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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文 / 朱維堅

    1

    周春一家的遭遇和金顯昌的惡行,深深地刺激了我們。激憤之中,小趙忍不住對郝平發起火來,搖著他的衣襟叫著:「……說,你當時在幹什麼?你在這事情上起了什麼作用?」

    郝平流出了淚水:「我……我當時把萌萌從媽媽的屍體旁抱開了,摀住她的眼睛,怕她受到刺激,我……」

    「不,我不是說這個!」小趙怒吼著:「我是問你,你在周春一家受害的過程中都幹了些什麼?你既然知道他是受害者,為什麼不幫助他們……你還把真相瞞著我們,這到底是為什麼?」

    郝平囁嚅著:「這……我怕……」

    「呸——」小趙猛地推開郝平,唾液迸到他的臉上:「虧你能說出口,『我怕』,你怎麼說得出啊?你是人民警察,你的使命是保衛人民群眾,可你卻說你怕,如果警察都害怕惡勢力的話,那人民群眾該怎麼辦,怎麼辦?你說,你說呀!」

    郝平擦著臉上的唾液,支唔著回答不出來。我正要制止小趙,聽到背後有人輕輕地叫了聲:「叔叔……」

    是萌萌,她不知啥時被驚醒了,此刻已經坐起,揉著眼睛,怯生生地看著小趙。

    小趙趕忙住口回身,把萌萌緊緊抱在懷裡:「啊,沒什麼,什麼事也沒有,別怕,睡覺吧,有叔叔在,什麼也不要怕……不,從現在起,你不要再叫我叔叔,叫爸爸,行嗎?」

    小萌萌仰頭看看小趙,慢慢搖搖頭:「不,我有爸爸……」撇撇嘴,紮在小趙懷裡無聲地哭了。

    小趙也抽泣一聲,擦了一下眼睛對郝平說:「現在我明白了,怪不得她那麼害怕進公安局,是因為你們抓了他爸爸。」把目光轉向我,用堅定的口吻道:「她雖然不叫我爸爸,可我把她當成女兒,從今以後,我要把她永遠帶在身邊,我要收養她,再也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我:「這……可是,苗佳……」

    小趙堅定地:「她如果不同意,就不要跟我結婚!」

    郝平感動地:「趙哥,你……」

    小趙哼了一聲:「你別再管我的事!膽小鬼,軟骨頭,你算什麼刑警?你忘了在警校時你怎麼說的了?哼……」轉過頭安撫小萌萌睡去,不再理睬郝平。

    郝平求助地看著我:「李隊長,我……」

    我地拍拍郝平的肩膀,對小趙:「小趙,你不要太偏激,郝平有他的難處,你要理解他!」

    郝平激動地接過我的話說:「是啊,我難道願意這樣窩窩囊囊嗎?……趙哥,我沒忘記咱們在警校發過的誓。我還記得,那是畢業前,我們幾個好朋友在告別的宴會上,舉起拳頭發誓,一定牢記神聖使命,永遠做一個正直的警官……可誰知夏城會這麼複雜呀?開始,我想憑著自己的能力立足,可根本不行。在這裡,你沒有過硬的社會關係,沒有靠山,沒有錢,簡直寸步難行,還談什麼保衛人民哪?我……「他突然抽泣了一下:「我混來混去,把心愛的人都讓人奪去了……他要比我強還行,我也認了服了,你們看見了,那是個什麼東西呀?可在夏城,我根本沒法跟他比,我……我家本不是在這裡,就是為了愛情,才費了不少勁分來的,沒想到落到這一步。有時我真想不幹這行了,憑我的身手,到哪兒當個保鏢去肯定行,可又不甘心……」

    郝平擦著眼睛就不下去了。小趙顯然被打動,也不再吱聲。我把一條毛巾遞給郝平:「郝平,別激動,這兒也沒外人,心裡有什麼苦水,也往外倒倒!」

    郝平苦笑一聲:「真的,這些話我從沒當別人說過,怕讓人笑話,有眼淚也得往肚裡咽……我有點恨白冰,可細想想也不能都怪她,誰不希望生活得順心一點呢……她本是正規大學本科畢業,可卻半年多分配不出去,沒單位接收……也不是沒有,要去也行,都是不開工資的單位,可一些花錢走後門弄個文憑的,卻都分到好單位……我倆找了很多人,都沒辦成。後來,我倆吹了,她跟小喬剛一處上,就分到了縣委辦當秘書……說啥呢,咱沒本事,人家姓喬的本事大,啥也別說了!」

    小趙被郝平的話吸引住了,盯著他道:「鬧半天是這回事,你就認了?」

    郝平:「不認又能怎麼樣?你說我熊我就熊了,跟你們說吧,我不怕跟犯罪分子做鬥爭,可是,你面對的不止是犯罪分子。你看他是犯罪分子吧,他卻比你還吃得開……有些群眾不理解,罵我們警察,可他們哪裡知道,有些事根本就不是咱警察能左右了的……在夏城,有時警察不但治不了犯罪分子,相反,命運反而掌握在他們手中。就說金偉吧,他靠啥當的治安科長?我們局都知道,是金顯昌給他出的錢,找的人,一活動,就提拔了……」

    「哎,」小趙忍不住插嘴道:「我正要問金偉的事,他跟金顯昌到底什麼關係,一家子嗎?」

    郝平:「不是,他、還有金世龍,他們都不是一家人,可金顯昌在夏城厲害,姓金的就都吃香了,都往他身邊湊。聽說他們在一起磕過頭,拜了把兄弟,金顯昌老大,金偉老二,金世龍老三。一共二十多人哪!」

    「媽的,」小趙忍不住罵了一聲:「怪不得!」

    郝平又苦笑一聲:「這回你明白了吧,對這一切,你說我能幹什麼,換了你又能怎麼樣?比我強的人很多,也有不服的,上告的,最後怎麼樣?周春的下場明擺在那兒……對,還有那個老黨員……我不想像他那樣生活,我還年輕,路還長啊……趙哥,你難道真的一點也不理解我嗎?我不是膽小,我也不是軟骨頭,不信咱們去和犯罪分子面對面搏鬥,我絕對不比你差,真那樣,就是死了也是英雄烈士,可這夏城……趙哥,我怎麼說你大概也不能理解,你聽我說一件事吧……」

    郝平說了件事,那是他剛參加工作不久,當時在治安科上班,一天夜裡值班接到一個舉報電話,說有人聚賭,賭資數萬。因為當時沒有領導在崗,又來不及找,他就和幾個年輕民警去抓。按著說的地址,還真抓住了,桌子上確實擺著一摞摞百元的人民幣。

    可他們闖進去,報了身份後,賭博的幾人只是稍稍一驚,馬上又平靜下來,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繼續玩著。郝平說:「我沒想太多,一把抓住一個人的胳膊,扭到了背後,還沒等看清其的面孔,卻被另一個賭徒一拳打在臉上。」

