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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文 / 朱維堅

    1

    在走向夏城縣委大樓的時候,我的心情十分矛盾。我知道,自己作為來此辦案的外地警察,找當地縣委領導反映問題確實有些不當。可當時已經身不由已,一是擔心小趙和夏一民年輕氣盛,說話不注意,造成不好的後果,二是覺得有些問題應該讓夏城領導知道。自己雖然是外來人,可夏城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自己無論如何還是個黨員,也算是一種責任感吧,黨章上並沒有規定黨員不許向領導反映異地存在的問題。但願領導能夠理解我們的良苦用心。

    為避免不良後果,在進樓前,我再三對小趙和夏一民叮囑著:「見到領導,千萬不要激動,更不要說過頭話和情緒話,要客觀地把咱們的感受和想法反映給他們,引起領導注意就行了……對了,一民同志,你受委屈的事不要一開始就說,好像是為自己告狀似的……」

    夏一民同意:「可以,最後說也許更能給他留下深刻印象!」

    小趙說:「我看,咱們一是談賣地的事,把群眾的反映告訴他,二是談談金顯昌這個人。這兩個問題談了,別的事自然就帶上了!」

    要見領導,先見秘書。我們走進縣委大樓首先看見走廊裡一個上寫有「縣委辦秘書室」的牌子,就徑直向這個辦公室。

    走到門外,我輕輕敲門。門內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請進!」

    走進屋子,看到一個年輕女子的秀麗背影,她正開著一個卷櫃的門擺弄文件,聽到我們進來,轉過臉來,原來是白冰。這使我想起,金偉曾稱呼她為白秘書。

    原來,白冰是縣委辦的秘書。

    小趙也感到意外:「你……」

    白冰閃著不安的眼神看著我們,輕聲問「你們有什麼事?」

    夏一民搶著回答:「我們找縣委領導。」

    白冰:「找哪位領導?」

    夏一民:「主要領導,我是記者,有重要事情向他反映,請您幫忙!」

    夏一民把記者證遞過去,白冰看了看,「啊,記者,那你找郎書記吧。不過他正在開會。」她看看表:「大概快結束了,你們等一等吧。」

    夏一民:「這……麻煩您告訴我們會議室在哪兒?我們的事很急!」

    白冰:「這……急也得等到會議結束哇!」想了想:「好吧,我領你們去!」

    我說了聲:「那太謝謝了!」

    白冰領我們上了三樓,停在一個大會議室門外。她把門悄悄推開一道縫,裡邊一個人講話的聲音清楚地傳出來:「……總之,我們這次會議,就是落實中央開展反腐鬥爭的部署,大家一定要高度重視,聯繫實際,敢於碰硬,把反腐敗鬥爭開展好。我覺得,當前腐敗現象的一個重點是權錢交易,有的人,沒有錢不辦事,有了錢亂辦事,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必須痛下決心,認真對待,嚴肅處理……」

    白冰對我們小聲道:「講話的就是郎書記,大約快完了。」

    我從門縫向內看去,可見郎書記約四十七八歲年紀,很有氣質,講話態度很威嚴,聲音也很洪亮,話也講得很好,很生動:「……同志們,錢是什麼東西?繁體的錢字大家知道怎麼寫吧,它是一個『金』字旁加兩個『戈』字,這是什麼意思?金字代表的是錢,也就是金庫,戈字代表的是兩個拿著武器的士兵。這也就是說,錢、金庫是有當兵的拿槍看守的,是不能亂動的,誰要敢亂動,就要被抓起來,受到法律的處罰!」

    郎書記的話停了停,顯然是讓與會者留下更深的印象。門外的我們也聽得入了神。小趙一伸大拇指,小聲說:「行啊,這書記有點水平,話講得真好!」

    夏一民:「看來,咱們找他是找對了!」

    我沒說話,只是看了一眼白冰。她毫無表情,神情冷冷地看看我們,突然把門關嚴了。

    小趙:「哎,關上幹什麼,講得多好啊,我還沒聽夠呢!」欲推門,白冰說:「會馬上就開完了,你們到郎書記辦公室去等他吧,他一會兒就能回去!」

    白冰帶頭向走廊外走去,我們只好跟著。小趙和夏一民邊走還邊回頭看會議室關著的門,似乎還想再聽一聽。

    白冰把我們領到郎書記的門外,說自己有事要離去,她剛走兩步,小趙忽然想起什麼:「白冰同志,等一等。」跟了過去。

    白冰疑惑地站住:「還有什麼事嗎?」

    小趙:「跟您談幾句話可以嗎?」

    白冰立刻現出戒備之色:「談什麼?我已經說過了,我和周春現在沒有一點關係,對他的事我一無所知。」

    小趙:「不是談周春。」回頭看了一眼我和夏一民,對白冰:「咱們能不能找個安靜的地方單獨談?」

    白冰睜大眼睛:「有這個必要嗎?還是在這裡談吧!」

    小趙撓著腮,有些尷尬地:「這……那好,我直話直說吧!」他雖然放低了聲音,但仍然傳入了我的耳中:「你知道,我跟郝平是警校同學,是好朋友,據我所知,你們曾經……處過朋友,是這樣吧!」

    真是太冒失了,這可是隱私啊。我想迴避,可一時沒地方可去,耳朵又想聽,就沒有動。

    我注意到,白冰稍現窘色:「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小趙:「不,對你來說可能是這樣,可我看得出,郝平的心裡仍然有你。在警校時,他曾對我說過非你不娶,對你感情很深。我還知道,他的家並不在夏城,所以分配到這裡,就是為了你,沒想到你們……我想問問你,你為什麼同郝平分手?」

