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文 / 自由行走
(十九)
等我渾身濕嗒嗒地回到家,已經七點多鐘了,鄒月也到家不久。我就著點剩菜,下了兩碗麵,解決晚餐問題。
兩人對坐在餐桌前,嘩啦啦地吃麵。鄒月忽然提到一個話題:「姐,最近忙嗎?」
奇怪,天天住在一起,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她為什麼會提這種話題?我抬頭看看她,她的表情很鄭重。
「還行,事情挺多。」我答道。
「都在忙什麼?」她繼續問。
她的表情太奇怪了,我突然醒悟到,她可能已經知道我們給致林當法律顧問的事了,故意在試探我。
「哦,我忘了跟你說了,我們所已經成為致林的法律顧問了,你們那個公司,官司纏身,還挺麻煩。」我故作輕鬆地說。
「你們怎麼會和我們公司牽上線的?」鄒月繼續審問。
「你們公司那塊肥肉,哪個事務所不想吃啊,我告訴你,高展旗可是費了不少工夫才攀上你們的林總,讓他推薦我們所的。」我不動聲色,把炮火引向高展旗。
鄒月的表情略為緩和:「高哥也認識林總?」
「是啊,你別忘了,你進致林可是高展旗想的辦法找的人呢。」
「哦,我還以為是姐你拜託林總呢,聽公司的人說,其實有很多律師事務所找過林總,他都沒有同意推薦,別人都認為你們所一定和他有很大的關係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段時間我一直在北京,再說,我可沒那個能耐拜託林總,高展旗也不知想了什麼辦法打動了姓林的。」我暗暗擦汗,也不知自己心虛什麼?
鄒月點點頭,沒說什麼了。
「鄒月,你可不可以以後別提這個姓林的了?最近奇了怪了,每個人都問林啟正林啟正,我都快膩死了。」我為免除日後煩惱,提出要求。
「還有誰會問?」鄒月的表情馬上警惕起來。
「我們所裡那幫小姑娘啊,一見到我就問,林啟正帥不帥啊?高不高啊?有沒有女朋友啊?有沒有結婚啊?上次她們以為林啟正會去我們所裡視察,天啊,每個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群花癡,真讓人受不了。」我表情誇張地回答。
「那姐你怎麼回答她們呢?」
「也就那樣吧,還不是個人,又不是神。」
「如果有可能的話,姐姐會愛上他嗎?」鄒月突然問,這個問題真尖銳,難道她發現了什麼?
「我不會!」我果斷地回答:「我承認,林啟正符合每個女孩子心中的幻想,英俊、富有、有教養、有魄力。但是愛情講究門當戶對、旗鼓相當,任何一方太優秀,對另一方來講,就是劫數。」我很認真地說著這番話,既是對鄒月,也是對我自己。
「如果他真的不在意這些,真的愛你呢?」鄒月繼續問。
「你是韓劇看多了吧?他是什麼人?——商人!他才不會幹賠本的生意。」我駁斥道:「況且,這樣優秀的男人做丈夫,哪裡會有安全感,他不去招惹別人,自有別人招惹她。聽說他就要結婚了,我還真有些同情他未來的老婆。」
鄒月沒有做聲了,低頭劃拉著碗裡的湯,我把手中的碗往她一推:「別瞎想了,洗碗去!」
鄒月走進廚房去洗碗,我踏拉著拖鞋走進客廳,打開電視,一條新聞跳進眼中:「今天受惡劣天氣的影響,進出本港的所有航班都受到影響,大批乘客滯留在機場,等候通知。」
我看看窗外,雨聲嘩嘩,好像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想起林啟正,混身濕透地等在機場,也不知要等到何時?——唉,我真是正宗的杞人憂天!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星期二上午,我將寫好的合同書通過郵箱發給了歐陽部長。下午,我打電話給他,確認是否收到。
「收到了,收到了。謝謝你,鄒律師!」歐陽部長迭聲說。
「不用謝,林總是否還要過目?」
「他說他就不看了,只要是照那天談的意思寫的就可以,林總這幾天很忙。」
「哦。好的,再見。」我掛斷了電話,心裡暗想:很忙?當然忙了,有錢的富家小姐來了,怎麼能不鞍前馬後?
