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浪貓的幸福生活 文 / 孫睿
自打搬進這座商住兩用的樓,我有了羨慕的對象——門口的流浪貓。
我剛上大學的時候,很多男生都喜歡"流浪"這個詞,覺得特有詩意。當時我們學校湧現出好幾首?創的校園民謠,都跟流浪有關,歌詞中頻繁出現"流浪"、"理想"、"遠方"、"姑娘"等詞。那時候無知,不知道遠方什麼樣,就是想去;不知道姑娘好不好,就是想摟一個;不知道理想能不能實現得了,就是得有;不知道當盲流爽不爽,反正得浪著。那時候年輕,熱愛自由,有很多嚮往,認為流浪的人,是幸福的人。十年過去了,估計這些寫歌的男生,現在有的也結婚了,做起宅男,摟著老婆,守著孩子,嚮往不自由。遠方甭管最後去沒去成,到了還是覺得家好,門窗一關,自成一統,安全、舒適,青春的夢想,都成了笑談。晚上睡不著的時候,偶爾還會想起自己寫過的歌,旋律一起來,就被催眠了,以後有了孩子,丫鬧著不睡覺的時候,就給他唱這歌,孩子立馬跟聽了搖籃曲似的,不折騰了,呼吸平穩,進入夢鄉。
?來我也志在四方,想有多遠走多遠,外面不僅有風雨,更有未來,但是現在我發現,未來也在家門口,不是非得背著行李出去找。所以,除了出去玩,遠方對我已無意義。每次?過地下通道,聽彈吉他的青年用外地口音唱著歌,我就想,若干年後,他帶著老婆孩子來北京幾日游的時候,是否會再到此一遊?他曾?坐過的那塊地上,可能坐著跟他當時一樣年輕的青年,他是否給老婆講那過去的事情?流浪的,最後回了家,就算不錯的歸屬,有的流著流著就成了流氓。
就在我快把流浪當成人生的不幸的時候,樓口的幾隻流浪貓,讓我對流浪有了嶄新的認識。
我所在的小區,就一棟樓,我搬進來的時候,這幾隻貓就已?在這了,不知道它們是從別處流浪至此,還是被曾?住在這樓裡的主人拋棄,總之,現在它們無家可歸,整天徘徊在樓口。大概有三隻,一隻純白的(現在沒地方洗澡,變成灰的了),一隻黑的(也快變成灰的了),還有一隻花的(不知道是先天花,還是後來蹭的)。雖然是流浪貓,但它們過得不但一點兒不比家貓差,甚至比家貓還好。
首先,從吃上看,它們的碗裡可以用豐盛來形容。我沒進過別人家,不知道他們吃的好壞,但從這些貓的飯上,可以看出人民的生活水平真的提高了。樓裡住著兩百多戶居民,?家有吃不了的東西,就端到樓口,家家吃的東西不一樣,每天還變樣兒,於是貓的餐盤裡也雞鴨魚肉蛋奶齊全。每次從樓口?過,我都驚奇地發現,很多東西我都沒吃過。小時候我的理想就是吃百家飯,去同學家,聞到別人父母和我爸媽炒菜的味兒不一樣,我就饞,但父母教育我,不要吃別人家的東西,哪怕被盛情邀請,再饞也得忍著,拒絕。如今,這個理想被這幾隻貓搶在我前頭實現了。
我在這樓裡商住,生活設施不是很全,沒冰箱,有時候叫朋友來吃火鍋,每次都剩下,扔了浪費,擱著怕壞,於是就喂貓。第一次喂的是涮熟了的肉,也剩了點兒料,便把肉蘸了料餵它們,它們吃得挺開心。第二次喂的是生肉片,不吃;便給涮了,還不吃;料沒了,現給它們和了點兒,撒上點兒香菜和蔥花,這才吃。我估計下次就該給它們準備點兒糖蒜了。
這樓裡應該住了有錢人,這點不是從小區裡停的車看出來的,而是從貓的飯碗裡。我?常看見這三隻貓守著一盆蝦或者一塑料袋排骨啃來啃去。蝦挺大,剝了皮;排骨肉多,肋骨為主,腔骨為輔,能看出來,人還沒嘬過。我擔心這種貓食會給這座樓招來賊。貓們吃飽了,就跳到我的窗台上,我住一樓,在廚房煮麵,清湯的,雞蛋沒了,就切了點兒白菜,湊合吃一口,貓在窗戶外看著,不知道有沒有同情我的意思。