    「什麼?」小趙又忘情了:「他媽的也太猖狂了!他是誰?」

    郝平還是苦笑一聲:「小喬!」

    「媽的!」小趙一下洩氣了:「那麼,另幾個賭徒都是誰?」

    郝平:「還能有誰?金顯昌、才經理……最後那個你都想不到是誰?是郎書記!」

    這時,我和小趙反倒不吃驚了。

    郝平繼續說著:「就因為這件事,我倒了霉,成了全局的笑柄,金偉說什麼也不要我了,紀檢監查還要查我。要不是徐隊長收下我,真不知會是什麼結果呢……對,那晚的幾個年輕民警中有小高,你們見過了,他就是從那以後被打發到夏鎮派出所去的……從那以後我就明白了,幹什麼不能那麼認真,在夏城,執法是因人而異的,法律是給那些沒權沒勢的老百姓定的!」

    郝平不說了,我和小趙也沒有開口。一時,屋子裡一片沉靜。

    但是,我的心裡卻難以平靜。我完全理解郝平的苦衷,對他要求太苛刻是不公平的。警察所以受到人民群眾的尊敬,使犯罪分子害怕,是因為他背後有強大的法律作後盾,一旦法律變得軟弱無力,或者對方有超越法律的力量支持,執法者自然就失去應有的權威,也就不再受人尊敬,不再使罪犯害怕,就陷於非常尷尬的處境。

    沉默被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破。這時候,能是誰呢?我以為是有人走錯門了,就應了聲:「門沒鎖,請進!」

    2

    門試探著慢慢開了,一個穿著便衣、戴著墨鏡的男人走進來,並迅速把門關好,然後衝我微微一笑:「李隊長。」又對郝平:「啊,小郝也在呀!」

    郝平突然叫出聲來:「韓政委……」

    來人摘下墨鏡,果然是韓政委。

    我們三人都很吃驚。郝平道:「韓政委?你怎麼這個樣子?我從來沒見你戴過墨鏡啊?怎麼晚上反而戴上了……」

    韓政委微微一笑,不做解釋,只是屋裡四下看了看,自言自語地:「晚上沒什麼事,出來溜躂溜躂……哎,這房間條件不怎麼樣啊,住得慣嗎?有什麼困難沒有?」

    我說:「沒什麼,韓政委你有事嗎?」

    韓政委:「沒有,隨便溜溜。」看看小趙的表情,又轉向我又一笑:「小郝也不是外人,我來解釋一下,就是下班那會兒我對小趙同志的態度……當時人那麼多,我只能那麼說,你們別誤解。」

    我有點明白了:「啊,沒什麼,我們能理解。」

    韓政委笑笑:「理解就好,理解萬歲。其實,我想幫助你們,可我……郝平能知道是咋回事。好了,我該走了,你們嘮你們的,誰也不要送!」

    韓政委說著欲往外走,小趙突然叫了一聲:「等一等!」韓政委站住後,他問:「韓政委,有件事向您請教一下,你認識金顯昌嗎,他這人怎麼樣?」

    韓政委一怔,遲疑了一下:「這……金顯昌?我不認識他……啊,你說的是金縣長吧,我知道這個人,可從不和他打交道,更不認識他……你打聽他幹什麼?」

    小趙不答反問:「那麼,夏城賣地的事情你知道嗎?」

    韓政委有點慌亂:「這……不,不知道,不知道……」轉向我:「李隊長,你還有什麼事嗎?天不早了,沒事我走了,再見……別送,別送!」

    韓政委說著重新戴上墨鏡,急急走出去,並在外面把門緊緊關嚴。他的表現真讓人莫名其妙。

    小趙哼了聲鼻子:「一問三不知,又是個滑頭!夏城人咋都讓人捉摸不透,像有好幾副面孔似的!」

    我問郝平:「郝平,這個韓政委為人怎麼樣?」

    郝平想了想慢慢說:「他是後調到公安局的,我也不太瞭解他,只是覺著他文化水平挺高,可不太愛管事……不過也不能怪他,他現在的政委還是代理的,也不管案子,也就是個名,手中沒什麼實權。不過我也發現了,就個人品質來說,往往是沒權的比有權的好一些!」

    這話很有些哲理,可這不是探討哲理的時候。郝平已經開了頭,我還想從他嘴裡知道更多的情況。當然,目前我和小趙最感興趣的還是金顯昌。雖然老黨員介紹過他,可太過簡單,這個惡棍到底是成了夏城的風雲人物呢?

    郝平說:「對他,我也沒有正面接觸過,有些情況也都是聽別人說的,他起家還是在夏鎮。對,你見著他家旁邊的學校了嗎?那就是他承包蓋的,剛幾年就要倒塌了。可他從這項工程裡狠狠撈了一筆,成了發家的本錢。據說,他把在工程中撈的錢大部分送給了當時夏鎮的黨委書記,也就是現在我們夏城的郎書記,也就是從那時,他們倆就交上的。隨著郎書記陞官,金顯昌承包的工程也越來越多,事兒越干越大,錢也掙得越來越多,兩人的關係也就越來越鐵。就說他辦的富豪大飯店吧,裡邊啥事都幹,不但聚賭,還色情服務,賣淫嫖娼,花花透了,可誰也不敢管,而且,連各種稅費都不交,聽說,郎書記也常常光顧,還有他的股份,人們都說那城是夏城的紅燈區……這回,你明白為啥管他叫金縣長啊,並不只是因為和他的名字發音相近!」

    小趙:「這……明白了,姓郎的是書記,姓金的是縣長……這是象徵他們的關係呀!」

    郝平:「對,夏城人都知道,就是他們兩個決定著夏城的命運!」

    小趙憤憤地:「媽的,我……」又無奈地歎了口氣,對郝平:「行了,剛才我有些話說得過頭了,你別放在心上。」

    他終於理解了郝平。郝平歎口氣:「說這幹啥?咱倆誰跟誰。趙哥,還有李隊長,咱別說夏城的事了,我這兩天產生個想法,想請你們幫幫忙」

    小趙急問:「什麼忙?」

    郝平:「我以前給你寫信提過。我想離開夏城,調走,換個地方……這裡我實在呆不下去了,不但憋氣,生活也困難,今年四個多月沒開支了,警銜工資也不兌現。人家膽大的敢摟,也沒人管,咱膽小,受窮,也沒人管,照這樣下去,吃飯都困難了,別說白冰讓人家奪去了,就是有對象,也結不起婚……你們能不能幫幫忙,把我調到你們那兒去。需要花錢,多少我都掏,就是貸款我也要調走!」

    小趙又好笑又好氣:「你這小子,怎麼在夏城學成這樣了,幹什麼先想到花錢……這事你得跟李隊長說,我們那兒也超編,想調入相當困難,他總比我大,是副隊長,看他能不能幫上忙吧!」