    我聽出,白冰的聲音變調了:「這……是他讓你來問我的嗎?」

    「不是」小趙遲疑了一下終於說:「可我看得出,他仍然愛你!」

    白冰身體好像抖了一下,片刻後才強自鎮定著低聲對小趙說:「我對不起他,你告訴他,忘了我吧!我已經不是從前的白冰了,我已經……已經有朋友了,而且,就要結婚了。」

    小趙的聲音變了:「和誰結婚?是那個姓喬的嗎?他是幹什麼的?哪兒比郝平強,哪兒值得你愛?」

    我看見,白冰的眼睛望著地面,一時說不出話來。

    小趙繼續說著:「我想,你是個大學生,是個知識分子,看你的外表,不像是那種庸俗的小市民,更不像是貪圖錢財的人,我真不明白你怎麼會這樣……你也應該是有覺悟的人,周春的事你就真的一點也不知道,他到底藏在哪裡?我們這次來夏城,主要是尋找他……」

    聽到這話,白冰的臉色突然變了:「不,他的事你不要來問我,他和我沒關係,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的事我一點也不知道……」

    白冰住了口,不遠處有很多人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傳來。她趕忙轉了話題:「散會了,郎書記回來了……」

    說話間,幾個人從樓口走上來,郎書記走在最前面,看到白冰時,臉上露出笑容,主動打招呼道:「白冰,有事嗎?」

    白冰說:「有幾位同志要見您。」指著夏一民介紹道:「這位是省裡來的記者,這二位是……」

    沒等白冰介紹完,郎書記已經非常高興地走上來同我們握手:「啊,是記者同志?從省裡來?太好了,歡迎歡迎,快,進屋,進屋……白冰,你別走,幫我給三位記者沏杯茶!」

    2

    郎書記的辦公室分套間,外間是辦公室,一張寬大的老闆台後有一張旋轉沙發,靠牆處是幾張沙發和茶几。裡間的門關著,看不見裡邊的情景。

    進屋後,郎書記再次同我們握手,嘴裡還不停地說著:「你們來得太好了,我們夏城的工作幹得還可以,可就是宣傳上不去,能寫稿的有幾個,可就能發個豆腐塊什麼的,大手筆一個沒有,這回你們來,給我們好好宣傳一下,再辦個學習班,給我們培養點人材……坐,坐,快坐。白冰,裡屋有盒『毛尖』,拿出來沏上!」

    小趙還在為剛才郎書記的講話而鼓舞,有點興奮地對郎書記大聲道:「郎書記,你剛才關於反腐敗那番講話太好了,我們在會議室門外等你,都聽見了。講得真好!」

    「是嗎?」郎書記高興地說:「我那只是隨便談談,黨中央說得好啊,反腐敗是關係到我們黨生死存亡的大事,不嚴肅對待行嗎?」他坐到寫字檯後自己的沙發中,拿出一盒香煙遞給三人:「來,抽煙。」

    我們三個人都不抽煙。我原來抽,後來被妻子逼著忌了,現在,為了拉近與郎書記的距離,我把煙接過來,看了看,是一盒大中華。

    我感到郎書記誤解我們的身份了,把煙叼在嘴上點燃後先開口了:「郎書記,其實,我們倆不是……」剛開口,辦公桌上的電話鈴打斷了我的話。郎書記拿起話筒大聲道:「等一會兒打來。」放下後搶過我的話道:「說吧,你們找我有什麼事?我最愛和記者交朋友。說真的,你們如果真能在宣傳我們夏城上發揮作用,我們夏城人是不會虧待你們的,報酬保證比你們的稿酬多得多,發的稿影響大,還有重獎。另外,我們夏城還有土特產……說吧,你們喜歡什麼……」

    說話間,白冰已經從裡屋出來把茶沏好,對郎書記說:「郎書記,我回去了,還有工作……」

    郎書記一招手:「忙什麼,坐一會兒,難道你不願和記者結識嗎?坐下,替我添個水什麼的。」

    白冰不太情願地坐到了靠門的沙發裡。

    郎書記坐到寫字檯後邊的轉椅中,繼續對三人道:「說吧,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盡力。說吧,用不著客氣,我這人喜歡直來直去!」

    沒等我說話,夏一民搶先開口了:「郎書記,我這次來夏城,是調查一些問題,在調查過程中遇到一些不正常的現象,需要向您反映。」

    郎書記身子一下挺起,臉上現出戒備的表情:「不正常現象?什麼現象,說吧,我一定認真對待!」

    夏一民說:「是這樣,你們縣有一個叫金顯昌的人,您知道吧!」

    郎書記又是一驚,警覺起來:「金顯昌?啊……知道,聽說過這個人。怎麼,他有什麼不正常的?」

    夏一民:「很多,第一,他……」

    夏一民的話沒說完,門突然開了,一個人闖進來,挺大聲音地沖白冰叫道:「姐夫,白冰在這兒嗎……」發現白冰:「啊,你在這兒啊,跟我走……」轉臉看到我們,認了出來:「哎……你們在這兒幹什麼?」

    我們也認出了來人,他就是那個斜眼歪嘴的醜陋男子,叫什麼「小喬」的青年。難道他和郎書記……

    郎書記對小喬:「怎麼,你們認識?這三位是記者!」

    「記者?」小喬指著我和小趙叫起來:「姐夫,他們騙你,他們兩個是警察,從外地來的,昨天我在金縣長那兒見過他們。」又衝我和小趙道:「你們他媽又來這兒虎啥來了?」對郎書記:「姐夫,你別理他們,算個啥呀,到夏城來顯威風,到處添麻煩!」

