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吉爾接受任務 文 / 克利弗·S·劉易斯
獅子看也不朝吉爾看一眼,就站起身來,再吹了最後一口氣。於是,它好像很滿意自己的工作似的,轉身昂首慢步走開,回到樹林裡去了。
「一定是個夢,一定是的,一定是的,」吉爾自言自語說,」我一會兒就會醒過來了。」但這不是夢,她也沒醒過來。
「我們要是沒到這個可怕的地方來就好了,」吉爾說,」我相信斯克羅布跟我一樣,對這個地方也不瞭解。要是他瞭解的話,事先不告誡我這是個什麼鬼地方,就不該把我帶到這兒來。他摔下懸崖可不是我的錯。要是他別管我,我們倆就都沒事了。」後來她又想起斯克羅布摔下去時尖聲叫喊,不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大哭一場固然痛快。不過你早晚還得停下來,然後還得決定怎麼辦。等吉爾不哭了,她覺得自己渴得要命。她原來一直臉朝下趴著,現在就坐了起來。鳥兒都不唱歌了,四下一片寂靜,只有遠處似乎傳來一種連續不斷的小聲音。她仔細傾聽,幾乎肯定這就是流水的聲音。
吉爾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朝四周張望。獅子早沒影了;不過周圍有那麼多樹,它很可能就待在附近,只是她看不見罷了。說不定那兒可能有好幾頭獅子呢。但她這會兒實在是口乾舌燥,於是她鼓起勇氣去尋找流水。她踞起腳,小心地偷偷從一棵樹溜到另一棵樹,每走一步都停下四處張望。
森林裡一片寂靜,要肯定聲音從哪兒來並不困難。水聲越來越清晰,沒想到一下子就來到一片林間空地,看到了那條小溪,像玻璃似的亮晶晶,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流過草地。雖然看到了水反而比剛才更渴上十倍,但她並沒有衝上前去喝上一口。她就站在那兒,張大嘴巴,一動也不動,像變成了石頭人似的。而且她還有充分理由:那頭獅子就躺在小溪的這一邊。
獅子昂起頭,兩隻前爪伸在前面,躺著的姿勢就像特拉法爾加廣場1的獅像。她立刻就知道它已經看見她了,因為它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眼睛看了一會兒,這才掉轉眼光——它似乎已經相當瞭解她,不大看重她了。
1特拉法爾加廣場:在英國倫敦的威斯敏斯特。
「如果我跑開呢,它馬上就會來追我,」吉爾想道,」如果我繼續往前走呢,我就會一直走到它嘴裡去。」不管怎麼說,要是她想動,她也動不了,而且她眼光也離不開它。這樣僵持了多久,她可無法確定;似乎有好幾個小時吧。再說,口越來越渴,渴得她幾乎感到只要能保證先喝上一口水,即使被獅子吃了也不在乎。
「要是你渴了,儘管喝吧。」
自從斯克羅布在懸崖邊上跟她說話以來,這可是她聽到的第一句話。一時間她睜大眼睛到處張望,不知是誰在說話。接著那聲音又說了」要是你渴了,過來喝吧。」她當然想起斯克羅布說過另外那個世界的動物會說話的事,心裡明白就是那頭獅子在說話。不管怎麼說,這回她看見獅子的嘴唇在動,而且這聲音也不像是男人的聲音。這聲音更加深沉,更加粗野,更加有力,是一種凝重、洪亮的聲音。這聲音並沒有使她比剛才少害怕一點,只是害怕的程度不同罷了。
「你不渴嗎?」獅子說。
「我渴得要命。」吉爾說。」那就喝吧。」獅子說。
「我可不可以——我能不能——我喝的時候能不能請你走開一下?」吉爾說。
