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埃及三部曲一:謀殺金字塔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文 / 克裡斯提昂·賈克

    「你真是美名遠播。」奈巴蒙對帕札爾說,「你不稀罕財富,也不向強權低頭,總之,法律是你每天的食糧,廉直是你的第二天性。」

    對御醫長這番謅媚的話,帕札爾僅冷冷以對。「這不是當法官最基本的條件嗎?」

    「當然了,當然……所以我才會選中你。」奈巴蒙有點尷尬。

    「這麼說我應該受寵著驚嘍?」

    「我相信你一定會秉公辦理。」

    帕札爾從小就不喜歡笑容虛偽、態度造作、滿口甜言蜜語的人,他對這個御醫長真是反感到了極點。

    「有一件天大的醜聞就要爆發了。」奈巴蒙壓低了聲音,彷彿不願讓書記官聽到,「這件醜聞將鈕曲整個醫界的形象,使所有的醫生蒙羞。」

    「請你說清楚一點。」

    奈巴蒙轉身看了亞洛一眼。於是,帕札爾便作勢要他退下。奈巴蒙這才問道:「起訴,開庭,繁重的行政程序……這些形式化的作業難道不能避免嗎?」

    帕札爾沒有答腔。

    「你當然想多知道一點內情,我明白。但是你能答應保密嗎?」帕札爾盡量克制著不發火。

    「我有一個學生奈菲莉因為犯了錯,遭到我的懲罰。她到底比斯本應更加謹慎,多向能力更強的同僚討教,不料她卻令我太失望了。」

    「她又犯了錯嗎?」

    「她一步比一步錯得更離譜。她不但亂收病人,開出不適當的處方,還設立私人實驗室。」

    「這犯法嗎?」

    「沒有,但是以她的財力,根本不可能做到這樣。」

    「這是眾神對她的眷顧。」

    「帕札爾法官,不是眾神,而是一個卑賤的女人莎芭布,她是孟斐斯人,經營了一家啤酒店。」

    奈巴蒙嚴肅緊張地說完後,原以為法官會義憤填膺。然而,帕禮爾卻似乎毫不在意。

    「現在的情況很叫人擔心,」御醫長又說,「總有一天真相會洩漏,將會連累一些有名望的醫生。」

    「比如說你自己嗎?」帕札爾語氣中不無諷刺。

    「當然了,因為我是奈菲莉的老師!我不能再保持沉默、太冒險了。」

    「我很同情你,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該扮演什麼角色。」

    奈巴蒙這才說出了他找帕札爾的目的:「你只要暗中強力干涉,就能解決這個麻煩了。既然莎芭布的酒店在你的轄區內,她又以假身份在底比斯工作、你何愁找不到起訴理由。如果奈菲莉依然故我不收斂一點,你就以重罰威脅她。她有了戒心以後,便會安分守己地當個村落小醫生了。不過呢,我當然不會要求你免費幫忙。

    我會給你一個遷升的大好機會,你的前途也會更加看好。「「感激不荊」

    「我就知道跟你說得通。你年輕、聰明、有野心,不像其他許多法官什麼都講法,甚至已經到了不合理的地步。」

    「我要是失敗了呢?」帕札爾故意問道。

    「我會出面告奈菲莉,由你開庭審理,陪審團的人選我們一起決定。但是我不希望走到這步田地,因此你得展現你的說服力。」

    「我一定盡力而為。」

    奈巴蒙鬆了一口氣,對自己的做法感到慶幸。他沒有錯估了這個法官,「我很高興自己找對人了。在我們這種高級分子之間,沒有什麼排除不了的困難。」

    神奇的底比斯!在此他嘗到了幸福與悲痛。迷人的底比斯!仙境般的夜過後,便是璀璨亮麗的黎明。無可逃避的底比斯!命運之神數度使他重返舊地調查事實真相,偏偏真相又有如受到驚嚇的蜥蜴,早已逃得無影無蹤。