    我們三人都看著郎書記。他的臉色變了:「你們……你們是警察?為什麼不說實話?」

    我把自己的證件遞過去:「我們從來也沒說過自己是記者,你也沒有給過我們解釋的機會。」

    郎書記把草草看了一下證件:「你們……你們到夏城來幹什麼,找我有什麼事?」

    我說:「我們是來辦案的……」

    郎書記:「辦案應該去找公安局啊,找我幹什麼?」

    我只好往下說:「我們找您不是談案子,而是想把在辦案過程中發現的一些不正常現象向您匯報一下。」

    郎書記漸漸平靜下來,落坐到沙發上,戒備的神情更重了:「又是不正常現象?說吧,我們夏城有什麼不正常的?!」

    我盡量和緩自己的措辭:「郎書記您別多心,我們絕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這兩天確實遇到和聽到一些事,覺得應該引起您的重視……就直說吧,我們聽到反映最多的是賣地一事,群眾意見很大。」

    「賣地?」郎書記笑了:「啊,我知道了,這是一種誤解。是,從去年開始,我們按上級精神,把一些荒地賣了……不,其實是把一些荒地承包給個人了,承包期較長,可有些人偏偏叫『賣』……怎麼,這裡邊有什麼不正常的?」

    我看了一眼旁邊的小喬,沒有馬上回答。小喬卻大聲開口了:「這有什麼不正常,有買有賣,非常正常……你們辦你們的案子,管這麼寬幹什麼?!」

    我不再看小喬,只是盯著郎書記。郎書記皺起眉頭,對小喬一揮手:「你出去!」

    「我……」小喬還想說什麼,但想了想還是住了口,向我哼了一聲鼻子,一拉白冰:「走!」

    白冰沒有動:「這……郎書記有工作要我留下。」

    小喬:「什麼工作?走!」對郎書記:「姐夫,我找白冰有點事,我們出去了!」

    郎書記不快地揮著手:「去吧去吧!」

    屋子裡,只剩下我們三人和郎書記。我們對面坐著,一時都不再說話,室內出現尷尬的氣氛。此時,我的心情難以描述:怪不得小喬那麼狂,原來郎書記是他姐夫……我們該怎麼辦?這談話該怎麼進行?然而,已經來了,也無法中途而退,過了片刻,我們的話又繼續談下去,但氣氛卻大不一樣了。

    郎書記的態度明顯變了,剛才的平易近人不見了,變成了一副居高臨下的口氣和姿態:「……我很忙,沒有更多的時間和你們長談,現在只能簡單對你們反映的問題回答如下:一、關於所謂的賣地一事,具體工作由政府負責。工作中出現一些偏差,那是在所難免的。至於你們說的價格過低問題和賣給誰的問題,由政府部門負責,縣委只是管方針大計,不能以黨代政。對此事,我要調查一下。但有一點你們應該、也一定明白,對任何事物,我們都要看主流。把一些閒置的荒地、也包括一些次生林地承包給群眾,讓他們開荒種莊稼,一方面起到熟化土壤的作用,過一些年後,再退耕還林,更利於造林;另一方面,通過承包荒地,可以積累一筆資金,從事其他投資。這是一件大好事……」他的話很流利,侃侃而談,好像早就準備好了一樣。

    「可是,」小趙忍不住打斷插話道:「你聽聽群眾的反映去,這裡邊有什麼問題你知道嗎……」

    郎書記擺了一下手,自顧說下去:「至於群眾的反映,我們不能不聽,但也不能什麼反映都聽,都當做真理,要看它代表了什麼人的意見,具有什麼樣的傾向。夏城確實有一些告狀專業戶,這種人,什麼事到了他們嘴裡都有問題,都要告,夏城人要是都像他們那樣,工作還怎麼開展?對,不知你們聽到沒有,有個叫周春的,自己家裡出點事,就到處告個沒完,鬧得我這個當書記的幹不了工作,最後竟然把我的辦公室砸了,還打傷了我。對這樣人的話,你能聽嗎……」

    「等一等……」我忍不住打斷郎書記的話:「對不起,郎書記打斷您一下,您說這個周春是怎麼回事,能把情況給我們介紹一下嗎?」

    郎書記臉上現出不快:「你們問這個幹什麼?」

    我說:「他在我們那裡殺人後逃跑了,我們來夏城就是查他的案子!」

    郎書記聽了這話激動起來:「你看看你看看,我沒說錯吧,他又殺了人……這事也怪我,平時只注意不干預司法機關工作,缺乏必要的領導,沒有指示他們從嚴處理,到底叫他殺了人……這件事,你們還是去問公安局,他們比我更清楚。咱們還是說剛才的事吧……當前,我國正處於改革已經進入深水區,再也沒什麼石頭可模了,要想繼續改革前進,不出一點偏差是不可能的。要允許犯錯誤,這種錯誤是前進中的錯誤,是改革中的錯誤,是不可避免的;二、這位記者……你叫什麼名字來著?對……夏記者,至於你說的你在夏鎮被打的問題,如果屬實,應該嚴肅處理……」

    夏一民打斷道:「不是如果屬實,而是完全屬實,這二位同志親眼所見,是他們把我救出來的。金顯昌他私設公堂,觸犯了法律,應該追究他的法律責任……」

    郎書記:「我已經說了要嚴肅處理,但事關法律要慎之又慎,要進行深入細緻的調查……對了,這種事,由司法機關處理,你可以向公安機關或法院反映,我不能干預他們獨立執法……三、關於金顯昌這個人,我認識他,只是不太熟,聽到的反映也是多種多樣的。有人說他對夏城貢獻很大,也有人說他有這樣那樣的缺點……當然,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他要觸犯了法律,照樣依法處罰,可事情如你們所說,雖然發生在他家中,到底是他指使的還是其他人幹的,還要細緻調查。當然,這要由公安機關來調查處理,你們可以詳細地同他們談一談。」