    這我可沒敢表態,因為小趙說得對,調轉太困難了。我只能對郝平說,等回去看一看再說。但心裡卻對自己說,一定幫他把這事辦成。

    郝平說:「最好快一點,聽說,白冰要結婚了,我……忍受不了,我想遠遠躲開她,盡快把她忘掉!」

    聽了這話,小趙又關切地看看郝平:「這……你真的和她徹底完了,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郝平酸楚地說:「那還能有假?現在夏城誰都知道她是小喬的對象,是郎書記未來的小舅子媳婦。聽說,還是郎書記為他們搭的橋呢,我怎麼能和人家競爭?現在,他們處得熱乎著呢!」

    小趙:「這……不一定吧。上次我在縣委見到她,還真問過你們的事,雖然她口氣挺冷,可我卻覺得她的心裡好像還有你?我看你也別灰心,有時間找她好好談談。」

    郝平悲觀地:「談什麼?我一看見她,心裡就咯登一下……說實在的,我心裡到現在一直是個謎:吹就吹唄,可處了好幾年,總該有個解釋吧,她可好,一個『別再找我了』,就算完了,還閃電似地和小喬好上了……我總覺得她不是這種人哪,怎麼會這樣呢……」

    郝平說到這裡搖搖頭,好像要擺脫開這一切似的,轉向我:「李隊長,咱們別說這些了,你還有什麼事嗎?」

    事當然有,太多了,可最關心的當然還是案子。我問:「對了,徐隊長這個人怎麼樣子?他對這起殺人案到底什麼意思,現在採取了哪些措施?」

    這話提醒了郝平:「啊,我正想跟你們說這事。你們出去的時候,徐隊長和我聯繫上了,讓我告訴你們,他認為這案子肯定同金顯昌有關,因為劉大彪和老七都曾經是金顯昌的手下,這裡邊肯定大有文章。他還說,盲目尋找劉大彪,出動多少警力也不一定有效果,夏鎮那邊留下了幾個弟兄調查,是掩人耳目的。現在他正帶幾個弟兄在秘密監視金顯昌,想以此發現線索……當然,這是保密的,連局裡人都不知道,參與監視的弟兄都是他信得過的,等一會兒我也過去……對了,他說他會盡力破案,囑咐你們不要亂來,要保密……他那意思你不是也猜出來了嗎?你們要理解他,他是個好人,可也相當為難……」

    聽了這些話,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徐隊長那張蒼黑色的臉也出現在眼前。看來,天涯處處有芳草,他雖然沒對我們說,卻在實際行動中協助著我們。

    小趙卻好像還不領情,哼了一聲道:「都是好人,又都為難。這算什麼事兒呢?警察辦案抓壞人,好像做賊似的……徐隊長現在在哪兒?」

    郝平說:「在富豪大酒店附近,剛才金顯昌進去了,他正在監視,讓我後半夜接班!」看看表:「時間快到了,我得走了!」

    小趙一聽這個來勁了,奮然起身:「我也去!」

    郝平急忙阻攔:「別別,徐隊長不讓你們參加……」

    小趙卻不聽勸阻:「怕什麼,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

    郝平拉住小趙:「你別亂來,我得跟隊長說一聲……」從懷中拿出對講機:「隊長,我是郝平,小趙他也要參加行動,怎麼辦,請指示!」

    對講機裡響起徐隊長的聲音:「請李隊長說話。」

    我接過對講機:「徐隊長,我是李思明!」

    徐隊長的聲音傳過來:「李隊長,你們不要參與我們的行動。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吧。劉大彪是個一條道兒走到黑的傢伙,金顯昌更是凶悍殘忍的主兒,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雖然還不知道,可肯定不會就此罷休,一定還會有好戲上演,咱們要靜觀其變,因此我要監視金顯昌。現在,你們太引人注目,參加行動可能會壞事……」

    聽完徐隊長的話,小趙失望地歎口氣,放棄了參加行動的打算,不過也挺感動,對郝平道:「徐隊長還行,還夠個刑警隊長資格,這回我們不是孤軍作戰了。你告訴徐隊長,真要發現金顯昌有什麼異常,一定通知我們!」

    郝平告辭,小趙送了出去,兩人又成了好兄弟。

    屋子靜下來,我陷入深深的思索中。目前,一些情況已經明朗:我們要追捕的周春雖然是殺人在逃犯,可他是被逼的,也可以說是無辜的。這是我在近年來辦案中常常遇到一個問題,那就是:一個無辜的人,一個好人,因為通過正常渠道——包括行政的渠道和法律的渠道,無法伸冤,因而走向極端,採取非法甚至犯罪的手段解決問題,從而走上了違法犯罪的道路,受到法律的懲處。對這樣的人,我們常常指責其不該採取這種手段,應該用法律保護自己,然而,這種指責是公平的嗎?如果法律真的那麼管用,他們怎會選擇極端的道路?不能不承認,我們的社會還存在重大弊端,有的時候,會把好人變成壞人,把無辜的人逼成罪犯。在破案抓捕罪犯的過程中,作為一個有良知的刑警,不能不時常面對這種心靈的折磨。因為你抓捕和懲處的本來是應該保護的,你保護的,可能恰恰是應該抓捕和懲處的。這種痛苦的滋味,是外人所不知的。

    現在,我就又面臨著這種折磨,而且,是遠遠超過以往的折磨。我愛小萌萌,我卻要抓捕她的爸爸,我們同情周春,卻要把他送入監獄甚至地獄,我們痛恨金顯昌,卻對他無可奈何,所做的甚至也是他所希望的。

    然而,我們別無選擇。

    我抑制住這種感情,把思緒轉移到案子上來。

    周春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們市裡,又怎麼和劉大彪哥倆遇到一起?看來,那絕不是巧合。我的思緒又回到那條黑暗的小巷,聽到了裡邊傳出那仇恨的說話聲:「你們……太狠毒了」!

    那句話是周春說的,他說的「你們」是劉大彪弟兄,他說他們狠毒,不就證明他是受害人嗎?那麼,是不是劉大彪弟兄到我們市就是為了殺周春呢?或者說,是為殺周春才跟蹤到我們市,而周春為保衛自己的生命反抗,搏鬥中奪過刀殺死了劉二彪?

    如果這樣,也可以解釋劉大彪攜帶的匕首與劉二彪胸口那把為什麼一樣了。如果這樣,周春就是正當防衛……

    想到這裡我的心輕鬆了一些。可這只是判斷,或者說是我的良好願望,並沒有證據來證明。

    那麼,劉大彪弟兄為什麼要殺周春呢?他們無冤無仇……一定是別人指使的。是誰?

