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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第二回合 癌症復發 2008戰役 文 / 沃爾特·艾薩克森

    到2008年初,喬布斯和他的醫生們已經確定,他的癌細胞正在擴散。2004年醫生切除他的胰臟腫瘤時,他請專家對癌症基因進行了部分排序。這有助於醫生確定問題出現在哪些致癌位點上,並對他採取他們認為最有效的定位靶向治療。

    他也在接受止痛治療,一般都是用嗎啡成分的鎮痛藥。2008年2月的一天,鮑威爾的好朋友凱瑟琳·史密斯在他們帕洛奧圖的家裡做客時,跟喬布斯一起出去散步。「他告訴我,當他實在難受時,他就專注於疼痛,鑽進去,似乎就能把疼痛驅散了。」她回憶說。但是事實並非總是如此。喬布斯疼的時候,會充分表達出來,讓身邊每一個人都知道。

    還有另外一個健康問題越來越嚴重,之前並未像癌症或疼痛一樣引起醫療研究人員的足夠重視。他面臨進食問題,體重不斷下降。部分原因是他切除了大部分胰臟,而胰臟的功能是分泌消化蛋白質和其他營養素所需要的酶。另一個原因是鎮痛用的嗎啡讓他缺乏食慾。此外還有心理原因,醫生們都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更別說治療了——自從他十多歲起,喬布斯就沉迷於嚴格的節食和禁食。

    即使是結了婚有了孩子後,他依然保留了那些令人質疑的飲食習慣。他會連續幾個星期吃同樣的東西——胡蘿蔔沙拉加檸檬,或只是蘋果——然後同樣突然地摒棄那種食物,宣稱他不再吃了。一如他十幾歲時一樣,他還是會禁食,而且會在飯桌上虔誠地宣講他所遵循的飲食方法都有怎樣的好處。鮑威爾在他們剛結婚時還是個嚴格的素食主義者,但是在丈夫做手術後,她開始讓家裡的飲食更多樣化,增加了魚和其他蛋白質。兒子裡德也曾是素食主義者,現在成了個不折不扣的雜食動物。他們知道,讓喬布斯從多種來源攝取蛋白質是非常重要的。

    喬布斯家聘請了一位溫文爾雅又多才多藝的廚師,布裡亞·布朗(BryarBrown),他曾經在潘尼斯餐廳為愛麗絲·沃特斯工作。他每天下午都會來家裡,用鮑威爾在花園裡種植的香草和蔬菜做一桌豐盛的晚餐。每當喬布斯提出任何奇思怪想——胡蘿蔔沙拉,九層塔意大利面,香茅湯之類——布朗都會靜靜地、耐心地想辦法做出來。喬布斯一直對食物極其挑剔,而且傾向於對任何食物都立即作出極端的評價:美極了或糟透了。一般人會覺得毫無區別的兩個鱷梨,喬布斯嘗一口就會宣稱,一個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而另一個就難以下嚥。

    2008年初,喬布斯的飲食失調問題越來越嚴重。有的晚上,他會盯著地板,完全無視長桌上擺著的各種美食。其他人剛吃到一半,他會突然站起來,一句話不說就走掉。這給家人造成很大壓力,他們眼看著他在2008年春天體重驟減40磅。

    2008年3月,《財富》雜誌刊登了一篇文章,題為「史蒂夫·喬布斯的麻煩」,令他的健康問題再度受到公眾關注。文章透露,喬布斯試圖通過飲食治療癌症已經有9個月時間,文章還調查了他與蘋果股票期權日期倒簽事件的瓜葛。在這篇文章的采寫過程中,喬布斯把《財富》總編安迪·瑟沃請到庫比蒂諾——與其說是請,不如說是命令,向他施壓,希望他撤掉這篇文章。他逼近瑟沃的臉問道,「那麼,你就算發現了我是個混蛋,這又有什麼新鮮的呢?」他從夏威夷的康娜度假村用衛星電話打給瑟沃在時代公司的老闆,約翰·休伊(JohnHuey),說了同樣的頗有自知之明的話。他提出只要《財富》砍掉這篇文章,他可以召集一群CEO來開個座談會,並且可以與《財富》討論什麼樣的健康問題適合披露。然而《財富》還是刊登了這篇文章。

    2008年6月,喬布斯推介iPhone3G時,他的消瘦甚至搶了產品發佈的風頭。在《君子》雜誌的一篇報道中,湯姆·朱諾(TomJunod)描述舞台上那個「乾癟」的人,「穿著曾經象徵他刀槍不入的戰衣,像海盜般骨瘦如柴。」蘋果發表了一個聲明,謊稱喬布斯體重減輕是「偶染微恙」的結果。過了一個月,質疑聲依然不絕於耳,公司就又發表了一份聲明,說喬布斯的健康是「私事」。