    郎書記說到這兒站起來:「好,就這樣吧,我還有事,很忙,咱們以後有時間再談吧!」

    這是在下逐客令,我們一時不知如何才好。夏一民站起來還想說什麼:「這……你……我……」我拉了他一把:「咱們走吧!」又向郎書記一點頭:「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看來,我們不該來找你!」

    郎書記聽出了我話中的意思:「不,怎麼不應該,對你們反映的問題我非常感謝,你們說的我都記在心上了,一定認真調查處理。我真願意和你們好好談一談,可實在太忙,對不起了!」

    郎書記說著拿起電話按號,我急忙拉著氣鼓鼓的小趙和夏一民走出去。小趙使勁關上門,發出了很大的聲音。

    走出郎書記的辦公室,發現小喬正守在外面,差點和我們撞個滿懷。他衝我們威脅地哼了聲鼻子,推門走進去,並使勁關上了門,我們聽到了門上鎖的聲音。

    3

    我幾乎不知道是怎麼走出夏城縣委大樓的。我覺得腿發軟,身子發虛,好像感冒了一般,渾身忽然一點勁兒也沒有,腦海中好像一片空白。

    小趙和夏一民也沉默著,大概感覺和我差不多。

    我忽然感到,自己的舉動是多麼幼稚,多麼可笑。做為外地來此辦案的警察,居然管上人家的事,居然去見什麼縣委書記,居然向人家反映什麼不正常的東西,真是自不量力,自找沒趣。

    儘管這是小趙和夏一民提議的,但我不能歸罪於他們。他們畢竟年輕,而自己則四十大多的人了,怎麼居然會和他們一樣做出這種事。

    小趙突然打破了沉默,恨恨罵道:「媽的,我差點被他騙了……純粹一個偽君子!」

    夏一民也開口了,口氣深沉徐緩:「現在我明白了,夏城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不正常現象!」

    我的心一動,明白了自己渾身無力的原因。我已經感到了辦案的阻力,已經感到了夏城種種不正常的現象,而這個郎書記應該是我們的最後依靠和希望,然而這個依靠和希望在一瞬間坍塌了。可是,對著兩個年輕人,我不便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只能勸慰他們:「別這麼想。我倒覺得,郎書記說得也有一定道理,咱們初來乍到,對夏城的瞭解畢竟不夠深入,看問題難免片面……即使他的看法不對,也許是有點官僚主義,不瞭解下面的情況……」

    小趙道:「得了吧,你沒看見,那個小喬原來是他小舅子……你瞧著吧,我有種感覺,咱這案子最後不定查出什麼結果來呢……」

    我的心又是一動,小趙的話揭開了我心中不願承認之處。這,也是我渾身無力的原因之一。

    事情接踵而來。我們正沉默著往前走著,身後突然響起一陣摩托車的馬達聲,我們扭過頭,見幾輛摩托車一輛接一輛飛駛過來,行人和車輛紛紛躲避。最前面的一輛摩托發現我們,突然減速,停在跟前,後邊的幾輛接著也停下來。為首的摩托手摘下頭盔,露出一張臉:「哈,原來是你們二位呀……」

    一張可憎的臉向我們得意地笑著。

    金老三,也就是金世龍。

    小趙勃然大怒,一把扭住金世龍:「是你?你怎麼跑出來了……」

    金世龍也不反抗,得意洋洋地笑道:「這是什麼話?我是公安局放出來的,你能怎麼樣?」

    小趙:「你……我不信,憑什麼放你?你跟我走,咱們一起到公安局去問問!」

    金世龍冷笑一聲:「對不起,我沒那功夫,你們去公安局問吧,有事隨時找我!」對幾個同夥一揮手:「走!」

    金世龍掙脫小趙的手,駕著摩托帶著幾個同夥呼嘯著駛去。

    小趙不知不覺放開了手,金世龍已經消失蹤影,他的手還在向前伸張著。好一會兒才氣極敗壞道:「媽的,這是怎麼回事,走,咱們上公安局問問去!」

    小趙也沒容我回答,就自顧向前奔去。我囑咐夏一民回我們住的旅店休息,隨後向小趙追去。

    我趕到公安局時,已經打過下班鈴,辦公樓內的人已經不多了。還好,我一走進去就聽到隱隱傳來的小趙的吼聲。我尋聲找到金偉的辦公室門外,聽金偉正用挑釁聲音大聲道:「……你說我根據哪一條?可以告訴你,第一條,他不是放出去,而是取保候審。第二條,這不是我一個人決定的,你有意見可以向局領導反映。」

    小趙的聲音也不示弱:「你別拿領導唬人,你是具體承辦人,領導還不聽你的?哼,我早看出來了,你一定和他有不正常關係,你根本不像個警察,根本不秉公執法……」

    「放屁!」金偉罵起來:「你他媽再說一句我對你不客氣,這是夏城,你給我放規矩點!」

    小趙更怒,聲音也更大了:「夏城怎麼了?夏城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領土,也得歸憲法管。怎麼,我說到你心裡去了?你就是和他有不正常關係……」

    室內傳出金偉的罵聲:「你他媽的,我……哎喲……」

    金偉的罵聲忽然變成了叫聲。我心裡叫著「不好!」急忙衝進門去,見小趙反手抓著金偉的手腕,已經將其扭過背過身去,嘴裡還說著:「想動手?跟我來這套……」我嚇了一跳,趕忙上前喝止小趙,將他扯開,推出門外。

