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崑崙 第二關 雒靈摘下一根頭髮(上) 文 / 阿菩
「娘娘,孩子飽了。」
雒靈把兒子抱回來,小東西正朝她笑。哄了一會,孩子就睡著了。於是雒靈也在孩子身邊躺下,閉目養神。
回到亳都之後,日子過得很平靜。值得一說的事情幾乎一件也沒有。東西雙方的戰事本來很緊張,但因為夏人提出上崑崙玄戰,地面上的戰爭反而停了下來。
今天她聽說桑谷雋來了,然而也沒有什麼表示。陶函商隊幾個成年首領之間的關係一直很微妙,這種微妙一直維持到水族事件爆發之前。在水族事件之後,當真相逐步披露,當每個人逐步成熟,那種超然於利益、恩仇、門派、理念的微妙情感便開始被命運撕得四分五裂。
「那個男人,大概不會想要見我吧。」雒靈並不知道燕其羽的事情,對於桑谷雋的來訪,不破自然顯得很興奮,她卻認為和自己關係不大,於是便裝作不知道,不多久,竟真的睡著了。
睡夢中的雒靈,破天荒的作了一個夢。
夢是心靈的另一種展現,心宗的高手,修為到了雒靈這樣的境界,是不會輕易做夢的。如果發夢只有兩個可能:第一種可能是她的修為到達某種臨界點,這可未必是好事,因為一不小心就會走火入魔;第二種可能則是有外人作祟。
儘管是在夢中,雒靈仍能保持冷靜。沉吟片刻之後,她就知道是有高手托夢給她。能穿越亳都王宮禁制引發她夢境的,如今只有一個人了。
「師姐,是你麼?」
「妹妹,你可真厲害啊,這麼快就猜到了。」聲音很縹緲,雒靈知道這是受到王宮禁制影響的緣故。她知道妹喜無事不登三寶殿,多半有要緊事說,便默運玄功,把妹喜的夢中幻象接引過來。
「妹妹,聽說你剛剛生下一個孩子,辛苦了。」天蠶絲袍下,妹喜依然那麼年輕迷人。
「嗯。」聽妹喜提起兒子,雒靈臉上泛起一陣微笑。
「妹妹,我想看看小侄兒,成麼?」
雒靈道:「還是不要吧,他還太小,現在就讓他入夢會傷害他的。」
妹喜笑道:「好妹妹,你可真疼他啊!」
雒靈微微一笑,手指虛劃,勾勒出兒子的幻象來:「姐姐你瞧。」
妹喜讚道:「啊,真可愛。早知道,我也生一個。」
雒靈道:「姐姐你為什麼不替姐夫生下一個呢?做女人,終究得生過孩子才會覺得沒有遺憾。」
妹喜訝然道:「妹妹你說什麼?」
雒靈重複道:「我說做女人,終究得生過孩子才覺得沒有遺憾。」
妹喜失笑道:「妹妹,你這句話可真讓我不敢認你。要不是我發現自己沒法完全掌控這個夢境,從而知道你已經得到這個夢境的主控權,我真要懷疑你是不是我那個雒靈師妹了。」
「哦?我變了好多麼?」雒靈問了之後,又自己回答道:「嗯,大概是吧。」她回想起出谷之後的一切,幽幽道:「在谷中,我只知道修行,卻不知道為什麼要修行,整個人生來得沒有緣故,也完全看不到歸宿。直到我遇到他……」
「遇到妹夫?」
「嗯。我遇到他的時候感覺很奇怪。一開始只是好奇,覺得這個男人的心聲和別人的心聲不大一樣。後來我看見江離和他鬧矛盾,甚至想對他不利,那一瞬間我竟然心向著他——甚至想冒險幫他。這讓我感到很害怕。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師姐,你當初遇到姐夫也是這樣子嗎?」
「不是。不過內心的經歷也有雷同之處。」
雒靈道:「我看不透他,更看不透自己對他的心。因此有一段時間裡我想:乾脆就把他作為我煉心的工具吧。於是我便任由自己沉溺下去,直到有一天我再回頭,卻發現這個男人已經變得那麼重要,重要得讓我顛倒了當初的目的,寧可陷身走火入魔的危機之中也要探究他對我的心意。師姐,你說這是不是我的心魔?」
妹喜歎道:「我不知道。如果這是心魔,那我也有。而且說不定比你還嚴重。這個問題,你有沒有問過師父?」
雒靈搖頭道:「沒有。師父或許會有答案吧,但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開不了口。」
妹喜道:「那今天為什麼又開得了口了?」
雒靈手抵右腮,眼神凝聚處顯現出她孩子的幻象。
妹喜道:「因為這個孩子?」
「大概是吧。」雒靈道:「這小東西出生之前,我一直不怎麼把他放在心上。就是他能否生下來我也不關心。可他一出世,一聽到那聲啼哭,我的心就全都改變了。在他出生之前,為了試探他父親我會毫不猶豫地拿掉他。可是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和他父親誰對我更重要一些了。」
妹喜道:「那師門的理念呢?宗門的歸宿,你已經完全拋棄了麼?」
「我不知道。」雒靈惘然道:「姐姐,我是不是已經陷入魔障之中了?可我自己卻沒什麼不快的感覺。這段時間我感到很平靜,只是掛心著這小東西的一舉一動……」