    《紐約時報》的喬·諾切拉寫專欄譴責對喬布斯健康問題的處理方式。「在關於其CEO真實情況的問題上,蘋果根本不值得信任。」7月末他這樣寫道,「在喬布斯先生的領導下,蘋果創建了一種保密文化,這種文化在很多方面效果不錯——猜測每年Macworld大會上蘋果會推出什麼產品已經成了該公司最好的營銷手段之一。但也正是這種文化毒害了它的公司治理。」他在寫這篇文章時,從蘋果那裡得到的所有反饋都是這純屬「私事」,但他出乎意料地接到了喬布斯本人打來的電話。「我是史蒂夫·喬布斯。」他開門見山地說,「你覺得我是個認為自己可以凌駕於法律之上的傲慢混蛋,而我覺得你是個把大部分事實都搞錯了的爛人。」在這段「引人人勝」的開場白之後,喬布斯表示可以提供一些關於他健康狀況的信息,但是諾切拉不能將之公之於眾。諾切拉接受了這個條件,但是他得以報道說,雖然喬布斯的健康問題已經不僅僅是偶染微恙,「但還不足以危及生命,他的癌症也沒有復發。」喬布斯給諾切拉的信息已經比他給蘋果董事會和股東的信息還多了,但是那不是完整的事實。

    部分緣於對喬布斯體重驟減的憂慮,蘋果的股票價格從2008年6月初的188美元下滑到了7月底的156美元。雪上加霜的是,不久,彭博社(BlocmbergNews)誤發了提前準備好的喬布斯的訃告,最後上了Gawker網。幾天後,喬布斯在他的年度音樂活動上引用了馬克·吐溫的名句:「關於我死亡的報道是嚴重的誇大。」他在發佈新的iPod產晶系列時說。但是他那消瘦的外形還是讓人無法安心,到10月初,股價跌到了97美元。

    當月按照計劃,環球音樂集團的道格·莫裡斯要到蘋果公司跟喬布斯會面。喬布斯改變了計劃,把他請到自己家裡。莫裡斯驚訝地看到喬布斯的病容和痛苦。莫裡斯要參加在洛杉磯希望之城國家醫學中心舉辦的一場盛會,為對抗癌症籌款,他希望喬布斯出席。喬布斯一向迴避慈善活動,但是這次他決定出席,既是為了莫裡斯,也是因為這個主題。活動在聖莫妮卡海灘上的大帷篷裡舉行,莫裡斯告訴2000位來賓,是喬布斯讓音樂產業重新煥發了生機。當晚的演出有史蒂維·尼克斯(StevieNicks)、萊昂內爾·裡奇(LionelRichie)、埃裡卡·巴杜(ErykahBadu)和阿肯(Akon)獻唱,一直持續到後半夜,喬布斯被凍壞了。吉米·約維內給了他一件帶帽子的毛衣,他整晚都把帽子套在頭上。「他是那麼虛弱,那麼冷,那麼瘦。」莫裡斯回憶說。

    《財富》雜誌的資深科技記者布倫特·施倫德那年12月就要離職了,他的告別作品將是同時採訪喬布斯、比爾·蓋茨、安迪·格魯夫和邁克爾·戴爾。這樣一次採訪很難組織,然而就在採訪日的前幾天,喬布斯打來電話聲明退出。「如果他們問為什麼,就說我是個混蛋。」他說。蓋茨一開始很不高興,後來發現了喬布斯健康狀況的實情。「當然,他有非常非常好的理由,」蓋茨說,「他就是不想說出來。」12月16日,蘋果宣佈喬布斯將取消出席1月份Macworld大會的計劃,而過去11年來他都是在這個論壇上發佈重量級產品。至此,他的健康狀況更加明瞭。

    網絡上充斥著對喬布斯健康狀況的各種猜測,其中很多都接近事實。喬布斯為之憤怒,感覺自己的隱私遭到了侵犯。他也因為蘋果沒有更積極地反擊而感到不悅。因此在2009年1月5日,他撰寫並發佈了一封誤導公眾的公開信。他宣稱他不出席Macworld是因為想有更多時間跟家人在一起。「如大家所知,2008年全年我的體重一直在下降。」他補充說,「我的醫生們認為他們已經找到了原因——是荷爾蒙失調導致我維持身體健康所需的蛋白質流失,精密的血液檢驗已經證實了這個診斷。這個營養問題的解決辦法是相對簡單的。」

    這封公幵信裡有一部分事實,但只是很小一部分。由胰臟分泌的荷爾蒙中有一種胰高血糖素可使血糖升高,與胰島素(的降血糖作用)相互拮抗。喬布斯的癌細胞轉移到肝臟,並造成了嚴重的破壞。實際上,他的身體在自我毀滅,所以醫生在給他用藥來降低胰高血糖素水平。他確實是有荷爾蒙失調,但那是由於他的癌細胞擴散到肝臟造成的。他不但自己不肯承認這點,而且也希望公眾不這麼認為。不幸的是,這在法律上是有問題的,因為他經營著一家上市公司。但是喬布斯對網絡世界對待他的方式感到憤怒,而且他想還擊。