高展旗和一個小助理嬉笑著從我辦公室門口經過,我大喊:「高展旗!」
「來了!來了!」他急躥進來。
「下班後打球去吧?」我說。
「好啊,上次被你打敗了,這次要報一箭之仇。」他揮著拳頭叫囂。
當然,球局最後是以我的勝利告終,每想到昨日高展旗傻不拉嘰地把我塞進林啟正的車裡,害我與林啟正不歡而散,我連抽死他的心都有。最後一個球正扣死在他面前,他丟掉球拍,拱手認輸,擦著汗說:「你把我當小泉純一郎了吧?」——他還真有感覺!
離開球場後,高展旗問道:「晚上怎麼安排?」
「沒怎麼安排。回家羅。」
「我今天約了幾個法院的朋友吃飯,一起去吧,有兩個你也認識。」
我想了想說:「好吧,天天呆在家裡也沒意思。但我有個條件,別讓我喝酒。」
「沒問題!」高展旗爽快地回答。
但是實踐證明,高展旗的承諾完全不值得相信,在飯桌上,他不僅沒幫我,還鼓搗著別人敬我的酒,讓我著實喝了不少。當我下了出租車,走在回家的路上時,我覺得自己都有些發飄。
樓道口停著一台白色的小車,是左輝的車吧?但是車燈還亮著。我走近過去往車裡瞧了瞧,一個人也沒有,再一看,車門都還是虛掩著,沒關嚴。這傢伙,不怕車被偷嗎?
我進了樓道,特意朝左輝住的房門看了看,防盜門也是虛掩著的。我有些奇怪,藉著酒勁,敲了敲門,沒有回應,而門,由於我的敲動,竟略微打開了一些。
我探頭進去,只見屋內設施簡陋,一片狼籍,左輝睡在沙發上,旁邊的地上竟還有一攤嘔吐物,想必他是喝醉了,車也不記得鎖,門也不記得關。該怎麼辦呢?我甚是猶豫。
算了吧,與人為善,我走進房內,走到他身邊,用力地搖他,大聲地叫他的名字:「左輝,左輝,醒來,醒來!」
他懵懵懂懂被我搖醒,看見我,居然說:「鄒雨,我好渴,我要喝水。」
「快起來,你的車沒鎖,鎖了車再睡!」我沒搭理他,自顧自說了這句話,轉頭走人。
他掙扎著爬起來,扯住了我的衣服:「鄒雨,別走,別走,我求求你!」
「你幹嘛?」我厭惡地想甩開他的手。
「鄒雨,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你,你原諒我,你原諒我好不好?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他半跪在沙發上,緊緊抓住我的後衣襟。
「你放手!放手!」我用力掰開他的手。
剎那間,他以往對我所做的種種浮現眼前,我的憤怒如火山般爆發出來:「讓我給你機會?你給過我機會嗎?我們八年的感情,你說走就走,你想過我的感受嗎?現有別人不要你了,你又回過頭來找我,你當我是什麼?有些事情是不能原諒的!是不能回頭的!是沒有第二次機會的!你明不明白!你明不明白!」我聲嘶力竭地叫嚷。
他哀哀地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衝出房門,蹬蹬蹬走上樓去。我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說過這些,即使離婚的那些日子裡,我都表現得十分克制,今天終於說出來了,我的心裡竟然無比舒暢。
(二十)
星期三,高展旗與歐陽部長一起,為致林公司的一起執行案遠赴哈爾濱,臨走前,歐陽部長特意給我打了個電話,客氣地請我在他出差的這段時間多多關照公司的工作。
希望萬事大吉,沒什麼業務!我掛下電話後合十祈禱。
祈禱未完,電話乍響,傅哥通知我務必上午十點鐘趕到公司九樓會議室,參加一個重要會議。
「什麼內容?」我問。
「你來了就知道了。」傅哥回答。
祈禱無效,何事搞得如此神秘?
九點五十,我趕到會議室,傅哥站在門口等我:「鄒律師,今天的會議很重要,林董會親自參加。」
「林董?」我沒聽過這個稱呼。
「就是林總的父親,我們公司的董事長兼總裁。」
天啊,皇帝老子出現了,我不由得有些緊張。「到底是什麼內容的會議啊?我可是什麼準備也沒做。」我問傅哥。
「沒關係,到時候你一聽就明白了。」傅哥說著打開會議室的門。
我走進去,會議室內空無一人。這個會議室規模很小,也就能容納十個人左右,但裝修格外豪華,想必是公司高層聚會的場所。
突然聽見門響,我連忙轉身,只見林啟正走了進來,他看了我一眼,扭頭找了個位置坐下。他身後,是我曾見過兩次的那位長者,然後,還有一位年輕的女孩子,也跟著走進了會議室。她是誰?難道……?