    金偉氣得要追出去,被我攔住。他好像被小趙扭怕了,也沒真的往外硬闖。小趙則在外面大聲道:「你等著,我現在就去找你們局領導,我就不相信他是你這種態度!」

    金衛雖然憤怒,卻揉著手腕不再向前,只是指著門外罵道:「好,你他媽去找吧,看啥結果,你等著,等著……」

    小趙的腳步聲已經遠去。我尷尬萬分,連連對金偉道歉:「金科長,真對不起,他年輕,脾氣不好,您別往心裡去!」

    金偉氣呼呼地整理著衣服,哼聲鼻子大聲對我道:「他說話太傷人了,不能這麼拉倒……不過我得告訴你,金世龍是因病取保候審,有醫院證明,是肝炎,傳染病,不保出去能行嗎?」

    我不再向金偉道歉,眼睛盯著他說:「可是,我們卻親眼看見,他正騎著摩托在街上抖威風!」

    金偉稍稍一怔,麻搭下眼睛:「那我管不著,反正人家有醫療證明。再說了,也沒有規定,患肝炎就不許騎摩托!」

    和這種人再說下去沒什麼意思,我轉身向外走去。

    我要尋找小趙,不能讓他再惹出什麼事來。從金偉辦公室出來,順著走廊剛走兩步,又聽到前面又傳來吵嚷聲:「……不行,我非找他問個明白不可,媽的,憑什麼把他放出去……」

    是馬大魁。他怒沖衝奔過來,看見我,立刻攔住大聲問起來:「正好,我正要找你們,是不是你們改嘴了,金老三才放出去的……你們的良心放哪裡去了?說呀,你們是不是把話變了?」不待我回答,他又推開我向金偉辦公室奔去,一把將門拉開,闖進屋子。

    後來知道,當我們在夏城公安局亂闖的時候,因患傳染病保外就醫的金世龍到了火車站,一直向出租車司機們走過去,先給了一個司機兩個耳光:「看他媽啥?不認識三爺了,快,交錢!」又地對眾司機叫著:「咋的,還讓我一個一個的要哇?告訴你們,老子到啥時都是夏城的一根棍兒,誰想搬倒我,做夢!咋樣?我進去幾天又出來了!」

    司機們誰也不敢吱聲,紛紛從懷中往外掏錢。

    這時候,我們象沒頭蒼蠅一樣,還在夏城公安局內無用地盤旋。在通向局領導辦公室的樓梯口,小趙被我攔住,郝平也聞聲趕來了,一邊拉著住他,一邊小聲央求著:「趙哥,你就聽聽我的,你這樣做效果更不好,終究我在夏城呆了幾年,比你懂這裡的事,你就別找了……」

    小趙不聽:「你少管我,不行,我看不下去這種事,咱們警察的職責是打擊犯罪保衛人民群眾,他金衛這麼干還算什麼警察?」

    我說:「不是跟你說了嗎?金世龍是因病取保候審的,有醫院的證明……」

    小趙:「醫院的證明怎麼了,這事我經得多了,有一些醫生根本就不講醫德,得了好處,啥證明他都敢出。不行,我得找……」

    正在拉扯著,一個人從樓梯上走下來,「哎,你們在幹什麼?」

    是韓政委。郝平急忙笑道:「啊,韓政委,沒什麼,沒什麼。」欲拉小趙走,小趙掙脫開,「你別攔我。」對韓政委大聲道:「正好,我就跟你說吧,你們為什麼把金世龍放了?為什麼?」

    也許我看錯了,韓政委聽了這話好像有點緊張,他四下望了望,見一個警察走過來,就大聲道:「據我所知,金世龍在拘留所內患了傳染病,有醫院的證明,必須保外就醫,這是很正常的事!」

    小趙大聲道:「不,不正常……什麼傳染病?你出去看看,他正騎著摩托滿街抖威風呢……這裡有名堂,金偉他有問題,你們為什麼讓他這樣的人辦案……」

    這時,又有兩個警察走過來,韓政委皺皺眉頭,斥責小趙道:「這是我們夏城公安局的事,和你沒有關係,你有什麼權力跟我指手畫腳?有意見你可以去縣委反映!」

    韓政委說著一甩袖子離去,小趙氣得還想喊什麼,被郝平使勁堵住口,「行了行了,你再這麼干我就不認你了……」

    小趙根本不聽,推開郝平欲追韓政委,我真的火了,厲聲道:「小趙,別胡來,跟我走!」

    小趙被我的嚴厲震住,只好站住腳,在郝平連拉帶勸下,隨我走出夏城公安局。

    天已經黑下來。

    4

    我、小趙和夏一民在一個小飯店裡吃過晚飯後,向火車站走去。

    夏一民要回省城,我們送他去火車站。此時萌萌沒在我們身邊,暫時交給了郝平,由他在旅店中帶著。

    時間還不太晚,街上燈光明亮,行人、車輛絡繹不絕。我欲招手攔車,被夏一民止住:「不坐車,道也不遠,咱們步行吧,讓我好好看看夏城,把它記在心中。」

    小趙:「怎麼?你還對它挺有感情?」

    夏一民哼了聲鼻子:「是啊,有感情,是仇恨的感情,還有……」

    夏一民停住不說了。我卻把話接過來:「還有恐懼的感情,是嗎?」

    夏一民沒有回答,只是看了看我,低著頭向前走去。

    我靠近夏一民,低聲說:「別不好意思,其實,我也有這種感覺。」

    夏一民站住了,看著李思明:「真的?可你是警察……」

    我說:「是的,我是警察,可我們都是人,正常的人,思想感情和常人都是一樣的。」

    夏一民歎口氣低下頭:「那麼,你們也想離開這裡了?」

    我搖搖頭:「從本心說,我真不想在這兒再呆下去,可我們是警察,我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這就是警察與常人的不同之處。」

