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13節 文 / 周嘉寧
12.
填寫志願的時候三三當然填了外國語學校。她有一次跟爸爸坐公交車的時候經過那裡,那天晚上她聽到巨大的足球草坪上傳來彈吉他的聲音,隱約有穿著深藍色球衣的男生們在跑步,方方正正的教學樓裡每間教室的日光燈都亮得通明。她趴在公交車後面的欄杆上,夜晚微涼的風把她額頭的劉海都拂開了,蘇州河的味道和一股舊式火車站才有的焚燒煤炭的氣味瀰漫在整個城市的夜晚。她指著窗戶外面對爸爸說:「我以後就要到這裡來唸書。」他大概在想別的事情,關於這個女兒總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擔心,所以他沒有聽清楚她在說什麼,只是把她伸出去的胳膊拉回來,說:「小心,不要隨便把手和腦袋伸出去。」她用自己最喜歡的那支英雄牌鋼筆填寫了志願,小心翼翼地填寫在狹小的格子裡面,但一滴墨水還是因為用力過度從筆尖溢出來,在白色的印刷紙上化開來,那個「校」字好像拖著一個長長的可笑的尾巴。她心裡咯登一下。這是不好的預感,好像糟糕的事情才拉開序幕的樣子。除了林越遠沒有人支持她的這個決定。班主任老師把她叫到辦公室裡,用食指關節敲著玻璃桌面上的志願表格說:「你肯定你自己想清楚了麼?你的成績不穩定,但是我覺得你考上個普通的重點中學也是有可能的,可是你填外國語學校太不保險了。他們是全市招生,才招幾個人啊,你會是裡面的一個麼?」她顯然努力克制著自己不要說出什麼過分的話來,但是她臉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在說:你怎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呢。爸爸媽媽也因此而大發雷霆,因為他們本來幫她選的學校是離家最近的一所市重點中學。那個學校有一個圓頂的天文台,是爸爸小時候沒有實現的夢想。他們完全不知道她自作主張地改了志願,而且又是那副死不悔改的臭嘴臉。
「外國語學校是要住宿的,你自己會照顧自己麼?你能每天給自己洗衣服麼?你連洗個頭都要我幫著洗。」
「你要是沒有考上怎麼辦?沒有考上的話你的分數一跌就要跌到垃圾中學去了。你想跟那些小阿飛一起唸書啊?」
「你哪根神經搭住了?你腦子裡面到底在想什麼?」
「你們夠了,煩死我了!」她的頭要爆炸了。
可是如果不能跟林越遠在一個學校裡面唸書,那麼重點中學又有什麼意義呢?長成美麗的女生又有什麼意思呢?她甚至憤憤地想,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在那個時候,沒有網絡,甚至沒有電話,打電話要跑好幾分鐘的路到隔壁弄堂的公用電話亭。後來,她念中學的時候那個電話亭裡所有輪班的老阿姨都認識她了。一角錢可以講三分鐘的日子裡,她常常坐在那裡的破板凳上跟同班的女同學通電話核對數學作業的答案,她也捧著好不容易得來的電話號碼給暗戀的男同學打電話,電話還來不及接通她就害怕地用手指按斷了線。後來那些破爛的舊房子和棚戶區的戶口都被凍結了,學校的同學,最熟悉的鄰居搬到遙遠又乾淨的水泥房子裡面去。市政建設把過去的日子完全打碎,或許也把記憶搞得支離破碎。他們不可能真的世世代代呆在一個地方。爺爺年輕的時候曾經在天井旁邊種了棵夾竹桃,後來夾竹桃每年都開出粉紅和粉白色的花朵。三三很小的時候他跟她說:「夾竹桃是有毒的,以前的人都是用來製毒藥的,小朋友隨便亂碰會死掉。」爺爺總是對這個世界危言聳聽。而後來這棵種在一隻石盆裡面的夾竹桃也一定是再也找不回來了,大約它來不及毒死一個小孩子就已經喪生在拆遷的亂石堆裡面了。所以要丟失一個人太容易了,要把林越遠弄丟太容易了。她怎麼能夠把他弄丟在路上?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跟他做了好朋友,她像個叛徒一樣傷了很多次心,如果再把他給弄丟了她一定會後悔死的。