    他們曾是金顯昌的人,而在火車上搶走劉大彪的人也是金顯昌的人,如果劉家堡殺人案的兇手也是劉大彪的話,那就是說,金顯昌派人搶走他,並不是要保護他,而是要除掉他。因為他聽到我的電話,害怕劉大彪說出真情,累及自己。

    這樣分析,應該是站得住腳,而且是有部分事實證明的。

    這似乎是一個鏈條,只是不太完整,在這個鏈條上還缺一個環節。那就是,如果是金顯昌支使劉氏兄弟殺周春,他為的是什麼?周春的飯店已經被他霸佔,妻子已經跳樓自殺,他的告狀也沒有一點作用,而且又成了殺人未遂的在逃犯,自有警方追捕。在這種情況下,他為什麼還要追殺他呢?

    滅口。

    對,是為了滅口。這對黑社會來說是家常便飯。

    可是,為了滅什麼口?難道周春手中還有什麼可以致金顯昌死命的東西?如果有,為什麼不揭發控告他呀?

    如果有,證據又是什麼?他是如何獲得的?

    看來,還是要找到周春。

    這是我思考的最終結果。

    3

    在我思考的時候,金顯昌正在富豪大飯店的一個包房裡。在場的除了他,還有才經理和金世龍。此時,金世龍正在對著一桌佳餚仰脖灌酒。金顯昌在向他命令著:「……我把你弄出來,不是讓你來喝酒的,酒有的你喝,可你現在要千方百計找到劉大彪,把他幹掉!」

    金世龍敞著懷,挽著袖子,胸部和手臂上的紋身都露了出來,那是一條惡龍的圖像。他聽了金顯昌的話,放下酒瓶,抹了一下嘴巴,「這算個屁事,小菜一碟……當然,辦這事大哥得大方點!」

    金顯昌生氣地:「我他媽啥時虧待過你們?!」向才經理一擺腦袋,才經理拿出兩捆錢。金顯昌抓過去扔給金世龍:「花沒了再來拿!」

    金世龍笑嘻嘻地掂掂錢:「行,大哥是大方。不過,要是出了事,我再進去了,大哥可不能不管我呀!」

    金顯昌:「你放屁,自己的弟兄,我啥時不管來著?」

    金世龍一笑:「那可不一定……劉大彪呢?」

    金顯昌沉下臉來:「你是不是給臉不要臉?讓你幹點事說道這個多?他怎麼能跟你比?你放心好了,劉大彪現在已經是殺人犯,你幹掉他就是讓人發現了,也是為民除害,不但沒事,還能當上勇敢公民,立功受獎呢!」

    金世龍一拍腦袋:「大哥說得對,我咋沒想到這一層呢……這麼說,我可以放心大膽地干了!」

    金顯昌:「也不能太大膽,還要想點手段……對了,從明天起你沒特殊事情就不要見我了,你還要放出風去,說不跟我干了!」

    金世龍:「這……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怕出事連累上你呀?放心,我金老三啥時也不會出賣大哥。你不讓我見你,有啥事咋辦?打電話行不行?」

    才經理:「不行,一切通過我聯繫,沒錢你就衝我要!」

    金世龍看了一眼才經理,現出一絲敵意:「你……」

    才經理:「對,我。這是大哥的意思。」

    金世龍想發火,看了一眼金顯昌又忍住了。悻悻地對金顯昌:「好吧,我一切聽大哥的。大哥,您還有啥指示,沒事我就走了。」

    金顯昌:「你打算怎麼幹?」

    金世龍笑嘻嘻地:「這就不用您操心了吧!」

    金顯昌乾脆地:「行,不管你用什麼招兒,只要能幹掉他就行!」

    才經理在旁:「不過也要謹慎,不能讓別人抓住把柄,也不能把事引到大哥身上來。」

    金世龍白了一眼才經理:「你他媽咋的?要是不放心,我不幹了,讓給你去幹!」

    才經理生氣地想說什麼,又強忍住了。

    金顯昌問金世龍打算什麼時候開始行動,金世龍現出曖昧的笑容:「我知道大哥心裡急,可我從裡邊出來還沒鬆快一下呢,怎麼也得過了今晚再說呀!」

    金顯昌樂了:「你這小子,憋不住了……要是著急,樓上我房間那個就讓給你!」

    金世龍:「哪能呢?那是大哥享受的,兄弟我隨便到街上找一個就行了……說真的,我還真得意這種野味,看她們嚇得那個樣,聽她們叫的那個聲稠,特別過癮!」

    才經理在旁忍不住又開口了:「你現在不能胡來,耽誤了大哥的大事你擔得起嗎?」

    「去你媽的吧!」金世龍惱怒起來:「你管你自己的事得了,老子的事用你管?我又不干你閨女?」

    「你……」才經理氣得向金世龍衝去,被金世龍一拳打坐在沙發上:「去你媽的,你這把筋骨想跟老子動手?!」才經理還想衝上,金顯昌把他們拉開。「哎,老才,你別跟他一般見……」又對金世龍:「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咋能跟才經理這麼說話?」

    才經理氣得一甩袖子走出屋去。金顯昌看著關上的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指著金世龍道:「你這小子,以後不許這麼說……」說著又笑起來。

    金世龍:「媽的,我總看他來氣。老闆,我真不明白,你整這麼個人在身邊幹什麼?礙手礙腳的?」

    金顯昌:「你懂個啥?要想辦大事,啥人都得用……他懂法律,腦瓜也好使,好多大事都是他幫著我辦成的……何況,他還是我的光腚娃娃,小時候一個班唸書,我竟抄他的作業了……今後你對他得尊重點!」

    金世龍:「去他媽的吧,惹惱我,沒準哪天我真把他那寶貝閨女干了!」

    金顯昌臉一拉:「去你媽的,胡說些啥……」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金世龍站起來:「行了大哥,我得辦自己的事去了!」

    金顯昌笑道:「去吧,不過別太猛了,得憐花惜玉呀!」

    金世龍走出去。金顯昌用賞識的目光望著他的背影關上門,忍不住又笑了。

    這是兩個披著人皮的禽獸。

    金世龍出去,才經理又走進來,大聲對金顯昌說:「大哥,你得管管他,不然,早晚會出大事的!」

    金顯昌收斂笑容:「對對,是得管管他……」又笑了:「不過,這小子真有點像當年的我……媽的,現在有了點名聲和身份,卻不能像當年那麼隨便了,真有點他媽的……好了,今天就到這兒吧,你還有什麼事嗎?」

    才經理:「這……地的事得抓緊哪,夜長夢多啊,得抓緊把合同簽了哇!」

    金顯昌:「啊……那是,我已經催小喬好幾回了,他總是說他姐夫一定幫忙,可就是沒動靜。現在還有好幾個鄉鎮沒態度,我看還得送點。不過,咱得想點辦法拿住他,不能讓他拿錢不辦事!」

