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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斯原 第十九關 十年彈指過 文 / 阿菩

    燕其羽正自彷徨,突然聽背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叫道:「燕姑娘!」心頭一寬,回頭果然看見了桑谷雋。

    桑谷雋驅使幻蝶飛近前來,道:「燕姑娘,你怎麼能這麼魯莽就闖進來!」

    燕其羽沒有回答他這句貌似責備、實則關心的話,只是道:「其他人呢?就你一個進來?」

    「我先一步過來了,這地方好古怪,多半有什麼幻象,其他人卻不見了。」

    「嗯。本來我有感應到白羽的氣息的,進來之後反而沒法感應到了。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你有辦法打破這幻象麼?」

    桑谷雋搖了搖頭:「這該死的地方,我東西闖蕩也找不到盡頭,好不容易才遇見你!」

    燕其羽一陣黯然:「那該怎麼辦?我們總不能在這無邊無際的地方彷徨吧。川穹都不知怎麼樣了。」

    兩個人一個驅風,一個御蝶,從東海飛到西山,從南嶺飛到北荒,竟然看不到半個人影!

    燕其羽道:「不得了,我們一定是到了另一個世界!」

    「也許這裡根本就是一個幻境!」

    「幻境?」

    「是啊。」桑谷雋道:「你想,我們來這裡都過了多少日子了,休息了行動,累了再休息,一路來不停地飛翔尋找,現在我都快忘記我們是要找什麼東西了!」

    「找什麼東西?」燕其羽一陣茫然:「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在這裡,日子會過得這麼快!」

    「幻象,一定是幻象!」桑谷雋說:「也許在這個世界裡,時間也是一種幻象!」

    燕其羽駭然道:「時間也是一種幻象?那怎麼可能!」

    「我也不知道對方是怎麼做到的,可應該有這個可能吧。」

    「萬一……」某個念頭已經在燕其羽心裡盤旋了一段時間了,她一直不敢出口,這時候終於說了出來:「萬一我們一輩子就在這個地方出不去,該怎麼辦?」

    桑谷雋叫道:「我們該不會這麼倒霉吧!不行!得趕快想辦法!」

    可有什麼辦法呢?如果一個人一旦認為整個世界都是幻象,甚至生命本身都是幻象,那他還憑什麼去擺脫這一切?

    「難道……」燕其羽顫聲道:「我們要一直到死才能擺脫這個地方麼?」

    桑谷雋驚道:「燕姑娘!千萬別這麼想!也許這樣會墮入敵人的詭計!」

    「那我們該怎麼辦?」燕其羽說:「每天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日子,除了知道自己確實還活著以外,我們什麼也做不了——甚至,我們連自己一開始想做什麼都快忘記了!」

    「燕姑娘!不能放棄!」

    「嗯……」燕其羽勉強振作,兩人決定要弄出些事情來,不能就這樣繼續無作為。於是燕其羽掀起一陣又一陣的狂風,造成無數次海嘯;桑谷雋引發了一場又一場的地動,崩塌了無數山峰!可這個世界除了給他們倆糟蹋得一片狼藉以外,那份孤寂還是不曾動搖。

    有一天,燕其羽驀然在桑谷雋鬢邊看見兩絲白髮,大吃一驚:「桑谷雋!我們來了這裡多久了?」

    「多久?我不記得了。」桑谷雋道:「好久了吧。」

    「你……你看看我!」

    「你怎麼了?沒什麼啊。和往常一樣。」

    「沒什麼?和往常一樣?」燕其羽急道:「我的意思是,和我剛剛進來的時候相比!」

    「和剛剛進來的時候……那是變得很不一樣了。畢竟我們已經來了這裡好久了。」

    「我……我頭上有沒有白頭髮?」

    「白頭髮?沒有啦,你……還早啦。」

    「可是,可是你有白頭髮了啊!」

    「是嗎?」桑谷雋摸了摸自己的鬢角,喃喃道:「原來我們進來這麼久了。」

    這些年相處下來,燕其羽已經不在桑谷雋面前掩飾什麼了,話裡帶著喪音:「進來這麼久了,可我們什麼都沒做!難道,難道我們要這樣呆到死不成!」

    「可是,不這樣又能怎麼樣呢?」桑谷雋說:「其實就算在外面,我們又能怎麼樣?除了多一些人,日子還是那樣過啊。就算能在人群裡出類拔萃、建功立業,到頭來也不過如此罷了。」

    「到頭來也不過如此?」燕其羽喃喃道:「那我們還生下來幹什麼?給造物當扯線的玩偶麼?」她突然想起了讎皇:「對,我連『生下來的人』都不算!我只是一個從血池造出來的東西!我以前總想逃脫讎皇大人的控制,就是因為不想做一個玩偶。為了得到所謂的自由,我甚至冒著被他殺掉的危險!可現在想來,我這樣子活著和以前又有什麼不一樣?我是自由了,可以天南地北到處飛——可我還是覺得這活法不是我想要的!」

    桑谷雋道:「那你想怎麼樣活著?」

    燕其羽被他這句話問得怔住了:「我想怎麼樣?」是啊,就算離開這個明顯是幻象的世界,回到那個現實中的世界,她又能怎麼樣?追求權力?樹立威名?還是建立事業?或許那些男人會這樣來打發一生吧。可自己呢?自己到底想怎麼樣?