林董在首席的位置坐下,然後我們都各安其座。我隔著會議桌坐在林啟正和那個女孩的對面。
林啟正用手遮住嘴,輕輕咳嗽了兩聲,說:「我先介紹一下,這位是鄒雨律師,這位是致林的董事長兼總裁林洪先生。」我連忙站起身向林董致意。林董微笑著點點頭,雖然年紀已有六十開外,但保養得當,仍顯得相當精神。
林啟正接著用手示意了一下身邊的女孩:「這位,是江心遙小姐,是……「他停頓了一下:「是我的未婚妻。」
果然沒猜錯,我用更熱情的笑容向她打招呼,她也甜甜地笑著朝我點頭。我得承認,她長得確實挺漂亮,而且沒有想像中富家女的嬌縱模樣,穿著一件極簡單的淺綠色圓領T恤,長長的頭髮在腦後攏成個馬尾,一個小背包放在桌上,看著就像個純樸的女大學生。
林董開始發話:「鄒律師,今天請你來,不是為了公司的業務,是為了我們林家的私事。啟正準備與心遙今年十月份完婚,這是我們林家的大喜事。但是,由於雙方的家庭呢,都是辦企業的,所以以往在經營的過程中,或多或少會將一些家族的產業登記在他們兩人的名下,為了避免將來出現不必要的麻煩,也為了表示兩人的結合與金錢無關,他們決定在婚前進行一下財產公證,所以要麻煩鄒律師為他們擬一個協議書。」他轉頭對啟正說:「你把你們兩人名下財產的清單給鄒律師過目一下。」
林啟正隔著桌子將一個文件夾推到我面前。
我打開文件夾翻閱了一下,裡面列明瞭林啟正和那個江心遙名下的所有財產,天啊,洋洋灑灑數十頁,大到上市公司的巨額股份,小到20平方米的街頭鋪面,都一一列明。尤其是江心遙的資產,竟比林啟正還甚。
這畢竟是個人的隱私,我不好仔細研究,粗粗看過後,便放下。
當談到專業問題時,我的自信是無人可比的:「林董,林總,江小姐,是這樣的,根據我國婚姻法的規定,婚前財產屬於夫妻個人財產,婚後並不會轉化成夫妻共同財產。當然,由於林總和江小姐名下的財產很多,在婚前進行一下明確是很有必要的,但是我還是想提醒一下,根據法律規定,夫妻婚前個人財產在婚後所產生的利潤,視為夫妻共同財產,例如雙方名下的公司股份,在婚後的所有利潤分紅都是夫妻共同財產,對於這一部分,不知兩位是否討論過。」
聽了我的話,林董看看林啟正,林啟正看看江心遙,顯然他們並沒有討論過這個問題。
林董欠了欠身子,說:「我與心遙的父親討論過這個問題,雖然沒有談到利潤的歸屬,但總體思路是他們雙方不要在金錢上有什麼糾葛,生意歸生意,感情歸感情。所以我想可以將婚後的財產問題也一併明確一下。心遙,你有意見嗎?」
「就按伯父說的辦,我沒有什麼意見。阿KEN,你說呢?」林心遙頑皮地轉著身下的皮座椅,說起話來很重的廣東腔,但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口吻。阿KEN,林啟正的英文名叫KEN?