    才經理:「那是,這回準備拿多少?」

    金顯昌:「捨不住孩子套不住狼,多拿點,要一下子打動他,只要他點了頭,馬上能翻番回來……對了,銀行的貨款怎麼樣?」

    才經理:「沒問題了,我跟許行長說得明明白白,百分之五的回扣,咱們貸一千萬,他就可以得五十萬。他開始還猶豫,當我把回扣錢先給他之後,他立刻表態了,說啥時需要啥時可以貸,只要能按時還上就行

    金顯昌:「這不成問題,地一到手,咱們就轉手賣出動,啥錢都回來了……行了,天兒不早了,我也得放鬆放鬆了!」

    金顯昌說完走出去。才經理看看金世龍剛才坐著的地方,怒氣又出現在臉上,抓起一個酒杯,猛地摔在地上。

    還得寫一寫金顯昌。因為還有一個很有意義的情節。

    金顯昌離開才經理後,走進飯店四樓的一間臥室,裡邊一個年輕女人正輕輕哭泣。

    金顯昌走近女人:「怎麼?哭了?跟我姓金的睡覺不願意?委屈你了?」

    女人急忙搖頭,擦眼睛:「不……不……」

    金顯昌:「那就是願意了,脫衣服吧。說真的,我看上你,是你的福份。快脫!」

    金顯昌七手八腳脫個一絲不掛,伸手去拉女人,女人卻掙脫開身子:「等一會兒……」從床頭櫃上拿起自己的皮包,伸進手去。金顯昌見狀忽然一驚,臉上現出凶相,一把將女人的皮包搶過來:「你想幹什麼?」

    女人害怕地看著金顯昌,不知他為什麼變成這樣。

    金顯昌把皮包裡邊的東西倒出來,都是女人用的東西,其中有一盒避孕套。

    金世昌抓起避孕套問女人:「你是找這個?」

    女人點點頭:「嗯!」

    金世昌笑了:「啊,我還以為……沒事,上床吧!」

    女人又去拿避孕套。金世昌一把奪過去扔掉:「咋的?你想用這個來應付我?」

    女人小心地:「我……我怕萬一……懷了孕,我男人知道……」

    金顯昌:「他知道又能怎麼樣?你就說是我的……對,你就給我生個兒子,給你十萬元,怎麼樣……他要敢打你,你跟我說!」說著粗暴地扯掉女人的衣服。

    這就是金顯昌。這種事,他已經不知幹了多少次。

    4

    在金顯昌獸性發作的時候,夏城的一條街道上,金世龍正在上演著內容相同形式不同的一幕。

    街道上,有兩個年輕姑娘並肩走著。雖然天已經很晚,但還有人走路。所以,兩個姑娘並沒有感到害怕。其中一個姑娘還不時地回頭看看:「爸爸怎麼還不過來呀?」

    就在這時,兩輛摩托飛駛過來,在兩個姑娘身旁停住,兩個戴頭盔的摩托手跳下來,抓住一個姑娘就往帶跨斗的摩托跟前拖。姑娘驚叫起來:「啊……救命啊……爸爸——」

    另一個更年輕的姑娘嚇呆了,愣了片刻,扭頭向後跑去。

    聽到呼救聲,幾個走路人奔過來。還有人嚷著:「怎麼回事,幹什麼……」

    一個摩托手摘下頭盔,厲聲對圍觀者道:「這女人是我老婆,誰敢管閒事?!」

    他正是金世龍。

    奔過來的行人聽到這話,又急忙走開。

    姑娘大叫起來:「不……我不認識他,救命……」

    行人有的遲疑著欲上前,有的已經走開。金世龍捂著姑娘的嘴,一邊往摩托上拖,一邊嘻笑著道:「老婆,你這是幹啥?咱兩口子打架也不能不回家呀,快跟我走吧……」

    正在緊急關頭,兩個年輕人的身影飛奔過來,嘴裡還叫著:「住手——」原來是小趙和郝平,他們是在街上行走時聽到姑娘的呼救聲奔過來的。金世龍認出他們,急忙戴上頭盔,罵了聲:「媽的,真倒霉!走……」

    金世龍和同夥欲逃走,小趙飛身上前,將金世龍掀下摩托,一把揪住:「哪兒跑……」掀掉頭盔:「又是你?!」

    這時,一個中年男人在另一個少女的帶領下奔過來:「怎麼回事……」

    被救的姑娘一下撲到男人懷裡大哭起來:「爸爸……」

    小趙揪住金世龍。「你跟我們走!」

    金世龍掙扎著:「幹啥,幹啥?你們抓我幹啥,帶我去哪兒?要幹啥……」

    姑娘的父親氣沖沖走過來,對金世龍:「媽的,你欺負我女兒?我揍死你……」

    金世龍對男人厲聲道:「你敢,我是金世龍,我大哥是金顯昌……我剛才是想和她交個朋友,怎麼了?!」

    父親的手停在半空落不下去了,「你……你……」一跺腳轉身一拉女兒:「走,回家!」

    小趙急忙阻攔,並聲明身份,讓他們去公安局去作證。可中年男人堅決拒絕:「行了行了,作什麼證?謝謝你了,反正也沒出啥事,算了吧!」

    小趙:「你……你……你怎麼這樣啊?你女兒差點讓他禍害了,你當爹的怎麼連個證也不作呀?!」

    男人:「行了同志,我看想害我們的不是他,是你?你是不是夏城人……躲開,讓我們走,我們不報案,你們愛咋處理咋處理吧!」

    中年人帶女兒離去,金世龍卻笑嘻嘻走到小趙面前:「怎麼樣兄弟,放我走吧!」

    小趙氣得攥緊拳頭揮起,可又無奈地鬆開,慢慢放下。只能像小孩子打架似地對金世龍哼了聲:「今兒便宜你了,小心別在落到我手中!」

    金世龍挑釁地:「那好,咱們就走著瞧!」跳上摩托離去。

    郝平也和小趙道別,兩人向不同的方向走去。小趙回旅店,郝平去見徐隊長。

    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在整個事件的過程中,在不遠的路旁停著一輛轎車。他們離去後,轎車也悄然離去。

    車裡坐著兩個人。車啟動後,一個中年男人恨恨地問開車司機:「你看清了,真是他?」

    司機:「我還能認不出他來?這種事也只有他能幹得出!」

    中年男子恨恨地:「讓他做孽吧,早晚遭到報應。」

    司機:「可大哥還就得意他,常跟我們誇他能幹,讓我們跟他學!」

    中年人:「你可不能跟他學,盜亦有道,聽我的沒錯!」

    轎車停在一幢住宅樓前。中年男子讓司機下車前,拿出一疊錢給司機:「拿著吧,缺錢跟我吱聲!」

    轎車離去後,中年男子向住宅樓內走去。

    他是才經理。

    才經理是我這個故事中比較重要的一個人物,也是一個複雜的人物,現在,讓我們去他家看一看。

    才經理上樓後,悄聲打開家門,走進門廳,換上拖鞋,放下包,聽了聽動靜,臉上現出慈愛的笑容,輕手輕腳走到一個屋門前敲了敲。

    屋內沒有動靜。才經理輕輕把門推開一道縫,看見一個清純少女的側影。她耳朵塞著耳機,面前的桌子上還放著一本書,口中在喃喃地說著英語。

    她是才經理的女兒,名字叫才思敏,是做父親的才經理給起的,從中可見其良苦用心。她長得十分美麗,今年十七歲,正是豆蔻年華。

    才經理悄悄走進女兒的房間,看著女兒的背影,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慢慢伸出手蒙住女兒的眼睛。