    我們都不再說話,並肩向前走去。

    夏一民離開夏城的決定,雖然是在我們勸說下做出的,但我的話也說中了他的內心……他雖然對自己的遭遇憤怒不已,不想就此罷休,但內心深處確實產生了恐懼——對夏城的恐懼。而我所以能說中,是因為我同他有一樣的感覺,內心中也對這裡也產生了一種恐懼……」

    正走著,一輛出租車駛來,減速,越來越慢。小趙對車搖了一下手:「走吧,我們不坐!」

    出租車卻駛到我們前面攔住去路,駕駛員的頭從車門探出:「還是上車吧!」

    真巧,原來是老齊。

    我們猶豫著不知上不上車,老齊四下看看,焦急地:「快點上來吧,我不收你們錢!」

    看上去,他是真誠的。我們沒再客氣,迅速上車,老齊關上車門,扭頭問我們:「上哪兒?火車站?」

    我說:「對。」

    老齊注意地看了我和小趙一眼:「怎麼,你們要回去了?」沒等回答又自言自語地歎口氣道:「行啊,回去就回去吧,夏城這地方不著呆,回去吧,眼不見為淨!」

    老齊啟車向前駛去,邊開車邊問我們:「金老三放出來了,你們知道了吧?」

    小趙:「怎麼,這麼快你們就知道了?」

    老齊:「怎麼能不知道呢?他一出來就上了車站……咳,聽說,他當初被抓進去,是你們一口咬定他先打的人,公安局才沒有放他出來,我們都樂壞了,心裡都特別感激你們……那天在車站,你們和他動手那會兒,不少人都看到了,心裡可解恨了,可現在……他更凶了,今天出來就到火車站來收錢,我一個人就讓他弄去三十二塊!說真的,現在是晚上,別人不注意,要是白天,我都不敢拉你們!」

    我問:「那馬大魁哥倆怎麼樣了?我看他找治安科來著,不知什麼結果?」

    老齊又長歎一聲:「能有什麼結果?聽說,金顯昌給他家一些錢,他們哥倆開始還不收,可家裡人抗不住啊,最後也就認了……能得點錢已經不錯了,這還得感謝你們。從前,他們打過多少人哪,啥時賠過錢?他們也該滿足了。聽說,二魁的胳膊接上了,將來也許能長好……咳,就是不長好又能怎麼樣?別說要你一條胳膊一條腿,他們就是要你老婆孩子,你也得捨出去呀。夏城的好女孩兒讓他們禍害多少了?他們看上誰,誰就得跟著走,玩夠了,就一腳踢開,誰把他們咋的了?」

    老齊又歎一口氣,不往下說了。小趙氣得一砸大腿:「還有這種事?你說的是真的嗎?」

    老齊苦笑一聲:「我為啥要撒這個謊啊?你們不是夏城人,跟他們也沒關係,我才對你們說……金老三這麼幹,也是跟金顯昌學的,他在夏城玩過的婦女沒有一百也得有八十。他要看中誰,只要給手下一個眼色,那幫畜牲立刻就找到誰,一句話:『我們大哥看中你了』,你就得乖乖跟著走!」

    夏一民聽著也忍不住叫起來:「這……這不是無法無天了嗎?受害人為啥不告?」

    老齊冷笑一聲:「告?告誰去呀?女人都有個怕字,怕丟名聲,怕人家報復……就是你真告了,證據呢?就是有人看見,誰敢當這個證人?最後還是證據不足……再說了,人家公安局法院都有人。對了,公安局那個治安科長金偉就跟他是把兄弟,可鐵了!還不是他一個呢,上邊還有人!」

    小趙:「我就不信,他們幹了這麼多壞事,就沒一個告的!」

    老齊:「要說沒有也不對,還真有一個告的,可啥下場?」

    我猜,他說的是老黨員,但仍然問了句是誰,不想老齊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誰?周春……」

    「什麼——」我和小趙同時驚叫一聲,老齊卻意識到什麼,突然不吱聲了。小趙急問:「你說呀,周春怎麼回事?」

    老齊還是不說話,我說:「你跟我們說吧,走不了話,我們一定保密!」

    老齊歎了口氣,終於說道:「這事說起來我也不太清楚,但夏城人都知道他的老婆被金顯昌霸佔了,後來又自殺了,周春嚥不下這口氣,到處告狀,最後,他自己卻成了殺人犯被抓起來了,好歹跑了,可再也不敢回夏城了……我只知道這麼多……車站到了,咱們得找個人少的地方停車,我可不想讓別人知道拉過你們!」

    出租車駛入一處沒有燈影的地方停下。下車後,我拿錢給老齊,老齊使勁推著我的手:「你把我當成啥人了,我咋能收你們的錢……我膽兒小不假,可良心不壞,我們不少弟兄都感激你們呢!祝你們平安到家,忘了夏城吧!」

    小趙冷笑一聲,對老齊大聲道:「我們不走,走的是這位記者!」

    老齊愣住了:「這……不走?你們還要在夏城呆下去?」

    小趙說:「對,我們還要和他們鬥一鬥,有空咱們還得接著嘮!」

    老齊:「這……可別找我……我剛才都是瞎說,你們不要當真,可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啊……」

    我拍拍老劉的肩膀:「你放心吧!」

    臨別前,我們和夏一民分別留了電話號碼,互相囑咐多聯繫。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共同的遭遇和相近的思想使我們產生了很深的感情。上車後,夏一民還從車窗探出手與我們緊握不放:「……謝謝你們了。我在夏城雖然受到了傷害,可我認識了兩個好警察……我走了,你們多保重!」車啟動後,他又發誓般對我們大聲道:「你們看著吧,我不會忘記這裡的,我不會沉默的,我還會再來的……再見……」

