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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雨點兒和溫柔的女孩 文 / 安房直子

    《雨點兒和溫柔的女孩》

    1

    林子裡,住著銀色頭髮的雨精。媽媽雨精叫雨點兒媽媽,小孩雨精叫雨點兒寶寶。

    雨點兒媽媽和村子裡的農民非常親密,只要天稍一旱,就會給田里下雨,而農民也會送她些柿餅子、年糕、漂亮的碎布頭什麼的當謝禮。雨點兒寶寶就一直呆在林子裡,盼著媽媽的這些禮物。

    一天,雨點兒媽媽拿著乾爽的白色粉末回來了。

    「媽媽,這是什麼?」

    雨點兒寶寶眼睛瞪得滴溜圓,問。

    「你聽好了,這叫砂糖。今天,媽媽下了十五塊田的雨,農民送的。」

    「可就這麼一點?」

    四方形的紙裡,只有那麼一小匙砂糖。

    「是啊,這麼好吃的東西,哪一家也沒有多少啊。媽媽從前嘗過了,今天,這些就給你吧!」

    於是,雨點兒寶寶就一個人把那點砂糖舔了個淨光。然後,雨點兒寶寶一骨碌躺下了,久久地快樂地回味著砂糖的滋味。

    得,打那以後,雨點兒寶寶別的什麼吃的都不喜歡吃了。不管是多麼好吃的核桃、櫻桃、葡萄乾,只要媽媽一拿過來,就把臉往邊上一扭:

    「不要不要!不是砂糖不要!」

    雨點兒媽媽發愁了。一邊發愁,一邊想,砂糖也實在是好吃的東西。

    「下回,媽媽再去要。」

    可雨點兒寶寶沒聽見,舞手跺腳地大聲叫了起來:

    「不要不要,現在就要!」

    核桃、櫻桃、葡萄乾撒了一地。

    (這樣下去,這孩子非瘦了不可……)

    一天晚上,等寶寶睡著了,雨點兒媽媽悄悄地來到了農民家裡。

    「晚上好。」

    雨點兒媽媽在樹籬笆那兒站住了,用細細的、細細的聲音招呼道。紮著的銀色頭髮在風中呼啦啦地飄舞。

    「晚上好,女主人。」

    只見木門開了,胖胖的女主人露出臉來。

    「哎呀,這不是雨點兒太太嗎?今天夠了唷,方才下過雷陣雨了啊!」

    「不不,今天有事相求……」

    雨點兒媽媽把手搭在要關起來的門上,像是要追過來似的說:

    「女主人,能給我一點砂糖嗎?」

    「砂糖?」

    女主人張大了嘴巴。

    「是你要吃嗎?」

    「不,是我兒子饞得不行。」

    「唔……」

    精明而又吝嗇的女主人的眼珠子骨碌一轉。然後,突然換了一個親切的聲音:

    「真是不巧,我們家孩子一大堆,就連喂螞蟻的一點砂糖也沒剩下啊。」

    「是嗎……」

    雨點兒媽媽無精打采地低下了頭。於是,女主人彷彿記起來了似的,「啪」地拍了一下巴掌:

    「不過,我們家裡有砂糖樹呢。」

    她說:「就——是,砂糖樹。」

    雨點兒媽媽吃了一驚:

    「有那樣的東西嗎?」

    「啊,我這就帶你去看,跟上我。」

    女主人笑了,露出了閃閃發亮的金牙。

    (討厭討厭,這人把錢放進了嘴裡?)

    雨點兒媽媽覺得脊背上躥起了一股子寒氣。

    女主人匆匆地走在前頭。

    防風林那邊——到去年為止還種著捲心菜的田里,種的是一大片甘蔗苗。

    「這就是那片能提取砂糖的樹啊。」

    女主人揚揚得意地用手一指。

    「我們家從今年開始,才種甘蔗的。用不了多久,就能大量地提取甜甜的砂糖了。」

    這讓雨點兒媽媽讚歎不已。她以為,像桃樹、栗子樹每年能結出好吃的果實一樣,這樹本身就能長出白色的砂糖來。

    「不過,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女主人把手擱在雨點兒媽媽的肩膀上,用親切的聲音說:

    「這個夏天,在我們家的田里幹活好不好?因為天一旱,甘蔗就全完蛋了。不要去別的地方了,我想只讓你為我們家的田里下雨。」

    怎麼辦呢?雨點兒媽媽想。

    「喂,如果這樣的話,砂糖你要多少給你多少啊!」

    「真、真的?」

    「啊啊,是真的呀。現在你看嘛,這麼一大片田,砂糖你還不是敞開肚皮隨便吃嘛!」

    聽了這話,雨點兒媽媽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吧!這下兒子可開心了。」

    雨點兒媽媽跑回到林子裡。

    「寶寶,等到秋天吧。到了秋天,砂糖要多少有多少啊。不過作為交換,這個夏天,媽媽必須幹上整整一個夏天了。」

    沐浴著月光,雨點兒寶寶香甜地睡著了。這孩子,連睫毛都是銀色的。雖然還像個毛線團似的孩子,但希望他很快就能成為一個強壯能幹的雨精,雨點兒媽媽祈望著。

    2

    田里的甘蔗茁壯成長。

    日光普照,一根根甘蔗高得都要仰起頭來看了,葉子在風中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田里成了一眼望不到頭的綠色的海!

    「媽媽,砂糖的樹長大了嗎?」

    一邊吮吸著手指頭,雨點兒寶寶一邊問。

    「啊,長得可大了唷。」

    「葉子甜了嗎?」

    聽了這話,雨點兒媽媽笑彎了腰:

    「你怎麼會知道葉子是甜的呢?」

    「嗯……那麼,什麼地方是甜的呢?」

    「這個……」

    雨點兒媽媽想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不過,她想,到了秋天,就會從那些樹上落下來許多白色的砂糖吧!然後,就如同下了一場雪一樣,田里一片雪白。

    繡球花蔫了,布谷鳥叫了。雷聲轟鳴,遠山湧起了雲彩。

    不知不覺,已經是夏天了。

    但是,在涼風習習的林子裡,雨點兒媽媽並不知道夏天已經來臨了。

    不過有一天,農民的老婆突然衝進了林子,一把就揪住了雨點兒媽媽,像暴怒了的牛一樣吼叫起來:

    「你怎麼了?不知道夏天已經到了嗎?」

    「……」

    「你看看太陽!」

    女主人的食指朝天上一指。

    「那橘黃色,就是天旱的徵兆喲!我們家的田,已經幹得冒煙了!」

    「是我大意了。」

    雨點兒媽媽認錯道。

    「趕緊去吧!再晚了,我們家的甘蔗就完蛋了。」

    這個時候,雨點兒寶寶像只小耗子似的縮成了一團,連聲音也不敢出。

    「好了好了,再不快點去,連一匙砂糖也不給你了!」

    說完,女主人就使勁去拖雨點兒媽媽。

    雨點兒寶寶傷心地瞅著媽媽的背影。

    村裡真是旱得夠厲害的。

    道路上出現了龜殼似的裂縫,稻草人在乾枯的莊稼地裡笑著。甘蔗田是徹底地干了,蔫了的葉子,沙沙地摩擦著。

    「你看看喲!你看看我們家的甘蔗!」

    女主人把責任全都推到了雨點兒媽媽的頭上,惡狠狠地說。

    「好了,趕緊下場雨吧!下遍我們家的每一寸田。如果不這樣的話,就真的不給你砂糖了喲。」

    就這麼一句話,讓雨點兒媽媽哆嗦起來了。她連一句話也沒說,往上一跳,像隻鳥似的伸開了雙臂,升到了高高的天上。然後,雨點兒媽媽就用銀噴壺給田里下起雨來了。

    可是,這不過是一場小小的晴天雨。靠雨點兒媽媽一個人的力量,要想讓這麼一大片田起死回生,實在是夠她嗆的。落在甘蔗葉子上的雨,眼瞅著,就被太陽給舔光了。焦渴的大地怎麼吸水,也吸不夠。

    女主人在下面臉色鐵青地叫道:

    「再下再下,不夠呀——」

    這尖厲的聲音在四下裡迴盪。

    「再下再下,不夠呀——」

    就這樣,直到總算是把田澆透了,雨點兒媽媽才筋疲力盡地回到了地面上。

    長長的夏天裡,雨點兒媽媽每天就這樣地勞作著。她夢見了甘蔗長大、落下砂糖的日子……

    夢……是的。一邊勞作,一邊像真的做了一個夢似的。身子變得如同淋濕了的棉花一樣重,頭也昏沉沉的。她覺得早晚有一天,連自己的身子也會變成一滴雨點落下來。

    (這可不行!)