    女兒又高興又吃驚地叫起來:「爸爸……」

    才經理放開手,摟著女兒的肩頭:「想爸爸了嗎?一個人在家害怕沒有?」

    女兒怨艾地:「爸爸你怎麼總這麼忙啊,今天休大禮拜都不在家陪我!」

    才經理:「爸爸有事!」

    女兒:「什麼事兒啊?」

    才經理:「生意上的事,說了你也不懂……爸爸忙都是為了你呀,爸爸要多掙錢,要供你上最好的學校,讓你有出息,離開夏城,遠遠離開,再也不要回來,如果可能,就送你去外國留學!」

    女兒撫摸著肩頭上父親的和:「不,我才不去外國呢,我不離開你,就是去也要帶著你。媽媽去世前囑咐我,說你不容易,讓我長大了多疼你……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才經理摟住女兒,眼中出現了淚花。

    這時,包裡的手機響起,他擦了一下眼睛,急忙走出女兒房間。

    電話是金顯昌打來的,他的口氣不太高興:「媽的,剛才小喬給我打來電話,說那兩個外來的警察和記者找他姐夫告狀去了!」

    才經理小聲地:「這……老闆,我早都說過,咱們辦事不能太莽撞,你看現在……」

    金顯昌聲音粗重的:「這時候說這個有啥用?小喬說,地的事,他姐夫口氣又變了,說風險太大,他得好好考慮考慮。」

    才經理:「這……我看,他是不是找借口提高價碼呀!」

    金顯昌:「我看也是,明天一早你過來,咱們想個辦法對付他!」

    在才經理通電話時,女兒思敏一直在門縫傾聽著。等才經理接完電話,走出來問道:「爸爸,誰打來的電話呀?你們說些什麼呀?」

    才經理勉強笑了一下,對女兒應付道:「一個朋友……麗娜,不早了,你也別學了,睡覺吧!」

    這就是才經理的家:父女情深,相依為命。

    夜已深了,夏城已經靜下來。從表面上看,夜色深沉,一片寧靜。其實並不是這樣,在黑色的夜幕掩護下,有很多事情在發生。

    讓我們離開才經理家,再到另一個家庭去看一看。

    是周春的家。

    因為是深夜,再加上整個院子沒有人居住住,就顯得格外寂靜,而且,透出幾分神秘和幾分恐怖。

    就在這夜深人靜之時,一個人影小心地來到周家院子外面,四下看了看,翻牆進入。

    人影從窗子進了屋子,劃著一根火柴,可以看見屋內零亂的景象。

    來人吹滅火柴,走到窗前,拉上窗簾,再劃著火柴,找出一支蠟燭點燃。

    來人在屋中胡亂的翻動著,在牆根處拾起一個鑲著照片的鏡框,鏡框的玻璃已經摔壞。

    照片上是周春夫妻和小萌萌。一家人幸福地依偎在一起,臉上都掛著微笑。

    一把鋒利的匕首慢慢接近照片,慢慢刺入照片上周春的胸部。惡狠狠地低聲道:「周春,你等著,我早晚要找到你,把你千刀萬刮,給我弟弟報仇!」

    讀者一定馬上猜出,這人是劉大彪。

    對,正是他。此時,他面容憔悴,目閃凶光,一副窮途莫路又困獸尤斗的神情。他的刀尖在照片上遊走,慢慢停下來,落到小萌萌的身上。他似乎想起什麼,眼睛閃了一下。

    片刻,他扔下照片,又開始搜查屋子,翻翻這個,動動那個,又走到衣櫃前,打開櫃門,發現裡邊零亂地掛著幾件衣服。又打開一個櫃子,裡邊有幾個假髮及一些化妝品。

    留下點懸念吧,關於劉大彪我們就講到這裡,再講我們自己的行動吧。

    5

    經過大半夜思考,我和小趙都覺得,儘管徐隊長在採取行動,我們也不能無所事事地坐等,經過認真商量,我們決定去找白冰。不管怎麼說,她是周春妻子的妹妹,應該知道一些什麼。為了效果更好一些,我們又拉上了郝平,他們畢竟曾經是戀人,他在場,有些話會好說些。郝平本不想去,可經不住小趙生拉硬扯,只好同往。

    路上,在我們的追問下,郝平進一步介紹了同白冰戀愛失敗的經過。「白冰念的是大學本科,因此比我晚畢業一年。本來,我們感情非常好,誰知她畢業不久姐姐家就出了事,接著她就變了心,而且也不對我做任何解釋,很快就和小喬好上了,到現在我也鬧不明白她變心的原因。說她貪圖權勢吧,可我早就對她說過,自己一點靠山都沒有,她說不在乎這個……我覺得,這可能和她姐姐家出事有關,可我不明白,她姐姐家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呀?跟你們去也好,我也想借這個機會問她個明白,不然,心裡悶得難受!」

    郝平歎口氣不說了。我們都陷入沉默。

    對了,去白冰家,除了我們三人,還有一個小人兒,就是萌萌,前兩次見到白冰,我感覺她對萌萌也不是一點感情沒有,現在帶上孩子,也希望能對白冰有所觸動。一路上,萌萌被小趙抱在懷裡,趴在小趙肩頭,睜著大眼睛往後看著。在通過一道鬧市區時,忽然出了怪事,她不知為啥從嘴裡冒出一句:「爸爸!」

    我們三人都聽到了,都吃了一驚。

    小趙急忙扭過萌萌的臉:「你說什麼?!」

    萌萌不回答,眼睛仍然向後看著。我們也把目光向後望去,只能看見街上混亂的行人。

    奇怪。我問萌萌:「萌萌,你看到爸爸了?」

    萌萌搖搖頭,眼睛卻仍然向後看著。

    我們望去,仍然什麼也沒發現。

    小趙忽然樂了:「萌萌,你是在管叔叔叫爸爸嗎?!」

    萌萌不出聲,小趙用期望的目光望著她,但,她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到底沒弄清怎麼回事,我們繼續向前走去。