    我們揮手告別。火車越駛越快,越駛越遠,漸漸消失在遠方的黑夜中。

    我和小趙站在站台上,望著火車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動。望著迷茫的遠方,我心中湧起難言的惆悵,一時間,我也忽然產生非常強烈的離開這裡的念頭,像夏一民一樣,回到自己的家鄉,回到那些可以信賴的戰友們身旁,回到家中,同妻子和兒子團聚一堂……什麼夏城,什麼金顯昌、金世龍,都遠遠拋在這裡,可是……

    可是,我不能。我是一個警察,一個刑警,我不能臨陣退縮。儘管我已經不像青年時代那樣理想化,儘管我的激情已在衰退,可是,是信念也好,是習慣也好,我不會忘記自己的職責,我的內心深處不允許自己退卻。

    可是,不離開又能怎麼樣呢?夏城就好像這神秘的黑夜,好像罩上了一層迷濛的黑紗,隱藏著無盡的秘密,我們能把它揭開嗎?

    此時此刻,我深深地感到,我們兩人,兩個普通的刑事警察,在夏城的黑夜裡顯得這麼渺小!」

    5

    回到旅店時,小萌萌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郝平在看著一部劍俠片電視劇。小趙進屋後首先奔向萌萌,看看她睡著的樣子,想把她手中的布娃娃拿下來,可萌萌卻像醒著一樣,一翻身,把布娃娃緊緊地抱在懷裡。

    郝平說:「這孩子真有意思,這個布娃娃好像是她的寶貝似的,昨天跟我呆了一天一夜,沒有一刻離開手中的時候。」

    小趙說:「我問過她,這是她媽媽給她留下的。也許就因此,她總讓它緊緊守在身邊!」

    說了幾句閒話,郝平起身告辭。站起身後,好像無意似地問了我們一句:「那位記者已經走了,你們什麼時候回去?」

    聽到這話,正在給萌萌脫襪子的小趙住了手,不滿地瞪著眼睛道:「你怎麼老是問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郝平看了我一眼,躲閃著目光小聲說:「沒什麼,我想,你們的案子已經基本查明了,但要想有大的進展、抓住周春恐怕也很難,所以,……有什麼線索,我會隨時通知你們的,你們……有必要還呆下去嗎?」停了停又道:「我也是為你們好,你們還沒覺出來嗎?再呆下去,不知會出什麼事?」

    小趙又一瞪眼:「怎麼,你又聽到什麼了?難道誰想算計我們?」

    郝平搖搖頭:「聽倒沒聽到什麼,我是憑直感。你們大概已經認識到,你們面對著的不只是一個劉大彪,一個周春,而是……難道你們沒覺出來嗎?你們要查的案件,已經觸到了一個巨大的蜘蛛網上,牽動了很多人,有的看得見,有的還看不見……我是為你們擔心哪!」

    小趙諷刺地:「謝謝你了,郝平,我真沒想到你會變成這樣,變成這樣一個窩窩囊囊的熊包。怕死你還當警察幹啥?把警服脫了得了!」

    郝平現出窘態:「這……趙哥,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瞭解我們夏城的情況……」

    小趙:「不瞭解又怎麼樣?瞭解又怎麼樣?我非在這裡呆下去不可,不把案子搞個水落石出,我絕不離開夏城,不管牽扯到誰,我都要幹到底,我倒要看他能把我怎麼樣!」

    郝平被搶白得不知怎麼才好,一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看出他知道很多事,想深入瞭解一下,就在旁勸解道:「郝平,你瞭解小趙,他一向這樣,你別在乎。」又對小趙:「你別總這麼說話,郝平他是為咱們好……郝平,你喝杯水。真的,我們對夏城真不瞭解,有些事,你還真的對我們說說……對,剛才我們聽到了一點周春的事,這裡邊好像有點說法,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郝平:「這……我……我也說不清楚!」

    小趙忽地站起來:「你總這樣,郝平,咱倆還是不是同學?還是不是朋友?要是的話,你就把心裡話都給我倒出來,對,先把周春的事給我們講清楚,否則,你就是不認我這個同學,我也沒你這個朋友,你現在就給我走,從明天起咱們就你是你我是我!」

    「這……」郝平求援地看著我。我把水杯推給他:「郝平,別擔心,這屋裡沒別人,你說的話也跑不了風,你就先把這件事跟我們說說吧。不說你和小趙的關係,就憑咱們都是刑警,……我們正急著在找這個周春,你怎麼能看笑話呢?」

    郝平看看小趙,小趙氣虎虎地瞪著他:「看啥?我告訴你吧,你不用顧慮這顧慮那的,咱們倆是同學,這誰都知道,你就是不對我們說什麼,別人也要這麼想,說不說都一樣。你看著辦吧!」

    郝平慢慢走到電視跟前,把它關上,又扭頭看了看睡著的萌萌,用低低的聲音說道:「那好,我就說說吧。周春的事夏城幾乎人人知道,可都背後議論……我知道的並不比別人多多少。」

    郝平開口了,於是,我們聽到一個令人心酸而又憤恨難抑的故事。

    原來,周春本是個老實能幹的人,還有一個漂亮能幹的老婆:手巧,會美容,開過美容店。後來,他們夫妻合力開了一家飯店,周春在廚房當廚師,妻子在前廳當服務員,生意非常紅火。飯店雖然不大,卻總是客滿為患。

    飯店紅火的功勞一半歸功於周春的妻子。她不但漂亮,而且待人接物非常得體,還愛好文藝,歌唱得非常好聽。為此,名聲越來越大,生意也就越發紅火,飯店也越辦越大,前年,竟然辦起了大酒樓。

