上幻日峰。幻日峰頂,血日旗落,射日侯的聲望也達到了頂峰。他的信物是一塊雕著半出鞘長劍的銀牌,名射日令,上有一聯:灑淚祭雄傑,揚眉劍出鞘。但凡接到此令的人,無不甘心效死——揚眉劍出鞘。射日令最盛時的威風,幾乎不弱於幻日血帝的血日令。
雖然隨著幻日血帝的消亡,射日侯的作用大大降低,受到朝廷的冷落壓制,但在江湖上,射日侯始終享有巨大的聲望,歷千年而不衰。射日令到,必有熱血:揚眉劍出鞘!
松濤宗雖是光明七宗之一,但與射日侯府比,那還是差得很遠,邱新禾這麼興奮,也是難免。
「丹鱔捉到了。」陳七星道,「既然有客,稍過一會兒再說好了。」
包勇卻在裡屋聽見了,道:「是七星嗎?進來吧。」
他這麼說,陳七星也就不再躲躲藏藏,逕直走進去。包勇的腿仍然腫得很大,卻坐了起來。客座一個女子,側對著門坐著,陳七星看不到她正面,但感覺她身姿非常優美,坐在那裡,優雅從容,猶如春日的柳枝兒。他對包勇道:「二師伯,丹鱔捉到了。」
「好。」包勇中了毒,臉色本來發黑,這時卻煥著紅光,對那女子道,「喬小姐,這是陳七星,是我三師弟關山越的弟子。」
喬慧轉過臉來,陳七星看清她模樣,忍不住叫了起來:「是你?」卻正是他在沉澤中遇到的白衣女子。
喬慧也有些驚訝:「原來是你!」
包勇大奇:「喬小姐認識我這師侄?」
喬慧點頭:「上午我去沉澤中尋找醒神龜,撞到了令師侄。」
「哦。」包勇恍然點頭,對陳七星道,「這位是射日侯爺的女公子喬慧小姐。能撞到喬小姐,你福緣不淺,快見過了。」
「見過喬小姐。」陳七星忙給喬慧施禮,「在澤中得喬小姐提醒,這裡多謝了。」
包勇對喬慧極為尊崇,喬慧自己倒頗為平和,並不自大,也站起身來還禮:「陳兄客氣了。」
這時簍中的丹鱔不知抽什麼瘋,突地用力一彈,居然一下從簍中躥了出來。陳七星吃了一驚,不過他反應倒快,右手急伸,捉住丹鱔。若是在水裡,陳七星未必能一下捉住它,這會兒它出水已久,身上發乾,沒那麼黏滑了,加之掙扎了許久,也沒了多少力氣,倒是被陳七星一下捉住了。
丹鱔躥出得太突然,尤其又這麼大,喬慧還好,她背後站著的侍女卻「呀」的一聲尖叫。喬慧忙輕叱一聲:「杏兒,不可失禮!」其實她自己先前也往後退了一下,女孩子天生就怕蛇鼠之類的東西,害怕不稀奇。那丫頭杏兒卻仍站出一步,蹲身道了一福:「失禮了。」
陳七星暗暗點頭,想:「從小姐到丫頭,都是重禮的。射日侯府千年盛譽,果然不是憑空得來。」
「小事嘛,不必苛責,不必苛責。」包勇「呵呵」而笑,很有面子,轉臉對陳七星道,「怎麼弄的,讓這東西躥了出來,冷不防的,我都被嚇一跳。」還好,陳七星不是他的親傳弟子,又是出去給他找丹鱔的,否則只怕他的臉就要沉下來了。
陳七星連忙道歉,要把丹鱔塞進竹簍裡。喬慧卻起了好奇心,道:「陳兄,你捉的是什麼?好像是一條鱔魚啊,卻怎麼這麼大,腦袋上還有這麼大一個紅包?」
她年紀應該比陳七星大,即便沒有二十,十八九也該有了。江湖相見,互相稱兄,那是禮數。她以射日侯府小姐之尊而呼陳七星為兄,倒真是有些降貴紆尊了。
陳七星忙道:「回稟小姐,小姐眼光不錯,這是鱔魚。不過不是一般的黃鱔,叫丹鱔,就因為腦袋上這個紅包得名。」
「原來叫丹鱔。」喬慧點頭,「這名字好聽。你捉這丹鱔做什麼?用來吃嗎?」
「可以吃的。」陳七星點頭,「不過它腦袋上這紅包有劇毒,不能吃。但這紅包裡的毒同時又是一種極好的良藥,尤其是對一些劇毒,例如瘋蛛什麼的,滴血立解。」
「包師伯中的不就是瘋蛛之毒嗎?」喬慧一愕,她本來已經坐下了,卻又霍地站起,一臉凝重地道,「原來陳兄先前冒險深入沉澤,是為了給貴師伯尋覓解藥。為救師伯而不惜自身冒險,熱血之行,喬慧佩服,佩服!」
她這個樣子,包勇又是驚喜又是訝異,道:「喬小姐,不可慣壞了小孩子,就捉一條丹鱔,便有一點兒小危險,也當不得喬小姐如此稱讚。」
「不是小危險。」喬慧搖頭,一臉肅然,「我遇到陳兄時,他至少已深入沉澤五十里以外。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陳兄該還只是修成一個魄吧?」
「是。」包勇點頭,「他年紀小,還只修成一個魄。」倒沒把陳七星天生只一個魄的事說出來。雖然陳七星是關山越的弟子,包勇與關山越在宗主之位上又是競爭對手,但對外,松濤宗是一個整體。陳七星既然是松濤宗的弟子,實授也好記名也好,爭來的是松濤宗的榮譽,敗壞的也只能是松濤宗的聲譽,所以什麼事都要分個內外有別,關起門來打生打死無所謂,走出去,那就要互相維護。
「我果然沒看錯!」喬慧拊掌,「包師伯或許不知道沉澤的凶險,沉澤方圓八百里,那是飛鳥也無法落足的。陳兄只一個魄,魄力有限,深入五十里,已是極限。可我撞到他時,他為了捉這條丹鱔,正不顧一切地往沉澤深處跑。這裡面又有一點,如果說陳兄只是追丹鱔追迷了,那我不但不佩服他,反是要怪他不知自重,不但不把自己的性命當一回事,反而誤了師伯的毒傷。可我當時提醒他了,他還回頭看了一下,而且臉上還有三分猶豫,明顯是意識到了這裡面的危險,可他卻仍然義無反顧地追了下去。我佩服他的,就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