獅子只看了她一眼,低低吼了一聲,算是回答。吉爾久久望著它那一動不動的巨大軀體,明白自己還不如要求整座大山為了她的方便挪到一邊去呢。
溪水津津,聽得她差點發瘋。
「如果我真的來了,你能答應不——對我怎麼樣嗎?」吉爾說。
「我什麼也不答應。」獅子說。
吉爾很渴,竟然不知不覺就走近了一步。
「你吃女孩嗎?」她說。
「我吞沒過女孩和男孩,女人和男人,國王和皇帝,城市和王國。」獅子說。它說話的樣子既不像是吹牛皮,也不像感到遺憾,也不像感到憤怒口它只是這麼說說罷了。
「我不敢過來喝。」吉爾說。
「那你就會渴死。」獅子說。
「啊呀,天哪!」吉爾說,一邊又走近了一步,」我看那就一定得去另找一條小溪了。」
「沒有別的小溪了。」獅子說。
吉爾根本沒想過不相信這隻獅子——看見過它那張神色嚴峻的臉的人,沒一個能不相信它——於是她突然下了決心。她雖從來沒鋌而走險過,但她還是向前走到溪邊,跪下,用手百起水來。她從來沒喝過這麼涼爽、這麼提神的水。你用不著多喝,因為喝了這水立刻就解渴了。沒喝水以前,她一直打算一喝完就飛快地從獅子身邊奔開。這會兒,她看出這樣做是件最最危險的事。她剛喝過水,嘴唇還是濕的,就那麼直起身子,站在那兒。
「過來。」獅子說。她只好去了。如今她幾乎走到它那兩隻前爪當中了,一面直望著它的臉。但她望不了多久就垂下了眼睛。
「人類的孩子,」獅子說,」那個男孩上哪兒去了?」
「他從懸崖上摔下去了,」吉爾說,又加了一句,」閣下。她不知道此外還有什麼可以稱呼它,要是不加稱呼又顯得沒禮貌。
「他怎麼會摔下去的,人類的孩子?」
「他想法不讓我掉下去,閣下。」
「你為什麼要那麼靠近懸崖邊緣呢,人類的孩子。」
「我在賣弄呢,閣下。」
「回答得好,人類的孩子。可別再賣弄了。好了,」(說到這兒,獅子的臉色才頭一回變得略為緩和一點。)」那個男孩安然無事。我已經把他吹到納尼亞去了。但由於你剛才的行為,你的任務要比他難一些。」
「請問是什麼任務,閣下?」吉爾說。
「就是我把你們從你們自己的世界召到這兒來,叫你們辦的任務。」
這下吉爾可搞得稀里糊塗了。」它把我錯當成另外什麼人了。」她想。她不敢對獅子說這事,雖然她覺得除非她說出來,否則事情將會弄得一團糟。
「把你的想法說出來,人類的孩子。」獅子說。
「我想——我的意思是——會不會搞錯了?要知道,因為沒人叫過我和斯克羅布。是我們要求上這兒來的。斯克羅布說我們要呼喚——向某某呼喚——那名字我不記得了——也許某某就會讓我們來。於是我們就呼喚了,後來我們就發現門開了。」
「要是我沒有向你們呼喚,你們是不會向我呼喚的。」獅子說。
「那麼說你就是某某了,閣下?」吉爾說。
「我就是。現在聽好你的任務。離開這兒很遠的納尼亞國,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國王,他很傷心,因為他沒有親生的王子來繼承他的王位。他之所以沒有繼承人,就因為他的獨生子多年前就被人從他身邊偷走了,在納尼亞沒人知道王子上哪兒去了,也沒人知道他是否還活著。不過他還活著。
我給你下這道命令,你去尋找這個失蹤的王子,找到他就把他帶回他父王王宮,找不到就在半路上送掉命,再不然就回到你自己的世界裡去。
「請問,怎麼找呢?」吉爾說。