    就在這時,災禍向他們逼來。不知什麼時候,金顯昌成了他們飯店的常客,他們就不得安生了。

    金顯昌頭幾次光臨飯店的時候,表現還算客氣,尤其對周春的妻子還顯出幾分禮貌,出手也大方。有幾次,一些流氓歹徒到飯店搗亂,鬧事,還是他給制止的。有一次,飯店的桌椅、窗子及一些裝飾被砸得夠嗆,損失嚴重,公安局又遲遲不做處理,金顯昌帶人將幾個肇事者揪到飯店,賠禮道歉又賠償了錢款。對此,周春夫妻還很感激,以為有了靠山。

    可是,這一切都是金顯昌安排的,由於周家飯店三天兩頭出事,金顯昌又一次次幫助他們「平息」,也就有「恩」於他們了。後來,他開始索要報償,有一次,趁著周春不在店中,非要周春妻子陪酒,把她灌醉,佔有了她。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後來就公開了,也不避著周春了。周春氣得要拚命,可哪裡是金顯昌那幫如狼似虎手下們的對手,得到的只能是痛打和恥辱。

    郝平解釋說:「當然,這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並沒有親眼看到過。可是,他確實經常把周春的妻子從飯店裡硬拉出來,塞到到他的車里拉走過,這有很多人都看見過。到後來,周春的妻子簡直成了金顯昌的老婆,而且,金顯昌還不許周春管妻子叫老婆,有一次他忘記了,叫老婆時被金顯昌聽見了,一隻手臂被金世龍一夥歹徒都給打骨折了……」

    「這……他媽的……」聽到這兒小趙突然跳了起來,胳膊揮了一下又不知說什麼才好:「媽的,氣死我了,周春他難道不告他?你們公安局是幹什麼的?!」

    郝平苦笑一聲:「這你還沒看出來嗎?周春怎麼不告?可這事誰來管?治安案件,歸金偉管,你想他能咋處理?再加上他老婆膽小怕事,已經被金顯昌的淫威懾服,不敢出面控告,光憑他告能告哪兒去?再加上他告的是金顯昌,能告得動嗎?因此,每次來告都讓金偉訓一頓,讓他管住自己的老婆……就這樣,後來,他飯店也被金顯昌霸佔了。其實,這也是金顯昌的重要目的,因為這個飯店紅火,掙錢,而在夏城掙錢的生意只能由金顯昌把持,別人不行。對,那天我領你們去的富豪大飯店,就是他們霸佔後改建的……」

    小趙又一揮拳,罵了句粗話道:「周春他也可以往上告哇,金偉不行找局長,找縣領導……」

    小趙了說了一半閉上口,郝平把他的心裡話說了出來:「難道你還沒看出來嗎?就是我們公安局,金顯昌也當半個家呀,人家光轎車就給我們買了兩台,還要給刑警隊買,也就是徐隊長,說什麼也沒要……對,周春後來又找縣領導告,可縣領導最大的是郎書記,你想能有什麼結果?有一天,因為郎書記態度不好,他還在人家辦公室鬧了起來,亂砸東西,又要打郎書記。為此被抓了起來,拘留了半個月。」

    小趙氣得直勁跺腳:「媽的,氣死我了,跟他們拼了,拼了……」

    郝平說:「是啊,最後,周春和金顯昌拼了。有一天,他趁金顯昌不備,在他喝酒時突然衝上去,掄起菜刀就砍,金顯昌一閃,砍到後背上。沒等他砍第二刀,金顯昌的徒子徒孫們早衝上來……就這樣,周春又犯了殺人未遂罪……後來,他逃跑了……出了這件事不久,周春的老婆不知為什麼就跳樓自殺了。」

    郝平說到這裡停下來,眼睛直直地望著前面,好像望得很遠,在看著一些我們看不到的東西。

    他的講述強烈的震動了我們,一時,我和小趙都不知說什麼好,室內一片沉默。

    過了片刻,郝平把眼睛轉向還在夢鄉中的萌萌,慢慢說著:「那天,我正好有事走到那裡,趕上周春妻子跳樓,我趕了過去。那慘景,我永遠忘不了……一地血光,那女人死了還睜著眼睛,而且,眼睛裡還流著淚……人們都衝上去圍觀……最讓人受不了的是,我看見,在圍觀人群的腿縫中,突然鑽出一個小女孩,嘴裡叫著『媽媽』……」

    小趙叫起來:「是萌萌……」

    郝平痛苦地點點頭,沙啞著嗓子道:「是她,她目睹了母親慘死的場面……還好,我在場,立刻把她抱起,摀住她的眼睛,可是,她已經看到了一切……」

    郝平哽噎起來,再也說不下去了。

    我的嗓子也發緊。我明白了,萌萌為什麼不愛說話,母親慘死的情景,給她幼小的心靈造成怎樣的傷害,可想而知。

    沉寂的室內,猛然間響起挺大的抽泣聲。

    是小趙。

    我和郝平都隨著小趙的目光轉向了床上的小萌萌。

    萌萌還在抱著布娃娃酣睡。

    小趙慢慢趴到床上,摟著小萌萌,肩膀抽搐起來,口中喃喃地:「原來……她竟然有這麼悲慘的童年,她是這麼苦命的孩子……」

    我和郝平也都動了感情。

    小趙突然站起來,滿臉淚痕地衝到郝平對面,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郝平,你是警察,這些事發生時,你在哪裡,你在幹什麼,你說,你說呀……」

    郝平滿面痛苦、羞愧而又無奈的表情。

    小趙抓著郝平的衣襟拚命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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