    後來我們知道,萌萌確實看見了一個人,只不過那不是他爸爸周春,而是劉大彪。因為劉大彪穿著周春的衣服,使萌萌想起爸爸脫口叫了一聲。

    劉大彪有多麼膽大,居然在跟蹤我們。

    可是,當時我們並不知道。

    前面出現一片新天地,叫人耳目一新。

    這是一片居民小區,幾幢新建不久的住宅樓錯落有致,住宅區內還栽種著鮮花綠草,空氣也顯得清新。

    郝平手向前指了一指,「看見沒有,這裡是我們夏城的中南海,新開發的,樓價高得嚇人,只有一些實權科局長和有錢人才買得起……白冰就住在南邊那棟,這就是跟書記小舅子搞對象的好處,沒等結婚,就住上了四屋一廳,據說,一百二十多平方……咱一個小警察,能給她這個嗎?」

    我們進了白冰的家。

    這個家確實不錯。我不懂住宅這一套,只是感覺十分寬敞,房間很多,而且做了精心裝修,五十多英吋的彩電和新潮的海爾冰箱都非常引人注目。人在這裡生活確實是會很舒適。

    很讓我們失望,白冰對我們的調查十分反感,態度和以前沒有一點改變,而且更加冰冷,真像她的名字一樣。當我們反覆問了幾遍後,她居然下了逐客令,生氣地往外推著我們:「我說過多少遍了,你們總纏著我幹什麼?對不起,請你們走吧,我不歡迎你們……」

    小趙火了,一把抱起萌萌大聲道:「白冰,你也太過份了,再怎麼說,周春也是你的姐夫,萌萌也是你姐姐的骨肉,我們辦這案子,其實也有幫助周春的意思,你怎麼這麼對待我們?走就走,真是天下最毒婦人心!」

    小趙說完,抱著萌萌開門走出去。

    我也沒有辦法,只好抱歉地對白冰笑笑:「對不起了,打擾您了,我們走……」對郝平一使眼色,「郝平,你不是有話要對白冰說嗎?多呆一會兒吧!」

    我說著迅速走出去,並從外面關上門。

    後來,郝平大略告訴了我們走後,他在白冰家的情況。他雖然說得簡略,但我們能想像當時的情景。我們走出去後,白冰垂了一下眼睛又抬起來,大聲問郝平:「你怎麼不走?有什麼話要說,快點!」

    郝平看著白冰,想說什麼,卻又忽然改變了態度,轉身要走:「不,我沒什麼說的,我也走!」

    「這……」

    郝平這一手出乎白冰的意料,她反而一把拉住他:「等一等,既然來了,就把話都說出來,說完再走!」

    郝平張了張嘴:「我……」

    他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二人的目光碰到一起,都趕忙移開。室內一陣沉默。

    是白冰打破了沉默:「郝平,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我知道對不起你,當初我做出這個選擇時,也非常非常……請你原諒我,忘了我吧,別再來找我,我受不了……」

    白冰突然抽泣起來。郝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白冰,你給我說清楚,你為什麼這樣,你受不了,我也受不了……那個姓喬的哪點比我強?你為什麼跟他,難道就為了他姐夫的權勢?你從前不是這樣子的……你姐姐死得多慘哪,小萌萌的命有多苦啊,你難道真的就無動於衷?李隊長他們已經知道了你姐姐一家的遭遇,也非常同情他們,希望查明案情,為他們伸冤。你難道真的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幫幫他們……」

    然而,在郝平的質問中,白冰卻從激動中漸漸冷靜下來,等郝平住口後,她迎著他的目光道:「郝平,你別怪我,我有我的難處,我真不知道姐姐的什麼事。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姐姐已經死了,不會再活過來了,我也就不去想這件事了。郝平,你走吧,一會兒小喬要來找我……」

    「小喬?」郝平臉上現出嘲諷的笑容:「說到他我還真得問問你,白冰,你跟我說說心裡話,他到底哪兒比我強?他哪點值得你愛?你給我一個可以信服的答案!」

    白冰稍顯窘迫,但馬上又恢復常態:「好,我回答你,其實你自己也應該明白,他比你強的地方很多很多,你根本沒法相比。比如,他能給我安排個好工作,能讓我住上這個單元樓,他能用轎車接送我上下班,你能嗎?跟著他誰也不敢欺負我,你能嗎?我姐姐當初要是找這樣的丈夫何以落得……」

    白冰說著眼中有了淚花,郝平卻氣得吼起來:「你……你真坦白呀,我現在可明白了,你真的變了,你……你這不是找愛人,是在找權勢,你無恥……」

    白冰不語。郝平繼續著:「他不就是有個好姐夫嗎?你是愛他,還是愛他姐夫?你把自己當成什麼了?我真沒想到,你會變成這樣,附炎趨勢,竟然不惜出賣自己的感情、肉體……對了,你是不是跟他睡過了……」

    「啪」,白冰突然給了郝平一個耳光:「你胡說……我……我……」她突然哭起來:「你早晚有一天會明白我的……你快走吧,他要來了……」

    郝平卻就是不走:「不,我不走,他來了我也不走,你必須把真話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郝平到底也沒問出來。就在他對著白冰吵嚷時,房門猛然打開,小喬衝了進來。

    一對情敵碰上了,自然要撞出火花。

    小喬在門外就聽到了郝平的話,氣壞了,衝進來一把扭住他的衣襟:「你他媽要幹什麼……」對白冰:「白冰,這是怎麼回事?」

    郝平看到小喬,委屈、憤怒、仇恨更是一起湧上心頭,他忽然像變了一個人,反手扭住小喬繼續沖白冰嚷道:「對了,現在他回來了,你看看,我們倆站在一起,你好好看看,我哪點不如他?哪點不如他?你說心裡話,你到底愛他的權勢錢財,還是愛他的人?你說呀……」

    小喬氣壞了,誰敢對他這樣啊?他用兩隻手抓住郝平衣襟,攥緊拳頭:「媽的,你還不死心?誰給你的膽子,敢來找我老婆麻煩?!」扭過頭對白冰:「白冰,你告訴他,你到底愛誰?跟他說,讓他徹底死了心,說呀!」

    白冰已經迅速冷靜下來,她抹了一下眼睛,抬起頭對小喬道:「我已經跟他說過了。」又勇敢地望著郝平:「你還要我說幾遍?這回你聽清楚,『我不喜歡你,我討厭你,我喜歡他』!」她分開撕扯的二人,把小喬拉到自己身邊,緊緊靠著他對郝平道:「你看見了吧,我是真的愛他,愛他,不愛你,我還要告訴你,我們就要結婚了!」

    郝平聽了這話只覺萬箭穿心,站在那裡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小喬卻得意萬分,摟緊白冰對郝平大聲道:「這回你聽清了吧,死心了吧!哼,一個小警察跟我爭老婆,我都覺得掉價,也不撒泡尿照一照……滾吧,聽見沒有,要是再發現你來找我老婆,可沒你好果子吃!」

    小喬打開門,抓住郝平的衣襟往外推。郝平冷笑一聲,反抓住他的手臂,使出一個擒拿招術,一擰一推,小喬慘叫一聲摔出好遠,抖著手腕罵起來:「媽的,你敢跟老子動手,你不想在夏城呆了……」