    他在渡船上遇見了奈菲莉。帕札爾又緊張又擔心,但她並沒有趕他走。

    「我當初不是隨便說說而己。我們本來不應該再見。」

    「你比較不想我了嗎?」

    「一點也沒有變。」

    「你這是在折磨你自己。」她不由得歎了口氣。

    「只要是為了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痛苦,我也難過。再次見面徒增感傷,你覺得必要嗎?」

    帕札爾不願她誤會自己又耍來糾纏她,趕緊澄清:「我這次完全是以法官的身份來見你的。」

    「我犯了什麼罪?」

    「接受一名妓女的慨贈。奈巴蒙堅持不讓你擴大行醫範圍,而且要你將重症病人交給其他醫生診治。」

    「否則如何?」

    「否則他會以違反醫德為理由,禁止你繼續行醫。」

    「這有幾分的威脅性?」

    「奈巴蒙很有影響力。」

    對於奈巴蒙的不善罷甘休,奈菲莉也只是無奈。「之前他沒有整垮我,現在他又不許我與他抗衡。」

    帕札爾小心翼翼地問:「你要放棄嗎?」

    「你覺得我會怎麼做?」

    「奈巴蒙相信我能說服你。」

    「他不瞭解你。」

    「所以我們運氣不錯。你信任我嗎?」

    「絕對信任。」

    帕札爾聽著她溫柔的聲音,感到無比陶醉。她這不是拋開了冷漠的外表,給了他另一種不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眼神了嗎?「奈菲莉,不用擔心,我會幫你。」

    他陪著她走回村子,心裡只希望這條路水無盡頭。

    暗影吞噬者放心了,帕札爾這趟出門似乎完全是為了私人因素。他不是要找第五名退役軍人,而是想追求美麗的奈菲莉。

    由於凱姆與拂拂之故,暗影吞噬者行動時不得不萬分謹慎。

    最後察訪的結果,他相信第五名退役軍人若非已經死亡,便是逃到了遠遠的南方,再也不會有人提起他。反正只要他不說話就行了。

    然而,他仍繼續跟蹤帕札爾,以防出了任何差錯。

    狒狒顯得焦躁不安。凱姆環顧四周,只有農夫和驢子、修築堤防的工人,此外並末發現異樣。但是拂拂警察卻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凱姆於是更加小心防範,並往帕札爾與奈菲莉走去。這是他第一次仔細地打量了上司。這名年輕法官是理想的化身、烏托邦的使者,他既堅強又脆弱、既踏實又愛作夢,但無論如何,他從不偏離正道。他一個人並無法滅除人性的邪惡,但是他能遏止這股惡勢力的蔓延,也因此使得那些蒙受冤屈的人有了希望。

    凱姆真希望他不要插手管這麼危險的事,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被毀滅。可是眼看那些可憐的傢伙死得不明不白,又怎麼能怪他呢?只要平民百姓死後不遭人唾笑,只要法官不讓財大氣粗的大人物享有特權,那麼埃及的光芒便能繼續輝耀大地。

    奈菲莉和帕札爾都沒有說話。帕札爾一直以來便夢想著能和她手牽著手散步,就像今天這樣,只要兩人在一起,什麼話也不必多說。他們的腳步一致,彷彿默契十足的伴侶。他何其有幸能偷得片刻如天神般的幸福、竊取一個比真實更為可貴的奇跡?奈菲莉輕快地走著,像空氣一樣:她的腳好像在地面飄動似的,一路走來毫不疲累。能夠陪她一段,帕札爾感到無上的榮幸;若非自己必須堅守法官崗位,對抗即將來臨的風暴,他真想就此隱姓埋名、全心全意地服侍她。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奈菲莉比較不排斥他了。或許她需要兩個人在一起時的這種沉默,也或許她會漸漸習慣他的熱情、只要他不開口。