「我會告訴你的,孩子,」獅子說,」這幾點就是我指點你們尋找王子的指示。第一,尤斯塔斯那孩子一踏進納尼亞,他就會遇見一位要好的老朋友。他一定得馬上去跟那個朋友打招呼,如果他打了招呼,對你們倆就大有幫助。第二,你們必須出了納尼亞就朝北方走,一直走到古代巨人那個已成廢墟的城市。第三,在那個已成廢墟的城市裡你們會找到一塊石頭,上有文字,一定得照石頭上的文字去做。第四,你們會由此認識那個失蹤的王子(如果你們找到他的話),因為他是你們這一路上遇見的第一個要求你們以我的名義、以阿斯蘭的名義去幹一件事的人。」
看來獅子的話似乎說完了,吉爾心想她也應該說點什麼。因此就說」非常感謝,我懂了。」
「孩子,」阿斯蘭說,口氣比以前溫和多了,」也許你並不像自己所想的那麼懂。不過第一步是要記住。你把那四點按順序再說給我聽聽。」
吉爾試了一下,但說得不大對。獅子就糾正她,讓她說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說得全對為止。他教得非常耐心,因此,學完以後,吉爾就鼓起勇氣問道
「請問,我怎麼上納尼亞去呢?」
「我吹口氣送你,」獅子說,」我會像吹尤斯塔斯一樣,
把你吹到這世界的西面去。」
「我來得及趕上他,告訴他第一點指示嗎?不過我看這沒什麼關係。要是他看見一個老朋友,他準會過去跟那人打招呼的吧?」
「你已經沒有閒工夫了,」獅子說,」所以我必須馬上把你送去。來吧,走在我前面,到懸崖邊上去。」
吉爾記得清清楚楚,要是說沒有工夫,那都是她自己不好。」要是我沒干蠢事,我和斯克羅布早就一起去了。而且他還可以跟我一起聽到全部指示。」她想。所以她就按照吩咐做了。走回懸崖邊是非常令人驚慌的,尤其是獅子不走在她身邊,而走在她後面——他那柔軟的爪子一點聲音也沒有。
但她還沒走近懸崖邊,後面的聲音就說道」站著別動,我一會兒就要吹了。但首先你要牢記,牢記,牢記那些指示。每天早上醒來要自言自語地背指示,晚上睡下時,半夜醒來時也要背。不管你碰到什麼希奇古怪的事,也別讓任何事分心,忘了遵照指示辦事。其次,我要警告你,在這兒高山上,我已經對你說得很清楚了:在納尼亞我可不會經常這麼說了。在這兒高山上,空氣清新,你腦子也清楚;等你落到下邊納尼亞去了,空氣就渾濁了。你要多加小心,別就此腦子迷迷糊糊。你在這兒學過的指示,等你在那兒碰到具體情況時,看上去會跟你想像中完全不一樣。所以心裡牢牢記住指示,別看事物的外表,這才至關重要。牢記指示,相信指示。其他什麼都無關緊要。好了,夏娃的女兒,別了……」
這番話說到末了,聲音越來越柔和,這會兒已經完全消失了。吉爾往身後看看口令她大吃一驚的是,只見那座懸崖已經在她後面一百多碼以外了,獅子已成了懸崖上金光閃閃的一小點。她本來一直咬緊牙關,握緊拳頭,準備承受獅子那口氣的可怕威力,但這口氣其實十分柔和,她甚至沒注意到自己離開地面的那一時刻。眼前,只有身子下的萬丈高空而已。
她只有一瞬間覺得害怕,一來在她下面的世界是那麼遙遠,似乎跟她沒有關係;二來,在獅子吹的氣上飄浮真是舒服極了。她發覺自己可以仰臥,也可以俯臥,愛怎麼轉身都行,就像你能在水中隨意活動一樣(如果你的浮水功夫學得很好的話)。而且因為她轉動的速度跟獅子呼的氣同步,天上沒有鳳,空氣也似乎暖和極了。這完全不像乘在飛機上,因為既沒有聲音也沒有振動。要是吉爾乘過氣球,她可能會覺得這更像乘氣球,不過更妙。
這時她回頭一看,才頭一回看清剛才離開的那座山頭的真正規模。不知為什麼像這麼雄偉的一座大山竟沒有冰雪覆蓋——」不過我想在這個世界裡一切事物都不一樣了。」吉爾想道。接著她朝下面望望;但她飄得太高了,所以她弄不清自己是在陸地還是在海洋上飄,也弄不清自己的飄行速度。
「天哪,指示」吉爾突然說,」我最好還是再背背吧。」