    雨點媽媽一邊這樣想,一邊堅持勞作。

    就這樣,到了夏天的最後一天,雨點兒媽媽終於變成了東方天空上的一條小小的彩虹,隨後就消失了。

    3

    撒嬌的雨點兒寶寶一無所知,還在林子裡等著媽媽。

    可等啊等啊,媽媽也沒有回來。

    大波斯菊開了。

    栗子落了。風變得冷颼颼的了。

    當林子裡鋪滿了落葉那一天,雨點兒寶寶總算是站了起來。

    「去看一下吧。」

    已經是十一月了。

    邁著忐忑不安的步子,雨點兒寶寶向村子走去。一邊走,眼前一邊浮現出一片落滿了砂糖的田。

    (一定掉下來好多的砂糖吧!就是,說不定媽媽每天都在吃砂糖。因為砂糖太好吃了,也許就把我給忘了。)

    雨點兒寶寶想著這樣的事。

    「好吧,我也要快點。」

    雨點兒寶寶跑起來。跑啊跑啊,好不容易才跑到了田里。

    可是,那個地方——從前媽媽說過的防風林那邊,什麼也沒有了。不要說甘蔗了,連一根草都沒有。

    那裡是一片一望無邊的空地。

    「哎?」

    雨點兒寶寶倒吸了一口氣。他想,不是找錯地方了吧?就在這時,從對面走過來一個眼熟的農民的老婆。

    「啊,是她!」

    雨點兒寶寶朝那邊走了過去。

    「大嬸,大嬸,砂糖田在哪裡啊?」

    女主人一見到這個孩子,就記起來了:

    (啊——,雨點兒的小崽子來了啊!)

    可又立即裝出一副不認識的模樣,目光移向了遠方:

    「砂糖田?是說的甘蔗吧?」

    她問。雨點兒寶寶點了點頭。於是,女主人冷冰冰地這樣說道:

    「甘蔗啊,前些日子就全都被割了下來,剛剛賣給了工廠。裝了十輛大卡車呢!」

    雨點兒寶寶睜圓了眼睛。割下來了?賣給工廠了?

    「那掉下來的砂糖呢?」

    這時,女主人大笑起來:

    「哈哈哈。樹上不會掉砂糖的。工廠裡不用機器,是提取不出來砂糖的。」

    「可、那、那不是說好了的嗎?上次不是說好給砂糖的嗎?」

    「說好了的?我怎麼一點不知道?」

    女主人把臉扭向了一邊:

    「不可能!」

    雨點兒寶寶揪住了女主人的褲子:

    「夏天的時候,你不是說下完了雨,就給砂糖的嗎?不是嗎?不是嗎?」

    「哼,胡說。如果下雨還要送禮,那還要給太陽、給風送禮了!」

    女主人甩開了雨點兒寶寶。

    「我們家孩子一大堆,就連喂螞蟻的一點砂糖也沒剩下啊。」

    丟下這麼一句話,女主人咚咚地走開了。

    田對面制糖廠的煙囪,慢吞吞地冒著煙。啊,我們被騙了啊!直到這時,雨點兒寶寶才總算是明白過來了。

    「媽媽……」

    雨點兒寶寶瞇縫起了眼睛。於是,就在無邊的茶色的田的另一頭,看到了一個東西閃了一下。他以為那是個銀碗。

    (哎?什麼呢?)

