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省委書記的眼淚 文 / 熊學義
來者是宣傳部長吳東林,只見他遞給李又兵一張《南方週報》,指著上面一條題為《科技公司突然蒸發數萬農民血本無歸——高峰縣推廣科技種養遭受巨大損失的調查》的新聞說:「我們被幾個老記耍了!」
李又兵看著看著,額頭漸漸冒出了細汗,臉色也變得蒼白,拿著報紙的手不停地在抖。
「李書記,這些記者收人錢財不予人消災,毫無誠信和道德,找他們算帳去。」吳東林氣憤地說。
李又兵將報紙往地上一扔,「怎麼算帳啊,向別人說我們曾經向記者行賄嗎?不知道你是怎麼辦事的,不是說花了錢就沒事嗎,現在好,高峰從此不得安寧。你這個宣傳部長,包括我這個縣委書記,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果如李又兵所料,就在當天,看到報紙和得到消息的省、市有關領導紛紛打電話給書記、縣長質問情況。許多媒體也把焦點對準了高峰,並派出記者進一步深入採訪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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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子得知在廣州招商無果的消息後,像抽絲一樣,他心裡最後一條希望之繩沒有了,只剩下了絕望。
這天夜裡,春子在睡夢中夢見自己被關在一間用鋼筋水泥澆築的非常牢固的屋子裡面,所幸東西南北有四扇大門開著。他忙向東邊的大門跑去,正要跑出大門,忽的被一根巨大的木棒擊倒在地,春子掙扎著爬起,正欲衝出,不想大門轟然關閉。春子用手去摸大門,冰涼冰涼,原來是用鐵鑄成的,不論如何用力,都無法撼動分毫。春子只好向南面的大門跑去,無奈和剛才的情形一樣,被重擊一下後,大門轟然緊閉。在最後一道門關閉之時,屋子裡變得漆黑一片,傷痕纍纍的春子扒在地上,用微弱的聲音質問:「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只聽屋外眾人高聲喝道:「像你這樣的罪人,還有何面目苟活人世,應該打入十八層地獄!」話音剛落,春子只覺天旋地轉,整個屋子急速向下落去……
「我不要下地獄,救命啊!」春子大叫,猛然一跳,醒了。
「你怎麼啦?」同睡在床上的蔡芬早已坐起。
春子左右環顧,才發覺剛才做了一個惡夢,見蔡芬關切地問自己,春子不禁悲從中來,突然撲向蔡芬的懷裡,「嗚嗚」有聲,像個受傷的孩子。
蔡芬也百感交集,撫摸著春子的頭說:「你是不是做噩夢啦?」
「嗯。」春子仍舊抽泣著,「我夢見有人要殺我,將我打入地獄。」
蔡芬安慰他說:「不就是做了個夢嗎,你也會怕成這樣?你平時不是挺有勇氣和膽量的嗎!」
「如果僅是個夢那就好了,可惜現實如夢中一般可怕!」春子一想到今後將無顏面對眾鄉親時就不能自已。
蔡芬沉默良久,說:「我們不如離開高峰吧,省得你那些老鄉成天惦記著你。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換一個環境,你的心情會不一樣。」
「這怎麼行呢,我們走了,那些老鄉還不要恨死我。」春子不想背上罵名。
蔡芬說:「你留下來他們就不恨你嗎,反而會處處為難你,不如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在一個新的環境之下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春子說:「這不成了逃避?」
蔡芬搖搖頭:「我不認為這是逃避,因為這事本不是你的責任,也不是你的能力可以化解的,你在不在都不會影響政府處理這事,你只是重新選擇自己的生活,以免被眼下的事情所累,而活得灰頭土臉,心情壓抑。」
春子說:「我真的很失敗,本以為可以造福鄉梓,沒想到如今落得人人喊打的地步,真是始料不及啊。也罷,離開這個傷心之地也好。」頓了頓又說:「就怕大人們不同意。」
蔡芬說:「現在兒女外出闖蕩的多了去了,有啥不同意的呢,再說我們又不是永遠也不回來,一有時間和機會,我們就回來看看不就得了,除非你捨不得那副科級身份?」
春子苦笑:「這個副主任誰想要誰要去!只不過我們離開高峰,能到哪兒去呢?」
蔡芬說:「沿海開放得很,珠海、深圳還有海南,哪裡都會找到我們的舞台,據說到那些開放城市做老師待遇很好呢。」
「可我能做什麼呢?」
「你一個大男人還怕餓死呀?」蔡芬一笑:「再說還有我呢,有我教書的收入也能挺住的。」
「嗯。」春子點點頭。
蔡芬在春子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其實我早就想出去闖闖,外面多好啊!」