    郝平牙齒咬得吱吱直響,眼睛血紅,向前邁了一步:「你再罵一句?!」

    小喬嚇得不敢出聲了。郝平轉頭對白冰:「看見了吧,你愛的就是這樣一個熊包!哼,沒有他姐夫,我一個打他十個……好了,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祝你幸福。再見!」

    郝平摔門出去。

    6

    案件查結後才知道,郝平出去後,這間屋子裡還發生了一些事情。

    當室內只剩下白冰和小喬後,白冰的神情黯下來,渾身一軟坐到沙發裡。小喬揉著手腕坐到她身邊:「你別跟他生氣,呆一會兒我找金縣長,安排人教訓教訓他,非出這口氣不可!」

    白冰聽了這話急忙制止:「別……別,不要這樣,你要這樣做我跟你沒完!」

    小喬:「這……你是不是跟他還有餘情啊。白冰,我對你可是一個頭兒的啊,只要你跟我好,你要我幹什麼都行,你說,你要我幹什麼……對了,你剛才跟郝平說就要跟我結婚了,是真的嗎?我都急死了,你說,咱們啥時結婚?只要你跟我結婚,讓我幹啥都行,我要給你買一台高級轎車,還可以旅行結婚,可以出國結婚,到香港,東南亞,哪國都行,你說去哪兒……可是,我也得把醜話說到前面,到這份上了,你要玩我,可別說我不客氣。我的脾氣你也知道,喜歡的東西弄不到手,就是砸了燒了也不能讓別人得去!」

    白冰聽著小喬的話,臉上閃過一絲恐懼之色,但馬上又現出笑容,用拳頭輕輕打了小喬一下:「你說些啥呀?說真的,我圖的不是你的錢。可我不信你說的話,買這買那的,一台轎車得多少錢哪?你上哪兒弄錢去買呀?」

    小喬:「錢還不好整?我已經跟金縣長說了,買地的事要是辦成了,他答應給我買一台車,現在,他正在求我姐夫幫忙呢……告訴你吧,只要我姐夫在夏城說了算,咱們整錢還不容易……」

    小喬說著摟白冰接吻,白冰躲閃了一下,又停住了,但是,緊緊閉上了眼睛,不知是幸福還是痛苦……

    就在這一天,金顯昌和才經理開始實施他們預謀好的一個計劃。兩人乘著奔馳轎車向縣委駛去。車內三個人,開車的老五、金顯昌和才經理。此刻,金、才二人都坐到後排,才經理手中還有一個沉甸甸的皮包。

    快到夏城縣委大樓時,金顯昌問才經理:「你試過沒有?好使吧!」

    才經理拍拍腹部:「試過了,沒問題!」想了想又說:「大哥,這麼大的事,還是你自己去吧!」

    金顯昌:「不行不行,我太招風,他也想避嫌,怕有影響……你就去吧,咱倆誰跟誰,還不就是多個腦袋差個姓,他也知道咱倆的關係,你去和我去一樣!」

    才經理有幾分感動地:「謝謝大哥的信任……可是,我有點懷疑,他能收嗎?」

    金顯昌:「這你放心,辦這種事我可不是第一回了,沒一個不收的,他姓郎的為人我更清楚……你忘了,這兩年我打麻將就輸給他多少,他難道就真的認為他打得好贏的,還有那回他出國考察,我給了他五萬……你放心去吧,那話怎麼說來著?膽子要更大一點,步子要更快一點,你去吧,我知道,這事你沒少操心,真要辦成了,我會論功行賞的!」

    才經理:「大哥你這話有點說遠了,我願意跟你幹,並不完全是為錢,主要是你為人義氣……哎,大哥,他應該明白你電話裡的意思,為啥還要在辦公室等咱們呢,在家裡不是更好嗎?」

    金顯昌笑了:「老才,別看你文化比我高,在看人看事上還真得跟我學。他這是瞞著老婆呢!沒準,他心裡揣著什麼見不得人的主意,泡上哪個小蜜了,那不得花錢嗎?」說著感慨起來:「媽的,這幾年一些當官的胃口越來越大,辦點啥事成本太高。這事辦成了,不但要把姓郎的整個溝滿壕平,還有那個小喬,要得打對他滿意,沒個幾十萬也不行。」

    才經理:「沒辦法。不過,咱們當初是靠他跟郎書記牽上的線啊!」

    金顯昌:「那倒是,可他太貪了,總是找我要錢,好像個無底洞。這不,他說要結婚,讓我給買台高級轎車!」

    才經理:「那也不能白給他,得讓他出點力!」

    金顯昌:「那是,所以我對他說,得幫我把這筆大買賣做成了才行,他也答應一定盡全力說動他姐夫。」金顯昌說著罵起來:「媽的,這姐夫小舅子都一樣貪,現在看,可我前些年托他送去的錢,至少有一半落到他腰包了……說起來真他媽叫人心裡不平,就他這熊樣兒的,文的武的要啥啥不行,在我手下混飯都不夠格,我他媽還得跟他陪著笑臉說話……老才,你那天說的真對,這年頭不當官光有錢也不行,幫我琢磨琢磨,我也得當官,掌權!」

    才經理:「那是,等把這筆買賣做成了,咱們好好下番功夫……你看,小喬要不是有個姐夫當書記,能找到現在這樣的好對象嗎,長得多漂亮,還是大學畢業生呢,在咱夏城也算是數一數二的美人了,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對了,她是周春老婆的妹妹,你知道吧!」

    金顯昌:「這我要不知道還算什麼縣長?媽的,要不是她跟了小喬,我早玩她了。看上去,她長得比她姐姐還漂亮……說起來,女人我見識得多了,像周春老婆那樣的還真不多,有一股特別的味道,讓人著迷,可惜她……媽的,也怪她,其實,我對她還真有了點感情,誰知她一直心裡恨著我,竟然算計我,我也是沒辦法才……對了,你說,她會把那東西放到哪兒呢?到底在沒在周春手裡?」

    才經理搖搖頭:「東西藏哪兒我猜不出,但現在肯定沒在周春手裡,他告你都告瘋了,要得到了東西還能等著?」

    金顯昌:「也對,可到底在哪兒呢……能不能在小喬對像手裡?」

    才經理:「你說白冰?這……我還真沒往這上想過,不過看上去,她不像知道內情的樣子!」

    金顯昌:「也不能大意,咱們得想法摸摸底!」

    金顯昌說著眼裡現出狡詐的光芒,自言自語地:「從前我還真沒這麼想過,白冰她……」

    到此時,冰山已經露出了很大一塊了,案情也越來越複雜了。

    我分析得沒錯,金顯昌確實有什麼短處在周春手裡。

    到底是什麼短處呢?當時,我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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