林啟正也搖搖頭說:「我沒有意見。」
林董於是對我說:「那就麻煩鄒律師辛苦一下,擬一個協議,直接交啟正過目。由於這是私事,我們也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
「您放心。」我點點頭。
四人起身走出會議室,我拿著文件夾緊走兩步,遞到林啟正面前:「林總,這個還給您,我不需要知道,到時候作為協議的附件就可以了。」
林啟正接過文件夾,沒有說什麼,倒是旁邊的江心遙說了一句「謝謝」。
走出門口的林董又轉過身來,對我說:「鄒律師,辛苦你,明天就把協議擬出來,趕在心遙回去以前,把這件事辦了,不是還要去公證嗎?」
我回答說:「好的,協議明天出來沒問題,但是林董,我不建議雙方去公證處公證。」聽到我這話,三人都很奇怪地看著我。我繼續說:「公證不是協議生效的必要要件,雙方只要簽字認可,協議就視為生效,如果您認為需要第三方見證,可以邀請與此事無關的人進行一下見證。去公證處的話,林總和江小姐的財產狀況有可能被不相關的人知道,我覺得沒有必要。」
聽了我的話,林董讚許地點點頭:「好的,我再和心遙的爸爸商量一下。不錯,鄒律師,年輕有為!」說完,他直接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看來他的辦公室就在這一層。
我呢,只好和那小倆口站在電梯口等電梯,他們站在前,我站在後,兩個俊美修長的背影。
林啟正突然低頭劇烈地咳嗽,江心遙關切地說:「youshouldseeadoctor.」
「Don』tworry.I』llbefine.」林啟正回答。
兩個人用英語繼續說著些什麼,以我的英語水平,可就聽不懂了,真令人汗顏。一個人的家世背景,往往就在不經意間顯現出來。我盯著他們兩人,恨恨地想,真該讓鄒月那小丫頭來看看,林啟正和什麼人在一起才叫名——正——言——順。
電梯「叮」地一響,門開了。他們兩人先走了進去,我跟在後面。林啟正進門時順手按了五樓和一樓。
電梯裡,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密閉的空間,空氣中隱隱有林啟正身上熟悉的香味。電梯門是磨砂的,我只能隱隱看到兩個人的身影,站在我的身後,而我就像一個大而無當的怪物,擋在他倆的前面。
幸好電梯很快在五樓停了。林啟正說了句「sorry」,還沒等我讓開,擦著我的肩膀走出了電梯。
江心遙在我身後沒有動,林啟正回頭奇怪地問她:「Howaboutyou?」
「I』llbeback.Waitingforme.」女孩脆脆地回答。
電梯關上了。門口的林啟正在最後一剎那,將視線落在我的身上。不要這樣,我在心裡喊。
電梯開始下行,江心遙在旁邊說話:「鄒律師是本地人嗎?」
「算是吧。」我收住思緒,轉頭回答。
「那可不可以麻煩你告訴我,去啟福寺要坐什麼車?」她說普通話很困難,一個字一個字地咬。
「啟福寺?」
「是。」
「讓林總開車送你去,或者坐出租車囉。」
「阿KEN很忙,我也不想坐出租,我想坐公車。」
「坐公車?!」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對呀,要瞭解一個城市,一定要坐這裡的公車。」江心遙大眼睛撲閃撲閃,興趣盎然地說。
電梯門開了,我們倆一起向門口走去。
我說:「坐公車可不太方便,不能到門口,可能要走一段路。」
「沒關係,我邊走邊問。麻煩你告訴我坐幾路公車,到哪一站下?」她從身後的小包裡掏出一個小本,準備記錄。
「我也不是特別清楚,我坐公車也坐得很少。」我抱歉地說。
「是這樣啊。」她看來有些失望。
「沒事,我陪你到汽車站去問問。」我說。
「那謝謝你啦。」她高興地回答。
走到公車站,我問了問在旁邊等車的老人,然後把結果轉述給她:「你坐145到新華路,再轉7路車到啟福街,然後往裡走大概200米就可以到了。」
她很認真地記了下來,還煞有其事的遠眺等待。我頗有些擔心,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港澳同胞,萬一走丟了,或者被歹徒綁架了,我又如何脫得了干係。
想來想去,我決定陪她一起去。「江小姐,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說。
「是嗎?不耽誤你的時間嗎?」