而除了那個該死的志願問題,那一定也是爸爸媽媽最高興的一段日子。每天早晨林越遠都會背著他的小水壺站在萬航渡路口的梧桐樹下等三三一起上學。有時候三三起床晚了他就會站在鐵門外用美好極了的北京口音大聲叫三三的名字。現在媽媽還記得他,她也單單記得這最美好的部分,彷彿她的女兒還是那個從來不曾犯錯的梳兩隻羊角辮的小姑娘。他們都不再責備三三在家裡時總是沉默得好像一潭死水,因為她有了一個朋友。媽媽總是在說:「你那時候跟那個小男孩不要太要好噢,天天手拉著手上學去的。」如果他們能夠度過這個跌宕的童年和剩下的那個寡然無味的青春期,如果他們在長大後的有一天能夠坐在台階上並肩喝兩罐冰啤酒的話,或許也會回憶起那最後的兩三個月。林越遠常常在放學後到萬航渡路來做作業,他們倆共同在天井裡面養過一隻小鴨子和三隻從花壇的潮濕角落裡爬出來的蝸牛。鴨子每天下午四點鐘的時候都會被餵上幾片他們從菜場裡面討來的雞毛菜葉,還有碾碎了的泥鰍。不過鴨子很少吃泥鰍,它喜歡在塑料水桶裡面玩水,而三隻蝸牛可以吃完三整張花菜葉子。他們把蝸牛養在光明牌三色冰淇淋的塑料盒子裡面,鋪了層濕棉花,盒蓋上面紮了好幾個通氣孔。三三最喜歡跟著林越遠去菜場裡面跟那些阿姨們討菜葉。林越遠聲音朗朗,用普通話說:「請問能不能給我一片菜葉?我們養了只小鴨。」他毫不害羞而且眼睛明亮,好像只要有他在三三就完全不用擔心。就連賣菜的阿姨們都喜歡他,忍不住要摸摸他的頭,常常挑好幾片掐得出水的頂新鮮的菜葉子塞給他們。不過小動物都只活了很短的時間,還活不過畢業考試,就好像那些拉肚子死掉的蠶寶寶和忘記結局的春天的小雞崽。三三養過的東西都會死掉,雖然她真的很用心地養它們,每片菜葉都要在水裡浸掉農藥,有時候還問媽媽要一兩個剝好的生蝦仁來喂小鴨。她跟林越遠在花壇裡把它們給埋了,不過她相信下午才埋好,到了晚上爸爸就會從那個淺坑裡把死鴨子拿出來扔到垃圾桶裡。他們才不會在乎這些呢,就好像他們可以把那段迷霧般的日子徹底從腦子裡面抹去,他們可以坐在沙發床前摸著三三的頭髮極其溫柔地說:「進了中學以後,沒有人認識你,沒有人知道你是個怎麼樣的女孩,你可以重新開始。」
狗屁。
「你說我能考上外國語學校麼?」
「當然能的,我們一定能一起唸書的。」
「你知道麼?那裡有個很大的草坪。」
「嗯,我去面試的時候看到有人在上體育課,可以在真的草坪上踢球哎。」
「我怎麼才能夠讓他們同意我填這個志願?媽媽說明天就去學校找老師改志願。」
「躲起來,你不在的話他們不能改志願的。」
「能行麼?躲哪裡?」
三三在傍晚時從嚴家宅裡那個有著神秘通道的牆頭再次爬進了兒童樂園。她坐在一大叢寶石花的後面,屎殼郎和西瓜蟲在鬆軟的泥土裡面匆忙地穿梭。去火車站嗎?林越遠說可以帶她去北京,他在北京四合院裡的家離火車站只有三站公交車的路。但是三三的儲蓄罐已經被砸了,過年時長輩給的壓歲錢媽媽都鎖在五斗櫥的抽屜裡面,那只抽屜裡還藏著家裡的戶口本、存折、爸爸媽媽的結婚證、零零碎碎的各種發票、一塊梅花牌手錶和幾支金筆。鑰匙他們都隨身帶著,她沒有阿童木的本事用一把小剪刀就能把鎖撬開。林越遠每天的早飯錢有兩塊錢,但是誰知道去北京的火車票要多少錢呢。三三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廈門,爸爸出差的時候帶著她去的,坐了三天兩夜的船。到海邊的時候爸爸不讓她跟其他小孩一樣爬下沙灘去玩,怕她玩水的時候淹死,所以其他小孩都紛紛爬下海堤的時候,她一個人沮喪地坐在大石頭上大哭起來。其他時候她只是坐那些最最便宜的綠皮火車跟著大人去蘇州掃墓,擠在火車上小心翼翼地剝一隻媽媽放在飯盒裡面的茶葉蛋或者跟表哥、表姐玩撲克牌。他們計劃了很多,甚至想好了到了北京以後的棲身之地。林越遠他們四合院裡面有一間空關著的雜物房,過去住過一個精神病人,已經空了好久,他們倆可以一直呆在裡面也不會有人發現。
當然這些全部都是瞎說的,但是這樣的瞎說讓三三高興,就好像她要跟著林越遠去私奔。她早就已經從圖書館的小說裡面學會了私奔這個詞語,更令她激動的詞語是逃夜。她反覆地念過一篇《少年文藝》上的小說,講一個中學女生跟馬路上打架的小混混約會,他們倆晚上去電影院裡面看張國榮演的《鼓手》。後來結局怎麼樣三三給忘記了,但是她記得他們倆在電影院里拉手,小混混的手心裡全都是汗,還有女孩逃夜在小混混家裡過夜,他給她蓋他的被子,自己睡在鋪在水門汀上的草蓆上。那被子很久沒有洗過,一股濃重的汗酸味。但是,三三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逃夜。她知道阿童木在被爸爸打得太凶的時候總是逃到菜場的雨棚底下去過夜,但是她害怕那裡的老鼠和那股永不散去的潮濕腐爛氣味。