有時候我回來晚,喝了點兒酒,就愛招貓逗狗,貓睡得好好的,被我折騰醒,它們睜開眼,也不叫喚(挺懂事兒,知道夜深了,樓裡的人都睡了),無辜地看著我,讓我覺得自己手挺欠的。為表歉意,下次回來的時候,我會打包點兒飯菜,叫醒它們,吃點兒夜宵。它們也不怕胖,什麼時候都能吃能喝,吃飽了接著睡。有這麼幾次以後,晚上它們看我屋裡的燈沒亮,知道我還沒回來,到了睡覺的點不睡,等我回來給它們帶吃的。我一回來,它們便爬起來,仰著腦袋看我,好像在?接我,我立馬覺得深夜不孤獨了。從此以後,凡是晚上在外面吃飯剩了菜,包可打可不打的時候,我都打,好讓貓們別白等我。有時候我回來得太晚,它們睡著了,我就把吃的留到第二天再喂。喂之前我都先嘗嘗,沒壞才喂,怕它們吃了?肚子,還得給它們買藥。
這幾隻貓不僅主食豐盛,副食也不錯。有一次喝完酒的第二天,我肚子難受,想喝酸奶,去樓口的小賣部買,老闆說剛賣完,我只好步行十分鐘到外面的超市買。剛一出樓口,看見一個小孩,不知道是懂事還是不懂事,打開一盒酸奶,毫不猶豫地擺在貓的面前,那一瞬間,要不是小孩和他媽在,我差點兒從貓嘴裡把這盒酸奶搶走。
從這幾隻貓日漸肥碩的身軀,我知道這樓裡住了一群善良的鄰居。
有一次吃熏雞,雞屁股被我撕下來扔貓盆裡了,後來我沉思了許久:這一行為算喂貓,還是虐貓呢。於是我給自己定了一個標準:這東西你能吃你再喂貓。
這幾隻貓的居住條件也不錯,物業的人好,晚上或者下雨的時候,貓就趴在一樓大廳,沒人轟。做衛生的外地小姑娘還給它們準備個盆,時不時往裡蓄點兒水,怕它們睡醒了要喝水。有時候小孩搗亂,往裡倒可樂和鮮橙多。凡是人享受過的東西,我估計這幾隻貓也沒落下。
我小時候養過貓,那時候住平房,老得給它預備個盆,裡面裝點土,供它?屎撒尿,完了事兒它會用土把屎尿掩埋,兩三天給它換回土,要不有味兒。現在不知道樓前的這幾隻貓在哪方便,反正樓裡沒看見過它們的穢物。小區裡有草坪,草長得挺茁壯,不知道是否得益於貓們。
貓們也懂得精神享受。有時候我在客廳放片子,內容健康,懶得?窗簾,它們便趴在窗台上和我一起看。碰到大師的片子,伯格曼、塔爾科夫斯基等人的,太悶,我看不下去,但它們還津津有味地盯著牆上的投影,似乎讀懂了大師。
跟我宿舍門口的流浪貓比起來,這三隻貓算找對了地方。學校宿舍樓前也有三隻流浪貓,我光看見它們流浪了,就沒見過它們吃東西。也難怪,宿舍裡住的是一群連自己都吃不太飽的學生,怎麼可能把大魚大肉拿來喂貓呢,頂多剩點兒方便麵湯,但肯定輪不到貓那,可能剛要倒,同學就給喝了。我估計這幾隻貓能活下來,靠的是自力更生,抓個耗子逮個麻雀,它們這輩子享受不到飯送到嘴邊的幸福了。冷了的時候,它們也沒地兒待,看宿舍門的阿姨一不讓女生進,二不讓貓進,它們只能在門外喵喵地叫著,試圖喚醒人類的同情心。看門阿姨也有同情心,夜裡貓在外面叫的時候,我估計她也睡不踏實。唉,同樣是流浪貓,生活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有時候我想把宿舍那幾隻貓用塑料袋拎到我住的那地方,但是一想,貓自己有腿,它們不去自然有它們的道理,人有人道,貓有貓道,可能貓們也講主權和領土完整。
人活得再自在,沒有家,內心也是空的。一個安穩的歸宿,這東西對人很重要,對貓,我不知道。但是,我似乎能從這三隻貓的眼中看出憂鬱,當然,這種憂鬱,可能是我強加給它們的,也許它們幸福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