「沒關係,去拜拜菩薩也是好的。」
「那太好了。你看,145路車來了,上車要準備多少錢?」她伸手進背包掏錢。
我忙說:「我有零錢。」
一路上江心遙不停地問東問西,這裡是哪裡?那裡是哪裡?那個小販在賣什麼?那個女孩在賣什麼?這麼多人為什麼都不用上班?諸如此類,我一一做答。
兩個人花了大半個小時才來到了啟福寺。寺廟前的乞丐一轟而上,把我們圍住。我正準備像以往一樣呵斥他們讓開,江心遙已經打開背包,開始分發善款,10塊、20塊、50塊,她眼都不眨就遞了出去,乞丐們歡欣鼓舞,越聚越多,當看到她準備發百元大鈔時,我實在忍不住,將她架離了乞丐群。我說:「小姐,可以了,你這樣發下去,不是乞丐的人都會來當乞丐了。」
她笑瞇瞇地回答:「見到他們也是緣份嘛。」
「可是真正的窮人不在這裡,這些乞丐家裡都是洋房。」
「但是他願意來做乞丐,說明他還是沒有其它出路啊。」
我沒話可說。
進了大雄寶殿,我恭恭敬敬地叩拜。再一起身,那個小姐不見了。
我急了,滿寺廟找她,最後在一個偏僻的小房裡看見了她,她正站在一尊有些殘破發黑的觀音像前出神。見到我過來了,她招手對我說:「快來看,這就是我要找的,宋朝的千手觀音像。」
「宋朝的?你怎麼知道?」
「我聽我一個朋友說的,所以過來看看。這才是這個寺裡真正的寶貝。你看,多漂亮。千手觀音又叫千手千眼觀音,千手表示法力無窮,可以拯救眾生,而千眼則表示慧眼無邊,能普觀世界。每個手都有自己的意思,中間的合掌雙手,能讓一切人及鬼神愛敬,持楊柳枝的手叫楊枝手,可免除一切病痛,持寶劍的手,可降服一切鬼神,還有寶鏡手,能成就大智慧。其實佛像只有42只手,除去前面合十的兩隻,後面的每一隻手對應「二十五有」,乘起來就是千手千眼了。」
聽到這樣的話從她的口裡蹦出來,我真是詫異極了。我隨著別人來這裡也不是一次兩次,無非是磕磕頭,丟點錢進功德箱,從來不知道這些佛像還有這麼多講究。
她說完後,從背包裡掏出照相機,問我:「這裡可以照像嗎?」
我看看四周,也沒有禁止的標誌,就對她說:「你照吧。」
她拿起像機一通猛拍,然後對我說:「我們走吧。」
我說:「你不拜嗎?」
「不,我只是對佛像感興趣。」
這時,她包裡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掏出來接通:「Hi,ken!」
又是林啟正,她對著電話嘰哩呱啦說了一通,雖然我不能完全聽懂,但知道大概意思是和我這個lawyerzou在此遊玩。掛了電話後她說:「阿ken催我回去了,中午要去和別人吃飯。」
兩人朝出口走去,突然她的行進方向發生改變,我一看,她逕自走進旁邊的一個小藥店。
我跟了進去,她回頭問我:「鄒律師,你們這邊治咳嗽吃什麼藥呢?」
原來是給林啟正買藥,我拿起一瓶「密煉川貝枇杷膏」遞給她,她接過後說:「哦,你們也吃這個。」然後到櫃檯交錢去了。
我站在門口,心想,能夠給心愛的人的買藥,然後放在他面前命令他吃掉,當真是一種幸福。
她將藥放進背包,走到我身邊,嗔怪地說:「阿ken太不注意身體了,混身濕透了也不換件衣服,前天飛機又晚點,他在機場等了我三個多鐘頭,不感冒才怪。」
「那是。」我乾癟地回答。
走到山門口,傅哥已經站在一台車前等我們。江心遙對我說:「鄒律師,謝謝你,一起走吧,我送你。」
我說:「不用,方向不同,我自己走,你趕快回去吧,林總還等你呢。」
她上了車,放下車窗向我揮手示意。傅哥也向我點點頭,然後開車離去。
她不醜,反而很美,她不市儈,反而很脫俗,她不傲慢,反而很親切,她沒有一切我為我的貪念和幻想所設計出的種種缺點,相反,她的富有,她的修養,她的性情,都讓我感到自慚形穢,如果我如林啟正所言是個特別的女人,那她呢,她豈不是天上的神仙?今天的相遇,是對我莫大的諷刺。
我一回神,發現我周圍聚集了很多乞丐,我沒好氣地說:「走開走開,剛才還沒拿夠啊!」——千手千眼的觀音原諒我吧,我和江心遙不同,我就是一個俗人。
(二十一)
我遵旨擬好了林啟正與江心遙的夫妻財產約定協議,心想,錢太多了也有壞處,不知他們倆人在簽這個協議時,心裡是何感受?再一轉念,也許如他們倆人,富到一定的份上,已經不會打對方家產的主意了,約定清楚反而少了糾葛。
想起我以住代理的一些平常人家的離婚案件,離婚時,連煤氣灶歸誰都要爭執半天。所以有錢的人才能有格調,這是必然的。
我撥通林啟正的手機,響了兩聲後,他掛斷了。怎麼回事?在開會?還是在……談戀愛?