    「燕姑娘……」桑谷雋彷彿想到了什麼:「其實,我們浪費了很多時間。」

    「浪費?」

    「嗯,這些年來,我一直不知道該不該向你開口,因為總想找到我們想找的東西,或者離開這個世界以後再提,可現在……也許等不到我們找到我們要的東西,我們就已經老了。也許要到死我們才能離開這個世界,所以……所以我……」

    燕其羽知道桑谷雋想說什麼。一直以來她都避免自己去考慮這個問題,可也知道這一天終究會來。她不想桑谷雋說出口,因為她不知自己該如何抉擇,也不知自己會如何抉擇——然而她卻沒法讓桑谷雋不開口。

    「燕姑娘……我,我們……我想,假如我們這輩子什麼都沒找到,既找不到那已經快被我們忘記的東西,也沒法擺脫這個世界,那我們是不是應該把握好身邊的一些……一些我們能夠抓住的東西?」

    燕其羽不說話。

    桑谷雋期期艾艾說:「燕姑娘,你……我……」

    燕其羽一閉眼,一股狂風捲起,把她垂直吹起,直向天心!

    桑谷雋在下面叫道:「燕姑娘!你幹什麼?」

    燕其羽咬牙道:「我突然想明白了!這些年來我們東西南北,山川海岳都闖過了,就只剩下一個地方沒試過了,那就是天頂!出口一定是在那裡的!一定!」她也不知道桑谷雋是否能夠聽見,只是催谷自己所有的力量,調動天地間的靈力不斷地向上飛去。桑谷雋的幻蝶能達到的高度比她矮得多,可即使是最強烈的罡風也有極限在!燕其羽漸漸覺得呼吸不暢,周圍似乎連風也沒法攪動了,她還在努力著:「堅持!堅持!也許再進一步就成功突破了!」

    然而到了最後,她再用功也沒法前進,甚至她發現自己的身體不是在往上升,而是在往下掉!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我失敗了麼?」她的意識開始模糊,連撐開眼皮的力量都沒有了:「就這麼往下掉,是走向死亡,掉下地獄麼?死了以後,是否就能離開這個世界?還是仍然是附屬於這個世界的一個幽魂?可就算真的能離開了這個世界,又怎麼樣?」她終於完全不省人事。

    在黑暗中睡了不知多久,久得像沒有盡頭,睜開眼,還沒看清楚眼前的東西,耳朵先聽見一聲歡呼!桑谷雋!是他!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最終陪在自己身邊的還是這個男人,這個自己寧肯追逐死亡的也不願面對他表白的男人。

    燕其羽看明白了週遭的一切:這分明是桑谷雋為她營造的一個溫馨的地方——全部用天蠶絲織成,不像一個房子,更像一個窩,或者說一個巢,更確切一點說,這裡是一個超級大蠶蛹。蠶蛹裡面,只剩下自己和眼前這個男人。

    「你終於醒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桑谷雋明顯卻老多了,眼角竟然有了皺紋,兩鬢的白髮多了幾倍——是因為自己昏迷了很久,還是因為他太過擔憂所致?

    「你那天嚇死我了!還好我接住了你!你太亂來了!」

    「對不起。」

    「沒什麼啦。」桑谷雋說:「不過你要答應我,以後別再幹這麼衝動的事情了。我……我寧可一輩子不出去,就在這裡陪著你!」

    燕其羽心中一陣感動,說不出話來。

    「其實這個地方也沒什麼不好的。」桑谷雋說,「就我們倆,雖然寂寞了些,不過,有一個人陪著,不就夠了麼?外面那個世界,雖然人多得像黃河裡的泥沙,但大多數人連找到一個讓自己不孤獨的人都不能夠!」

    「桑……」燕其羽一陣哽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這樣接受他嗎?也沒什麼不好的。兩個人一起老去,就算最後沒活出點什麼東西來,也勝於一個人一生孤獨。

    「燕姑娘……我……」桑谷雋鼓起勇氣:「答應我,好嗎?」

    燕其羽還沒有開口,可她那默許的眼神卻讓桑谷雋兩眼放光!不知為什麼,燕其羽很能理解眼前這個男人的狂喜之情。她心中一陣安慰:畢竟,能遇見這麼一個因自己一個眼神而如此狂喜的男人,已經是很難得的事情了!「我還能苛求什麼呢?」

    她張了張口,桑谷雋很激動地等著她的答案,因為兩個人都知道,這句話一出口,就能定下關乎兩人一生的大事。

    「我……我答……」

    突然,外面一聲鷹鳴,燕其羽臉色一變,腦子還沒想清楚,人已經奔了出去!晴空萬里,只有遠處的一個黑點!是他!一定是他!

    她奔回天蠶蛹,想拉桑谷雋出來:「桑谷雋!他……」突然整個人呆住了:蠶蛹中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對面一道裂縫,破裂的絲綢被漏進來的風吹得啪啪作響!一種揪心的痛把燕其羽整個人籠罩住了!那道裂縫讓她彷彿看見了自己剛才出帳那片刻桑谷雋臉上的抽搐!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的!」她想呼叫,可卻叫不出來。何況,真的不是那樣的嗎?

    燕其羽頹然坐倒!她伏倒在地,卻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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