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王都 第九關 兄弟 文 / 阿菩
靖歆瞇著眼盯著馬蹄,笑道:「乖徒兒,這兩天你的艷福可不淺啊。」
馬蹄哈腰道:「哪來的艷福!弟子和師父失散,好容易從陶函商隊逃了出來,這些天來歷盡千辛萬苦,只盼著能早日找到師父您老人家。這下可好,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讓徒兒見到師父了。唉,師父啊,見到你老人家,你可不知道我有多高興!」說著眼皮擠了兩擠,掉出兩滴眼淚來。
靖歆笑道:「行了行了,你的底細我還不知道麼?不用跟我裝孫子。放心,為師我徒弟收過幾個,沒一個像你這麼聰明的。現在還捨不得對你怎麼樣。」
馬蹄點了點頭,臉上一派純真:「這個自然,師父是最疼我不過的了。嗯,師父,夏都好像要發生大事了,你也是衝著這個來的?」
靖歆聽他輕輕一轉便點到了重點,心道:「在蠶從的時候這小子還什麼也不懂,現在卻已能看出這件大事的端倪來,嘿,加以時日,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淡淡一笑,道:「也是,也不是。」
馬蹄心道:「這牛鼻子跟我裝譜,說什麼『也是也不是』,其實以他的能耐地位,在邊遠地方還能叫得響,來到夏都卻屁也不是!在這件事情上他根本插不下手去!」眼中卻充滿敬畏:「師父,您這句話高深莫測,我可聽不懂。」
「你不必懂。」靖歆道:「我只問你,你和屋裡那人是什麼關係?」
「屋裡?哪個屋裡?」
靖歆冷笑道:「你剛才從哪個屋子出來啊?」
馬蹄恍然大悟:「你是說我姐姐家啊!」
「姐姐?你這小子的底細我比誰都清楚!和你那白癡老大是一對天生天養的孤兒,哪來的姐姐!」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師父。」馬蹄道:「那當然不是我親姐姐。其實是這樣的……唉,說來丟臉,有一天我到姐姐鄰居家行竊,被屋主發現,差點連腿也打斷了,跌進姐姐的後院,姐姐見到我的樣子可憐,便把我藏在屋裡療傷,後來見我老實,說話又投契,便認了我這個乾弟弟。」
靖歆失笑道:「老實?你這小子老實?哈哈哈哈哈……罷了,聽你的話倒也不像撒謊。嘿!小子,你可知道你這姐姐是什麼人麼?」
「什麼人?我只知道她叫阿茞,做得一手好菜,釀得一手好酒,以前是個開飯館的吧。」
「開飯館?」靖歆笑道:「其實她什麼來歷也不打緊,可是你那個姐夫啊,呵呵!你可知道是誰?」
「姐夫?好像是個官吧。」馬蹄道:「他威嚴得很,不過對我很好,讓我一起吃飯,還送我東西。」
靖歆臉色微變,道:「你見過他了?」
馬蹄若無其事地道:「他?你是說我姐夫吧?見過啊,今晚剛剛見的面。」心中卻想:「看他截住我的情景,應該是埋伏在門外才對啊,怎麼沒見我那便宜姐夫進門?是了,要不就是我那便宜姐夫有些什麼神通這牛鼻子看不見,要不就是便宜姐夫進門的時候牛鼻子剛好不在。」
馬蹄真猜對了,靖歆所在的小招搖山是血宗旁枝,常有事沒事地找機會奉承血宗宗門的人。阿茞的來歷他不甚了了,但這女人是都雄虺的外室他碰巧知道。昨日瞥見馬蹄,一路跟著,竟發現這掛名徒弟進了阿茞的門,這一驚非同小可。
但他地位雖然遠不能和都雄虺相比,究竟也算一方豪雄,還不到為了監視一個小混混而一刻不歇地埋伏在一旁,只是想法子在位於路口的客店上要了一間靠街的客房。因此都雄虺進門的情景他恰巧沒有留意到。
馬蹄看他的反應,心想:「我那便宜姐夫的威名比這掛名師父大十倍!看這牛鼻子這副表情,對便宜姐夫可怕得緊呢。等我狐假虎威一番。」口中道:「師父,我那姐夫一見我就很喜歡我,說要收我做徒弟呢。可我想我畢竟是拜過師的,因此只磕了頭,還沒完全應承他。這下可好,師父你不如和我去見見姐夫,親自把我的情況跟姐夫說說吧。」
靖歆臉色又變了一下:「你跟他提起我了?」
「嗯,還沒。」
靖歆一聽鬆了一口氣,但眼珠子一轉,冷笑道:「臭小子,你這可露馬腳了,你那姐夫何等樣人,會主動收你做徒弟!」
馬蹄吐了一下舌頭笑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師父你。其實我是很想拜師,可是磕了十幾個頭,他才答應。」見靖歆冷笑,馬蹄又道:「要是師父不信,這樣吧,我們一起回去三面六耳說清楚。」說著就要往回路走,卻被靖歆攔住。
靖歆壓根兒不信都雄虺會收馬蹄作徒弟,但他怕極了都雄虺,哪怕都雄虺在阿茞家的機會只有萬分之一,他也不願去冒這個風險。
馬蹄道:「師父,你不想見見我姐夫嗎?」
「不了,我還是先見見你哥哥吧。」
馬蹄心道:「看來他終究不敢去見便宜姐夫,可他見我哥哥幹什麼?」卻不敢違拗他,道聲「是」,便向爛口巷而來。
其時天色未明,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偏偏這兩日又是回春寒,霜風砭骨,馬尾為人蠢鈍,爭不過爛口巷的貧兒乞丐,被趕到最當風口的地方睡覺,整個人蜷成一團,不住地哆嗦——不過他也真有福氣,這種情形下居然還能睡著!