過了五分鐘,他打了過來。「對不起,剛才有事在和別人談。」
「我把協議擬好了,請問是打印好送過來給您看?還是發到您的郵箱?」
「你在哪裡?」
「我在所裡。」
「我正好在這邊,我到你辦公室來。」他把電話掛了。
我驚詫中。然後回過神來,立馬奔去向鄭主任匯報:「鄭主任,鄭主任,林啟正要到我們所裡來。」
鄭主任「噌」地站起來:「什麼時候?」
「現在!馬上!」
「什麼事情?」
「沒什麼事啊!我有個合同要送他過目,他說正好在附近,就到我辦公室來。」
鄭主任加快腳步走出門去,對著大伙發出指令:「各位先生們、小姐們,致林公司的林啟正副總裁馬上要到我們所裡視察,大家趕快整理一下內務,到門口迎接!快點,快點!」
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只聽見整個辦公室發出各種各樣的驚叫聲:「怎麼辦怎麼辦,我今天穿成這樣?」「是啊,我兩天沒洗頭了。」「小張,借你的眉筆給我用一下,還有你的口紅!」「不行,我還得先用呢,來不及了。」
見小姑娘們都在忙著照鏡子,鄭主任急了,大喊:「別急著化妝,別急著化妝,先把你們的桌上地上收拾乾淨點,然後到門口集合!」可是完全沒人理會他的話。
正當所內一片混亂之際,林啟正突然出現在了門口。
這真是戲劇化的一幕,就像周星馳某部電影中的場景,驟然間所有的聲音安靜下來,所有的動作停止下來,所有人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只見他穿著一件藏藍色的細格襯衫,黑色的棉質長褲,手裡握著車鑰匙和一個小紙袋,頭髮似乎比昨天剪短些許,格外有型。我幾乎能聽到在場每個女人在心裡低呼:「帥啊!」
他有些被這個陣勢嚇到了,環顧了一下四周,轉頭問我:「發生什麼事了?」
沒等我接口,鄭主任馬上迎上去:「沒事沒事,林總大駕光臨,我們正準備迎接,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來了。來來來,到會議室坐,我們馬上向您匯報工作。」
「我只是來看一份合同,不用匯報什麼工作。」他擺手拒絕,然後對我說:「你的辦公室在哪裡?」
「在這裡。」我指指身後,他便向我辦公室走去。鄭主任忙說:「林總,還是去會議室吧,要麼去我的辦公室,條件好一些,鄒律師這裡太擠了。」
林啟正沒有理會他,走進了我的辦公室。鄭主任跟在他身後也走了進去。林啟正回身看見他,便說:「鄭主任,您去忙,我和鄒律師商量一下就行了。」
「那好那好,你慢慢談,中午在這裡吃頓便飯。」
「不用,我馬上就要走。」
鄭主任識趣地退了出來,走到我身邊,悄聲說:「小鄒,中午無論如何留他下來吃飯。」
我點點頭。
我走進門,見他站在房子的中央,我忙說:「林總,請坐。」
「我坐哪裡?」他回身問我。
我一看,確實是無處可坐,沙發上扔著報紙和雜誌,辦公桌前面的椅子上堆著過兩天開庭要用的案卷。我趕緊走過去把沙發上的東西移開,忽然發現我的拖鞋甩在了沙發旁,順勢將它們踢到了沙發下。然後回身對他說:「您請坐,不好意思,不知道你要來。」
他這才坐在了沙發上。我走到飲水機旁,準備給他泡茶,他制止道:「白水就可以了。」
「白水,是熱的?還是冷的?」我問。
「冷的。」
「你還在咳嗽,最好別喝冷的,喝點溫開水吧。」我說。
他楞了一下,點頭表示同意。
我用一次性紙杯接了一杯純淨水放在他面前,又將協議書遞給了他。
他很認真地接過協議書開始閱讀。而我,在考慮我該坐在哪裡?我的辦公室只有一張長沙發,被他坐了,辦公桌前的凳子可以坐,但是上面堆了十幾本案卷,移動起來動靜很大,坐回到我辦公桌後的椅子上,又似乎不太合適。所以我站在他旁邊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他抬頭看看我,又看看門口方向,對我說:「能不能麻煩你把門關一下?」
