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黃昏的向日葵 文 / 安房直子
《黃昏的向日葵》
可是,從舞著的腳底下,
竄起了比太陽還要紅的熊熊火焰,燒著了裙子。
不管怎麼撲,
一竄而起的火焰,
還是把女孩的幻想變成了可怕的東西。
向日葵是黃昏時做夢。
「這麼急,到哪裡去?」
一天在夢中,向日葵叫了起來。眼前跑過一位少年。
「喂,到哪裡去呀……」
然而,少年連頭都不回,從貼著河邊的路上跑了過去。向日葵目不轉睛地看著少年的背影漸漸地小了下去,渡過遠遠的一座橋,消失在華燈初上的城市的方向。少年好像是聽不見花的聲音,好像是聽不懂花的話。可儘管如此,向日葵還是已經連續好幾天做同樣的一個夢了,用同樣的話呼喚過少年了。而那時候,它就會想,要是變成一個人就好了。
一天黃昏。
向日葵在夢中變成了一個有生命的女孩。
穿著鮮艷的黃衣服,戴著寬簷的帽子,雖然一點也沒化妝,但皮膚卻閃閃放光,嘴唇紅紅的,眼睛是淡藍色的。
捂著咚咚地跳個不停的胸膛,向日葵女孩一動不動地站在河邊上。還微微發紅的西邊的天際,飛過一群小鳥。河水滿載著黃昏的顏色,慢慢地流淌著。遠遠的橋上,車子一輛接一輛地開了過去。接著,從那邊的大樓群開始,燈一盞接一盞地亮了起來。
向日葵女孩想,啊啊,我要是能去那裡就好了!要是和他一起,跑過堤壩的路,跑過橋,一直跑到那座城市裡就好了——
可是,花即使是在夢裡頭,也絕對不能自由地動來動去。女孩就那麼佇立在堤壩的同一個地方,側耳聆聽著。恰好到了6點(一到這一時刻,最高的那幢大樓上的鍾就會敲響)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奔跑的聲音。
「來了,來了。」
女孩害怕了,不由得閉上了眼睛,止住呼吸,當少年從眼前經過的一瞬間,終於發出了嘶啞的聲音:
「這麼急,到哪裡去?」
少年一下停住了。
女孩戰戰兢兢地睜開了眼睛。雪白的襯衫在眼前閃亮。少年那蒼白的臉直直地對著自己的方向:
「哪裡……」
少年驚訝地結巴起來。
「你聽到了?」
女孩跳了起來。
「你聽到我的聲音了?」
向日葵女孩快樂地笑了起來。女孩的心中,立即就喚起了一種正晌午的歡樂。那種沐浴在夏天燦爛的陽光下、不停地笑著的黃花的快樂,在女孩的全身瀰漫開來。
「喂,告訴我呀,總是這麼急匆匆地到哪裡去呀?」
於是少年低聲飛快地答道:
「去見一個人。」
「人?誰?」
「一個跳舞的少女。」
「是你喜歡的人嗎?」
「是。在那個城市的劇場裡,每天晚上穿著黃色的衣服跳舞的少女。」
「黃色的衣服?像我這樣?」
「是。我是她的舞迷呀!可是,我沒有錢,進不了劇場,只能等在劇場的後門,看著她進後台。只能那麼看一眼。」
丟下這句話,少年跑了起來。向日葵女孩還愣在那裡發呆,少年的身影已經變成一個小小的點了。
(怎麼心驚肉跳的呢!)
向日葵女孩想。
(這少年有點不大對勁兒。)
是的。簡直就像是在說夢話一樣,那嘴,還有那雙一邊衝自己說話,一邊望著遠方的眼睛……
(覺得他像一個死人,要不就是要幹什麼可怕的事情似的。)
向日葵女孩這樣想著。泛著淡紫色的河水,映出了城市的燈火,一起一伏。
我要是能變成一個跳舞的少女就好了,向日葵想。自己那穿著黃色的裙子翩翩起舞的身影,浮現在了女孩的眼前。可是,從舞著的腳底下,躥起了比太陽還要紅的熊熊火焰,燒著了裙子。不管怎麼撲,一躥而起的火焰,還是把女孩的幻想變成了可怕的東西。
噠、噠、噠、噠……
那之後過去了多長時間,才又聽到了在堤壩上奔跑的聲音呢?
(啊啊,他回來了!)
女孩呆呆地想。隨著越來越響的腳步聲,她清楚地看見了少年那白色的襯衫。接著,就傳來了少年粗粗的喘息聲。
(可是,怎麼了呢?為什麼他回來也要跑呢?)
橋那一帶響起了鳴警報器聲,正想著,少年「砰」地撞到了向日葵女孩的身上。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少年低聲這樣尖叫著。
怎麼了?到底……就這樣,女孩是問了呢,還是什麼也沒說,就呆呆地立著?
「他們在追我!」
少年這樣叫道。那雙眼睛恐懼地大睜著。女孩馬上用沉著的聲音說:
「躲起來!那裡泊著一艘小船,躲到那裡面去!」
女孩知道,就在堤壩下頭,有一艘被人拋棄的小船浮在那裡。是一艘斑駁、破舊的小船。偶爾會有海鷗歇歇腳、快要腐爛了的小船。瞅著點點頭、往堤壩下跑去的少年的背影,女孩說:
「把襯衫脫了!然後緊緊地趴到小船裡!」
這時,向日葵女孩彷彿覺得自己成了少年的母親或是姐姐。
就是捨命也要保住他……
這麼想著,她像祈禱似的低下頭時,女孩看到了自己腳下的一把匕首。它似乎染著血,不是自己神經過敏吧?女孩彎下身,一把把匕首撿了起來,藏到了裙子的兜裡。
那之後又過去了多長時間,才響起了吵吵嚷嚷的人聲,一大群人晃動著手電筒衝了過來呢?
「有個穿白襯衫的男的過去了嗎?」
一個人問。
「剛才劇場的一個跳舞的少女被刺了。在後台的入口處,是一個瘋狂的舞迷干的!」
「那邊!」
女孩突然朝河的上方一指。
「往那邊跑了。順著這條堤壩的路跑了!一直往前跑了!」
這樣沉著、一字一句地說完,女孩的心中慢慢地湧起了一種說不出來的喜悅。目送著那一大群人朝自己手指的方向跑去了之後,女孩衝著小船天真爛漫地說:
「喂,沒事了呀,已經沒事了呀。」
就好像在玩捉迷藏的孩子。
然而這個時候,少年已經不在小船裡了。空空蕩蕩的小船,在草叢中輕輕地搖晃著。
向日葵女孩就那麼久久地立在朦朧的波光中。
這件事,是發生在黃昏的夢裡頭呢,還是真事呢?向日葵不知道。結果直到度過了那個夏天它也不知道,到了夏天結束的時候,它蔫了,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