    儘管喬布斯的公開信語調樂觀,但當時他非常虛弱,而且飽受疼痛的折磨。他接受了新一輪的化療,副作用很大,皮膚開始乾裂。他尋求各種治療方法。他飛到瑞士巴塞爾,嘗試了一種試驗性的荷爾蒙傳導的放射線療法。他還接受了一種在鹿特丹發明的試驗性療法,叫做肽感受器放射性核素療法。

    在法律顧問越來越強烈的建議下,一周後喬布斯最終決定休病假。他在2009年1月14日給蘋果員工的另一封公開信中宣佈了這個消息。首先,他掉這個決定歸咎於那些博客和媒體的窺探行為。「很不幸,對我個人健康的好奇不僅持續干擾著我和我的家人,也干擾著蘋果的每一位員工。」他說。但是接下來他承認,對他「荷爾蒙失調」的治療並非如他之前宣稱的那麼簡單。「在過去幾周我得知,我的健康問題比我原來想像的要更加複雜。」蒂姆·庫克將再次接手日常的運營工作,但是喬布斯說他仍然擔任CEO,繼續參與重大決策,6月就會回來上班。

    喬布斯一直在向比爾·坎貝爾和亞瑟·萊文森咨詢,他們既是他的個人健康顧問又是公司的聯合獨立董事。但是董事會其他成員就沒有獲得同樣充分的信息,而且股東最初得到的信息是錯誤的。這引起了一些法律問題,證券交易委員會立案調查蘋果公司是否向股東隱瞞了「重大信息」。如果公司允許錯誤信息傳播或隱瞞了跟公司的財務前景相關的真實信息,將構成證券欺詐,是一頊重罪。由於輿論認為喬布斯和他的魔力跟蘋果的再度崛起緊密相關,他的健康問題似乎就符合了「重大信息」的標準。但這是法律的灰色地帶,必須要把CEO的隱私杈考慮在內。在喬布斯這個案例中,要實現信息公開與保護隱私的平衡尤為困難,因為他既重視自己的隱私,又比大多數CEO都賦予了公司更多的個人風格。他還令這個任務難上加難。他變得非常情緒化,痛罵起任何建議他不應該那麼神秘的人,常常又是咆哮又是流淚。

    坎貝爾很珍視他跟喬布斯的友誼,他不想因所承擔的任何誠信責任而去侵犯喬布斯的隱私,因此他提出辭去董事職務。「保護他的隱私對我非常重要,」他後來說,「我們是一百萬年的朋友了。」律師團最終決定,坎貝爾無需辭去董事會職務,但是不應繼續擔任聯合首席董事。雅芳總裁鍾彬嫻接替了這一職位。證券交易委員會的調查無果而終,董事會也齊心協力保護喬布斯免受那些讓他公開更多信息的要求。「媒體希望我們能透露更多個人細節,」阿爾·戈爾回憶說。「應該由史蒂夫來決定是否需要提供超出法律要求的信息,但是他非常堅決地認為他不希望自己的隱私受到侵犯。他的願望應該得到尊重。」我問戈爾,2009年初董事會是否應該提供更多信息,當時喬布斯的健康問題比股東們被誤導去相信的狀況要嚴重得多,他回答說,「我們聘請了外部律師去研究法律規定和最佳做法,然後我們完全是按章行事。我說起來像是在辯解,但那些批評真的讓我煩透了。」

    有一位董事會成員有不同意見。前克萊斯勒和IBM首席財務官傑裡·約克沒有公開置評,但是私下向《華爾街日報》的一位記者吐露,當他知道公司在2008年底隱瞞了喬布斯的健康問題時,覺得很「噁心」。「坦白地說,我真希望當時我已經辭職了。」2010年約克去世時,《華爾街日報》發表了他的評論。約克還向《財富》雜誌提供了非公開信息,該雜誌在2011年喬布斯第三次休病假時進行了披露。

    蘋果公司的一些人不相信那些引述約克的話是準確的,因為約克當時沒有正式提出反對意見。但是比爾·坎貝爾知道這些報道是真實的,因為約克在2009年初曾經向他抱怨過。「傑裡在深夜多喝了點兒白葡萄酒,凌晨兩三點鐘打電話來說,『去他媽的,我才不相信那些關於他健康的鬼話,我們得確認一下』等我第二天早晨給他打電恬,他會說,『哦,沒什麼,沒間題的。』這樣說來,在某個晚上,我敢肯定他會喝多了然後跟記者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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