我一轉頭,見那些小姑娘正在門口探頭探腦,擠眉弄眼。我走過去,小姑娘們對我猛擺手,用唇語說:「別關別關!」我笑著對她們小聲說了一句:「別發神經!」把門虛掩上了。
林啟正見我走過來,把身子住旁邊移了一點,示意我坐在他旁邊。
我猶豫了一秒種,坐了過去。他把協議書往我這邊稍微移了一點,開始與我討論一些條文上的表述。他的身上隱隱有咖啡和香煙混合的味道,我不由自主貪婪地聞了幾口。
很快,我們就一些細節上的修改達成一致,他說:「你修改一下,輸四份給我帶走,就可以了。」
我答應著準備起身,他喊住我:「等一下,心遙有一樣東西托我送給你。」他把手邊的那個小紙袋遞給我。
我接過袋子,從裡面掏出一個小盒子,再把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個小小的水晶紙鎮,晶瑩剔透的一棵小聖誕樹,樹冠上有一條小小的紅絲帶。
林啟正在旁邊解釋道:「心遙現在在一家基金會做艾滋病孤兒的慈善籌款工作,這是他們在施華洛世奇專門定制了送給捐善款的人的。」
我讚歎道:「真美!……可是,我沒有捐錢啊!」
林啟正笑說:「沒關係,偶爾拿一兩個送人還是可以的。她要我向你表示感謝。」
「那有什麼好謝的,說起來我還要謝她呢,和她去了我還長了見識呢!」
「是嗎?」
「是啊,那個觀音像我見過無數次,從來都不知道是宋朝的。江小姐真的很有學識。」
「她也是一時一時的,前段時間迷上潛水看深海魚,日日下海,最近迷上了研究佛像,又到處逛寺廟。聽說她還報名去當無國界醫生,搞不好要去南非照顧艾滋病病患。」說起這些,林啟正的眼裡竟有一種寵溺的表情。
我有些黯然,不想再與他討論,起身去修改協議。
我坐在電腦前打字,他坐在沙發上,我感到他一直在看著我,一轉眼,果然與他的視線相撞。「林總,你不要這樣。」我也不管了,直接說出了心裡話。
「怎麼樣?我只是看你是怎麼工作的。」他語調正常。
「你這樣,我真的沒辦法在你們公司做下去了。」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不會把法律顧問給你們所。」
「為什麼要因為我?我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就當我是個為你服務的律師,讓我安安心心在你們公司掙點錢不好嗎?」我低聲,但語氣很糟糕。
「是啊,我就是準備這樣,你照你該做的做就好了。」他依舊很平緩的口氣。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一時氣結。打印機裡的文稿這時也出齊了,我惱起來,也懶得幫他訂好,拿起一摞,往他手裡一遞。
他接過後,說了聲謝謝,向門口走去。
我沒有送他,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只聽到門外一陣喧鬧,之後鄭主任衝進來說:「小鄒,你怎麼沒留他吃飯啊?」
「留了,他不吃。」我胡亂答覆。
鄭主任遺憾地搖搖頭,對我說:「還是要找機會請他吃頓飯才行,你們平時注意把握機會。」
他話音未落,幾個小姑娘衝到了我桌前:「鄒姐,鄒姐,你還好吧?」
「我為什麼不好?」我奇怪地問。
「你和林啟正獨處了二十一分又十九秒,難道你沒有出現症狀?」
「什麼症狀?」
「比如流鼻血?流口水?視物不清?狂燥不安?有犯罪衝動?」
「你們說的是狂犬病嗎?」我打趣道。
「不是,是花癡病。我們幾個只看了他兩眼,就已經有初期症狀了。」
「我不會有,我已經老了,對帥哥免疫。」我嘴上笑著說,而我的心裡在想,我恐怕也病得不輕,這活兒再幹下去,早晚我會全線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