她一時驚慌失措,但她發現自己竟還能一字不差地全都背出來。」這就沒事了。」她說。她像躺在沙發上一樣仰臥在空中,滿意地歎了口氣。
「嘿,真怪!II過了幾小時,吉爾自言自語說,」我睡著了。想想真怪,在空中睡覺。我真想知道以前有沒有人睡過。我想沒人睡過。唉,討厭——斯克羅布也許睡過!他跟我走的是同一條路,比我早一點。讓我瞧瞧下面是什麼樣子。」
下面是一片其大無比的深藍色平原口看不見山丘,只有一些又大又白的東西慢慢穿過上面。」那些一定是雲,」她想,」但比我們在懸崖上看到的大多了。我想,雲變大了,就是離得近了。我一定是飄得低些了。太陽真討厭。」
她開始上路時太陽是當頭照的,如今已照進她眼睛了。
這就意味著太陽已經在她前面,要下山了。斯克羅布說得不錯,他說吉爾(我不瞭解一般女孩子)不大重視指南針的方位。否則她就該知道,當太陽照進她眼睛時,她就大致是朝正西方向飄行。
她凝視著下面那片藍色的平原,不久就注意到其中到處都是色彩淡些亮些的小點。」原來是海,」吉爾想,」我相信那些是島嶼。」事實上果然如此。要是她知道斯克羅布曾經在一艘船的甲板上看到過其中幾個島,甚至還到島上去過,她早就妒忌死了,但她並不知道。後來,又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始看出那一片藍色中有些小小的皺紋-要是你在下面身歷其境,這些小小的皺紋一定是很大的海浪了。這會兒,天邊出現了一道粗粗的黑線,這道線很快就變得更粗,更黑,快得你都看得見那道線在變化。這是她正飛速行進的第一個跡象。她知道這越來越粗的線一定就是陸地了。
突然間,從她的左面(因為風是南面來的)一大朵白雲直向她衝來,這次跟她在同一高度。她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就一下子鑽到冷冰冰、濕漉漉、霧濛濛的雲中去了。這使她大吃一驚,但她在雲層裡只待了一會兒。出來時她對著陽光直眨眼睛,而且身上衣服都濕了。(她穿著運動衣、羊毛衫、短褲、長襪和很厚的鞋,英國那時節正是泥濘天。)她出雲層時比進去時飄得更低一些——她一出來就注意到有動靜,我看這應該是她一直在盼望的,然而竟使她大為驚訝和震動。原來是聲音。迄今為止,她是在完全寂靜中飄行的。如今,她第一次聽見了海浪聲和海鷗叫。同時她也聞到了海洋的氣息。如今她飄行速度之快是絕對錯不了的。她剛看見兩股海浪啪的一下匯合在一起,中間冒起一股泡沫;但她還沒看清,這些己落在她身後一百碼的地方了。陸地正高速離她越來越近。她看得見遠在內陸的山巒,以及近在她左面的其他山頭。她看得見海灣和海師,樹林和田野,綿延不斷的海濱沙灘。海浪扑打岸邊的聲音越來越響,淹沒了海洋其他的聲音。
突然間,陸地展現在她的正前方。她來到了一個河口。
這會兒她飄得很低,離水面只有幾英尺高了。一股浪峰濺到她腳趾上,濺起一大片泡沫,幾乎把她腰以下都打得濕透了。這會兒她速度慢下來了,她沒有被送到河面上,而是滑翔到她左面的河岸上。那兒要看的景物有好多好多,她簡直都看不過來了,一片柔嫩的綠草地,一艘船,色彩鮮艷,看上去就像一大塊珠寶,高塔和城牆,旗幟迎風招展,一大群人,衣著華麗,盔甲,金飾,刀劍,還有音樂聲。但這些全都亂成一團。她首先清楚地知道的是她已經降落了,正站在靠近河邊的一片灌木叢下,離她只有幾英尺的地方就是斯克羅布-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他看上去非常邋遢,衣冠不整,而且絲毫不起眼。其次才想到」我身上多麼濕啊!