二人商量畢,又躺下了。可春子怎麼也睡不著,他並非想離開高峰,離開親人,而事實上不離開的確無法面對父老鄉親,因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讓鄉親們希望落空,他們怎麼也不會相信自己了,甚至會將怒火直接撒向自己。看來離開一下並非壞事。
第二天,牛樹人又急匆匆來到縣城,找到春子說:「不好啦,鄉親們等不得,非來縣城找你不可。」春子歎了口氣,說:「這是預料中的。」然後他將準備離開高峰的想法告訴父親。
牛樹人說:「離開一下也好,否則真不知怎麼收場。」
春子說:「我最擔心的就是你,如果他們找你的麻煩怎麼辦?」
「他們能把我怎麼樣?」牛樹人說,「都一大把年紀了,他們還會向我動手不成,鄉里鄉親的,還不至於。只是你還需與你丈人商量才行,他畢竟栽培你多年。」
春子點點頭,待蔡芬回來後,與她一起去找父親蔡學良。
此時已是晚上九點多,蔡學良剛接待完省農業廳的領導回到家。聽春子訴說了一通自己的處境,眉頭索得更緊了。
蔡學良說:「政府的過失現在讓你個人來承擔,沒有這個道理,可惜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如果你覺得無法面對鄉親想離開一下的話,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說著,領春子來到他的書房,遞給他一疊材料。
「深圳有一家公司專營中藥材出口業務,包括我們縣種的天麻、仙人掌等,我正準備派人去瞭解一下情況,要不就派你去吧,一來可以讓你暫時避開一下鄉親們升騰起的怒火,二來也可以讓你繼續為高峰人民服務,不至於被人罵作背信棄義的『縮頭烏龜』。」
春子說:「鄉親們找我不著還不照樣罵呀?」
蔡學良說:「這就大不相同了,你是以政府名義派出去的,他們能說什麼呢?不過,你到深圳後要想盡設法瞭解該公司的準確情況,如果有望收購我們的產品,及時通知我,我們再派出正式的代表與他們談。」
春子說:「也就是說我先去那邊摸個底?」
蔡學良點點頭。
回來後,春子將蔡學良的決定向父親一說,牛樹人笑道:「果然是一縣之長的智慧,辦法就是比咱們高明。」蔡芬歎道:「唉,我還是走不成啊!」春子說:「這樣不挺好嗎,你難道真想我一世背著罵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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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來,李又兵、蔡學良等疲於應付上級領導和各路記者,弄得個個心力憔悴,更讓他們感到恐慌的是,此事引起了省委書記章世傑的震怒,再一次來到了高峰。
這一次來和上一次大不相同,章世傑根本不理會趕到交界處迎接的李又兵等人,而是吩咐司機直接將車開往附近村莊瞭解情況。李又兵跟在後面心裡直叫苦,不知如何應付眼下的危機。
章世傑察看的這村叫李王村,共有60多戶人家,其中有13戶參與了科技種養。在種養戶李尚德老漢家,章世傑看到簡陋的家什和一堆賣不出去的天麻,心情沉重。在李尚德帶領下,章世傑一行來到了他的天麻地裡察看。李尚德說:「為種天麻,我們在地裡鋪了一層沙,莊稼再也沒法種了,估計以後只能荒著。」章世傑聞聽,蹲下身子用手去抓地上的土,果然滿是細沙。這時,一農戶大聲說:「章書記,到我地裡看看吧。」章世傑起身前去,原來這家農戶沒有掌握好技術,天麻全爛在了地裡……
章世傑離開李王村又到了其它地方察看,許多種養農戶基本上把全部資本投了出來,有的還借了債,由於不能收回投資,農戶們被推到了絕境的邊緣。有一戶養梅花鹿的農民,聽說沒人來收購了,氣得連殺兩頭鹿當牛肉分給親友吃,眾人邊吃邊流眼淚。
「數萬農民的眼淚啊!」章世傑在與文州市、高峰縣領導談話時大發感慨,「他們的眼淚足夠將我們淹死!」他接著說:「數萬農民憤怒的火焰,也足夠將我們燒死!」
章世傑不禁噙著淚花,說:「想不到我的眼睛、耳朵竟殘廢到如此地步,在我的眼皮底下上演的這一幕幕,我竟充耳不聞。就在我上次到高峰之際,對幾里外發生的對農民的不公正對待竟混然不知,百姓想和來到自己身邊的省委書記說說話竟被我們的公安人員以罪犯視之,甚至大打出手,試問,你們是如何下得了這手的?」
一席話說得在場的領導幹部們如坐針氈,文州市委書記楊永元雙眼瞪著李又兵,更叫李又兵冷汗直流。
「我們的李又兵同志說,這是市場經濟條件下一個公司背信行為導致的結果,真是徹頭徹尾的狡辨,整個事件,難道不是我們黨委、政府在極力推動嗎?農民朋友說,他們吃的是政府的苦頭,我認為這話沒錯,想推卸責任,莫說我不會答應,農民朋友更不會答應。」
李又兵嚇得大氣都不敢出。蔡學良也深感不安,不過,他此時最關心的莫過於春子在深圳的消息。可春子已經去了三四天了,怎麼一點回音也沒有呢,手機又關機,到底怎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