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崑崙 第二十八關 重疊 文 / 阿菩
妹喜逃下崑崙,然而呈現在她面前的,卻是一座改易了旗幟的血火之城。
王都,已經陷落了!
她不知在哪裡站了多久,才聽見背後一個男人道:「你做了這麼多事情,好像根本就沒有一點用處。」
妹喜倏地回頭,見到了桑谷雋!
桑谷雋道:「你師妹化解了我對你的仇恨,可是,你自己又重新添上了一筆。」
妹喜後退著,她在害怕,但害怕的不是桑谷雋,而是……
「看這樣子,你的男人好像已經完了!」
桑谷雋的聲音很溫和,但妹喜卻已經被刺激得跳了起來:「不!不!不會的!就算城破了,他也未必就……」
「未必就死,對吧?」桑谷雋道:「可是他是天子。城陷了,國破了,對他而言,也就是死亡!」
妹喜跌跌撞撞地逃走了,不是在逃避桑谷雋的追殺,而是在逃避現實。
桑谷雋沒有動手,只是靜靜地跟著她。
在血火之中,妹喜找到了和大夏王有關的消息——他果然還沒死!她一路向南追去,根本沒理會背後還跟著一個桑谷雋。終於,她在大荒原西界找到了丈夫,然而他們的團聚並不長久,一場突如其來的大地震,把這對男女的絕望與生命一齊埋葬了。
這一天,離崑崙玄戰完全結束已經很久了。
「不破……對不起,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有莘不破望著流淚的獨蘇兒,不知道為什麼心忽然痛得厲害。然而他不能哭,那是雒靈的囑咐!
川穹手裡的劍鳴叫起來,有莘不破接了回去,在他拿到劍柄、川穹的手尚未脫離的片刻,劍上閃過一個人影。
「江離!」兩人一起叫出聲來,川穹心頭一動,握住了劍鋒,劍鋒割破他的手,同時也隔破了時空,眼前的一切都混亂起來:東方是一片春日下的桃林,西方是秋殺萬物的雪峰,南方是夏雨中的火山暴怒,北方是冰凍萬里的無邊海域。而在這一切的中央,卻是一片厚實的黃土祭台,祭台上一株直徑三千丈的大樹,大樹垂下若乾枝條,勾住九座龍紋巨鼎,排成洛書之圖。九鼎下面,立著一個衣衫淡薄的少年。
「江離!」有莘不破叫了起來,就想衝過去,卻被川穹拉住。
「別動!一切都還沒穩定!你會被兩個世界交替的力量撕碎的!」
果然,江離消失了,九鼎消失了,巨樹消失了,祭台消失了,火山冰海、雪峰桃木都消失了,只剩下肉眼看不見的是是非非,連是非也平息之後,一切又恢復為斜月方寸山的孤寂。
眼前的一切,就在冷寂與曠遠兩種狀態中交替著。
師韶背著登扶竟,踏進長生之界的入口。
「藐姑射來過。」登扶竟說。他雖然很衰弱,但感官卻敏銳如初。
師韶道:「嗯,不過大概已經離開了吧。」
看不見前路的他們只是憑靠其他感覺一步步向前走去,時而有粉碎的血肉從身邊飄過,他們也不在意。忽然,登扶竟道:「等等!」
「怎麼了?」
「好像有人!」
「有人?不會吧。」
奇點之界早被關閉,是非之界戰況未卜,因此他們師徒二人便選擇了長生之界這個本應無人把守的領域——都雄虺沒上崑崙的事情,此時登扶竟等人也已得知。
師韶問登扶竟道:「繼續上路,還是看看是什麼人?」
登扶竟歎了一聲道:「你已經超越我了,你決定吧。」
師韶想了想,道:「先探探吧。如果長生之界發生了什麼事情,說不定會影響整個崑崙的。」他的眼睛看不見,但他的心眼有時卻比肉眼更加管用,感應了片刻,便轉了個彎走來,在感應到的那個人面前停下。
那人橫了他們一眼,也不理會。
師韶道:「你好,閣下是血門中人麼?」
那人道:「我在做事,別來煩我。」
師韶皺了皺眉頭,道:「師父,聽出他在幹什麼麼?」
登扶竟道:「好像在收集什麼東西吧。」
那人聽見這兩句問答看了他們兩眼,忽然道:「你們是瞎子?」
他問得雖然直接,師韶倒也沒有見怪,微微一笑道:「是。」
那人道:「過來,我試試幫你們復明。」他倒不是好心,只是想試試本事。
誰知道師韶卻搖了搖頭道:「不用,我們已經習慣了。這位小哥,聽你的聲音似乎年紀不大,你叫什麼名字?和都雄虺大人如何稱呼?」
「嘿!我叫而陸子,你們說的那人我曾給他磕過頭,算是我師父吧。」
登扶竟和師韶同時心中一震,登扶竟笑道:「這麼說來,那次感應是真的了。」
而陸道:「什麼感應?」
登扶竟道:「都雄虺大人已經死了,而且是死在你手上,沒錯吧。」