    雨點兒寶寶跑了過去。跑近了,卻像一根棒子似的豎在了那裡。

    啊呀,田當中閃閃發光的,是把噴壺。是用完了最後一點力氣的雨點兒媽媽從天上掉下來的銀噴壺。

    (媽媽已經不在了。)

    雨點兒寶寶現在算是清楚地知道了。

    然後,就是在這個時候,雨點兒寶寶不再撒嬌了。他知道了憤怒。

    「我要快點長大成人!」

    雨點兒寶寶嘴裡咕噥了一句。他想,當我長成一個真正的大人的時候,要讓這個村子下一場大雨!

    「把房子和田全都沖走!」

    丟下這麼一句話,雨點兒寶寶抱著噴壺,回到了林子裡。那腳步像大人一樣有力。

    4

    從那以後,好些年過去了。

    村子仍然安寧和平。甘蔗田一望無際,制糖廠生產著大量的砂糖。

    真的平安無事,歲月就那麼流走了。

    那個壞心眼兒的女主人,已經上了歲數。腰也彎了,耳朵也聽不見了,枯樹似的身體躺在薄被子裡。

    一天。

    這個老太婆把她最疼愛的一個孫女,叫到了枕頭邊上,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去給雨點兒砂糖。」

    「什麼?」

    女孩吃驚地問。

    「奶奶,什麼雨點兒啊?」

    於是,奶奶就嘰嘰咕咕地開始講起了從前的往事。把自己對雨點兒媽媽和她兒子所做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那雨點兒寶寶不是很可憐嗎?」

    女孩泣不成聲地嘟噥道。奶奶微微地點了一下頭,又說了一遍:

    「去給雨點兒砂糖。」

    那之後來沒幾天,奶奶就死了。

    正好是甘蔗收穫的季節。沒有一點先兆,一場傾盆大雨突然就向這個村子襲來了。

    雨一連下了三天。如注的暴雨兇猛地下個不停,眼看著,河裡漲水了。

    「橋被衝垮啦!」

    有誰尖著嗓子叫了起來。

    「上屋頂!」

    「讓木筏浮起來!

    「不不,全都逃到山丘上去吧!」

    響起了刺耳的警報器的笛聲。

    然而,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大雨的人們,亂成了一團。

    「啊啊啊啊,甘蔗田完了。全都完了。」

    「又何止是甘蔗田啊,房子要被沖走了。」

    這時,那個農民家的女孩猛地用一個尖銳得叫人吃驚的聲音叫道:

    「雨點兒寶寶發怒啦。媽媽,給他砂糖!」

    女孩睜著的眼睛大得嚇人。

    「砂糖,砂糖。」

    說完,女孩就進到廚房,抱著砂糖罐子衝到了外面。

    「啊呀,別出去!」

    女孩的媽媽從後面追了上來。但是,紅裙子在雨中飄閃了一下,女孩的身影就不見了。

    然後很快,雨就難以置信地停住了。

    劇烈的雨聲消失了,村子裡一下子靜了下來。人們驚恐地打開了窗戶。村子得救了,差一點房子和田就被沖毀了。

    可是,儘管水全退了,村子又恢復了原樣,那個女孩卻沒有回來。都找遍了,也沒有找到。

    「肯定是在河裡了。可憐,被沖走了。」

    人們悄聲地說。

    不過,有人曾經見到過女孩。是去林子裡采蘑菇迷了路的人。

    「穿紅裙子的女孩,告訴了我去村子的路。」

    「那麼,那孩子長了什麼樣一張臉?什麼樣的髮型?什麼樣的聲音?」

    「臉我記不清了,聲音格外清晰悅耳,頭髮嘛,在月光下看上去是銀色的。」

    「……」

    人們互相對視。

    「對了對了,還有一個銀色頭髮的小伙子。兩個人還請我喝了甜飲料哪。」

    「甜飲料?不是砂糖水吧?」

    「也許吧。因為渴了,好喝得不得了。」

    「那麼,肯定是那孩子了。那孩子,是抱著砂糖罐子出門的。」

    然後,村裡的人們一起向林子裡跑去。

    他們分成好幾個組,在廣闊的林子裡細細地找開了。

    但林子裡一個人也沒有。

    那裡,惟有狗尾草的銀色的穗子在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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