根本沒有地方去,根本不會有一個地方可以讓她真的躲起來。
「喂,你在這裡幹嗎?」阿童木突然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裡鑽出來把三三嚇得差點跳起來。
「你怎麼進來的?」三三並不想看到他,她很想一個人呆著。
「我不想回家,這幾天爸爸心情不好,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
「你還參加畢業考麼?」
「我不想考了。反正也考不上。我不想唸書了,再念也念不好,我爸也不管我了。」
「那你以後幹嗎?」
「周遊四方!」
他們倆並肩坐在草叢裡面,而初夏時光天空裡面的晚霞美麗得驚人,大片大片被燒得通紅的薄薄雲朵從教學樓的後面像張網一樣覆蓋住大半個天空,殘破太陽照出來的濃重陰影卻簡直可以弄傷眼睛。三三抬起頭就感到天空完全失去了重量感正要朝她劈頭蓋臉地倒下來,空氣裡面瀰漫著一股燒焦了的枯草氣味。阿童木的眼睛突然閃閃發光,就好像她第一次跟他奔跑在嚴家宅曲裡拐彎的小弄堂裡的時候那樣。阿童木開學那天就把整個書包連同所有的教科書都扔在操場上面了。上課的時候他的手裡就拿著一本壞了封面捲了邊的《射鵰英雄傳》坐在最後一排,在除了班主任的課之外的任何課上都把腳擱在桌子上,有時候擱在前面同學的凳子上,有時候爬到桌子底下把別人的鞋帶綁在椅子腿上。他常常突然站起來,凳子砰地砸在木頭地板上面,抱著那本破書從二樓靠近花壇的窗戶跳出去,摔了一身泥以後就一個人跑到操場上。既然他抱著這樣破罐子破摔的態度,所有的老師也就都懶得搭理他。他好像是這所學校裡面可以穿牆而過的隱形人,大家都看不到他。
「親我一下。」阿童木突然站起來說。
他腳上的球鞋已經徹底脫了膠,大腳趾露在外面。三三害怕起來,她環顧四周,剛才那整片燃燒起來的晚霞,已經只殘留下很小一隻角落。門衛老頭端著只光當作響的鐵皮飯盒拖著拖鞋穿過操場,褲子口袋裡的無線電收音機裡發出滑稽戲裡的笑聲,沙沙的。再過一會天黑了,他就該拿著手電筒到教學樓裡面去巡邏了。
「我要回家了。」三三站起來拍拍屁股上面的土。
「親我一下,親我一下就讓你走。」阿童木竟然執著又倔強地說著同一句話。
他的胳膊牢牢地撐在單槓上面死也不放手,而天空好像突然之間就被拉上了黑色的帷幕。三三想,這時候大概家裡的飯桌上已經擺了一盤炒好的碧綠蠶豆。她這才發現自己並不是真的想逃走。她從來都是一個順著他們意願的乖女孩,她從不會要求媽媽幫她買那些女孩間流行的貝殼發卡,那些媽媽幫她買的難看衣服她都穿在身上,有的時候她穿著寬鬆的運動褲和媽媽的小風衣,非常滑稽,但是她都順從。她很討厭那些爸爸規定她念的散文,卻還會在本子上做完摘抄給他看,好像她是真的喜歡那些華麗的句子和詞語似的。她不想讓他們難過,不想讓他們著急,不想讓他們憂鬱,哪怕她撒了那麼多謊也只是想讓他們感到自己有一個很好的女兒。可是事情越來越糟糕不是麼?她跟阿童木僵持著,咬著嘴唇互不說話,門衛老頭已經拿著手電走進了教學樓,她想要喊的,卻啞著嗓子完全發不出聲音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層又一層的走廊玻璃裡透出隱約的白色手電筒的光芒來。她身體裡面的力氣一點一點地都消耗盡了,小腿酸得讓人想哭。她知道那些意志力正在減弱,每次的結果她都會向阿童木投降。黑暗中,阿童木的瞳孔還是閃亮的,像那兩隻正沿著領操台的邊緣悄無聲息爬過去的野貓。
「幹嗎要這樣?」她帶著哭腔說,彷彿在央求他。
「我喜歡你。雖然你不理我,但是我想很快大概就看不到你了。你會考上重點中學的。」阿童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並不柔和,卻有那天在冰天雪地的操場上把書包狠狠朝她扔來時的恨意,是凌厲的。
她的心又很重地疼了一下,好像被人截斷了一根血管似的。