    他們倆走進了實驗室,正在挑揀藥草的卡尼興沖沖說道:「收成太豐富了。」

    「恐怕沒有用。」奈菲莉遺憾地說,「奈巴蒙想阻止我繼續行醫。」

    「要不是法律不許向人下毒……我就……」「御醫長不會如願以償的。我會插手管這件事。」帕札爾十分堅定地說。

    「他這個人比毒蛇還恐怖,你惹他,他照樣咬你。」卡尼雖然氣憤,卻也著實為法官擔心。

    「有新藥材?」

    「神廟給了我一大塊地種植藥草,現在我就是他們正式的供應者了。」

    「這是你應得的,卡尼。」

    「這可沒有忘記調查的事。有一次,我剛好有機會和負責人口普查的書記官聊天,不過據他說,這六個月來工作坊和農場都沒有僱用過孟斐斯的退役軍人。

    老兵退伍後一定要報到,不然就會喪失他的權益,這麼一來就等於把自己陷於絕境了。」

    「這個老兵太害怕了,他寧願窮苦也不敢公然出現。」

    「他要是到外地去了呢?」

    「我相信他一定還躲在河西地區。」帕札爾依舊十分肯定。

    帕札爾心中的矛盾令他苦不堪言。一方面,他覺得輕鬆,甚至幾乎是快樂;另一方面,卻又消沉難過。再見到奈菲莉,她也變得更和善、更容易親近,使得帕札爾有了重生的喜悅:但是他也知道她不會嫁給他,便不免失落絕望了。

    為了她、為了蘇提、為了美鋒的事情,他暫時沒有時間多想。布拉尼的話提醒了他,埃及的法官理應為他人獻身。

    這天,底比斯西區的後宮舉行了宴會,慶祝亞洲遠征隊伍凱旋而歸,人民得以重享太平,並齊聲歌頌偉大的拉美西斯大帝與大功臣亞捨將軍。所有的織布女工、樂師、舞者、琺郎專家、教師、美發師、插花藝術家都在花園裡逛著,一邊閒聊一邊享用點心。