妹喜凝神看著雒靈,過了好久才歎道:「妹妹,你現在的樣子很幸福。不過也實在不像本門的高手了。」
雒靈道:「本門的高手,應該是怎麼樣的?」
「這……唉,我也說不清楚。」
雒靈道:「也許並沒有什麼條條框框規定本門傳人應該如何吧。最近我想,也許我們的先輩們都把事情搞錯了。也許我們的心並沒有那麼玄妙,也不需要那麼玄妙。只是把該體驗的都體驗到了,又能維持住一種……一種我也不知該如何形容的狀態,便足夠了。」
妹喜道:「那靈魂的獨立、弱水的橫渡,也能靠你這種想法來完成嗎?」
雒靈道:「現實若是完滿,何必追求弱水彼岸的未知?能夠感到這一刻的滿足,何必以靈魂的獨立來追求無礙的永生?更何況,以這種平和的心境,或許更能體驗到與造化同一、無待於外物的妙境呢。」
妹喜沉默良久,說道:「妹妹,或許該由你來掌管本門才對。你比姐姐強多了。」
雒靈道:「這只是我的胡思亂想,說不定早已誤入歧途,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妹喜歎道:「不,我是說真的。我確實沒有足夠的力量來應對現在的形勢。眼見玄門大戰一觸即發,我心宗能否度過這一劫都難說。」
雒靈道:「這是他們男人的事情,我們不要理會便是。只要我們不上崑崙,玄門會戰,與我心宗何關?」
妹喜道:「置身事外,談何容易!」
雒靈道:「是姐夫逼姐姐幫忙嗎?」
「不是。」妹喜道:「不是他逼我,而是我想幫他分憂。」
雒靈沉吟道:「姐夫和不破勢不兩立,姐姐,這件事我可沒法幫你的忙。我只能答應你,只要你不親自動手傷害不破,我絕不出手干涉這事。姐姐,你最好也別陷入得太深。」
妹喜道:「妹妹,我怎麼會要你站在妹夫的對立面來幫我?妹夫和你姐夫的事情,自有他們自己去解決。本門現今最大的危機,並不是他們的對立,而是另有強敵。」
雒靈道:「另有強敵?除了鼎革大變,還有什麼能動搖本門的根基?」
妹喜一字字道:「桑——谷——雋!」
「他?」雒靈搖頭道:「桑谷雋近來功力大進,可憑他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就想動搖本門千百年的道統?不大可能。」
妹喜歎道:「妹妹,桑谷雋固然根基淺薄,可他背後卻是那個害師父傷了一輩子心的有莘羖!而有莘羖和師父之間的孽緣,則牽涉到本門千年相傳的那個大詛咒!這才是我最擔心的地方。」
雒靈聽到詛咒兩字默然不語,妹喜又道:「我已經和桑谷雋交過一次手了,情況很不理想。我傷了他一個朋友,可小水之鑒也被他設計毀掉了。現在如果再面對他,我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雒靈道:「可惜當初師父傳我們小水之鑒的時候,讓我們在小水之鑒上分別烙上了心印,否則我倒可把另外一面小水之鑒轉交給師姐。」
當初獨蘇兒讓兩個徒兒分別在小水之鑒上烙上心印,令兩面小水之鑒各有歸屬,旁人無法使用,那是為了避免兩個傳人為了爭奪寶物而同室操戈,但如今在雒靈願意移交寶鏡的情況下,這反而成了障礙。
妹喜歎道:「妹妹,姐姐這些年在夏都錦衣美食,功力進境不大。當時在邰城見你輕易施展離魂術,我就知道自己的功力已經遠不如你。夏都一戰我已經信心全失,現在你就算能把小水之鑒借給我,我也沒把握能勝過桑谷雋。但無論如何,我也要上崑崙去。不是為了幫你姐夫打贏玄戰,而是為了守住我師門眾位師尊先輩的遺體。」
雒靈動容道:「師尊先輩的遺體?」
妹喜道:「本門高手在練成魂遊物外之後,便會前往崑崙,靈魂脫竅而出,強渡弱水。遺骸則寄存在崑崙是非之界的方寸山中。不過,除非崑崙之門大開,否則能來往崑崙的只有洞天派的高手傳人。所以師父才會拜託藐姑射帶她前往崑崙。」
雒靈道:「這我知道。可師姐你剛才說守住師尊和歷代前輩的遺體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去守住?」
妹喜道:「桑谷雋對我恨之入骨,我若躲在大夏深宮之中他無可奈何。但現在他卻有一個絕好的機會,那就是上崑崙,進入是非之界。一旦他上了方寸山,那我就非出現不可。有莘羖那男人深知本門秘事,他既然能幫桑谷雋造出一個虎魄,自然也能把這些秘密告訴他!」
雒靈道:「姐姐的意思是桑谷雋會以師尊的遺體為要挾?」
妹喜道:「不管他會不會這麼做,我都一定要上崑崙守護方寸山。哪怕桑谷雋會毀掉師尊遺體的機會只有萬分之一我也不能冒險。師尊她們在這個世界的時候孤傲高潔!她們棄世之後,我這個掌門再沒出息,也絕不能讓臭男人糟蹋她們的遺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