她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那麼就一下,在臉上。」
阿童木也累了,但是撐在單槓上的手仍然是緊緊的,好像惟恐她反悔逃跑似的。
她又快速地補充道:「不能告訴別人,不能告訴任何人。」
她大概永遠都會記得這嘴唇第一次觸碰男孩子皮膚的感覺。雖然只是在面頰上蜻蜓點水般的一下,但是卻柔軟得好像是嘴唇陷進了一團棉花裡面。天色已經黑作一團,四周清冷的風吹得她胳膊上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而近處教學樓裡面微弱的白色手電筒光芒不時探向沒有人的烏黑的操場。他們倆都手腳僵硬,在這一秒鐘過去以後就連阿童木都默不做聲地手足無措了。他低著頭,因為有一會兒靠得很近所以三三看到他的睫毛竟然好像兩把小刷子一樣長。她迅速地抱著自己的書包彎腰從阿童木的手臂底下鑽了過去。球鞋踩在濕漉漉的雜草上面吱嘎作響,有點憂傷,掛在脖子裡面的鑰匙因為奔跑而丁當作響,但是她沮喪地想第二天阿童木就會得意洋洋地跑去跟林越遠說:「你知道麼?昨天許嘉靚親了我的臉呢!」他大概會跟每個人都這樣說,所有的人都會知道她親了一個小混蛋的臉,於是她不由得感到五雷轟頂。
跑到操場中央的時候她猛然停下來朝著兒童樂園的方向大喊:「你不許告訴任何人,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的,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理你的!」
沒有任何回應,只有食堂屋頂上面的野貓喵喵亂叫。
「誰在那裡!」三樓走廊的玻璃窗被砰的一聲打開,老頭的聲音好像一個炸雷一樣在初夏的夜晚傳來空蕩蕩的回聲,手電筒的光在操場上盲目地掃射。三三害怕地向校門口奔去,吱呀一聲推開半關著的鐵柵欄。身後的那個敵人,那些如影相隨的腳步聲卻好像跑再快都甩不掉。她氣喘吁吁,心跳到嗓子口,鞋帶全部跑鬆了都顧不上,而且根本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害怕。
之後就是畢業考試。畢業考試那天下雨了。三三記得自己穿著條淡粉紅色的背帶裙和白襯衫,還踩了一雙藍綠色的雨靴,靴筒上印著兩隻孫悟空的臉。爸爸陪她去的,撐著把斷了一根傘骨的舊黑傘,陪她走到校門口。短短的路上她不停地踩在水窪裡。雖然已經又是夏天了,卻並不熱。她在校門口跟爸爸告別,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摸摸她的頭髮,溫柔地在她耳邊說:「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負擔,小心仔細。中午回來吃你最喜歡的小籠饅頭。」她一個人撐著重重的黑傘恍惚地走在幾乎看不到人的操場上面。領操台一邊的爬山虎隨著風搖出波浪來,美人蕉濕漉漉地滴著水。她想在這樣夏日潮濕風涼的雨天,花壇裡面一定爬滿了晶瑩剔透的綠色小螳螂和鼻涕蟲。阿童木的鉛筆盒裡總是裝著那些他趴在花壇裡抓來的小蟲,但是他今天大概是不會來的。她覺得自己穿過偌大的操場根本顯得力不從心,而碩大的雨點不停打在傘上,她的小腿和裙擺都已經濕了。她根本不想考試。最後爸爸還是把她的志願給改了。她已經哭過了,哭了整個晚上,哭到所有的力氣都花光,所有的希望都破滅,鼻子和口腔被眼淚淹得透不過氣來才死氣沉沉地睡過去。可其實他們還是不知道為什麼她要這樣傷心,為什麼她把那張作廢了的志願表格死死地攥在手裡。所以,現在一切都無所謂了。考上重點中學又如何呢?當個最好的女孩又如何呢?將來長成怎麼樣的大人又有什麼關係呢?
考完試回來她立刻躺倒在剛剛鋪上去的涼席上睡著了。鼻子裡面瀰漫著一股草蓆的清香,廚房裡面爸爸在蒸小籠包和煮牛肉湯,小火燉著鍋蓋突突作響,一切都安靜極了。三三筋疲力盡地在鋼絲床上蜷縮起來,屋外的那棵梧桐樹的樹陰已經覆蓋住了半個天井。她真希望所有的害怕、擔心和怯懦都會在這場綿長的午睡後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