    她們欣賞著別人的衣飾,相互忌妒、相互批評。

    帕札爾來的真不是時候,不過他還是見到了艷光四射、使眾人黯然失色的後宮女主人。化妝技術無懈可擊的哈圖莎,對於這些仕女們不盡完善的彩妝顯得很不屑。

    身邊眾人的阿澳奉承,也都被她一句句帶刺的話給駁了回去。

    「你不是孟斐斯那個小法官嗎?」見到了帕札爾,她難掩驚訝。

    「很冒昧在這樣一個時刻來打擾你,但能否請王妃殿下移駕,我們私下談談?」

    「太好了!這些個社交活動真是無聊死了。我們到池塘邊去吧。」

    這個正經莊重的法官是何等人物?竟能三言兩語便征服了高高在上的王媳。

    哈圖莎很可能只是跟他玩玩,過後便會把他像斷了手足的玩偶一樣丟棄。總之,這名異邦女子的荒誕行徑是令人難以逆料的。

    水池裡一朵朵自蓮與藍蓮在微風中搖曳。哈圖莎和帕札爾走到遮陽傘下的帆布折椅處,坐了下來。

    「我們這般不遵守禮儀,一定會遭來鬧言闊語的,帕札爾法官。」王妃打趣著說。

    「我很感激你。」

    「這麼說你會開始喜歡我這後宮的富麗堂皇嘍?」

    哈圖莎這些刻薄戲謔的言語,帕札爾只是聽若網聞。「美鋒這個名字你聽過嗎?」

    「沒有。」王妃無趣地回答。

    「戴尼斯呢?」

    「也沒有。你是來偵訊的?」

    「我很需要你的證詞。」

    「據我所知,這兩個人並不是我手底下的人。」

    「戴尼斯是孟斐斯的主要運輸商,他接到了你下的一道命公」「那又怎麼樣?你以為我會在乎這些小事?」哈圖莎開始有些不耐煩。

    「可是就在前來底比斯的貨船上,發現了失竊的官糧。」

    「這我就不懂了!」

    「貨船、谷糧和蓋了你的章的運輸令都被查封了。」

    哈圖莎覺得帕札爾意有所指,不自禁地提高聲量喝問:「你是在指控我偷竊?」

    帕札爾則溫言答道:「我希望你能解釋。」

    「誰派你來的?」

    「是我自己來的。」

    哈圖莎不敢相信一個小小的法官有這般膽量,「你自己來的……我不信!」

    「你錯了。」

    「他們又想害我,而這次利用的卻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又容易操控的小法官!」

    「侮辱並惡意中傷法官,必須接受杖刑。」

    哈圖莎簡直氣瘋了,他竟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你瘋了!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

    帕札爾一切依法行事,並不在乎王紀的氣惱與要挾,「跟一個犯了法與庶民同罪的王紀。何況你還涉嫌侵佔國家的官糧。」

    王妃呸的一聲,「我才不管。」

    帕札爾仍耐著性子解釋:「涉嫌不代表定罪,所以我等著聽你為自己辯護。」

    「我不會低頭的。」

    「你如果是無辜的,有什麼好怕?」

    「你竟敢懷疑我的清白!」

    「事實擺在眼前。」

    「你太過分了,帕札爾法官,實在太過分了。」她怒氣沖沖站起身,頭也不回便往前走。一旁的朝臣紛紛閃避,惟恐這把怒火延燒到自己身上。

    三天後,底比斯大法官接見了帕札爾。大法官是個正值壯年、頭腦冷靜的人,很快就要接任卡納克神廟的大祭司。他詳細地將文件資料看了一遍,向帕札爾讚道:「你做得非常好,不論內容或形式都很用心。」

    「這裡不是我的轄區,因此接下來的工作就交給你了。你若認為我有必要參與,我會立刻開庭。」

    「你本身有什麼看法?」

    「谷糧的非法交易確實存在。不過,與戴尼斯似乎無關。」

    「警察總長呢?」

    「他可能知情,至於知道多少則很難說。」

    「哈圖莎王妃呢?」

    「她堅決不作任何解釋。」

    「這可就麻煩了。」大法官沉吟道。

    「公文上的確有她的印章,無法做假。」

    「當然,但是是誰蓋的呢?」

    「她自己。那是她戴的手指上的私人戒櫻和宮裡其他重要人物一樣,她的戒印是從不離身的。」

    「接下來我們將會步步艱難了。」大法官說出了自己的疑慮,「哈圖莎在底比斯並不受人民愛戴,她太高傲、太愛批評、太專橫了。不過即使眾人的看法如此,法老還是會袒護她的。」

    「盜取為人民準備的谷糧是很重的罪埃」「我知道,但我希望不要公開起訴,以免有損法老聲譽。而且根據你的記錄,預審還沒有結束。」

    帕札爾顯得臉色凝重。

    「你不用擔心,帕札爾法官。我身為底比斯大法官,絕不會將你的卷宗閒置於成堆的檔案中。我只是想有更充分的起訴原因,畢竟原告是國家本身埃」謝謝你想得這麼周到。至於公開開庭……「帕札爾遲疑了一下。

    「會比較好,我知道。但你是想先得知事實呢,還是想先要了哈圖莎王紀的人頭?」

    「我對她毫無敵意。」帕札爾連忙辯解道。

    「我會試著讓她說出真相,必要的話,我也會正式傳召她。我們就把她交給命運之神,好嗎?她若有罪,必然會付出代價。」

    帕札爾見大法官說得十分誠懇,便勉為其難地問道:「你需要我的幫忙嗎?」

    「目前還不需要,而且孟斐斯方面有急事要你回去處理。」

    「是我的書記官?」

    「是門殿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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