馬蹄道:「我叫醒他。」
靖歆道:「不必,天色還沒大亮,讓他再睡一會吧。」說著找了個乾淨地方坐下,閉目養神。
馬蹄心中越發生疑:「他幹嘛要來找我哥哥?」想了一會沒頭緒,又想起怎麼逃脫靖歆的控制:「我不能在便宜姐夫面前表現得太過窩囊,他會對我怎麼樣還實在難說,無端端跑去求救,說不定他不但不肯援手,反而變臉要殺人。最好想個什麼法子先擺脫了這牛鼻子,再躲進阿茞姐姐的院子裡,諒這掛名師父不敢進去!只是我一個人要逃跑容易,身邊跟著哥哥,可就沒那麼順便了……啊!難道……」他腦中靈光一閃:「是了!這牛鼻子也知道我難對付,因此才要我帶他來找哥哥!他分明是把我哥當成一把大枷鎖,讓我無法自由行動。」
馬蹄馬尾感情深厚,在蠶從的時候環境那麼惡劣,做弟弟的也盡量不讓哥哥吃苦。那一切靖歆可都看在眼裡。
想到這裡,馬蹄已有主張,脫下破袍子替馬尾蓋上,馬尾早被冷風吹得有些僵了,陡然間有一領附帶著體溫的袍子包住自己,身形自然而然地舒展了一下,卻反而打了個噴嚏。馬蹄喃喃道:「這裡這麼冷,你怎麼挑種地方睡覺!」掀起袍子鑽了進去,抱住了滿身肥肉的馬尾,用自己的體溫來暖和哥哥僵硬的身體。馬尾沒醒,睡夢中卻自然而然地把弟弟也抱住了。
靖歆冒似入定,其實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心道:「我果然沒有看錯。這小子卑鄙無恥,就是對他哥還不錯!」他嘴角難以察覺地笑了一笑,卻不知道馬蹄也和他一般,笑得很得意。
馬尾給弟弟抱住,做了一個多時辰的好夢才被太陽曬醒。他睜開眼睛看見馬蹄,十分高興,卻不意外,坐起來捏捏肚子,從背包裡摸出半個麥餅對馬蹄說:「吃。」
馬蹄道:「師父來了,今天我們得吃點好的。我們到王恩樓去吧。」回頭對靖歆道:「師父,怎麼樣?」
靖歆卻道:「那裡品流太雜。我這兩天不想太過張揚。」
馬蹄道:「那我讓我哥去買點吃的回來吧。」說著吩咐馬尾去哪裡,買什麼東西,他一副很盡心的樣子,故意說了很多東西,每樣東西又要到不同的店舖去買,馬尾哪裡記得住?靖歆對生活十分講究,也沒懷疑其中有詐。馬蹄道:「師父,我哥記性不好。我和他一起去一趟吧,您先坐會。」
靖歆冷冷道:「買份早點要兩個人去幹什麼?你去,你哥留下。」
「這……」馬蹄看看靖歆,再看看馬尾,終於道:「好吧。」有些喪氣地向市集走去。他不知道靖歆是不是躡著他,不敢就逃,真到市集去買了許多東西,買完了東西已近辰時,他在人群裡七彎八繞,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確定靖歆沒有跟來,這才飛快地抄小路向阿茞家奔來。跑到她家門口,調勻呼吸,想好如何扯謊向都雄虺交代,這才拍門。
阿茞開門一看見他,一把扯了他進來道:「你怎麼還來!」說著把門關了,帶他進房。
馬蹄沒想到阿茞會沒頭沒腦說這麼一句話,問道:「怎麼了?是姐夫生氣了嗎?其實我去買早點了,瞧!只是……」
「行了行了。」阿茞打斷他說:「你也不用拿這個來搪塞我。別說你姐夫,就是我也混蒙不過去。」
馬蹄笑道:「那當然,我哪能蒙姐姐你啊。姐夫呢?起身了吧?」
「他早走了。」
馬蹄聽都雄虺走了,反而鬆了一口氣。雖然他一心希望能從這個絕代魔頭身上學到本事,但一見到他卻忍不住忐忑不安。因說道:「姐夫醒來不見我,沒生氣吧。」
阿茞道:「我比他早醒片刻,便下廚房去做早點。回來他已經起身,左右不見你,口裡喃喃說:『這小子跑得倒快。早知道昨晚就宰了,豈不乾淨。』」
馬蹄大吃一驚:「宰、宰、宰誰?」
阿茞冷笑道:「還有誰?自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