誰知而陸卻道:「錯了,他是死在他自己手上!他已經不死不滅了,天下間除了他自己,誰也殺不了他。」
登扶竟和師韶一次怔住了,而陸又道:「這裡是長生之界,你們又不是四宗的人,來這裡幹什麼?」
師韶道:「下界的事情差不多已經定了,崑崙的玄戰也該是時候結束了。我們正打算回去呢。希望能趕在渾沌之界的通道被關閉之前。要不然我們就得在這裡過一輩子了。」
而陸沉吟了一下道:「崑崙的通道,不是四大宗派都能打開的麼?」
登扶竟呵呵笑道:「自然不是,能夠開啟小通道的只有洞天派,要像這次這樣大開諸門,那只有四宗聯手才做得到!你應該是血門最後一人了吧?都雄虺沒跟你說起這事麼?」
「沒有。」而陸想了想,又道:「那如果那最後的通道也被關閉,困在這裡的人會如何?」
登扶竟道:「那就不清楚了,多半再也回不去了——除非有洞天派的高手接應。當然也有另一個可能,就是在所有通道關閉之後,整個崑崙都消失了。」
「消失了?」
「嗯。」登扶竟點頭道:「上一次玄戰也打得天崩地裂,日月無光,可當崑崙之門再次大開,這裡的山川河流依然如故。所以這個地方也許本身就是一個超越現實的虛幻存在,一切本是烏有之一氣,只是在有人來到的時候才重組起來。」
師韶道:「師父,我怎麼沒聽過這種說法?」
登扶竟道:「這也只是我自己的猜測,作不得準。」
而陸道:「也就是說,如果回下界的門全部關閉,留在這裡的人有可能也會一起消失,是吧?」
登扶竟道:「是的,有這個可能。」
「消失,那也就是死……」而陸喃喃道:「但這麼粉碎,只怕實在是來不及。」
師韶道:「粉碎?來不及?你到底在幹什麼?」
而陸沉默了好久,才道:「重生。」
川穹仰頭望著那越來越明顯的暗黑區域,有些擔憂地道:「季丹留給我一種力量,應該可以摧垮它——可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也許我反而會被吸進去,或者空間裂縫會變得更大!」
有莘不破道:「哪種可能性高一些?」
川穹道:「不知道。有莘不破,我們作個約定吧。」
「你說。」
川穹道:「看這裂縫擴張的速度,也許我等不到渾沌與是非的重疊穩定了!我得搶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上去阻止。如果我成功了,那自然萬事大吉!如果我被吸入至黑之地,也還有回來的可能。但如果是第三種情況,那可就危險了,你一定要想辦法在它吞噬整個崑崙之前關閉最後的通道,同時把江離帶回下界去。」
有莘不破道:「你好像很關心江離。」
川穹道:「我不是關心他,是關心我自己!只有江離的元神不滅,我才有可能回來,否則就完了。」
有莘不破道:「為什麼這麼說?」
川穹道:「我也不知道。不過上次我被我師父送到至黑之地,就是因為江離才能回來的。」
有莘不破道:「說起來,你師父哪兒去了?是不是發動宙空之後他就死了?」
川穹道:「沒有。現在那裂縫還沒達到自我擴張的界點,還在靠我師父的力量維持著。」心道:「看來而陸子沒有對師父動手,或者動手了卻打不過他。」忽然身子一輕,似乎就要離地而起,川穹大驚道:「不好!宙空快完成了。」對有莘不破道:「記住我的話!保重了!」
一隱一現的空間跳躍中,川穹漸漸靠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重生?」師韶道:「重生什麼呢?」
但而陸卻沒有進一步解釋他在做的事情,實際上,他又開始專注起來。
師韶沒得到回答,又道:「小哥,我們要去渾沌之界了,你一起去嗎?」而陸還是不開口,師韶又叫喚了幾聲,都沒聽見對方的回應。
登扶竟道:「沒用的,他已經聽不見你說話了。」
師韶道:「那就把他留在這裡?萬一他來不及逃跑被宙空吞噬了怎麼辦?」
登扶竟歎道:「那也沒辦法。他現在的狀態,已經是『入神』了,生死存亡對這時候的他來說,只怕也不如他現在所做的事情重要。」
師韶想起自己參悟樂理至道時候的狀態,也歎息一聲,知道恩師說得沒錯,對而陸所在的方向說了一句:「保重!」便背著登扶竟向混沌之界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